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妆·张爱玲-急管哀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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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樱一见我打了招呼之后就说:“兰成在日本,我知道他的地址,我们去看他,他一定很开心。”这一句话让我很生气,难不成她让我去投靠胡兰成不成。我装作没听见,后来在吃饭时她又说了一句。按她的意思,我们应该去找胡兰成,然后三个人还像当年在上海似的一起去逛霞飞路或静安寺路?

    我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就回到上海,到处碰壁是我没有想到的。那时候炎樱正被秋田雨雀求婚,秋田是相当有钱的船主,在横滨港起码四条航线上有他的轮船,远比我来日本时坐的那艘货轮要大得多——当然,他只是股东之一。炎樱被他宠爱着,相当快乐,陪着我在外面玩了几天。她总是提到胡兰成,不时地问我:“你就不想再见一见兰成吗?”我现在的日子荒腔走板,不可能去见他。从她的神情上看,她是见过他。我不便询问,也不想询问。

    一住住了十来天,炎樱介绍我到一家中国人开的公司去做文书,但是要面试。她并不陪同我去,只是给我一个东京地图,标好了那个公司地址。我都出了门了还不打算去。我猜测这是她从报上招聘广告里看来的,不然为何我一来日本她不介绍我去?我甚至疑心她根本就不可能替我介绍到工作,只是想让我来日本一趟,去见胡兰成,甚至我更怀疑这是不是胡兰成的主意。但是看到那份职业还是适合我,又是中国上海人开的公司,需要绘画和文字功底,而这两样我都能胜任。我说服了自己,去那家公司面试。

    公司在一家餐厅的四楼,原来这家餐厅是连锁公司,专营上海菜,说白了这份工作就是在餐厅做账。一个很憔悴的女人是老板娘,就是她面试我。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说:“刚刚从内地出来的吧?”我点点头。她说:“我在上海生活了许多年,我出来也许多年了,听说上海现在不如从前了。”我保持着适度的微笑:“看你从哪方面看。”她说:“你是单身一个人?”我点点头,她很好奇:“也没有孩子?”我说:“没有。”她似乎很满意,然后报出的薪水低得让我吃惊,她说:“倒是可以和餐厅员工住在一起,一日三餐也在餐厅吃,这其实也是替你省了钱。但是收账、出纳你都得负责。忙起来,择菜、上菜、洗碗、抹桌子,什么都得做的,你这么瘦,你受得了吗?我们一个月只休息一天。”我嘴上说可以,心里早拒绝了这份工作,也怨恨炎樱,她应该是知道的,这份工作我做不来,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后来接连碰了几次壁,去的时候总是信心满满,但是到谈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两个月下来,钱用得差不多了,不回香港实在过不下去。炎樱暗示我她要和船主去外地度假,还暗示我她更大的计划是去美国。我当下决定回香港,第二天把计划告诉她,她再一次说:“不和兰成见一面吗?他其实很想见你。”我几乎怒火中烧,摇头拒绝:“我明天去买回香港的票,早日回去得好。”炎樱说:“日本去香港的轮船很多,不必这么急,到我去旅行的时候,你再走不迟。”我一刻也不想待,可是轮船和来时一样,还得再等上十天,轮船在海上航行也得需要十天。想想这荒烟蔓草的日子,真不如跳海算了。但是我不能透露一丝一毫的沮丧,炎樱晚上带我出去吃饭,照旧去吃,只是我一分钱不花。不能再花,否则在轮船上将会没有饭吃。

    离开日本的时候,我给邝文美发了一封信,很短,就是告诉她:我来日本和她算卦一样,无功而返,也是暗示她我要回香港找工作。想起香港还有一个邝文美在等待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走的那天,炎樱送我,塞给我一笔钱,说:“真是抱歉,兰成其实一直想来看你,只是我不敢替你做主,而且你也是一直拒绝。”我坚决不收她的钱,也不听她说话。天色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缠满着蛛网的屋顶。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顶上剥落的白粉。在这古旧的屋顶的笼罩下,一切都异常沉闷。我走得很快,一直走到马路上。她落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我,一句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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