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前是空落的都市

    不能再空了。

    她的身体有金属的光泽

    在夜晚会发出声音：

    雨声，哭声，皮肤干涸的声音，

    心里，被火燃烧的啪啪声

    还有一些声音，没人能够听见

    如果你害怕

    你就逃吧，跨过一道沟渠

    否则

    就要记住，你没有亲人

    并且很快就学会了忘记

    闷热了好长时间的天空，终于在这个早晨，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下起了雨。中宇拉开窗帘，窗外不远处的几棵樟树被豆大的雨滴砸的狼狈不堪，浓重的乌云让整个天空都变得昏暗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如此飞快。李佩打来电话告诉中宇，父亲的生日到了，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中宇这才想起自己又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

    到家的时候，菜已经摆好了。李佩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使苗条的身材特别引人注目。

    “妈，你越来越年轻了，出门的话没有人相信我是你儿子，都会以为我是你弟弟呢！眼神不好的话没准以为我是你哥。”中宇拥住正在亲自忙碌的李佩说。

    “你呀，就会跟我贫嘴。这么多天也不回家看看，心里都快忘了我这个妈！”李佩开始埋怨他。

    中宇呵呵一笑，看见父亲拿出一瓶德产威士忌，连忙接过来打开为父亲斟上。

    “快吃吧，菜都凉了。都是些你跟你爸最爱吃的菜。”李佩忙着为儿子夹菜，她看着有些消瘦的中宇，心疼的问：“中宇，你跟碧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分手了？是不是她不要你了？瞧你瘦成这个样子！肯定是碧寒不要你了！以前我多次跟你说过她不适合你，你一直都坚持着不动摇，现在说分手就分手，这丫头可真没良心！我们中宇哪里配不上她了……”

    任鑫楠也停下筷子带着一脸询问看着他。

    中宇深吸了一口气，老实承认说：“不是。其实是因为，我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孩。”

    李佩奇怪极了，问：“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孩？跟碧寒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真爱她吗？你直接说你爱上了别人得了。”

    “不是。真的不是。见到那个女孩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从来没有爱过碧寒。”

    一直在沉默的任鑫楠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瞪着眼睛对中宇吼道：“小子，没有爱过为什么要跟碧寒在一起？有时候你带给别人的伤害，你一辈子都还不起的你知道吗？”

    中宇沉默了，好半天，他艰难的开口说：“对不起！这一辈子，我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碧寒。除此以外，我永远不会再对不起第二个人了！除了爱她，我愿意为碧寒做任何的事情来弥补自己对她的伤害！”

    父亲沉着脸，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放，起身往楼上走去。李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冲着任鑫楠的背影低声说：“你还是忘不了！中宇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非要责备他。”

    转过身，李佩小心翼翼的安慰中宇说：“你爸爸想起一些事情心情不大好，你别往心里去！”

    中宇叹了口气，问：“妈，人有前世吗？为什么见到她时，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几个世纪前便认识她了。”

    “你嘴里的那个“她”，叫什么名字？”

    “亚亚。”

    李佩用手抚摸着中宇的脸，认真的说：“儿子，真爱的话就好好的对待她。一辈子！哪怕今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她爱你吗？”

    中宇的脸闪现出一丝困惑。

    “怎么？她不爱你吗？我的中宇这么优秀，她没有理由不爱你！”李佩敏感的捕捉到他的犹豫。

    中宇腼腆的笑了笑：“妈，自己养的公鸡都觉得冠子比别人家的红，你的儿子在你心目中恐怕就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了！可是，别人未必也这么想。”

    李佩挑了挑眉，不屑的说：“我儿子本来就优秀！外貌英俊，青年才俊，哪家姑娘看不中你，除非她是个瞎子！”说完，她看了看中宇的脸色，又小心翼翼的问：“怎么？那女孩不爱你吗？她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我就不信，还有谁能超过你！”

    “哦，不是的。她也爱我！”他低下头吃着菜。

    离开家回公寓的路上，他想起母亲的话，在心中问自己：她爱我吗？

    他有不确定感。她的心像个深渊，里面有许多复杂的内容，他不知道那些内容是什么，而她在他面前也刻意隐藏那些内容。他隐隐有了一种危机感，最近他常常做一些噩梦。梦是希奇古怪的，有时他正带着她在天空自在地飞翔，可突然间天空雷鸣电闪，刮起狂风，下着暴雨。他带着她在黑沉沉的雨雾中拼命挣扎，看不见彼此，惊雷在头顶响个不停，每一道闪电都让他感觉被劈成了两半，在突然坠地的瞬间，他绝望的发现自己找不到她。

    回到公寓时，是下午一点。

    刚放好热水，准备洗个澡，门铃响了。打开门，未来婷婷的站在门口。望着他一脸的惊讶，她妩媚的一笑：“怎么？不欢迎我吗？”

    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呢！他一万分的欢迎！

    进门后，她脱掉鞋子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了。她闭上眼睛似乎很困，他为她冲了杯咖啡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到她的对面。

    她睁开眼睛，透过大玻璃窗往外看着天空，她突然说：“像我这样躺着看天空，天空特别的蓝。天空本来距离我们很遥远，然而，躺着的时候，那片缠绵琉璃的蓝仿佛就在我的脚下。你看，现在只要我抬起脚，就能贴住天空。”

    中宇顺着她的脚看过去，可他的眼里只有她白皙小巧的脚丫。

    “中宇，有时候我真他妈的希望自己可以清心寡欲、无牵无挂、无痛无痒，我也不想自己那么的混蛋……”

    中宇迷茫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叹了口气：“中宇，我们俩个，原本并不相干，却硬是被错综复杂的人生给牵扯在一起。中宇，将来请你永远不要原谅那些伤害你的人——包括我。”

