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绣衣使-茉云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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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老爹笑得更开心了:“害羞什么,我山野老头儿说话粗直,可话不假啊。你看你们五个人儿,模样秉性都不错,正好配成三对儿。”

    “……您,您算错数了,好像。”素星痕对与“计算”相关的事最不淡定。

    “没错啊。一个男娃跟一个女娃是一对儿;再两个男娃加上一个女娃,又是两对儿。”

    离离眼角一沉:“……这不是‘两对儿’,是‘一个惨剧’好吗?”

    刘老爹连声大笑起来。“娃子们真是可爱,老头子好久没这么笑啦。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他站起来往后堂走去,“你们吃一顿,今晚就在这儿住下。明儿一早有往沁阳送柴的车子路过,你们搭上它就能赶路啦。”

    五个人连忙道谢,而后静静地坐着,眼神交错间,有种前所未有的怪异。“呃,你眼皮还跳吗?”半晌,阿蒙把头转向离离,问了一句。

    次日一早,驿道上果然来了一辆柴车,星痕向赶车的付了几个钱,带着伙伴们拜别刘老爹,继续上路。白琬貌似从没见过柴车这种东西,兴致盎然地往车上爬,看着他那价值千金的绫面雪鼠毛褂子被柴枝刮得银丝飞扬,其他四个人都默默不语,心中冰凉。

    “茉云海”离沁阳城其实已经不远,车行虽慢,将近中午时也进了城门。

    沁阳与淮安两城,一个坐落在西江源头,一个则在西江入海口上,虽是共饮一江水,但与海滨大城淮安的疏放气质不同,丘陵、梦沼所环抱的沁阳,有种独特的秀美与婉约。星痕等人穿过曲曲折折的街巷,来到城中心一座古老却恢宏的建筑门前。沁阳邸,这是宛州自治以来,沁阳城历代城主的居处。

    “淮安第十三绣衣使素星痕,受十城商政使大人之命,有公务求见城主。”星痕向守门的卫士递交了一封公函,字句清晰地说道。

    宛州十城实行商人自治,是整个东陆最特殊的地方,皇帝对这里只有名义的统辖,治权则掌握在商会手中。“十城商政使”江子美是宛州商会的最高领袖,但也无权干预各城内部事务;对于淮安城以外的事情,如有必要插手,他的处置方法通常是派函与当地的城主商议。

    卫士扫视着面前的五个人,漠然言道:“公务往来,只允许一人入内接见。”

    “哎呀,沁阳城好大的规矩。”离离歪着头,语带讥讽。

    “新任的城主好静,这也是新规矩。”卫士丢下一句,转身将公函呈报进去。

    “待会儿你一个人进去,让我们在这儿等着?这可无聊了。”离离不满地荡着两只胳膊。

    “不如趁这段时候,咱们自己去逛逛?”百木英提议道。

    “欸,我知道一个好去处!”白琬忽然两眼发亮,激动不已,“去青楼吧!”

    “……什么?!”沉默一瞬,四个伙伴同时一声喝问。

    “青楼啊,很好的地方啊!”白琬眉飞色舞,指着百木英和离离,“尤其你们两个该去看看!我觉得,普天下的女人都该送到青楼里去!”

    一声惨叫,离离、百木英的两个巴掌同时重击上白琬的脸。

    “你这浑蛋,发疯了吧!”离离尖声怒斥。

    “无耻的纨绔,想必天天都去青楼吧!”百木英鄙视到极点。

    白琬被打得头晕,捂着两颊,满是不解地嘟囔:“我……我从来没去过啊。家母临去前留下遗言,这世上有两个地方不准我去,一个是赌坊,一个便是青楼。淮安的赌坊和青楼都不肯让我进,说是家父打了招呼。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啊!”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白琬揉了揉脸,却又笑起来:“我见书上所写,青楼里都是些女子,每天弹琴啊、唱歌啊、跳舞啊、吃喝玩乐的。这青楼,就是女人的乐园啊!若是天下女人都去那里,岂不美哉!”

