弋之的视线一直在五位老太太中警惕地来回巡视,闻声答道:“她们的身体就是法器,法器一毁,阵法自灭。”
这是要杀人。
言二知道弋之受万妖冢契约禁锢,别说杀人,就是下重了手,她受到的反噬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要破谢家阵法,非杀人不可的话,这罪孽,也不能由弋之去担。既然生为谢家子孙,天命如此,那么该走出这一步的,也应该是言二自己。
思及此,言二将弋之挡在身后,就要迈出一步。
弋之立即拉住他的手,“言二,人命非儿戏,三思而后行。”
言二回头看她,苦笑道:“我知道,但总要有人去了结这一切。”
“可她们到底是人。”弋之郑重道,“你想想江淙雁,杀人不像虚拟网络里的游戏,开枪射击,手起刀落,好像闭上眼一切就都顺理成章,杀人更不是碾死一只蚂蚁拍死一只蚊子,你从没伤害过谁,更不是穷凶恶极的杀人魔鬼,如果让你杀了人,你所背负的罪恶感,往后又该找谁去救赎?更何况,她们早就不是普通人,如果杀她们有那么容易,对她们恨之入骨的谢晋清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弋之哪怕在和言二说话,精神始终留意着谢老太太那边的动静,所以,当那个从始至终抽抽涕涕的哀奶奶突然将手从白色盖头下抽出来时,弋之立即警觉,猛地将言二拽到身旁,“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从哀奶奶手上飞出几个白色的光球,光球落到言二身前,哐哐哐炸裂成无数刺眼银光,言二眼睛被刺疼,反射性用手挡住眼,身形后避。
伴随银光而起的是无数骤生的厉鬼,他们有男有女,一个个从光里伸出枯瘦的手,一碰上言二,厉鬼银白的皮肤便和言二黏连,纠纠缠缠地将他半裹起来。
言二被半扯半拽地朝前走,走出没两步,身后弋之拉住了他。
“退开!”弋之怒喝,手掌掠过的地方,所有厉鬼哀嚎着避之不及,可一波厉鬼退下,又会有更多的厉鬼涌上来。
弋之抬头,发现是哀奶奶躲在罗汉大床后面,频频朝他们扔来攀附无数厉鬼的光球——仔细看,那其实不是球,而是把所有厉鬼凑齐揉捏成团,就像废纸一样——谢家手里究竟掌控了多少孤魂野鬼,这些魑魅魍魉到了她们手上,似乎也和废纸无甚区别。
弋之顾不上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她抬起手重重一挥,纠缠在言二身前的一群厉鬼登时被劈为两半,此外,刀光所至的地面,也被劈开一道小指深的刀痕。弋之再度抬手,这次手刀对准的方向是后头使手段的哀奶奶。
索性把这小人的手臂直接砍断,让她再也不能陷害别人。
弋之的手就要凌空劈下,却被言二及时拦住。
半张脸都被厉鬼黏住的言二只能勉强睁开一边眼,他用力握住弋之的手,神情焦急,用力摇头,“不可以!”
弋之皱眉,想要争辩,言二又说:“让我去!”
话音刚落,言二一把推开弋之,弋之没有提防,趔趄后退一步,再抬眼,言二已经被周身附着的厉鬼,猛地拽去了罗汉床边。
床边银光大炽,室内唯一的一扇窗户砰地打开,弋之看到高壮的喜奶奶掐动手诀,已经有风旋进室内,显然这次是要连言二一并带走。
弋之怒喝,“休想走!”
她刚说完,那边的言二也有了新动作,他从厉鬼的禁锢中大吼一声抬起腿,猛地踹向牛高马大的喜奶奶,喜奶奶猝不及防,直接被踹翻在地,似乎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了。
言二立即转身扑向哀奶奶,两手前伸要去抓她的手,可无数厉鬼黏住他的双臂,硬生生拗着向后拽。
所有厉鬼都集中到了言二身后,和他做力量上的殊死搏斗,言二身后银光盛烂,无数狰狞恐怖的鬼脸齐聚,众志成城地阻止言二袭击那位看起来孱弱无辜的哀奶奶。
“拦住他呀!”哀奶奶哭哭啼啼地喊。
这景象过于荒诞诡异,弋之就要过去帮忙,一道红影从窗外轻飘飘荡进来,径直落到哀奶奶背后。
弋之定睛一看,发现来者正是树林里身穿红棉袄的年轻女鬼。她心底一凉,却说不上惊讶,只凝神向休闲中心外的结界望去,就见先前为了撞开一楼墙壁的几棵树因为伤损,导致光屏出现裂缝,无数妖魔鬼怪都聚集在那道裂缝前,试图进入这栋建筑。
哀奶奶回头见是年轻女鬼,就算是哭,声音里都颤抖着带上欢喜,“来得正好,快帮我抓住他!”