    中宇愣愣的注视着她，眼中是迷离，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他淡淡的说：“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时常想，母亲会在天空中某个地方看着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就不会很难过。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她梦幻般低沉的声音让他的身体里燃烧起一片灼热的火焰，那种猛烈的灼热，夹带着疼痛吞噬着他。这一瞬间，他发不出声音，也不敢看她，看她一眼他的心就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难受。

    她坐起来向他走去，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象一朵柔弱而强悍的花。

    “亚亚，告诉我你所有的孤独，让我们一起赶走你心底阴沉昏暗的东西好吗？”中宇紧紧的拥住她。

    “我恨我的父亲！”她轻轻开口说。

    “恨？”

    “是的，很恨很恨！”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说：“我恨极了他！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用酒瓶敲破教授的头，因为那教授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因此被开除了。”

    “你的父亲不是已经不在世了吗？亚亚，他都已经去世了，放下那些仇恨吧。”

    “我没有办法放下！因为他夺走了我所有的希望。他让我活得如此绝望，让我茫然无依！”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轻轻触及，似害怕惊动。她突然捧住他的脸亲吻他。

    她的嘴唇裂开了一个伤口，腥热的血染在他的唇上。中宇睁开眼睛，慌乱的用手帮她拭去唇上的血，皱着眉头说：“你要补充维生素C，你的皮肤很干。”

    “有烟吗？”她问。

    “你一定要抽烟吗？对皮肤很不好。”中宇无奈的把烟递给她。

    她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疲惫：“中宇，你爱我吗？”

    她眼中的寂寥真切的有些气急败坏，中宇的眼睛有些湿润：“我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一般，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因为我彷佛从来就没有爱过。可遇上你以后，我只知道自己很舍不得你，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来给你！包括我的心！可是亚亚，你爱我吗？为什么你看着我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的感情？”

    未来的心刹那间如飓风扫过，一片荒芜，只有他屹立其间。她懊恼的发现，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悄悄的驻进了她的心。她颤抖着手回忆着那个有他的梦境，她梦境中的夕阳下，有着大片大片蔓延至地平线的向日葵，而他逆着光，带着一脸淳朴的微笑向她走来。他脸上的笑温暖得令那金色的夕阳也大惊失色，那满地的向日葵都自惭形秽，天地芳华，及不上他的一个微笑。

    她如何不爱他？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不爱他！

    她的脸变幻莫测，低头用力的吸了几口烟，她绕开他的问题，开口问他：“你的爸爸，他，爱你的妈妈吗？”

    “是的。他很爱她。他只爱我妈一个。”中宇毫不犹豫的说。

    未来的泪水哗啦一下涌了出来。烟熏的吧！

    她捻灭了烟头，赤着脚跳下沙发在地上旋转了一个圈，向他伸出手：“来，中宇，我们来跳舞。”

    中宇跳舞的样子很苯，她格格的笑了，笑容如同伸展开的花瓣，让他想起天空中铺散开的烟火，灿烂美丽而又短暂。他不敢眨眼，捕捉着花瓣的每个角落。在某一刻，中宇小海豚般善良而挚爱的眼睛让未来迷惑，她感觉自己似乎真的爱上他了。但只一瞬间，她的心又恢复成坚硬如铁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悲伤的眼神，她的此生注定负他，若有来世，她希望他可以不再遇到自己。

    呵，中宇，我的快乐只有在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才能发现，而痛苦却建立在与脚趾接触的大地上，我不能总是抬头看天空啊！所以，我总是不快乐。

    中宇呵，我没有的选择！

    此刻，门在背后无声的打开，未来一抬头，碧寒的脸撞入眼帘，她手里拿着钥匙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口，脸色煞白。中宇松开未来的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碧寒已经冲了过来清脆的甩了未来两个耳光。

    “许碧寒，你是不是疯了？”中宇气急败坏的一把抓住碧寒的胳膊，对她怒目以示。碧寒挣扎了几下，胳膊上的疼痛让她的心很受伤，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许碧寒，我们之间，我认为我已经说得比较清楚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再这样，以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办法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中宇铁青着脸，绝情的话像把利剑毫不留情的刺入碧寒的心脏，碧寒那充盈着泪水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哗啦啦的泪水尽情流淌着她所有的哀怨。中宇缓缓的松开她，面无表情的取走她手中的钥匙，冷冷的说：“钥匙我拿走了，以后，请你不要再来了。”

    碧寒的心像裂开了一般，她的脸浮现出一丝惨白的笑，眼前的中宇一脸漠然，好像跟她从来就不曾相识一般。未来眼底的嘲讽直露不遗，这份嘲讽令碧寒如鲠在喉，她呜咽着冲中宇吼道：“任中宇，为了一个来路不明不清不楚的女人，你至于这么对我吗？你才认识她多长时间啊！你看看她，她到底哪点比我好？”

    未来感觉鼻子一凉，还未反应过来，几滴鼻血像鲜红的花儿开放在她的胸口。

    “天啦，你流鼻血了！”中宇惊叫一声，他慌不迭的冲过去一把扶住未来，用湿巾堵住她的鼻孔。他眼里的关切心疼紧张再次刺伤了碧寒，伤得她想要转身逃离这里，可还没等她迈开步子，中宇决然又平静的对她说：“碧寒，我为我自己对你造成的伤害向你道歉！对不起！真心的！你可以打我骂我，随便你提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力范围类的，我一定满足你。请你不要迁怒于其他人，她是无辜的。对不起你的人是我！”

