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我发现门洞大开,屋子里东西散乱地扔了一地,包括我的手稿和姑姑让我带着的私家照相簿。很明显,我们遭劫了。小偷可能看我们实在太穷了,相当生气,把放在箱子里来不及整理的东西扔了一地。但是我们还是损失惨重,包括姑姑让我带的那几样老货,全被梁上君子悉数拿走。给我们剩下的,就是一个扔满了手稿的空房子。这个小偷可能也没什么文化,不懂得手稿珍贵,只将它们当成废纸。
我目睹此景几乎瘫在地上,赖雅倒不显得太吃惊,也许在他的生命里,饱经过更为惨烈的天灾人祸。遭遇到小偷,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平静地坐着,看着面色悲伤的我,宽慰地笑着:“女孩,别难过,别难过,好在我们没损失什么,我们的银行,就在我们身上。”他的气色明显好转,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试图要收拾屋子。我注意到他的身手,比较灵活,这多少让我安慰。他确实在慢慢恢复,虽然很缓慢,但是毕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想,老天不会总是瞎了眼,他会眷顾着我们。我们也会一天天好起来,我们俩人的好日子,肯定还在后面。
我花了三天时间,把房子重新收拾得整整齐齐,赖雅也配合我干活。几天后,他就能下楼了,帮着我做杂务,比如跑邮局和银行,到杂货店买拖把和水桶、刷子等等。起初我不放心:“还是我去吧,你在家里帮我守着门。”他似乎想逞能,这一点他有点像小男孩,希望得到妈妈的夸赞。他说:“我行,我行的,没事。走了,女孩。”我还想说什么,他已经随手带上沉重的铁门,下楼了。我站在窗口眺望楼下的出口,好半天才看到他出现,原来他手上还提着个垃圾袋,满满一袋垃圾。虽然他的脚步有点摇晃,但他走得相当有力,我一路替他担心着,怕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但是他很快就走到小区门前,走到马路上去。我缩回来,窃笑着,然后忙着擦抹窗台上的灰尘。有时候我停下手里的活计,来到窗台旁眺望着他,我怕他瘫倒在马路上。还好,一个小时之后,当我擦完两个很大的窗台时,他提着几样东西回来了。他走得比去时更加有力,也许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会心地笑了起来。突然我意外地发现,他手里多了一束花,似乎是玫瑰花。这个调皮的老男孩,这个长不大的老男孩,这不过节又不过生日,买什么花,而且还是玫瑰。省几个钱不如买些面条和面包。对我和他来说,这样的食物更显得重要。我这样想着,心里还是很快乐,因为买花几乎是他的习惯,而且他总是给我买玫瑰。对他来说,买花就如同买菜一样平常,这倒是他的一个良好习惯。
我丢下抹布,亲身进了厨房,然后拿起一只玻璃杯倒满了水,在他进门的一刹那,我就把水杯递到他面前。他孩子气地笑起来:“真是一个调皮的坏女孩,一直在偷偷看着我。”他喘着气,那样子更像一个男孩。他把花插进玻璃杯中,放在我们的桌上,然后大声地说:“我说过不要紧的,我们的好日子重新又回来啦。”
好日子终于来了,我获得Edward Mac Dowell Colony的写作奖金,炎樱在报上看到消息,第二天就赶来看望我们。赖雅把时间让给我们,他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他一走,炎樱就凑近我笑起来:“一个东方女人,绝对和一个西方老浪子过不到一起,你们在一起,就两个字:盲婚,绝对的盲婚。”她得意洋洋地说着。我一看就来气:“盲婚也好,哑嫁也好,那是别人的说辞,只要我和他过得幸福就好,就如同适之先生和他的胡太太,你说他是盲婚,我说他是哑嫁,但是他们一辈子白头到老,就是幸福。你不是盲婚,你也不是哑嫁,你看看,你一个又一个,从日本到美国,你幸福吗?”炎樱不屑地耸耸肩:“哼,我才幸福呢。上海不是有一首歌谣吗?盲婚害人事冇(没)假,强迫包办系爹妈,硬将女儿作牛马,信实媒人嘅(的)大话”。看她那滑稽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她说:“我是无法想象,一个反封建的斗士,最后怎么会向一双三寸金莲妥协?我同样也不明白,一个贵族——”家里的电话就在这时骤然响起,警察通知我,赖雅倒在公园里,看样子好像中风了,我一下子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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