    这一次,伙伴们沉默得更久。片刻后,百木英伸手拍在白琬肩上:“相信我,虽然这么说很让人生气——青楼其实是男人的乐园。”

    “啊?是这样吗?”白琬眨巴着眼睛。

    “嘁,你还不信?”离离抱起胳膊,冲着星痕、阿蒙使眼色,“你们两个谁去过,给他说说。”

    阿蒙直直地看着离离:“我没去过,那不是好地方。”

    离离盯着星痕,他无奈地转开头:“我也没去过。”

    “啧啧,全宛州作风严谨的男人都在这儿了。”离离摇头叹息。

    “若他们说出一句‘去过’,已经被你打得满头包了吧。”百木英浅笑着旁观。

    离离一笑,忽然好似来了兴趣:“既然大家都没去过,那不如真的去花街逛逛,说不定很好玩哦!”

    “见识一番倒也无妨。”百木英微微点头,紧跟着是白琬的欢呼。

    “喂,你们……”素星痕想说什么,话语却淹没在那三个人热烈的讨论声中。他皱皱眉,严肃地背转过身,清了清嗓子。“沁阳不是淮安。此行的任务……麻烦,本不该让你们来,既已来了,万事当小心谨慎……”他说着,忽觉周围一静,回头看去,那三人竟已不见踪影,只剩下阿蒙老实地站在那里。

    “他们去玩啦。”阿蒙憨厚地笑着,“我在这里等你。”

    星痕欲言无语,正此时,沁阳邸的卫士走出来叫道:“第十三绣衣使素星痕,入见城主。”

    无可奈何,星痕只得应了一声,摘下肩上装着小猫的背篓交在阿蒙手中,随同卫士向大门内走去。“阿蒙——,”走了两步,他转回头来,轻轻地叮嘱,“要小心。”

    素星痕进入沁阳邸,被引至一处高楼上的厅堂独自等候。须臾步履轻响,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款款走出,在一层纱帷的后面落座,姿态雍容,然而纱影朦胧,却看不清她的面目。

    想来,这便是半个月前新登位的城主、沁阳豪商苏细侯。星痕早闻其名,却不曾想到她是如此年轻的女子。

    “绣衣使?”纱帏后面传出一句问询,声音清柔。

    “是,拜见苏城主。”星痕对着纱帏行礼,礼貌地言道,“城主履新,可喜可贺。”

    “客气了。”苏细侯淡淡答话,似有些冰冷,“大人到敝城有何公干,请速言。”

    星痕躬身,笑了笑:“城主爽利。在下此行是奉十城商政使江大人之命,特来与城主商议禁绝黑拳擂台之事。”

    苏细侯静默一瞬。“你说的是‘生死场’?”

    星痕点了点头:“‘生死场’擂台,以人命赌搏,置拳手生死于不顾,未免过于残暴。如今宛州十城中九城皆已禁之,唯有沁阳尚准许其设擂。江大人因此欲与城主商议,以期早日在宛州彻底禁绝此种暴行。不知苏城主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毫无迟疑,苏细侯断然拒绝。

    星痕却是有些意外,闭着薄唇默了须臾,忍不住言道:“生死场之恶,有目共睹。苏城主初掌沁阳,也当有一番作为,造福本城,却为何如此冷淡,对此等罪恶的生意放任不管?”

    “罪恶的生意?”苏细侯的语调略略提高,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才是罪恶的生意,又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这般妄下论断?不妨告诉你,我已下令,自今日起,沁阳城禁绝青楼营业。这一点,你那宛州十城中的九城,哪一城能够做到?”