    有泪顺着碧寒的眼角缓缓下流，可她却放声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好像听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般。她的声音中带着水蒸气般的潮湿，缓缓的说：“真的吗？只要是你能力范围类的都可以满足我？好，那我提个要求——请你，爱上我！”中宇头也没抬，只丢给她两个字：“抱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怀里流着鼻血的女子身上，他的眸子里有着春日清晨玫瑰花瓣上流动的清亮露水，即使隔得老远，碧寒也看得出这一点。他眸子里的爱意令碧寒不忍再看第二眼，于是，她扭头摔门而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中宇帮她拿下纸巾，以为鼻血不会再流了，可却有冰凉的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接着，一股甜腥的味道飘散开来。中宇略微有些发愣，低头一看，艳红色如半开的玫瑰一样的血，在他的手背上绽放。于是他不由分说把她抱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开始用凉水拍她的额头，忧心的说：“血怎么还没有止住？这两巴掌是不是把你鼻腔里的毛细血管给打破裂了？走，我们去医院……”

    “不。我不想去医院！”她毫不犹豫的拒绝。

    “为什么？去检查一下比较放心。”他哑着声音沉声说，“都怪我。你这两巴掌挨得真怨，她应该打我才对。去医院吧，否则我不安心。”

    “不去。一切跟死亡有关的地方，我都不想去。”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补充说：“最近我比较上火，偶尔会流鼻血，跟她的巴掌无关。”

    鼻血终于止住了。

    “到沙发上休息一下，我给你做糖水鸡蛋，补补身子。”他的脸变得红红的，很不好意思的坦白，“对不起，我只会做糖水鸡蛋。”他脸上浅浅的有点局促的笑，犹如一幅轻写诗韵的水墨画，温暖又安然。望着她清亮的眼睛，他向她保证说：“不过，以后我会学的！你喜欢吃什么，我都会学着做。”

    望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未来心里一些繁杂的心事和迷茫在囤积着，堵塞着，她赶紧把目光移开，投向窗外。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笑他所有的一切如风景般在她的脑海中恍惚而过，不知道记忆是否抓取了某一幕。

    安亚，我该放弃吗？

    我，好像真的爱上了他！

    未来闭上眼睛，努力想要摒弃有关他的所有气息，她不能爱上他！他是她的仇人！而且，他是她的弟弟！

    未来忽然感觉眼前的光线暗淡下来，她像受到惊吓似的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光线从中宇的背后散开，她恍若看见天使。他捧着糖水鸡蛋，微微蹲下身体，问：“要我喂你吗？或者你自己吃？”

    见她不吭声，他便自顾用汤勺递了一口汤给她，她笑了笑，顺从的张开嘴。吃完糖水鸡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她起身告别，中宇起身拿钥匙，不容置辩的说：“我送你！”

    “不！”她的眼神倔强毫无商量。

    她打开厚重的防盗门，弯下腰开始穿鞋子。当她穿好鞋子刚站直身子，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抬起头，落入眼帘的是中宇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忐忑不安的脸。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个吻令她的心湖有了久久不散的涟漪。它很轻很淡，像一缕清风颤微微的掠过一面深湖。未来清楚的感触到那湖水绽开的花纹，那是爱情光临的声音！中宇面对她的泪水，显然不知所措了，未来伸出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

    呵，中宇，你就是那早春穿水渡花而来的风，在她的生命里蛰伏了这么多年。

    手机突兀的响起，是柳情。挂掉电话，她抱歉的向中宇道别：“我有朋友在等我。”

    未来来到约定好的茶楼时，柳情已经到了。

    柳情看上去有些疲惫，眼部四周有一圈青紫色。

    “未来，能不能再……借点钱给我？”柳情不敢看她的眼睛。

    “什么？上星期借给你的钱这么快就用完了吗？”未来有些吃惊。

    柳情不说话。

    “你要多少？我身上只有两千块。”

    “能借给我一万块吗？”柳情低着头，缓慢而细微的呼吸。

    未来警觉起来，只觉得心头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她怀疑的看着柳情质问：“柳情，我知道你用不了那么多钱，最近你陆陆续续的拿走了不少钱，告诉我，这些钱你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未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有个弟弟，他……他生病了，我得需要些钱。”柳情的眼光闪烁不定。

    未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说话。好半天，她才终于缓缓的开口：“那么，我借给你。”

    去银行取钱的路上，柳情的眼中充满了水雾，恍惚而不定。当未来把钱交到她手上时，柳情忽然哭了。未来轻轻拍着她，说：“别哭，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帮你的！”

    天突然下起雨来，行人匆忙起来。望着柳情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中，未来心中的阴影怎么也消散不去。

    到家时，外婆正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板凳上绕毛线。外婆的视力、听力和脚力都明显开始衰退了。未来看着灯光下外婆的白发，鼻子一酸。接过外婆手中的毛线，未来责怪的说：“外婆，医生叫你多休息的。怎么又绕起毛线来了？”外婆呵呵的笑了，说：“我想为你织件毛衣，街上买的穿着不暖和的！”

    未来低着头没有说话。

    外婆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有点肿胀的眼，“唉！未来，外婆真的老了！外婆要是不在了，你该怎么生活呢？我真的不放心你啊！”

    未来放下手中的毛线，默然的帮外婆揉着腿。

    “未来，答应我，忘记心中的仇恨吧！去嫁个好男人，好好的生活！外婆什么愿望都没有，只希望我的未来今后能幸福的生活。”外婆抚摩着她的头发。未来抬起头，外婆慈祥的眼睛闪现着泪花，未来不忍心再看一眼。

    “外婆，你吃过了吗？吃什么的？”

    “吃了，隔壁大婶送了水饺过来。”

    说完话，外婆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未来忙搀扶她躺到床上。她帮外婆脱掉外衣和鞋子，扶着外婆慢慢躺下盖好被子。然后，她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外婆，直到外婆静静地入睡。

