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修车厂,弋之好奇地左右张望,言二则站在车旁和老板谈价钱。
老板是个精瘦干练的本地人,围着二手帕萨特走了一圈,啧啧称奇,“这车都快成古董了吧?”
言二笑了笑,只问能不能修。
老板咂嘴说:“修可以,但修这车,还不如去买辆新车。小伙子,车是男人的面子,你长成这样,气质也不差,家里不像没底的,干嘛寒碜自己开这车啊?”他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笑,“你要想换辆车,我给你介绍九成新的,你这旧车还可以直接抵个折扣给我。”
言二想起自己那几间无底洞似的福利院,笑道:“我没买车的打算,你给我估个修理费吧。”
他态度坚决,老板知道没戏,嘟哝了两句,招来一名修车师傅,自己走回厂子门口,再不搭理言二和弋之。
和修车师傅商量好后,言二和弋之往厂子大门走去,路过厂老板和几名工人时,弋之清楚听到那老板对身边人轻蔑嘲了句,“人模狗样,穷鬼一个。”
走到路口,言二拦了辆出租车,到学校时,距离放学还有五分钟,他们便站在学校围墙外等着。
见言二不说话,弋之轻声问:“你生气了吗?”
言二看向她,笑道:“气什么?人家说我穷?那是事实,我确实没什么钱。”
弋之想了想,“对妖怪来说,钱不是必需品,但我知道,对人而言,钱其实很重要。”
“钱是很重要,但钱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言二说,“我生在谢家,从小住豪宅坐豪车,吃的是最好的食物,念的是最棒的学校,我是幸运的,普通人穷极一生追求的物质,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享受到了,可我也是不幸运的,因为这个身世带给我的痛苦已经超过了我所享受的。”
他突然问:“你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吗?”
弋之摇头,“近一千年的科学理论,我都不懂。”
言二摸着她的头,笑道:“这是初中化学知识,放在你能理解的自然世界里也是一样的,就是平衡,付出和所得,一定会是守恒的。”
弋之点头,有些明白了。
“我从谢家那儿得到的,哪怕并非我所愿,它们也终究归于我名下,成了我的这条命。有所得就该有所付出,如果我当真把我全部的血都还给他们,我会死,会失去你,我不愿意,所以我得换另外一种方式去付出。”言二笑着说,“谢家的钱我一分也不会要,我自己赚来的钱也得往福利院里投,谢家害过多少人,我就尽力去救回多少人,滔天富贵我不想沾,一世幸运也不好,我就想和你做对平凡夫妻,过简单平安的人生。”
弋之牵住言二的手,“这样就很好了。”
言二的指腹在弋之虎口摩挲,“其实挺对不起你的,但我本意不是想让你吃苦,如果你想住漂亮的房子,想坐高级的车,我也可以去买。”
弋之撇撇嘴,不屑一顾,“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样的高级车,能快过我,能比我自己跑来跑去舒服?”
言二笑出声。
放学的铃声响起,关闭的学校大门咕噜噜往两侧打开,但还没有学生出来。
弋之轻轻叹了口气,“言二,你在赎罪。”
言二“嗯”了一声。
弋之说:“我何尝不是?官长铭以前说,你和我之间是有良缘维系所以冥冥之中自会相遇,可我觉得,维系我和你的或许不仅仅是姻缘,还有这种无法摆脱的罪恶感。我一世为妖,千年不老,可即便给我再多的时间,我都找不到徐倾了,我的罪又该如何赎还呢?”
谢家剥夺了别人的财富和运势,所以言二这一辈子宁愿吃苦。
木云湮背叛了徐倾的爱,杀害了徐家满门,所以弋之余生里都不敢让自己享受爱。
罪恶的针就扎在他们心口上,没人能比他们更懂得彼此痛苦。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路过的孩子见到言二和弋之,纷纷好奇回头。
言二和弋之相视一笑,都没再说话,而是一起看向校门口,等江淙雁出来。
可是这一等等了半小时,还是没瞧见江淙雁,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
弋之沿着学校围墙走了一阵,“学校里很太平啊,没感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是因为最奇怪的那位已经不在学校了。”言二把自己手机递给弋之,上面有江淙雁刚刚发来的消息,说他现在在补习班上课,不能接电话。
弋之奇怪道:“他哪里来的钱上补习班?”
言二耸肩而笑,“逮住这小子,问问就知道了。”
最后,他们在一栋写字楼下等来了刚刚下课的江淙雁。
江淙雁从电梯房里走出来,见到他们连声呼叫饿死了饿死了学得太累了,企图获取点同情从而蒙混过关,言二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挡住他去路,好整以暇地问:“你是高三生,这种补习班按时收费绝不便宜,你一个连生活费都没有的小孩,哪来的钱交这儿的学费?”
“我上的是小班授课,不是一对一,没那么贵……”江淙雁低下头,试图转个圈从言二腋下溜走。
言二揪住他的书包,开门见山问:“你不会用你的妖术坑蒙拐骗了吧?”
江淙雁连连摆手,“没没没!”
言二却不相信。
江淙雁双手合十,告饶道:“我马上就要考试了,可我那成绩你们也知道,必须临时抱佛脚恶补啊,否则别说清华北大了,我连门口那技术学院都进不去!”
“少夸张。”言二说,“我还不知道你,也就普通一本的命。”
旁边的弋之没听懂,“那是什么命?距离他要的清华北大多远?”
言二随口说:“从这儿回家的路。”
弋之惊道:“那么远?小江,你放弃吧。”
江淙雁哭笑不得地挣扎,“你才夸张呢!”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短短距离,冲弋之笑,“其实也就这点距离。”
弋之又问:“这是什么差距?”
江淙雁婉约道:“十来分吧。”
言二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金字塔顶上的差距,一分就能刷掉全国成百上千的人。”
弋之看着江淙雁的目光转为同情。
在言二的严刑逼供下,江淙雁终于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我就是顶替了一个天天逃课的富家子弟的名头,跑来上课而已。”江淙雁说,“那家伙家里给他报了全托,这学期都不用去学校上课,只要在这里学就行,但他不想学,我就借他的名义来上课了。”
“老师同学和他家长没认出你吗?”弋之问。
江淙雁支吾道:“每次他们想起哪里不对劲的时候,我就……就……略施小计,蒙混过关……”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略施小计必定是使用妖怪的力量弄了障眼法,要知道,江淙雁别的不敢吹牛,在弄个假人假身份上已经有了十多年的经验,堪称行家里手。
见言二面有不悦,江淙雁的脑袋埋得更低,一直偷偷拽弋之的手,想让她代为求情。
弋之却只是笑。
江淙雁无可奈何,只得向言二道歉,“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滥用妖怪的能力,对不起。”
言二纠正他,“并非我不希望你使用妖怪的力量,而是当初选择做个平凡人的是你,你多用你的能力一次,你就会离你想要的人生越远一步。你的能力当然很方便,可越方便的东西越容易让人产生依赖。”
江淙雁气馁,“可我想考好成绩。”
言二面色有所缓和,终于放开了江淙雁的书包,“既然是人,就一定有人的解决办法。走吧,我们先带你去吃饭。”
江淙雁马上阴转晴,笑道:“走走走,我是真的快饿死了,中午为了多问几道题,我午饭只吃了个面包,早就饿瘪了!哎你车停哪了?我们快走。”
“没有车。”言二说,“坏了。”
江淙雁登时耷拉下眉毛,“完了,屋漏偏逢连夜雨。”
言二牵过弋之,又拍了下江淙雁脑袋,“淋不到你头上,走了。”
江淙雁笑嘻嘻地应了声,迈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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