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最后的搏杀已经开始。拳风交错,“焰魔”似乎还保持着往日的凌厉,“夜犬”的威风却明显高出了他一向的水准。他就像一头生吞了熊胆的猛兽,凶猛的进攻充满撕裂一切的力量。
冷焰有些吃惊,格斗之间,渐渐有些迟缓。一个空当被夜犬抓住,对方铁爪般的双手扣住了他两侧肋骨,将他举起在半空,就要两下扯开。冷焰剧惊间恢复了迅捷,一脚猛踢夜犬的当胸,夜犬大叫着松手后退,他自己也合身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台角。
夜犬愤怒地大吼一声,冲着倒地的对手奔跑上去,咯咯作响的拳蓄满了杀意。突然,一声刺耳的鞭响惊醒了他,他转头望去,只见身材肥壮的裁判在台下伸着一拳,用另一只手挡住——是“止杀”的手势。
被暗号硬生生阻拦的拳手停下脚步,布满疤痕的胸肌疾速地起伏,仰天发出狂暴的吼叫。
“情形危急……再加一笔!”百木英将目光从擂台上移回桌面,力透纸背地写下两行篆字。
白琬拿过纸来扫了一眼,轻轻点头:“这个数还有点意思哦。”
“你都觉得有意思了,这一把大概能起效了。”百木英看着他。
白琬一笑,将纸平放在桌上,竖直一拳,盖下戒印。
打手阿谢坐在黑瓦台后门口,无聊地颠着大腿。他左顾右盼,不防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刚要开口骂人,却见到一只手伸在自己脸侧,手心上托着两颗香气刺鼻的药丸。
“今儿怎么才来!剩下那几颗都给夜犬吃了,别人都断顿了。”他抱怨着抓起药丸,回头看去——“啊!!”却吓得蹦了起来。“你,你不是死了吗!”
素星痕微微笑着,那笑容还真有几分像恶作剧的死鬼。“原来接货的就是你啊,阿谢哥。”他温和的话语又让阿谢蹦了两蹦。还没站稳脚跟,阿谢却被人牢牢扭住了手腕,接着脖子边贴上一柄蛮族弯匕。
“稍后,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哦。”星痕还是微笑。
“全都听他的哦。”阿谢的背后,阿蒙诚恳地忠告道。
冷焰颤抖着站起来,血顺着指尖滴染了擂台的地面。
方才那次强制的收敛,反而让夜犬变得更加凶暴,他致命的拳击暴雨般落在冷焰身上,但战无不胜的焰魔,这一次,却似乎不愿再出手进攻。夜犬在磨着牙齿忍耐,忍耐住杀意,他必须等待命令,但每一瞬间的等待都让他快要发狂。
再次承受下一记重击,冷焰一把拽住对手的手腕,勉强没有倒下。他拼命地喘息了两声,突然合身扑上,双手扳住夜犬的肩膀。
“静下来!他们给你服了毒药……你会死!”他贴近夜犬的脸,从齿缝间挤出这些话语。夜犬带着血腥的呼气喷在他脸上,混沌的眼神似乎辨不清近物。就在这时,台下的人再次打出了手势。
裁判指指夜犬,拇指向下——令下,你需要输。
冷焰斜眼扫过裁判,继续盯着夜犬。夜犬也转回僵硬的脖子,侧额上的青筋却迅速地鼓胀,不断瞪大的双眼,目眦都快要撑裂。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他一把推开冷焰,狂奔着使出他的杀招。
冷焰处在昏厥的边缘,仰面倒下,倒下的瞬间,他听见一声巨响,好像是一具高大结实的身体,先于他而轰然倒地。
夜犬没能击出最后的一拳。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抓破了自己心口的肌肉,过了片刻,终于寂静不动。
“焰魔——胜!!死盘翻倍!!”裁判立即爬上擂台,一边嘶声宣布,一边抓住冷焰的被热血染红的臂膀,强行把他从地上提起。
全场卷过一潮狂喜的欢叫,呼哨横飞。除了东三包厢的大手,差不多九成九的看客都买了焰魔胜盘,现在他们全赢了。
就在人们为赌局狂欢之时,擂台上突然发生了混乱。一大群黑瓦台内的打手倒退着从出台口涌上擂台,甚至挤开了正在死命拉扯冷焰的裁判。他们退开成了半个松散的圆弧,而后有三个人,慢慢走上这圆弧中央的空地。
一个蛮族少年挟持着打手们的头目阿谢,身边站着个穿着寒酸、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小子。
喧哗的人们停下刺耳呼哨,都看着场中情形,仍然哄乱,却也稍静了些。
瘦弱的穷小子独自往前走了几步,举手向全场亮出一块缀流苏的木牌。“在下淮安绣衣使素星痕!”他高声说道,清亮的嗓音回荡在高大的斗场,“沁阳生死场中,有黑幕!”
