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一直躺在床上,我收拾好了家务也坐在床边。阴暗的家中寒冷入骨。这幢房子不高,正好处在一幢高楼的阴影之下,所以长年见不到阳光,价格便宜的原因也就在这里。入住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所有的户主几乎全搬离了此地,只是将它出租给收入低微的穷人,这从出入的人们的言谈举止中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很不幸,社会分层是件很残酷的事情,不管你是艺术家还是流浪汉,只要你掏不出钱来,你马上就住到贫民区去,和穷人住到一起。因为,你已经沦为穷人。我不太在乎所处的生活环境,我已经习惯了这样拮据的生活,来美国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我无法料到我会遇上赖雅,而且他的身体会是这样!我极度沮丧。看得出来,赖雅也是如此,他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有时候会愤怒地用拳头狠狠砸自己的脑袋,发出绝望的吼声。我在洗手间听到就会泪流满面,我很想冲进去抱着他,对他说:“没关系,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但是我不会说,也不可能说,这样对他的伤害可能更大,我只能装作没有听到。
几天后,赖雅就可以下地活动了,先是扶着墙壁走到楼道口朝外面张望,很快就可以下楼。我对此一点也不乐观,因为自从我们婚后短短的几个月,他就中风了几次,虽说不太严重,但这是令人担忧的。他也曾告诉过我,他两年前就中风一次,早上想起床却爬不起来,腰与腿全部僵直,嘴角发麻。后来去医院看医生,诊断为中风。看来,中风是他的痼疾,而且有越来越频繁的迹象,我的心始终揪得很紧。那时候菲丝在纽约,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张小姐,我们要搬到华盛顿去,我想在临走之前来彼得堡旅行,请您和赖雅先生吃个饭。”迟疑了一下,我说:“很抱歉,可能来不了。”她说:“为什么?”我说:“赖雅先生发生了中风,这已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二次。”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好的,我知道了。”
就如此简单地结束了通话,这让我很不舒服,不管怎么说赖雅是她的父亲,这么长的时间她从来不曾看望过他一次,对他的中风如此麻木不仁,这让我实在无法接受。在潜意识里,我可是一直在想象中和她处理好母女关系,但是她如此冷漠,让我深感失望。我不想做一个狠心的继母,但是最终不得不这样做,我也深感无奈。
大概隔了有一个月时间,菲丝终于来看望赖雅,她脸上隐含着对我的敌意。我只是冲她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走出家门,一直走到阳光下。我先站了一会儿,满脑子是她年轻时的形象。她应该跟我年龄相仿,但她今天显得年轻,相当相轻,这一点让我感到惊讶。我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才显示出她在我婚礼上出现的形象,那是一个有点疲惫的女人。我可能没有看清她,没想到她是这样年轻。我在铺满阳光的台阶上坐下来,冥想着前尘往事。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一双穿咖啡色高帮皮靴的脚站在我面前。顺着腿往上一看,是菲丝,菲丝眼光复杂地看着我:“你好,张小姐。”我也向她挤出一点微笑:“你好,菲丝,能坐会儿吗?”菲丝说:“不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我要去华盛顿,祝你们快乐。”她说着,转身就要走,我一时不能接受她的态度,我才发现冷漠对人的伤害。但是我又不能制止她,只是本能地站起来。菲丝突然转过身来说:“今后如果他出现了问题,希望你不必告诉我,因为告诉我没有用,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父亲这个概念,我活到今天大概只见过他有限的几次。”她的目光最后变成憎恨,我发现这其实是个和我一样的孩子,从小被父亲所伤,这一点几乎和我一模一样。我没有办法安慰她,就如同没有办法安慰我自己。她对父亲都如此,更何况我是她的继母!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婆婆与媳妇是一对天敌,其实继母和继子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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