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福基金会终于给我们来信了，同意我们入住。这家基金会和麦克道威尔文艺营很相似，其实它也就是一家文艺营，地处加州太平洋绝壁之上，从窗口就可以眺望一望无际的太平洋，这一点令我兴奋。一想到将要入住可以眺望太平洋的房间，而且可以和赖雅住在一起，我就快乐得像个女孩。赖雅叫我女孩是不错的，我目前的生活也是令人满意的，没什么不好。没事时我翻看母亲的那些宝贝，心里痒痒的，就决定再卖掉一件，这样我和这个老男孩又可以过上一段奢侈的日子了。赖雅自然也同意我的决定，他是花天酒地的高手，资深的花花公子，只是现在老了，在我面前他收敛了许多，但是一有机会还会本性大暴露，人的本性是很难改的，我甚至认为是不可能。像我这个离群索居的女人，能到哪里都和他人亲亲热热地打成一片吗？不可能。

    我们再次来到波士顿，这次我带了两把宫中折扇，画着两支古旧的梅花，秃头秃脑的，字也是粗大笨重的样子，“金农”两个字写在显眼处，扬州八怪之一。我估计这应该是我们老张家这边的旧物，我们早就联系好了一个叫德·爱厄曼的经销商。他专做中国古董生意，住在一幢很老旧的楼房里，外表毫不起眼，看上去像是穷人住的。赖雅走上前有点垂头丧气：“做古董的家伙应该很有钱的，他就住在这里？”他看上去没有信心，我鼓励他：“也许他像中国老太太那样，喜欢哭穷呢？这也说不定，我见过许多中国老太太，她们都爱哭穷，绝无例外。”赖雅摇摇头，他不太理解我的话。我也理解他，他没有我的经历，特别是中国的那些经历，所以他不理解我也很正常，这就是文化的差异所在。

    我们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德·爱厄曼的办公室，他看到我们到来，懒洋洋的，一点也没有电话中的热情。我把折扇拿出来，他轻轻打开来，一股霉味散开来，坐在一米开外的我也闻到了。他把纸折扇两面都看了看，两撇小胡子一下子“乍”开来，看得出，他比较满意。他点点头，说：“嗯，这东西还有点意思，可惜太少了点。”我忙说：“家里还有一些，但是您得出个好价，否则，我不会轻易出手。”他说：“波士顿人都知道，我的价从来都是最公道，否则的话，我也不可能一做就是一辈子。是不是，夫人？”他有点狡猾地看着我。我嘴巴朝折扇努一努：“那么这一件，你看值多少？我先拿一样来试试，就看您了。”他将折扇重新拿起来：“这个到顶了，我出四百美元。”这个价位确实有点偏低，但是也不是太低，我还是可以接受的。我松下一口气，嘴上却和他争起来：“太低了先生，这可是金农的，中国最著名的扬州八怪之一。”他说：“我知道了，我专收中国古董，怎么可能不知道扬州八怪？我这里有他的宝贝，他的东西很多，一点也不稀罕。”他在他身后的壁橱里翻拣了一番，果然又拿出两幅金农的人物画，一张画的是金蝉脱壳，一张画的是僧人悟道。我看了看，说：“画幅都小，一点不怪，哪里有我这幅梅花好看？尺寸又大，再加五十吧，图个常来常往。”他卷着他的画纸，说：“好，就依了你，夫人。”

    我和赖雅拿着钱高兴地离开，这天晚上又通过露芭把一幅明黄色的宫中丝织品卖给了一位女士。那天正好是赖雅六十七岁生日，我们回来后到基恩去购物，基恩离彼得堡不算远，有公交车抵达。赖雅走不动，我让他在公园等我，我一人逛遍了基恩几大百货商场。那时候当地的华人极少，基恩的人像看把戏似的看着我，我完全不在意。我喜爱商场，即便不买，我也喜欢看，我和小市民妇人完全一样。因为只顾着看商品，我差点误了最后一班巴士。到了灰狗巴士站，离开车时间只有一分钟了，赖雅急得跳脚，站在站头上向我招手。我快步跑过来，跑上巴士，巴士就驶动了，我们在车上前仰后合，两个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黄昏时分回到了家，路上全是落叶，这里秋天的落叶真美，浅棕色、赤褐色、金黄色、橙红色的落叶遍布街道。在晚霞余晖的映照下，天空上的云朵五彩缤纷，彼得堡看上去像童话中的世界。赖雅说：“你看看，这里的世界有多美好。”我说：“这只是短暂的，它很快就要消失。”等我们走到家，天完全黑下来，所有的瑰丽果然全消失了。我们小睡了一会，然后吃了肉饼、青豆和米饭。我在卫生间里打扮了一下，我们接着一道去看了一场电影，片名我永远记得：《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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