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有告诉赖雅,怕他受不了。他现在完全习惯了稳定的家庭生活,完全离不开我。我的离开,对他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是一种伤害。哪怕仅仅只是一年半载的离开,他也完全适应不了。另一个原因是我没有钱买飞机票——我曾偷偷到航空公司打听过,去香港的机票在一千美元左右。我犹豫了几个月,最终还是决定成行。我卖掉最后一件古董,筹足了路费,然后平静地坐下来,把情况告诉了赖雅。
赖雅一听就受不了,在室内来回转:“不,不,女孩,你不能如此狠心地抛弃我。”赖雅果然如我想象的那样,认定我在抛弃他,不会再回到美国。我看着他在收拾东西,眼圈全被泪水浸湿,才发现他当真了。我上前夺下他手中的东西:“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只是暂时离开,我要写一部伟大的作品,我要为我们,你,还有我,我要挣足够的钱供我们来养老,你知道吗?”他的泪水滚滚而下,看也不看我,他从来不曾这样,我跟在他身后向他解释。后来他平静下来,到第二天中午,才和我说话:“好的,女孩,我放你去。希望你如同你说的那样,早早回来,回到我身边。”我紧紧握着他的粗糙的大手,也流着眼泪:“我会回来的,相信我,赖雅。”我们泪眼相望,然后拥抱在一起。我放开胳膊,对他说:“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在旧金山,爱丽斯答应了我,她会来看望你。”他拒绝了我,他一定要离开旧金山。
到了夜晚,我们草草用过晚饭后,开始收拾行李。他收拾他的,我收拾我的。我想起母亲,她一生好像永远都在清理行李箱子。她教给我的唯一手艺就是学会清理箱子,这一手艺让我受用终生。我的一生和她一样,不停地清理箱子,不停地上路。这一次我满怀希望,而赖雅则忧心忡忡。不一会儿,这个我们生活了两年半的小家就一片零乱。能丢的丢了,能卖的卖了,能带走的则全部带走,家里空空荡荡。
离开的那天,我们提着最后的行李出门时,我忍不住再回头看看这个家,他也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前看着。我们进来时家就是这么零乱的,现在我们还给房东的,还是这样一个零乱的家。我记得当初收拾时埋怨前面那一家租房客,怎么就不讲点道德,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再走。现在轮到了我,我仿佛赶在世界末日尽头去搭一艘救生船,哪里还有心思把这个我不会再住的房子打扫一遍?我走了,再不回来,下一个入住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家?一种大苍茫铁钳一样咬住了我的心,彻骨的疼痛让我的眼泪快要流下来,我赶紧扭头,匆匆离开。
那一晚我们住在一家汽车旅馆里,房间里的气氛实在沉闷,我透不过气来。我对赖雅说:“我们去看电影吧?”赖雅垂头丧气地坐着不动,我又说了一遍,他抬头看着我,半天不发一言,庞大的身躯看上去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我又说了一遍,他撑起自己的身子,相当吃力,他说:“好吧。”我们那晚看的是英格丽·褒曼主演的《再次道别》,倒是很切合我和赖雅的心境。我看了个开头就发现这部电影我看过的,我附在他耳后悄悄地说:“你知道这部电影在香港叫什么名字?”他扭过脸看着我,我说:“叫《何日君再来》。”他愣了半天,明白过来,微微笑起来。那笑容只是一闪,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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