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炎樱这样一说,我心里非常难过,原来在他的人生最困顿、最颓唐的岁月里,走投无路的我找上门去,这样会有什么结果?这样想着,我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揪紧了。
秋天来了,一阵阵秋风从天空呼啸而过,美国的秋风和上海的秋风一模一样,马路上落叶纷飞。书库拐角处有一个夹角,风从那里刮过,发出“啊,呜,噢”三个不同音阶,像一个女高音反复在哼着咏叹调,和香港那边的海风一模一样。每天总有两三辆大卡车驶进院子,满载着一捆捆牛皮纸包裹的书离去。杰克一直没有回来,只有我和炎樱两个女人。我们太熟悉了,有时候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我觉得我们熟悉到有点无聊的程度。
那天风很大,炎樱没有出去,坐在沙发上染指甲。因为天气冷,窗外碧空如洗,蓝得像一张复印纸。炎樱看了一眼,说:“感恩节快到了,我请你吃火鸡,我也要打扮成一只火鸡。”我忍不住说:“还是我请你和杰克,在你这里住了这么久,也得感恩一下,感恩节嘛。”炎樱不看我:“你没看见的,其实他经常坐在卡车里过来拉书,他——应该有了新女友了吧。”我大吃一惊:“这么快?”炎樱落寞地说:“不快呀,应该有两年多了吧,我知道。但是你别急,我一直可以住到我不想住为止,我们同居时说好了的。”她这样说,我的心刺痛了一下:“麻烦你已让我日夜不安,而且这房子是他的,而他即将和你分手,我住在这里算什么呢?”炎樱歉意地苦笑着:“其实张爱,不瞒你说,我也是替你着急,我可能比你更急,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这些天,我外出就是替你想办法,从前遇到个一位来自中国的杜近春,她无处可住,最后住到‘救世军’去了。”我吃了一惊:“‘救世军’?那是什么地方?”炎樱说:“‘救世军’,怎么说呢?中国人是不懂的,它是基督教的一个活动组织,从事宗教宣传和慈善事业。但是他们的习惯是仿效军队,所以那些管事的老姑娘都称中蔚、少校。”我笑起来:“这有多别扭。”炎樱说:“是啊,它在世界各地都有分支机构,一时没有居住地的人,可以申请住进去。”炎樱小心翼翼地说着,我知道她怕伤害我,我替她说:“那说白了,它就是一处专门收容难民的难民营。”炎樱说:“你这样直白地说也可以,居住在那里的不是穷困潦倒的酒鬼,就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你说,你能住吗?”我头皮一紧,但是还是咬牙说:“有什么不能住?我又不比他们高贵?在你这里,终非长久之计,更何况——”炎樱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我这样说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它们那里可以洗热水澡,还有咖啡吧,图书馆——”我惊叫起来:“真的?”炎樱也大为兴奋:“真的,张爱,我不骗你,我已找到了杜近春,她正在帮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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