    素星痕一怔,不禁举目望着城主。

    纱帏后的倩影坚定地坐着,纹丝不移:“我苏细侯在位一日,沁阳就不准做践踏女子尊严的生意。”

    良久的沉默,星痕微微垂首沉思。

    “怎么,你也像其他男人一样,在嘲笑我吗?”苏细侯问。

    星痕抬起头来,望着她。“不。在下肃然起敬。”

    沁阳花街,青楼“忘忧馆”中。

    离离与百木英目瞪口呆站在彩楹朱户的大厅里,看着眼前一大堆浓妆艳抹的姑娘,弹琴、唱歌、打牌、说笑,除了兴高采烈跟她们混在一处的白琬,整间楼子再没有一个男人。

    “哈哈哈,我说得对吧!”白琬一边拨拉琵琶姑娘的琴弦,一边冲着离离、百木英叫道,“青楼就是女人专享的乐园啊,你们不如也……”

    百木英举手打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白痴,但若你再说出后面的话,我还是会揍你。”

    几个姑娘凑到白琬身边,纤纤笋指牵着他雪鼠毛褂子上飘逸的绫罗断丝,“若是以往呀,你这样俊俏富贵的公子我们最喜欢啦。”“唉,可惜我们不做生意啦,听说苏城主厉害得紧,谁敢违她的令呢。”

    “哼,哼!你们这帮懒骨头,乐得贪清闲!都没生意做了,还傻乐呢!”突然跑出来骂人的,是一个年岁在姑娘们两到三倍,浓妆程度却不相上下的妇人,推测是传说中的老鸨。“青楼停业,哼,古往今来没听说过!这姓苏的小……”她愤怨到一半又不敢说,自己翻了几下白眼,嘴一撇,“看她能撑几时!”

    百木英和离离不禁互看了一眼:“停业了?!”

    话音才落,却只见两个绫罗包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噔噔噔地径直上楼,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绣房。楼下大厅里的姑娘们看了,纷纷扁着嘴,露出几分不屑与妒忌。

    “你们不是停业了吗,为何还有客来?”百木英抬头望着那间绣房的门,问道。

    “人家有福气,我们哪比得了。”一个姑娘酸溜溜地说,“有个大恩客天天来送钱不说,楼子都关张了,她那门槛上还这么热闹。”

    “城主既然有此正义之心,为何不下令禁绝‘生死场’呢?”素星痕向着苏细侯的纱帏靠近了几步,恳切劝说道,“生死场像青楼一样,同样是践踏尊严、滋生罪恶的地方啊。”

    “……哼。”苏细侯默然须臾,只是冷冷地嗤笑一声。不容星痕再说,她却已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素星痕望着那微微拂动的纱帏,背起双手,独自思索起来。

    沁阳邸外,阿蒙肩挎着小猫篓,抱着自己不离身的黑木长棍,靠在门边。街道上的车马行人碌碌穿行,他专注地看着,觉得很有意思。突然,一个异常的声响惊动了他。

    拔匕首的声响。他迅速而准确地向左边望去,只见那街角暗处冲出一个衣着破烂、满面涂灰的男子,正握着三寸白刃扑向一个乘车路过的富人。

    富人正掀开车帘向沁阳邸这边张望着,全然没察觉危险迫近,即将见血之际,阿蒙豹一般迅捷地移身到他的车边,一棍拨飞了对着他刺出的匕首。那出手偷袭的人见状仓皇而逃,转眼没入了人群不见踪影。

    车上的富人又愣了两个瞬刹,才惊得大叫一声。他随口痛骂了两声,而后转目打量眼前的阿蒙,脸上却慢慢浮上笑意。

    “小伙子,你从哪来,什么营生?”他笑容可掬,挑起了眉毛,“愿不愿意,跟我去赚个大钱?”

