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个时候,林式同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号码一定是庄信正给他的,他和蔼地说:“张女士,我是林式同,是庄信正的朋友,我在洛杉矶做建筑师。”我一般情况下是不接电话的,但是林式同那个电话我却想也不想就接了,这也许就是缘分。我向他道谢,他说:“庄先生给我寄了一个大信封,托我转交给您,我也想和您认识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再次向他道谢,我们约好八点他到我住的公寓里来。
电话一放下我就后悔了,我是受过西方教育的人,我只能在客厅里会客。现在这个家,就是一张零乱的行军床,床前叠着几个纸板箱,有时候我会伏在上面看书写字。而且我就穿着睡衣和汽车旅馆供应的一次性拖鞋。为了防跳蚤,我将头发剃光了,戴着假发套。房间里雪洞般空旷,上空点着一盏紫外线的灯,用来消毒,治疗我的皮肤病。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会见一位先生?我矛盾到了半夜,最后还是决定不见林式同,我不能给他留下一个很坏的印象。我如此狼狈,不见自然比见好。
第二天下午,我午睡了一下,又洗了澡。摸摸索索忙完,快到约定时间了,但是那该死的一直尾随着我的跳蚤又出来活动,我刚刚洗过澡,身上却奇痒难忍。我拿出杀虫剂恨不得往自己身上喷一圈。但是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怕跳蚤传染到林式同身上,最终我用白毛巾包着头,在室内喷了一遍,连鞋子里也不放过。正喷得起劲,忽然门铃响起来。我知道林式同来了,内心慌乱,被纸箱子绊了一个趔趄。但是我没有开门,我确实不能开门。隔了一会儿,门铃不响了,变成了敲门,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我的门长年无人敲响,这肯定是林式同。我愣了片刻,他在外面说:“张女士,我是庄信正先生的朋友,我姓林,他托我拿一封信给您,我跟您通过电话。”我只好隔着门说:“实在抱歉,我衣服还没换好,请你将信放在门口,请回去吧,谢谢!”我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慢慢远去。我知道他走了,马上打开门,收起那个大大的黄色信件,无意中看到暗淡的走廊上林式同那并不高大、却很敦实的背影。
我对林式同确实有点抱歉,他开车很长时间就为了见我一面,我却不让他进门,我也没有办法,这个家实在不能让他进来。再说,没有事我实在不想麻烦他,我当即给他写了一封信,谢过他。不管他接不接受我这种道歉的方式,我还是要做到仁至义尽。
从此以后,我就在各个汽车旅馆之间流浪,先后住过1825N.KingsleyDrive、Apt.#305,Hollywood、PlazarsMotorHotel、209SFigueroaSt、LosAngeles的BestInnHotel。因为搬家实在太频繁,我怕一些必定要收到的邮件出现问题,就租了两个邮箱:P.O.Box#36467和#36D89,每个月才去取一次信,时间也不固定,常常是大大的信箱塞得满满的,有时候实在塞不下去了,招来邮政局的批评。那个满脸是肉的女人对我说:“太太,希望您勤快点。”我不理她,但她似乎并不想放过我,每次去取信总要说我一大通。最后无奈,我用了一个越南的名字:Phong,在一个私人办的信箱店租了一个信箱。那里中国人实在太多,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有一天去取信,竟然看到我熟悉的笔迹,那是胡兰成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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