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所写的,便是我所知道的那些片段。我就好像一个生物学家,仅仅凭借一块骨头,不仅要重现一种灭绝动物的样子,还要找出它的习性。对于在塔希提的熟人,斯特里克兰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深刻印象。对他们来说,他就是个流浪汉,总是缺钱,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他会画画,而他们觉得那些画十分可笑。在他死后,过了好几年,巴黎和柏林的商人派经纪人来到岛上,寻找他那些依然留在岛上的画。当地人这才知道,一个伟人曾住在他们之间。这个时候,他们才恍然大悟,他们本来可以只花一点点钱买下他的画,那现在就能大赚一笔,可他们白白错过了机会,真是追悔莫及。有个叫科恩的犹太商人用非常特别的方式得到了一幅斯特里克兰的画。他是个上了年纪法国人,个头不高,眼神温柔,笑容和蔼可亲,他既是商人,也是水手。他有一艘快艇,并驾驶这艘快艇在鲍莫图斯岛和玛贵斯岛之间勇敢地来往,将货物运到当地,带回椰子壳、贝壳和珍珠。我去见他,是因为我听说他有一枚硕大的黑珍珠,并想便宜出手,可是我发现我买不起。结果我就和他聊起了斯特里克兰,他对斯特里克兰很了解。
“你知道的,就因为他是个画家,我才对他感兴趣。”他告诉我,“岛上的画家可谓凤毛麟角,我很替他感到可惜,因为他这个画家画得可不怎么样。我给了他工作,这是他来岛上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我在半岛上有一片植物园,想请个白人看守植物园。除非找个白人来管着当地人,否则别想让他们干一点活儿。我对他说:‘你不光有很多时间画画,还可以赚到钱。’我知道,他根本填不饱肚子,不过我还是给了他很丰厚的薪水。”
“照我看,他这个工头肯定不怎么样。”我笑着说。
“我这人还算宽容。我一向都很同情艺术家。你知道的,我天性如此。可他还是只干了几个月。他赚够了买颜料和画布的钱,就不干了。那个时候,他受够了植物园,希望离开这儿去丛林。可他离开之后,我还是能时不时地见到他。每隔几个月,他就会到帕皮提住几天,从别人那里赚到钱后,就会再次消失。其中一次他来到帕皮提,找我借两百法郎。他看起来好像一个礼拜都没吃饭了,所以我不忍心拒绝他。当然了,我从不盼着他还钱。一年后,他又来找我,还带来了一幅画。他没提到欠我钱的事,可他说:‘给你,画的是你的植物园。’我看着那幅画,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我自然是感谢了他,等他走了,我就把画拿给我的妻子看。”
“那幅画画得怎么样?”我问。
“别问我,我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画。‘要怎么处置这幅画?’我对我妻子说,‘绝对不能挂。’她说:‘别人会笑话我们的。’就这样,她把画拿到阁楼,和各种杂物放在一起。我妻子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东西都不舍得扔,这是她的癖好。后来,就在战争爆发之前,我哥哥从巴黎写信来,说:‘你认不认识那个住在塔希提的英国画家?他可是个天才,他的画现在值大价钱。你有没有他的画,有的话就寄给我,到时候保准能大赚一笔。’于是,我对我妻子说:‘你把斯特里克兰给我的画放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还在阁楼里?’‘那还用问,’她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会把任何东西扔掉。这是我的癖好。’我们上了阁楼,那里面堆着我们三十年来住在这所房子里积攒下的杂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什么,不过,那幅画就在其中。我再次看着那幅画说:‘我给半岛上的植物园请了个工头,还借给他两百法郎,谁能想到啊,他竟然是个天才?你从他的画里看出什么了吗?’‘没有。’她说,‘看不出一点点植物园的样子,我可从没见过蓝色的可可果。可这画在巴黎大受欢迎,兴许你哥哥能把这幅画卖到两百法郎,好抵偿你当初借给他的钱。’就这样,我们把那幅画打包,寄给了我哥哥。后来我们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你猜他怎么说?‘我收到了你的画。’他这样写,‘我得承认,一开始我觉得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才给我寄了这样一幅画。我绝对不会为这样一幅画付邮费。我有点害怕把那幅画拿给和我说起画的那位先生看。可那位先生居然说这幅画是一幅旷世杰作,想想看吧,我有多惊讶,他还出了三万法郎。我敢说,要是我坚持,他还会出更高的价钱。可我太惊讶了,所以忘了讨价还价。我就在脑筋不清楚的时候接受了这个价格。’”
接着,科恩先生说了一番叫人钦佩的话。
“真希望可怜的斯特里克兰还活着。要是我把卖画剩下的两万九千八百法郎找给他,他会对我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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