    回到房间，抽着烟，未来心中充满了迷茫。她拿起笔，又开始她的述说。

    安亚：

    外婆总是对着我念圣经，她希望我可以遗忘一切，因为回忆对我来说是痛苦的。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我终于学会了等待！学会在寂寞中等待！等待着反击那些痛。安亚，你不在我身边，我的路，要一个人走下去。

    外婆说，沿着一条河，慢慢的往上游走，往上游走，最后就会看见一束美丽的山泉。喝了山泉的水，什么痛都可以忘记。

    于是我就沿着我们以前走过的那条不知名的河，慢慢的往上游走，往上游走。我看见生长在水边的芦苇和竹子，看见漂泊在水上的浮萍和青菱，也看见水底清白如玉的小石子和静静沉淀在水底的沙子。可是，我从未看见过那山泉。

    所以我无法忘记我的痛。

    我常常在想，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们体会到我们当初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那痛让我一直无法好好生活，它们总是这样的跟着我如影相随。那些痛苦，或许会伴随我的一生。安亚，你可以忘记吗？

    我想，我无法忘记。

    未来扔下笔，怔怔的注视着手中正在燃烧的烟。忘记心中的恨？心中没有了恨，她还剩下什么？

    香烟的火星在不安地跳动，仿佛一个快要结束的生命在闪耀着最后的灵光，朦胧得如梦似幻。

    夜已经很深了，繁华的都市已经沉寂下来，静谧中透露着诡异。未来一直在注视着燃烧的烟头，母亲耷拉的脖子上，那嵌入肉中的蓝色丝巾在又在眼前飘荡着……未来恼怒地将烟头扔向窗外，那红红的一点随风直飘远处，在它最后归于宁静的一瞬间，她蓦然平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外婆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这时，几个老人过来喊外婆去教堂，未来这才想起今天是礼拜了。忽然有种疲惫的感觉，今天她休息，不用上班。

    锅里外婆已煮好稀饭，未来盛了一碗，喝着喝着就掉下大颗大颗的泪水。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为什么动不动就会流下眼泪。心中的伤口又变得鲜血淋淋，母亲的脸总闪现在眼前，挥都挥不走，她只有痛苦的闭上眼睛。有时候，她感觉柳情的脸跟母亲的脸重叠在一起，柳情的神色像极了母亲安亚。也许正因为这份相似，所以她在柳情那里，哪怕一句交谈的话都没有，只要柳情默默的坐在身边，就可以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碧寒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又好看又圣洁，她和病人说话时温润的嗓音，还有触摸病人肚腹时手指的轻柔，都让她的病人们深深喜欢她，她是位优秀的胸外科医生，深受病人的尊重。可这几日清晨查房时，连科室的护工都能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那红肿的眼睛，似乎哭了几万年。她不敢去想那天的一幕，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中宇。上午做完一台手术后，碧寒觉得全身每个毛细孔都散发出疲倦。回到办公室，走到阳台上闭着眼睛，站在阳光下思念着中宇，对着太阳，泪水却怎么也蒸发不了。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优秀的，从来没有任何的困难是她的优秀所不能解决的，老师同学朋友父母哥哥没有不喜欢她不让着她的。可是她现在遇到的困境，即使她再优秀一百倍也没有办法去解决。她也痛恨自己没出息，她该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冲他们淡然一笑，然后祝他们幸福再潇洒的转身离开……可是，痛苦和脆弱却像只吸盘一般牢固的和她的灵魂吸附在一起，她的世界是一片混乱。她懊恼的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以往那个冷静、高傲、理智、自信的许碧寒哪里去了？

    碧寒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默默的流着泪。哭着哭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见自己躺在手术室，密封的手术间只有她，还有中宇爱的那个女孩。她躺在手术台上，那个女孩操起手术刀，像剖鱼似的把她从头到脚剖开，场面恐怖极了。她没有办法死去，害怕的浑身发抖。这时，中宇忽然推开手术室走了进来，他看也不看被那女孩剖成两半的她，他拿起锋利的手术刀剖开胸膛，捧出他那颗鲜活的心脏递给女孩。被剖成两半的她泪流满面的冲他喊：你傻啊，你再怎么爱她也不能把自己的心捧给她……

    护士来敲门，碧寒这才从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她心有余悸，身体依然颤抖，脸上的泪水滂沱，泪眼朦胧的她怔怔的盯着护士，那样子无助极了。护士尴尬又关切的问：“许医生，没事吧？不舒服的话就请假回去休息一下吧。”碧寒赶紧拭了拭泪水，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对护士说：“没事，睡着了，做了个噩梦！你有事吗？”

    护士递给她几个单子，笑着说：“许医生，这是你前几天交代让我去化验室拿的体检报告。”望着一脸迷惑的碧寒，护士补充说：“上次你说你公公婆婆的体检报告，出来的时候让我拿过来。”

    碧寒惨然一笑，公公婆婆？她无力的冲护士挥挥手，说：“放桌子上吧！我要休息一下，今天不要安排其他手术了，我累坏了。”

    护士轻轻帮她掩好门，一个人的办公室显得特别的空旷，碧寒深吸一口气想要摆脱恼人的糟糕心绪。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体检报告，任鑫楠和李佩的报告单上一切正常，只是任鑫楠的血压血糖都有些偏高。想起上次他们来体检，她是以准儿媳的身份陪同他们的，而如今……想想真是笑话啊！碧寒有些苦恼的考虑着，她是该把这报告单亲手交到中宇的手里，还是干脆发快递给他送过去？或者是打他的电话，让他来取？其实，她内心里真实的想法是，她该亲自给他送去，至少可以看他一眼，也好解解自己的相思之苦。这个念头一闪，碧寒又无奈的暗骂自己一声“真傻”……