    “啊?”阿蒙被他问得有点蒙,挠了挠头,转而笑道,“呵呵,不用了。”

    富人眯起眼睛,从袖中掏出一条黑色的纸,塞到阿蒙手里:“这个可金贵得很,别弄丢了。我姓曹,你若想赚大钱时,拿着它到‘黑瓦台’来找我。”他说罢,又笑笑地看了阿蒙一遍,放下帘子催车走了。

    阿蒙看着手中的黑纸,正在发呆,却听见素星痕在背后叫他。“星痕,你出来啦!”他一把揣起黑纸,高兴地往回跑。

    素星痕慢慢走出沁阳邸的大门,来到阿蒙身边,接过背篓。“离离他们还没回来?”他问道。

    “没有呢,咱们在这儿等他们吧?”阿蒙笑答。

    星痕摇了摇头:“去花街找他们吧。我也想去看看。”

    “啊,你……你也想去青楼啊?!”阿蒙眼睛一睁,愣住了,“……星痕你……啊,哈,没……没关系,我还是会陪你去的。”他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强笑了笑,又决然地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将来会改好的!”

    什么啊……素星痕垂下头,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那走,走吧!”阿蒙一把拉住他,在沁阳曲折的街道上向前走去。

    沁阳花街,青楼“忘忧馆”中。

    阿蒙与素星痕目瞪口呆站在彩楹朱户的大厅里,看着眼前一大堆浓妆艳抹的姑娘,围坐在一张大桌边玩击鼓传花的游戏,离离、白琬、百木英也夹在其中,和乐融融,气氛高涨。

    “哎呀快看,又来了两个公子!”一声娇喊,几个姑娘上来把星痕和阿蒙也拖到桌边,挤着坐下。阿蒙有些惊恐,微低着头,身体僵硬,眼珠都不会转了。

    “见过城主了?办完公事逛逛青楼,不错嘛。”离离打趣地瞥着他俩,随手将扎成花形的彩绸抛到星痕怀里,“这回从你开始吧!”

    清脆的鼓点又敲响了,星痕捧着绸花愣了一会儿,一转头,丢在阿蒙手上。阿蒙一惊,双手一颤,绸花像弹起来了似的飞过两三个姑娘头顶。姑娘们开心地大笑,几个人哄抢阿蒙传出的花,游戏又热烈地继续展开。

    欢声笑语中,素星痕推开桌面上的杯盘酒盏、瓜子壳,腾出块空地,又从自己的斜挎包里取出一只卷轴,展开在桌上。他拿出一支有着金色毫端的笔,在卷轴上细细描画起来。

    忙着传花的姑娘们见了,渐渐都凑上来围观星痕的画卷。这幅画卷上都是粗粗细细的金线,复杂地盘绕在一起,让人看了眼花。

    “这是什么呀?”一个姑娘问道。

    “这可是这位公子的宝贝,‘金脉图’。”离离笑答。

    “宝贝?做什么用哒?”姑娘们都很好奇。

    离离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呀。不过他每次画过这幅图,必定一觉睡死,所以大概是催眠用的。”

    “嗨——”姑娘们一哄散开,又开始欢笑着疯传那团纠结的绸子。唯有那老鸨忽然从姑娘堆中钻出来,艳妆的脸冷不丁凑近,吓得阿蒙叫了一声。“公子哥儿,你画画儿用的是不是金粉呀?”她堆着笑问星痕。

    星痕目不转睛地描着线:“不是。”

    老鸨一哽,撇着嘴瞪他,却闻星痕说道:“给我一杯苦茶。”

    “什么苦茶,我们这儿只有花酒!”老鸨叉着腰刻薄。

    “他要的是苦荆茶,喏。”离离从小腰囊里翻出一撮黑漆漆的草梗,举到老鸨眼前晃晃。

    “这什么玩意儿!”老鸨闻到一股刺鼻的苦味,皱着眉往后躲。

    “一种一般人喝了三宿睡不着觉的东西,可以帮素大人维持一两个对时的清醒。”离离揶揄地笑着,将茶梗放进一只空杯,一个会看眼色的姑娘立即捧来热水沏了进去。

    星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仍专注地盯着卷轴描画,口中却问道:“您是老板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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