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相拥了很长时间,我拱动着身子想起来,他将我拥抱得更紧一些,然后说:“别动,女孩,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我从他下巴上仰起脸来看着他,他说:“我很害怕婚姻,你懂吗?”我没有说话,他又说:“我有过一次婚姻,应该说她是一个精彩的女人,十几岁时就从事女权运动,还给我生下一个好女儿——菲丝,可惜她们都没有拴住我的心。年轻的时候我的心是狂野的,我渴望动荡或流浪,渴望刺激,我不喜欢婚姻。所以,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过稳定的家庭和婚姻。”我知道他的心思,我说:“婚姻有那么糟吗?可能,你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与你相配的女人。”他说:“你说我上哪儿去找?”我忽然幽默地说:“你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将我拥抱得更紧了,然后情不自禁地吻着我:“好的,这是现成的,我的,女孩。”
一场雨水之后,太阳出来了,真正的春天也来到了这片冷静的山野。我们几乎放弃了写作,整天待在一起。为了怕引起伊琳夫人的注意,我们吃过饭后就到松林后面去,我们在草地上长久缠绵。春天真是个美好的季节,从前无论在上海或香港,我几乎不太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只是偶尔从外面逛街回来,感到太阳特别有热力,我就脱掉外套拿在手里,露出里面薄薄的春衫。看着悬铃木冒出嫩芽,这就是我眼中的春天。
但是在乡野里,春天完全不是这样,所有的野花全开了,蝴蝶种类很多,飞来飞去。还有很多蝗虫,各式各样的,跳到你的头发上或衣服上,红的或绿的颜色,红得奇特绿得也奇特,那颜色令人着迷。一眨眼,它们又跳走了,只是闪了闪,就不见了。鸟儿也很多,还有鹿,有着漂亮角的鹿,它在草地里埋头走着,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它吓了一跳,我们也吓了一跳。赖雅说:“鹿,鹿。”鹿一跳就不见了,它胆子真是太小了。鹿走后我们长久地不说话,这一个月来的夜晚,我们几乎将这辈子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凑上来吻着我。我斜依在他身上,任他亲吻。太阳照着这片无人的荒野,我似乎像受热的巧克力一样,要融化成一摊咖啡色液体。
夜晚在餐厅吃饭时,伊琳夫人找到了赖雅:“赖雅先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居留期到今天已满,我们特别给你三天时间收拾行李,可以吗?”伊琳是附在他的耳朵上说的,赖雅点点头。那天晚上他有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餐厅,我跟随着他出来,我知道是通知他离开文艺营了,近几天这件事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病。他站在松树下喃喃地说:“现在延期居留很难,而夏秋两季文艺营的名额已满,新来的艺术家急着要进来,我们不走,他们无法进入。”我说:“不必忧伤,我过不了多久也要离开这里,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赖雅在黑暗中拥抱着我,我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泪光:“我不伤感,女孩,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春天,整个春天我在这里过得太愉快了,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你,我们能够在一起,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女孩。一切都是暂时的,我们在一起才是永久的。”我点点头,他再次拥抱我,我说:“你一走,这里只剩下一片荒野松林。我,很快也要随你而去。”
当天晚上,赖雅就住在我的房间。第二天一大早,在所有的人都还在睡梦中时,我陪着他离开了文艺营地。我送他到前面路口搭乘灰狗巴士去萨拉托加小镇,他要在那里暂居一段时间,一边完成他手中正在创作的一部小说,一边也是再等一等,因为他又向纽约州北部的耶多文艺营提出申请,希望能入住。我们一直站在青灰色的黎明中等待,曾经将我送达这里的灰狗巴士终于姗姗而来。在巴士即将离开此地时,赖雅打开车窗向我告别。我将一个信封从窗沿上滑下去,那里面装着一笔钱,一笔足够他维持一个月生活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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