    突然，她无意中翻阅到体检报告单上任鑫楠的血型一栏，任鑫楠是“AB”型血，顿时，疑惑如同电光火石般四射，她记得中宇来他们医院献血的那次，她亲手帮他抽的血，之后的献血证也是她亲自取的，她很清楚的记得中宇的血型是O型……想到这里，她忆起中宇的献血证还在自己的家里，她忘记给他了。碧寒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朝门外冲去，来到医院停车场取车。坐在车上，她给护士长打电话请了假，之后以飞一般的速度向家驶去。当她回到家翻箱倒柜的翻出中宇的献血证，看到上面清晰的“O”型时，她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按照血型遗传定律，父亲是AB型，母亲不论是什么血型，都生不出O型的孩子。那么说，中宇不是任鑫楠的亲生孩子？此时，碧寒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她掏出电话拨打中宇的手机，可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她便立刻掐断了通话改播李佩的手机。电话接通之际，碧寒单刀直入的说：“阿姨，我有个事情想请教你！”

    电话那头，李佩毫不犹豫的制止她说：“对不起碧寒，如果是因为中宇的事情，请你们自己处理。做母亲的也不好干涉儿子的感情生活。”

    碧寒一愣，原来李佩是以为自己来她这里求救兵的，还是实话实说了吧。碧寒轻声的问：“阿姨，中宇不是伯父亲生的这件事，中宇知道吗？”

    电话那头的李佩如遭雷击，震惊令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她压低声音，可电话那头的碧寒依旧能听出她声音的颤抖：“你不要胡扯！谁告诉你的？”

    碧寒微微蹙了蹙眉头，看情况，估计中宇并不知道，也许，连任鑫楠都未必知道这件事呢。碧寒的心已如波涛汹涌，但表面却还装作十分淡然的说：“伯父的血型是AB型，这个血型的父亲是不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的。无论你是什么血型！”

    李佩真被吓得不轻，她的手心直冒冷汗，这是她隐藏多年的秘密，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她铁青着脸说：“碧寒，这件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见面谈吧！”

    “好。”挂掉电话，碧寒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但她很快就打起精神往约定的地点赶去。碧寒到的时候，李佩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多时了。李佩穿着一件绿色的风衣，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平滑的绸缎，就像春天繁盛开放的植物。都已经四十多的中年女子了，能保养到这个程度，真叫人羡慕啊。

    “阿姨，您好。”碧寒连忙上前打招呼。

    李佩阴沉着脸看着她，细细端详了她半天，这才低声说：“碧寒，我以为你是心思单纯的好孩子，没想到……不错，中宇的确不是任鑫楠的亲生儿子！你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碧寒惊讶的看着她，李佩冷冷笑了笑，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她脸上的微笑仿佛机器定制一般的生硬，她微微昂着头，说：“只要你开的条件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中宇不是他爸爸的亲生孩子，这件事情目前只有你我知道，我希望这件事你可以彻底的忘掉它。你看，中宇长得多么像鑫楠啊！”

    碧寒深深吸了口气，说：“阿姨，我不是拿这个来威胁您的。我是无意中发现的。您和伯父的体检报告单上，伯父的血型是AB型，而中宇却是O型血。按照医学上的遗传定律，AB型的父亲是不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所以呢？”李佩斜睨着她，带着个有趣的怀疑般的微笑。

    “中宇的亲生父亲是谁？”碧寒好奇的问道。

    李佩抿紧着唇，用她那炯炯逼人的眼光在碧寒的脸上上上下下的逡巡着。然后，她的目光逐渐转变，变得温柔细腻又充满着无奈和伤感，她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叹息着说：“碧寒，这是我的一个伤痛！我和你伯父相爱的时候，那时的他令我很痛苦！有一次争吵之后，我一个人去酒吧买醉，我喝多了，被人强奸。之后，我就怀了中宇……你伯父他，并不知道中宇不是他的孩子……我也有点怀疑，可却不确定。一直以来，我都刻意的忽略这件事，我努力忘记这痛苦的往事……你也看到了，中宇长得很像鑫楠……碧寒，我和你伯父的年纪都大了，你伯父他承受不起这样的事实，这件事，就请你忘记吧！”

    碧寒感觉此时的阳光特别的刺眼，照得她眼睛发酸，她情不自禁的抬起胳膊遮住阳光。这一刻，她的心如同长满荒草的废墟，中宇待她如此绝情，而此刻，她却为他伤心难过，为他的身世陷入不可抑制的悲戚中……

    中宇，若是知道这个事实，他会有多打击！

    见她陷入沉默，李佩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沉稳老练的她眼中如起了迷雾般的森林，让人捉摸不透，她审视着碧寒说：“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帮我保守秘密，我来帮你得到中宇的爱！怎么样？说老实话，本来我并不是很中意你，可现在，我倒十分的赏识你！你很有心计，这很好！我们家中宇是那么淳朴善良，有个心计深的老婆不是一件坏事，况且你还这么喜欢他！把他交给你，我放心。”李佩想了想，又软软的说：“你跟中宇分手的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当初的我，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也是这么的无奈。你放心，中宇那边，我会帮你的。”

    碧寒轻蹙了一下眉头，困惑的望着李佩，问：“阿姨，你以为我是拿这件事来威胁你的？还有，你打算一辈子瞒着中宇吗？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啊！”

    李佩挑了挑眉头：“怎么，你以为中宇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会更加开心吗？他会生活得更好吗？鑫楠还有一个女儿，如果他知道中宇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他的财产中宇没有丝毫的份，你认为把这个真相捅出去，是为中宇好吗？有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对身边的人进行善意的隐瞒！”

    碧寒怔怔的看着李佩，努力思索着。对中宇，她已思念成海，昼夜不息。她握紧的拳头又再度的紧了紧，手心的肉被阖得生疼。许久，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李佩，缓缓的说：“阿姨，我答应你！不是为了交易，是为了幸福！我爱中宇，我希望他可以生活得幸福！中宇喜欢的那个女孩，她太苍白清冷了，她不能给中宇带来幸福，她不适合中宇！和她在一起，我有一种直觉，她会让中宇觉得很累！不是为了交易，而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幸福，阿姨，请你帮我赢得中宇的心。我会死死帮你守住这个秘密。”

