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勃许塔脱的妻子露芭开车过来接我们,我盘着爱司头,穿着母亲的枣红色披肩,四周都是拖拖拉拉的流苏。她一眼见到我面露惊喜,然后对赖雅说:“摩登的东方女人,令人惊艳。”她以为我不懂英语,她过分的赞美让我不太舒服。但是看得出赖雅很得意,似乎他从来不曾在亲友面前如此得意过。露芭是个热情的女人,至少比赖雅的女儿菲丝热情,我很快就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在波士顿市中心的派克旅馆(parkerhouse)一直谈到深夜。送她走的时候我顺便和赖雅一起欣赏市容,那里是波士顿最古老的城区,老房子老街道,有一种独特的欧洲情趣和魅力。我带着赖雅到最老版的餐馆牡蛎饭店和邓琴饭店去吃饭,那里金碧辉煌的吊灯和穿燕尾服、拉小提琴的侍者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赖雅说:“我三十年前在好莱坞走红时,曾经和几个朋友到过这里,纯粹是来胡闹、玩。几十年过去了,这里一点没变。如今我又坐在这里,应该感谢你,女孩。”我说:“不应该感谢我,应该感谢我母亲。”他突然幽默地说:“那么,也应该感谢李鸿章和张佩纶。”我笑起来,他倒是说到根子上。不管是李家,还是张家,我对这两个家族都没有好感。但是无论我母亲,还是我,都切切实实地享受到这两个家族的庇护和福荫。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肯定会过得更加窘迫,这是毫无疑问的。甚至有可能,我就是上海街头那些卖草炉饼的穷人。
侍者停止了拉琴,菜上来了,都是美国殖民时期的菜,每一盘都是结结实实得多。可想而知,那时候美国还是穷人多,吃饭只求数量不讲质量,像乡下人。起码对我来说,那些菜都不对胃口。赖雅也吃得不多,只有一道草莓蛋糕令人喜爱。这也不奇怪,蛋糕一向是我的最爱,草莓刚刚上市,很新鲜。在上海或香港,是很难吃到这么新鲜可爱的草莓。
吃完了饭我们去逛了唐人街,在眼镜店里又各自配了一副眼镜。在卡泼莱广场,我买了四磅咖啡,满满一大包,还采购了别的一些物品,然后将它们托运到彼得堡。我和赖雅两手空空,十分自在。在他的提议下,我们去拜访了哈勃许塔脱的家,享用了露芭亲手做的午餐。顺便拐进了康桥的哈佛图书馆看书,借阅了一些参考资料。最后又回到邓琴饭店,享用了一次最后的午餐。我是不太感兴趣,但是如此著名的饭店,今后肯定难以再来,我愿意陪着赖雅再来一次,只为这种殖民的情调,只为了让他高兴。
回彼得堡的路上我和赖雅起了争执,我只要一提离开彼得堡,赖雅肯定不开心。他说:“我漂泊游荡了四十年,彼得堡像一个避难所庇护着我,可爱的彼得堡,乡村一样安静,我离不开它。”他这样的话说过很多遍,我一听就很反感。他在这方面很自私,根本不考虑到我。我反驳他:“我从小在城市长大,我喜欢城市的热闹,对这种和乡下差不了多少的小镇生活,我是难以忍受的。我忍受了好几年,再不离开,我可能要死在这里。”赖雅不说话,我又补充了一句:“在这个小镇,你说有什么机会?一点机会也没有,我为什么要来美国?”赖雅不说话,偷偷瞄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委屈和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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