哄然,人们因他的话而发出混乱的鼓噪。
素星痕指着阿谢,问面前围着的打手们:“他是什么人?”
“废话!我们大哥!”几个粗豪的打手喊道,另外几个却踢打两下,怨他们多嘴。
星痕转过身,对着阿谢。“你说,这个人是怎么死的?”他指着蜷缩在地的夜犬尸体,犀利地质问。
阿谢汗如雨下,喘着粗气,延宕之间,脖子边的弯匕向内一顶。“啊啊!”他惊慌地喊了两声,和盘托出,“是……是我们场主!给他吃了毒药,他这样子……是毒发了!”
“听到了吗!”素星痕使出最大的力气四面高喊,“生死场赌盘是个骗局!这一场,败的人是焰魔,你们所有人,都——输——钱——了!”
巨大的斗场中,似乎是有一瞬间的静默,而后突然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仿佛黑色砖石垒成的穹顶都要被震塌。
擂台上的打手们全都惊慌地四顾,裁判吓得滚倒在地,早已昏厥的冷焰被扔下,而后各种坚硬和不坚硬的杂物如同雨点般飞落在他躺着的地方。输红眼的无数赌客开始将激愤发泄于败战的焰魔,坐得较低的人甚至纷纷跳下看台,疯狂地围向血染的擂台。
东三包厢里,百木英将一大堆买焰魔败盘的赌票塞到白琬怀中。
“闭上眼,数十下,然后把这些扔出去。”男装的姑娘吩咐着,一边勒紧自己的鞋带和护腕。
白琬抱着白花花的票子,笑着点头:“哦!扔出去之后能睁开眼吗?”
“当然!到时候不睁眼,就可惜了!”百木英说罢,拔出背后的剑,蹬着窗口纵身跳下。这是整个斗场中离擂台最近的包厢,她第一次来时便已看好。腾跃于半空中尽力舒展开身体,一个漂亮的燕子落水,她的脚尖刚刚好点上那暗红石台的边缘。
白琬满怀期待地闭上眼,开始数数。“一——二——三——”
百木英的剑连续挑开了三四个打手,一脚踩过裁判打滚的肥胖身体,前方疾风呼啸,一条长棍正打翻剩下的打手,扫清了眼前。剑棍相接,姑娘与阿蒙会合在一处,又错身各自奔向擂台一边。
“四——五——六——”
一群狂怒的赌客已经爬上擂台,有几个扑向冷焰准备施展拳脚,却被阿蒙横棍一挡,推下台去摔作一团。另一边,一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围住了素星痕,百木英穿入圈中,几个剑花,拉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衣使突围而出。
“七——八——九——十!”白琬张开双臂,用力将满怀纸票抛出,而后迫不及待睁开双眼。“哇……”
只见漫天赌票雪片般飘洒,落进狂乱的人群,有的人捡到后看了两眼,而后突然如获至宝,发癫般地只顾挤向庄家兑换赌金的窗口。“焰魔败盘的赌票,焰魔败盘的!”他们高喊着。
斗场中央混战的人群中也落下几张赌票,方才还想要杀人的赌徒们,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去抢着捡,抢到的便狂奔下擂台。阿蒙与百木英趁此空当,背起冷焰,扯着星痕,剑棍开道冲出了斗场。
一两个人的生死场,变成了千百个人的生死场。
东三包厢的窗边,白琬摇着折扇,淡淡笑着,淡淡摇头。
【五】
阿蒙、星痕、百木英带着冷焰,冲杀出黑瓦台的后门,离离雇的马车正在那里等着。几个人联手,小心地将冷焰抬进车里,而后一齐跳上车,疾驰而去。
“冷焰,冷焰!醒醒!”颠簸的车中,离离一声声呼唤着。
冷焰的脸上全是血污,乱发弯曲地粘在额头和脸颊。好半晌,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片猩红间显露一泓冷色。
“原来,你们是官差。”他转动眼瞳望着星痕,喑哑地说,“已查到鹅雪了吗?……我知道,赤麝是从她那儿……”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百木英止住了他的话语,有些伤感地说。
冷焰的眼睛怔了一怔,瞳孔似乎微微地一颤。
“这么说……是我拖累了她。”他的语声虽哑,却听得出含着莫大悲戚,“……不要紧,我……内伤已重,就要死了。”他出神地望着车的顶棚,“死了,就不会再拖累她了。”
离离的泪涌了出来,不禁伏在他耳边大声说:“她等着你去见她,振作一点!”