    李佩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不置可否的说：“为了交易也好，幸福也罢，请你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碧寒沉默着点点头。李佩淡淡的说：“噢对了，对于感情的事情，你不可以坐以待毙，你应该主动出击。不是有句话，女追男隔层纸嘛！”

    碧寒黯然的说：“可是，中宇他根本不肯见我！”

    李佩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会安排你和中宇见面的。我该走了，再见。”

    碧寒目送她离开，又一个人闷闷的发了会儿呆，这才带着沉甸甸的心朝家赶去。

    一个人的心里装着秘密，尤其是自己爱的人的秘密，那是很沉重的。更何况，有关中宇身世的秘密来得太仓促，在碧寒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准备之际，中宇转身绝情的离开她，却抛给她这么一个秘密。

    每晚，碧寒都会失眠，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无论闭上眼还是睁着眼，她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中宇的脸。她睁着眼睛数羊，也不知道数到多少千只羊，才把自己哄睡着。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连她的梦里也全是中宇。

    对碧寒的憔悴和眼里的落寞，许之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吃早餐的时候，许之俊拿着勺子吃着现做的慕斯蛋糕，盯着碧寒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的说：“爱情，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让人备受折磨和挫折！”碧寒白了他一眼，嘟哝着：“哥，你少幸灾乐祸！”许之俊叹了口气：“唉，妹子，你哥的遭遇跟你差不多！你哥心仪的女孩，从来没拿过正眼看我啊！这感情的事情，要想找到两情相悦，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爱你，你不爱我爱他，他不爱你又爱她……”

    “哥，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话！听你说话，我消化不良！”碧寒恼怒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许之俊识趣的闭上了嘴。

    吃过早饭，许之俊拿起外套准备去公司，见碧寒还坐在餐桌前怔怔的发呆，他有点心疼的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碧寒栗色卷发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光泽灵动，弹性十足。

    “碧寒，你这么优秀，是中宇那小子没福气！说吧，只要你一句话，哥替你去揍他一顿，帮你出出气……”

    碧寒忧郁的苦笑一下：“少来啦！你跟中宇从初中起就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死党，你会去揍他才怪！更何况，你打架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许之俊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的说：“呃……过去打架的事情，就让它随风飘散吧，何必再提！再说了，要以德服人，何必动手！”

    碧寒抓起桌上的东西朝他扔去，许之俊做出投降状，赶紧溜了。

    碧寒走到阳台上，有秋风微微吹起，盆栽里的花朵随风摇摆、扭动，类似隐忍的不顾一切。碧寒只觉得内心有几十只猫在挠她的心，她觉得热。就像躺在一堆洁白的羽毛里，周身被严实包裹，闷软的热。终于，她忍不住拨通中宇的电话，她的声音梗塞而颤抖：“中宇，我们得见一面，我……我真的很想你……真的。”

    电话那头，中宇沉默了片刻，艰涩的拒绝她：“碧寒，请你不要这样，我……我很对不起！”

    “不，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只要让我见见你，我只要看看你就可以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抛弃了自己的自尊来苦苦的恳求你，你见我一面吧！”碧寒泪如雨下，她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的颤抖着。

    中宇狠狠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闭上眼睛硬着心肠说：“对不起碧寒，长痛不如短痛！你会忘记我的！”

    挂掉电话，中宇捏紧拳头暗暗咒骂自己：任中宇，你真是个混蛋！

    碧寒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蹲倒在地嚎啕大哭。

    中宇，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才能如此狠心，对吗？

    碧寒只觉得所有的自尊、勇气和自信都在心中隐没，一点一点的消失，其中夹杂着无数陨石碎片，发出咯噔的声音。

    碧寒正哭得撕心裂肺，手机频幕上跳跃着李佩的来电，她用颤抖的手接通电话，只哽咽着嗓子喊了一声“阿姨”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佩听出她声音的异样，愣了愣，问她：“怎么了？”

    碧寒稳了稳有些失控的情绪，说：“中宇，他对我太狠了。”

    李佩叹了口气，安慰她：“唉！感情的事情本来就像打仗一般，能坚持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你不要气馁，我儿子我清楚，他的心没那么硬！这样吧，晚上邀中宇一起吃顿饭，好好谈谈。”

    碧寒擤了擤鼻子，无奈的说：“他现在根本就不愿意见我，哪里肯和我一道吃饭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交给我吧。晚上七点，去北二环新开的一家叫寂鱼湾的餐厅见。这家鱼很不错，环境也好。”

    李佩的电话对碧寒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想到晚上终于可以见到中宇，碧寒的心情好受了一些。狼狈的收拾了一下内心的沧然，她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在这场感情中，她在劫难逃，他却逍遥法外。

    可是，感情的事情，当她仰望着他时，他们就不是平等的。她爱他，她只有慢慢的丢弃自我。

    据说，日本人把黄昏前的时间叫做“逢魔时刻”，他们笃信这段时间是被下了咒的，所有的邪魅幽魂都会在此时出现，而单独行走在路上的人，则会被迷惑而失去灵魂。独自迎着夕阳开车往北二环驶去的碧寒，魂却早在黄昏之前就不在身上了。她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去美容院，去购买昂贵绝美的衣物，化最精致的妆……她想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中宇的面前。可当她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中宇脸上的愤懑和无奈令她立即涨红了脸。李佩站了起来，替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了下来。

    中宇无奈的看着母亲，说：“妈，我和碧寒已经分手了！你这么做，何必！”

