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我心里略有些惊奇,便想同布鲁诺船长聊聊,但他没有立即答复我。
“不管怎样,我对他表示同情也并不奇怪,”他最后说,“因为,或许我们两个谁也不知道,但我们追求的东西是一样的。”
“你跟斯特里克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们共同追求的东西会是什么呢?”我笑着问道。
“美。”
“追求这玩意儿可不容易。”我喃喃道。
“你知道吗,人要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可能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们就好比锁在船上划桨的奴隶,很少能主宰自己的一举一动。将斯特里克兰束缚住的那股狂热就跟爱情一样蛮不讲理。”
“真是奇怪,你怎么也会这么说!”我回答道,“因为很久以前我也觉得他是鬼上身了。”
“俘获斯特里克兰的狂热是一种对美的创作激情,让他片刻不得安宁,驱策着他东奔西走。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朝圣者,会永远向着让他魂牵梦绕的圣地前进,附在他身上的魔鬼却毫无怜悯之心。有些人追求真理的愿望非常强烈,为了达到目的,就算把他的生活彻底颠覆也在所不惜。斯特里克兰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真理,我打心眼里同情他。”
“这事也挺怪的,以前有个被他伤得很深的人也跟我说特别同情他。”我沉默了一会儿,“我一直猜不透他的性格,说不定你已经找到了答案。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转头望着我笑了笑。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是个艺术家,我发现我身上也有那种激励着他的欲望。只不过他创作的媒介是颜料,而我的却是生活。”
接下来布鲁诺船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必须在这里转述一下,因为哪怕只是对比,这个故事也能让我对斯特里克兰的了解更加深入。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本身就很美。
布鲁诺船长是布列塔尼人,曾在法国海军服役过,结婚后便退役了,在坎佩尔附近一个小庄园里安了家,准备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但因为给他打理财务的律师的失职,他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因为他们在当地本来挺受人敬重的,所以他和他妻子都不愿待在原来的地方过穷日子。当年航海的时候他去过南太平洋,便决定去那里闯荡一番。他在帕皮提待了几个月,在那里为未来拟订计划,积累经验。后来,他从法国的一个朋友那里借了点钱,在波莫图斯买了一座岛。那是一座环形小岛,围绕着一个很深的澙湖。岛上无人居住,只有灌木和野石榴。他只带着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妻子和几个当地人登上了小岛,开始着手建造房子,把灌木挖掉,种上椰子树。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年的荒岛如今变成了一座花园。
“起初特别难,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我们两个没日没夜地干活。每天天刚一亮就起床了,清理灌木,种树,盖房子。晚上,我一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我妻子干起活来跟我一样卖力。后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先是一个男孩,接下来又生了一个女孩。我和我妻子把我们所知道的东西都教给了他们。我们还从法国运来一架钢琴,她教孩子们弹钢琴,说英语;我就教他们拉丁语和数学;我们还一起读历史。后来他们学会了驾船,游泳的本领也跟当地人一样厉害。他们对岛上的大小事务都非常熟悉。我们的椰子树长势喜人,礁石上还能捡到贝壳。我现在到塔希提是想买艘双桅帆船,到时打捞到的贝类肯定能把买船的钱赚回来。谁知道呢?说不定还能找到珍珠呢。我在那里做的事情就是白手起家,也等于是创造了美。哈,看着那些高大挺拔的树,我心里甭提有多自豪了,那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我亲手种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斯特里克兰。你把法国、把远在布列塔尼的老家抛在身后,从来都没后悔过吗?”
“等将来有一天我女儿嫁人,儿子娶上妻子,他们可以继承我在岛上的事业后,我就回到我出生时住的老房子,在那里过完余生。”
“到时候你回首过去,肯定会觉得这辈子过得挺幸福的。”我说。
“当然啦,其实我在岛上的日子过得挺平淡,我们跟文明世界隔着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去塔希提也要走上四天。但我们在那里很快乐。其实很少有人能达成理想。我们的生活简朴、单纯,也没什么很大的抱负,如果说我们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那就是我们渴望用双手创造财富。我们不会怨恨、嫉妒别人。啊,亲爱的先生,有人说‘能劳动就是福气’是句空话,但对我来说这句话却有着重要的意义。我很幸福。”
“我相信你完全有资格这样说。”我笑着说。
“我也希望能这样想。我的妻子不仅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好帮手,还是一位贤妻良母,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娶到这么好的女人。”
我细细想了想船长描绘的这种生活。
“你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还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肯定与你坚强的意志、果敢的性格密不可分。”
“也许吧,但如果没有另外一个因素,我们可能什么事都做不成。”
“你指的是什么?”
他停了下来,动作有些夸张地伸直了胳膊。
“对上帝的信仰,要是没有信仰我们早就迷失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库特拉斯医生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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