年轻女鬼阴笑着俏生生答应一声,身形却更往哀奶奶背后挪动一步,哀奶奶刚有察觉,她的手臂已经勒住了哀奶奶的脖子,另一只手里寒光激闪,哀奶奶的一半脖子被硬生生切开,湿热的血甚至在天花板上溅开点点血痕。
就在哀奶奶身前的言二避无可避,还未反应过来,哀奶奶的血已经喷了他满头满脸。
言二的呼吸有一瞬间是凝滞的,他惊愕地瞪大眼,哀奶奶与他距离之近,他甚至能清晰看见她被切开的皮肉组织里裸露的气管食道和白骨。
年轻女鬼一松手,哀奶奶摔倒在地,身体小幅度抽搐两下,一张脸已经死气沉沉。
哀奶奶一死,黏在言二皮肤上的所有厉鬼嚎叫着消散于空气中。
重获自由的言二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犹然震惊地看着满地的血红和尸体。
年轻女鬼蹲下身,在哀奶奶的白裙子上擦干净沾血的匕首。
这变化猝不及防,矮小瘦弱的乐奶奶再也笑不出来,她颤抖着指向年轻女鬼,“你!你怎么……”她再看年轻女鬼的琵琶骨,却见原先的锁链不知何时已被斩断。
年轻女鬼站起身,森冷冷地冲她笑,“不过一介凡人,竟然也敢和鬼神争高下。”
乐奶奶转身要逃,年轻女鬼无声无息飘到她面前,匕首往前一送,在乐奶奶的心口直没入柄。
乐奶奶后退数步,眼睁睁看着自己胸上的刀柄,又讷讷地转头去看躺倒在地的喜奶奶,最后,她脑袋一仰,整个人仰天栽倒,再也不用醒过来。
所有变故突如其来,室内一时血光大盛,四个陪嫁老新娘死的死,伤的伤,唯独床榻上的谢老太太始终正襟危坐,面上波澜不惊。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这样一直枯井似的坐下去,唯独弋之知道,那两位陪嫁新娘的死,对谢老太太的打击有多大。
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是致命的。
年轻女鬼杀死了乐奶奶,下一个目标便是被言二踹伤的喜奶奶。喜奶奶仍有意识,也目睹了前面两起惨案,便抓住床脚挣扎着往谢老太太脚边爬,同时喃喃唤道:“姐、姐……救我……”
谢老太太的眼珠子在这段时间里终于移动了一下,只不过看向的并非匍匐在她脚下求救的喜奶奶,而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满身是血的言二。
年轻女鬼从气绝身亡的乐奶奶心口拔出匕首,脚步轻快地来到喜奶奶身后。
一圈幽蓝火舌突然炸开在年轻女鬼周身,火舌暴涨成血红烈焰,将她围困其中,年轻女鬼被烧得惨叫一声,手里匕首哐当掉在地上,被喜奶奶一脚踢开。
在树林里险些死在弋之手下的怒奶奶站了起来,她面向年轻女鬼,探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吃里扒外的孽障!不服管束,那就烧死你算了!”
这老新娘掌控的火显然不是凡物,烧得年轻女鬼痛不欲生,哀声连连,但她咬牙不认输,竟然在焚身烈火里摇摇晃晃重新站起身,“你锁我孩子!还想叫我服你!痴心妄想!”
她嘶吼一声,居然迎身扑向火焰,火舌舔过的地方顿成焦黑一片,但她不管不顾,拼命冲向来不及后退的怒奶奶,没有武器,就干脆用牙咬住她的咽喉,嘎吱嘎吱,呜呀呜呀,磨也要磨掉她的性命。
喜奶奶见状,忙上前抓住年轻女鬼的脑袋用力往后掰,她身强体壮,用吃奶的劲一甩,把年轻女鬼甩到罗汉床后。
年轻女鬼抓着床围爬起来,被烧得所剩无几的一张脸上,两只疯魔的眼滴溜溜一转,对准了前方的谢老太太。她临时改变主意,手指厉爪暴长,就像五枚锋利的手里剑,忽的刺向谢老太太的天灵盖。
弋之惊呼出声,“别!”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谢老太太背后的影子突然活跃,它猛地蹿上接住了年轻女鬼刺过来的指甲,薄薄的一片黑影子,却力大无穷。年轻女鬼也吓一跳,想往后拽回自己的指甲,可五指指甲却被那黑影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更叫人骇然的是,那个人形黑影开始伸展自己的躯体,像是没有界限地延伸开来,很快就变成一个庞然大物,拥堵在这个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年轻女鬼。
“呜……”年轻女鬼的手被黑影制住,她想挣扎,谁料黑影手腕一动,咔嚓脆响,年轻女鬼的五根指甲全被掰断。
年轻女鬼惨叫一声,握着自己的手摔倒在地。
黑影朝女鬼弯下腰,手里指甲倒转,忽地甩向对方的身体,女鬼虽是灵体,这五根指甲却结结实实扎进她的四肢,其中一根穿透她的脑门,将她牢牢钉在地板上。
年轻女鬼极不甘心地瞪了黑影两眼,室内微风一动,她便化为乌有,再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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