    李佩微微一笑：“中宇，对于我将来的儿媳妇，我这个当母亲的，至少有百分之四十的选择权吧？碧寒是个优秀的姑娘，她配得上你。况且，你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你也要替对方考虑一下。”

    中宇看着碧寒那涨红了的脸，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挣扎着不让它流下来，那泪把中宇的脑子撑得一炸一炸的。

    李佩安慰的拍了拍碧寒的手背，站起来对中宇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中宇，我可警告你啊，不许欺负人家碧寒！她一个女孩子，为你伤心落泪你忍心吗？”说完，她又鼓励的冲碧寒笑笑：“好好谈啊！”

    中宇无奈的看着母亲离开，他叹了口气，看着碧寒说：“你这是何苦。”

    碧寒抬起红肿的眼睛注视着他坦白道：“中宇，我真的很想你！”

    中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忧郁的看着餐桌上的食物沉默。餐厅的音箱效果很好，莫文蔚正无奈的唱：

    他不爱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

    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他的回忆清除得不够乾净。

    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

    他不爱我，尽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碧寒觉得莫文尉的声音似乎回响在一个空旷的寂寞空间，那无奈的歌声中充斥着太多的不驯服不甘心，深入骨髓。一如她此刻的心。她抬起头怨恨委屈地看着他：“中宇，我感到身心疲惫，疲惫得想一睡不醒。没有人管我的死活，爸爸和哥哥只关心他们的事业，妈妈只知道打麻将，没有人关心我管我，我连个诉苦的对象都没有。”

    “真的对不起。是我让你这样的痛苦。我……我爱的那个人不是你，我也觉得自己很可耻。可是，爱情太飘渺，没有人能够真正把握它，它来得这么突然。也不能说突然，我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经根深蒂固地长在脑海深处。见到她时，突然间……它就猛地迸发出来。我……我也很痛苦！”碧寒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如泉涌出，中宇一把抓住她想挡住眼睛的手指，“碧寒，我一直觉得你很坚强。真的，请不要这样！这样，你让我无所适从。”

    碧寒呜咽着，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说：“中宇，真的不能爱我了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努力了，想去埋怨你恨你忘记你……可是，我……没有那么的洒脱。”

    碧寒的眼泪让中宇不忍目睹，他痛苦地扭过头望向窗外。

    外面突然下起雨，毫无征兆的那种瓢泼大雨。

    未来刚走到公司门口，大雨就哗哗地落下了。还好，早上出门带了把伞。可是雨太大，那把天蓝色的小雨伞根本起不了作用，她只好又退回到屋檐下。

    坐在办公室的许之俊站起身探头看雨，刚好看到未来走进雨中又无可奈何退回去的样子，他笑了笑，赶紧抓起车钥匙跑了下去。

    走到她面前，他也不言语，只看着她微笑，冲她扬了扬钥匙。

    他把车倒到她身边，嬉笑着：“小姐，能载你一程吗？”他径直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kimikou小姐，请上车。”

    雨很大，他只有把车开的很慢，挡风玻璃上模糊一片。

    “怎么突然下雨！这天真是奇怪！”许之俊开始没话找话。

    未来瞥了他一眼，说：“如果你昨天看了天气预报的话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许之俊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问：“不会吧，你还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不是，我外婆。”

    许之俊笑笑，没有吭声。他从后视镜中瞥到她在用食指在玻璃窗上敲出缓慢的旋律，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能陪我去喝点酒吗？”他忽然开口说。

    她看了他一眼，他赶紧补充：“呃……你别多想，就是普通朋友一起吃个饭而已，你可别拒绝我。我脆弱的小心脏承受不了拒绝。”

    未来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去哪？”

    “你喜欢吃什么？”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鱼。”

    “好。我知道有家新开的鱼馆，味道很好。”见她不吭声，他接着补充：“不但味道好，店名也起的好——寂鱼湾，你说，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有诗意？”

    她懒懒的靠在座垫上，不理他，许之俊只好无奈的笑笑。

    许之俊加快速度，很快就到了这家鱼店，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顾客很多。许之俊说：“你先进去找个位置坐下来，我去停车。”

    当未来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中宇为碧寒拭泪的手顿住了，她显然也看见了他。她带着冷冷的表情用手捋了捋头发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的表情和动作叠加映入中宇的瞳仁，她的身影由远至近，越来越沉，穿过他的眼睛、他的鼻腔、他的喉咙，直刺向他的心脏。

    “亚亚！”中宇忍不住喊了一声。

    顺着他的目光，碧寒扭过头怔怔地望着出现在面前的未来，再转过脸看见中宇那迷恋痴痴的眼神时，碧寒的心开始猛烈发酸，酸到愤怒。

    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她夺走了中宇。是这个女孩毁灭了中宇对她的感情，他再也不会爱她了。有些东西容易毁灭却不可能重建，或许那些东西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从来没有见过中宇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想到这里，碧寒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的脸变幻成无数的面孔，它们在她面前纷飞着，好像是精灵一样出现在她的幻觉里。

    这时，许之俊朝他们走了过来。

    “中宇！碧寒！”许之俊笑嘻嘻的拍了拍中宇的肩膀，“真巧啊！你小子，好好对我妹妹！”

    碧寒和中宇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

    许之俊很惊讶地打量着眼前一团乱麻，问：“这是kimikou，怎么，你们认识吗？”

    “kimikou？”中宇沉思地看着未来，“亚亚，你……你……下班了吗？”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发现自己很白痴，其实他想要说的是：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认识之俊？还有，我真的很想你！每一分钟都想你！