冷焰默然片刻,挂满鲜血的嘴角微微地一动。他似乎是在微笑吧,却没有再言语。
冲进忘忧馆,将冷焰抬到鹅雪绣房的床上,四个人静悄悄退了出来。他们看见沈鹅雪打扮得格外好看,不是青楼里的出奇妆容,而是好像山间少女的素面布裙——那真是最好看的一种。
极轻极轻地合上绣房的门,素星痕转过身,一步一步走着。
“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百木英问道,星痕抬头看了看她,瞬间有些茫然。
“去提那两个犯人吧,大概,得把他们押回淮安。”过了片刻他说,然后带着几个伙伴下楼,转去忘忧馆的柴房。
来到暂时关押着那两个中年男人的柴房时,却被下厨的帮工告知犯人已不在了。
“怎么回事!不是嘱咐你们千万要看好他们的吗?”离离一肚子邪火,正想找个口子出来。
“是……是淮安来的捕快,说要把他们提走。我们哪敢拦呢!”做粗活的小子委屈地说。
“淮安捕快?”素星痕听了,略一思忖,“可有带队之人?”
“有啊,是一位年轻的大人。还有一个尊贵的小姐,正在前面的大茶室里说话呢。”
星痕转头便走,三个伙伴跟在身后。他们来到忘忧馆华丽的大厅中,正好见到茶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细罗单衫的文雅公子从里面踱出,身后跟着几个捕快,押着那两个赤麝贩子。
“……江大人。”星痕默然一瞬,低头行礼。
那公子见了他们几个,笑了一笑,斯文宁静——他便是淮安绣衣使的上峰老板,宛州商会名义上的共主,“十城商政使”江子美。
挥手命捕快们先走,江大人背着手踱在后面,步过素星痕身边时,微微点了点头:“此案办得好,人我先带走了。你留在此处,将剩余案犯押回,五日之后,淮安庆功。”
“等等!”星痕叫了一声。“他们背后的主使之人尚未问出。”他冷冷地盯着江子美,“为何急着押人结案?”
江子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一笑,“你也累了,先到这儿吧。”说罢便走出了门。
星痕默然。垂首沉思须臾,他忽然一怔,向那茶室里面望去——大门敞开的室中,仍坐着一位女子,正向他这边望着,只是小笠上的面纱遮得严实,全看不见面貌。
“……苏城主?”
茶室中的女子微微点了一下头。“绣衣使大人,进来聊聊。”苏细侯用清柔的声音说道。
星痕回头看了看伙伴们,便一个人走进茶室,合上了门。
“原本,你们要从我城里抓人,我是绝不应允的。”苏细侯端正地坐着,淡然开言,“但江子美既亲自来了,我也就卖他个面子。”
“……此案未结。”素星痕郁郁地说道。
“你指的是蒲云期?”苏细侯一问,微微冷笑,“你想追究他这种人物,谈何容易。不要说禁药之事,就是沁阳的青楼、赌坊,还有,生死场——哪一样后面没有他的丝脉?他远在淮安,我身为城主,却也拿他没有办法。不过……”
她说到这里,似乎真的温和地笑了一笑。“你说得对……生死场与青楼一样,践踏尊严,滋生罪恶。只是我一时,也无法对两种罪恶开刀。所以黑瓦台的事,你办得不错。”
“在下分内之事。”星痕微微低首,“如今,沁阳青楼、生死场皆绝。虽是好事,却只怕沁阳城今后一段日子,会损失相当一部分冶游之业的收入。”
苏细侯站起来,优雅地抚平裙上皱褶。“我知道。我会用心经营百业,不会让沁阳人吃亏。”她挺直纤细的腰,向着门口移步,“若论做正经生意,我可不会输给任何男人!”
星痕不禁一笑,点头道:“苏城主一向令人钦佩。”
“素星痕。”苏细侯在门边停下脚步,忽然叫道。星痕一怔,抬头望着她的背影。
“有些事,一时是做不到。那么就做好一切能做的事。”年轻的女子说罢,举手推开了室门。
“多谢城主指教。”星痕默了片刻,诚恳地躬身行礼。
“哟,城主指教了你什么?”门外的离离头一歪,微酸地问道。
星痕微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来,礼貌地送苏细侯到忘忧馆门口。出门的前一刻,苏细侯忽然轻轻地回过了头。
不知何时,她已将面纱掀起。精致的五官尽皆展露,光洁的皮肤透出天然的高贵,女人才独有的细腻精美之间,却是寻常女人所没有的刚毅韵味。
“谢谢了。”委婉的三个字,从不轻以美貌示人的女城主留下一个笑容,放下面纱登车而去。
星痕望着那车影,许久没有动,神思却已游离在某处。
“喂!”离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百木英与阿蒙也出现在左右。“别看啦,下次出公差再叙旧吧。”长辫子的姑娘斜着眼角,小嘴微噘,“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素星痕低下了头,“要抓鹅雪归案。”
“……喂!你是不是人啊,冷血!”离离推了他一把,气愤地跑了。
“幕后的大人物动不得,可怜的小从犯倒放不过。”百木英扔下一句,冷淡地转身走开。
阿蒙转着手里的棍子,抿了抿嘴唇:“……那我……我就不跟你去了。”
星痕苦苦微笑,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回忘忧馆中,独自往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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