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雅看出我的绝望,仍旧笑眯眯的,他不劝我,却在认真地做着晚饭,然后还准备了热咖啡。他弯着腰,走路有点佝偻。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你的腰?”他喘着气说:“没啥,老毛病,我是一台老机器,运转了几十年,总会有毛病,这里掉一个螺丝,那里坏了一只轴承,正常的,女孩。”他的开朗让我有了一点安慰,那天真的很冷,单人的毯子我们两人盖,扯过来扯过去都不够。午睡起来我翻箱倒柜要再找床毯子,否则的话这个漫长的夜晚无法度过。他端出了核果,还有牛奶和麦片,咖啡也热了,放在我面前,仍旧一言不发。我向他道谢,喝了一大杯热牛奶,感到很幸福。他准备的这些全是我爱吃的,他已经知道我的口味。看到桌上放着一封我写给加州哈特福基金会的信,他说:“我帮你去寄掉,顺便再买点日用品。”我看着他说:“你行吗?”他突然腾空跳起来,大叫一声:“嘿,你看我行不行。”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刚刚遮盖在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我想,和他在一起,总会有希望,他一直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我说:“过来。”赖雅疑惑地看着我:“干啥?”我说:“我给你揉揉背吧。”他很高兴地凑上来,翻起他那件粗针织的毛衣,露出他宽大的厚实的背。我帮他揉过一次,他很舒服的样子,一直不忘。我想,今后,每晚帮他揉背可能是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赖雅出去买东西,我也没有闲着,将那封出版公司的来信扔了,然后将裂痕斑斑的地板拖了一遍,脑子里仍在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一次要将《粉泪》寄到哪里?它像一只鸟,被我放飞出去,满世界飞了一圈,无人收留,最后仍然飞到我这个老巢里。我看着桌上那摞厚厚的手稿,被无数人翻阅过,已显得很旧。我有点心痛,先将它放在抽屉里。
赖雅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封信,我一眼发现是母亲的来信,只有她才用这种有一道道水手蓝颜色镶边的信封,我将信打开,只看了一眼,心就拎起来。赖雅看着我,说:“一定是黄伯母的来信。”我点点头,然后说:“她病了,这次病得很重,希望我去伦敦看她。”赖雅正在刷鞋子,他停下手中的刷子:“这可怎么办?女孩!”我的心脏一阵绞痛,放下信,我无力地瘫坐下来。正好身后有个椅子,我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
我不知道坐了许久,赖雅舀来热水给我泡脚,最后倒掉洗脚水,扶起我说:“女孩,现在我们睡觉好不好?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我机械地随着他走进卧室,他已经为我铺好了被子,特地将两只枕头叠起来让我睡。他说:“来,睡吧,你们中国人常说高枕无忧。”这本是一句相当幽默的话,我的眼泪却直流下来,我说:“这是我和她见最后一面,一定是的,我却去不了,我连去伦敦的机票都买不起。”赖雅再无心幽默,走到我面前来,脸色极其难看,好像这一切全是他的错。我伏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那一晚我拿着母亲的信根本没有合眼。我这里有不少她的照片,有一张我最喜欢,她梳着微卷的发式,笑容淡定,眼神深邃而有光,俨然一派女学生风情。她留给我的印象正是这样:永远是少女般的模样,永远不老似的。现在回忆她的点点滴滴,我发现我对她根本不了解,甚至怀疑我不是她的女儿。
第二天我把家里钱拿出来算了又算,不要说去伦敦,连想给她寄一点钱都做不到。我抿紧嘴唇,将钱包放到抽屉里。赖雅一直在旁边注意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说:“这是菲丝给的,寄给她。”他把钱塞到我手心里,然后他把我的整个手也握在手心里。他的手那么大,那么厚,我才发现,我的手那么凉,像石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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