    可是，话一出口，却变了样。

    未来淡淡地笑了笑：“嗯，我已经下班了！这个点，应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许之俊很惊奇地看着他们，虽然他们之间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而已，但却让他体会到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它像是被压抑了的暴风雨，让他有些恐惧，又有莫名的压力。难道kimikou喜欢的那个人是中宇吗？亚亚？亚亚是她的中文名？联想到最近碧寒和中宇之间的别扭，许之俊的心头一颤，他转过眼看着碧寒。

    碧寒的表情先是由惊讶变成恍然大悟，又由恍然大悟变成愤怒。她冲到未来的面前，这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她瞪着通红的眼睛，神色阴郁而激动，像狂风暴雨之前的天空。她低低的、哑声的、悲愤的吼着：“为什么？kimikou？亦或者是亚亚，你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许碧寒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抢走了我的男朋友还不肯罢休，你还想从我哥哥这里得到什么呢？我是不是无意中冒犯过你？为什么你偏偏要跟我过不去？你……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恶魔啊！”

    饭店里灯光幽暗，显得碧寒的脸色更加的暗沉。未来转过头望着窗玻璃上雨珠的滑落，那雨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我不知道他是你的哥哥！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真的！而且，我在很早前就已经认识了中宇，在你认识他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他！”未来看着她很认真很真诚地说。

    许之俊的眼神变得寒冰一般，中宇抱歉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躲闪他的逼视。许之俊缓缓走上前，扬起拳头在碧寒的惊呼声中狠狠的砸向中宇的脸，餐厅顿时传来一阵躁动，几个服务生朝这边奔了过来。碧寒流着泪抱住许之俊，悲愤的朝中宇喊：“你为什么不躲？你傻子啊！”中宇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冲服务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服务生犹豫着，怕他们再打起来。中宇掏出几张钞票递给他们，说：“没事的，你们走吧。朋友，一句话聊的不开心而已，不会在你们餐厅打架的。”服务生这才接过钱，道了声谢离开。许之俊森寒的眸子盯着中宇，冷声说：“刚才那拳，是替碧寒给你的！你居然，如此对我妹妹！”

    未来的眸子清澈如湖，干净明亮，带着一种儿童才有的无邪，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越过所有人飘向远方。

    碧寒看着她这副事不关已的模样，胸腔里有个玻璃球炸开一般，她冲过去一把抓住未来的胳膊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在我哥哥和中宇两个人之间盘旋，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钱吗？你要多少，我全给你！这两个男人，你到底爱谁？”

    碧寒的话刚落音，两个男人立即神情紧张的盯着未来——她到底爱谁？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中宇握紧拳头，他的手心突然冒出许多的汗。许之俊纠结的看着未来，他既期待答案，又害怕她将自己从一场未醒的梦中揪出。从她毫无预兆的闯入他的心里那刻起，她经常让他慌乱的无处遁形。

    未来淡淡笑了，不急不慢的话语却如同一把利刃，直奔向许之俊和碧寒的心脏：“我和你哥哥只是上下级关系，我爱的人，不是他！”

    未来缓缓的挣脱她，眼底的抱歉和真诚毫不遮掩：“对不起。”

    碧寒凝视着她，心里所有的愤怒、委屈、不满、悲痛都在这一瞬间瓦解冰消。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种近乎痛楚的柔情。当她看到未来那双眸子的时候，会情不自禁为它们里面更深的东西所折服，碧寒感觉自己并不恨她。但，她也绝不喜欢她，很不喜欢！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许之俊走到未来的面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碧寒说：“碧寒，跟我回家！”碧寒呆呆的站在那儿，瘦长而孤独，许之俊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酸酸的，涩涩的。为什么他们兄妹俩会同时遇见这种事情？他拉住碧寒的胳膊：“走，我们回家！”穿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许之俊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咬了咬嘴唇，蹙紧了眉，深深地注视着她。未来抬起头仰望着她，他的脸让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潮湿，于是他的脸也变得朦朦胧胧的，但她还是看的出来他的眼睛依然是那样的清亮和温柔。

    “kimikou，早点回家，别淋雨了！”他低低地说。然后拉着碧寒离开。

    沉默了片刻，中宇帮她拉开椅子，说：“坐会儿吧。”

    “今天，真的很巧啊！”中宇闷闷的说。

    “是啊！”

    “你……怎么认识之俊的？”

    “我在他的公司上班。”

    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说在碧寒认识我之前就认识我，是真的吗？”他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问她。

    她凝视着他，半天才开口承认说：“是的！我很早很早以前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

    他不相信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亚亚，你也有这种感觉？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感觉自己好像认识你很久了！真的！”

    她垂着脑袋，没有说话。餐厅的灯光令她有些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又陷进了空漠的冥想之中。

    “你累了吗？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中宇关切地问。

    听到他的声音，她从自己的思绪里猛地清醒过来：“嗯，我感觉有点累！我要回去了！”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我送你！”他说。

    “不用了！”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中宇紧随其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连拖带拽的把她塞进车中。

    路上，她只说了个地点便倔强的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中宇沉默的开着车，望着视线中的雨幕，他压抑了满满一城的心事。

    他们真的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了吗？

    为什么他的感觉告诉自己，他对她的爱，会很累！

    这种爱，从命运中慢慢的走来，可是她的心，却离他越来越远。

    雨越来越大了。

    下车后，中宇替她撑开伞，她坚持不肯让他送自己进门。中宇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干瘪发涩的声音：“小心滑。”她撑着伞，转身就要离开，中宇突然上前几步，轻轻一把抱住了她，用甚是无奈的语气叹息着说：“我爱你！”

    未来的心似电击过一般，麻麻的。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搅合在一起，她静静地任由自己慢慢沉沦在他的温柔中，不语不想。

    这一刻，世界都慌了。

    恋极了他的怀抱。

    此生，他们能够相遇，如此幸事，前世该是多少次回眸。

    此生，他们能够相遇，如此不幸，前世该有多少彼此相欠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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