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2:天下第一帮-各帮派窃贼在争斗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这天中午,我们被允许进常家大院。

    常家大院的家丁防守异常严密,不但要搜身,而且还要把每个人登记在册,姓名、年龄、哪里人氏、证明人。我们跟在戏班子的后面,我看到这样严密,赶紧把晓琪拉到一边,悄声说让他做我的证人。他的籍贯就是我的籍贯,我和他是邻居。

    因为有晓琪做证,我得以顺利进入。

    常家大院的地面全部铺着青石板,连一块土疙瘩都看不到。常家大院的房屋全部用方砖建成,连一块土坯都没有用。从前向后,无数间房屋整齐排列,每套房屋都是三进三出,每套房屋又有侧门相连。这样宏伟的建筑,让我叹为观止。没有人引领,走到这里面绝对会迷路的。

    常家大院最后面的几排房屋,是下人的住处,马戏团被安排在最东边的一间,而戏班子被安排在最西边的一间。中间住着长工、花工、水工等等一些下人。还有一间房屋,老老少少住了好几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常家大院的中央是一座广场,广场地面也全部用青石板铺成,围绕广场的是一圈石柱子,上面雕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书籍中把这种东西叫华表。我总觉得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广场的一边,是一座大戏台子,戏台子两边,大红灯笼高高挂。

    常老太爷的拜寿仪式,就在这里举行。

    常老太爷家真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这个家族已经绵延到了第四代,第四代的那些公子少爷和小姐,穿绸着缎,出落得粉团玉簇一般。人生是不平等的,这个不平等从出生就开始了,大户人家的孩子衔着金钥匙出生,贫苦人家的孩子噙着草根出生。都是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拜寿仪式上,出现了一个新玩意,黑色的底座,黄铜的喇叭,人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围过去观看。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不知道是常老太爷的什么人,他洋洋得意地站在高处说:“这是留声机,是从欧罗巴洲来的。”欧罗巴洲在哪里?我不知道。

    常老太爷走出来了,拄着拐杖,穿着红色绸缎棉衣,旁边由丫鬟搀扶着。常老太爷又瘦又小,看起来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常老太爷坐在了戏台子的正中间,接受儿孙辈的跪拜。

    我放眼望去,戏台下跪倒了一片,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足有几百人。这几百人的后面,是没有跪拜的前来贺寿的艺人。

    那个带来留声机的穿西装的人挥舞着手臂喊:“放音乐。”

    一个下人模样的男子,放出了音乐,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音乐居然是无比悲痛的哀乐。音乐节奏迟缓,像冰冻的流不动的河水,让人心中生出无限悲怆。

    穿西装的人高喊:“错了,错了。”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真想笑,但没有敢笑出声来。

    下人模样的男子又换了一段音乐,这次居然是梆子戏中有名的《哭丧》:

    老爹你走得如此匆忙,留下儿女谁人抚养?三更天谁给我加盖衣被,酷暑天谁为我打扇遮凉?哭一声老爹你恓恓惶惶,黄泉路上走得莫要紧张……

    唱腔凄凄切切,悲悲惨惨,我仿佛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在坟头上嘶声啼哭。如此喜庆的场合,居然出现这样悲伤的唱腔,我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嘴巴狂笑起来,一看,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喜不自禁。

    穿西装的人急急跑过去,他亲自操作。终于,留声机里才放出来了敲锣打鼓的喜庆音乐。

    跪拜仪式结束后,几个下人抬来了几张大方桌,放在了戏台子上。方桌上铺着大红布,红布上放着一份礼单,主事拿着礼单,念到谁的名字,和名字下面的礼单,这个人就把自己的礼品送上来,放在方桌上。

    这是在家族面前炫耀自己的大好机会。

    先是儿子辈,后是孙子辈,再然后是外亲辈。

    常老太爷真能生,居然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八个儿子中,有的在南洋做生意,有的在京城为官,还有的在军队中任要职。财富地位都极为显赫。

    八个儿子送给老太爷的寿礼,都非常昂贵,有的是珊瑚树,有的是金佛像,有的是玉观音,每念出一个人的名字,和名字后面的礼单,大家都发出一声惊叹。唯独念到钻石的时候,人们反应冷静。

    那时候的人,还不知道钻石为何等宝物。然而,我看到戏班子里的那几个人,悚然心动。他们果然也是奔着这颗价值连城的大钻石来的。

    除了戏班子,肯定暗处还有人打着这颗大钻石的主意,只是,我不知道是谁。

    我没有看到靛蓝脸,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就在这座大院里,一定支起耳朵倾听戏台子上的每一丝一毫的动静。

    拜寿仪式结束后,是节目表演。

    表演节目的队伍中,除了马戏团、戏班子,居然还有一支京韵大鼓。表演的人就是昨天我看到的那一家人,他们和我们住在一排只供下人居住的房屋里。京韵大鼓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字,那时候只觉得他们唱得颤颤悠悠,像用细绳绑着一只麻雀,让麻雀在天空中飞,稍有不慎,就会细绳断裂,麻雀飞走。

    我听着他们的唱腔,简直乏味透顶。

    我的心思不在京韵大鼓上,而在那颗钻石上。我看到有一个壮实的黑汉子,指挥着几个人,把满桌子的贺礼,装在大小不同的盒子里,又把这些盒子放在竹筐里,用扁担抬走了。

    那些人抬着竹筐走出了偏门,我想也跟着他们走偏门,又担心他们会怀疑我的意图,就慢悠悠地向正门走去。我知道走出正门,沿着墙角走,就能够走到他们刚才走出的那扇偏门。

    我想跟着他们,看他们把那筐子宝贝,放在什么地方。可是,我刚刚走到第一个岔路口,就被一名家丁拦住了,他问:“你干什么?”

    我捂着肚子,装着肚子疼,我说:“我找茅房。”

    家丁说:“广场西北角就是茅房。”

    我看到那些抬着筐子的人拐了一道弯,消失在高大的砖墙后,走在最后的黑汉子也快要转过弯了,就说:“前面有茅房,我知道的,我去前面上。”

    家丁说:“前面不准走。回去!”

    我还想纠缠,家丁抖动着手中的枪说:“再不走,一枪崩了你。”

    我吓坏了,赶紧退了回去。

    常家大院有房子三百间,广场位于大院中央,每边各有一百五十间。我只知道钻石被抬到了哪个方向,但是要在这一百五十间房屋里找出钻石,还要不被人发现,是根本不可能的。

    怎么办?

    京韵大鼓表演结束是戏班子,戏班子结束是马戏团,马戏团的最后一个节目是我的走绳索。

    当我走在绳索上的时候,天快要黑了。我在绳索上走来又走去,走去又走来,然后再翻一个跟头,绳索下的人欢声雷动。我想当然地以为站在绳索上,就能够望到钻石的藏身之所。可是,我四面望去,只看到赭黑色的屋瓦,和屋瓦上的苍青色苔藓。巷道上,有家丁背着枪走来走去,除此以外,再见不到任何一个人。

    黑汉子找不到了,那些抬筐子的人也看不到了。钻石在这一片高低错落的房屋中神秘消失了。

    夜晚,睡在房间里,我想,存放那筐宝贝的房间周围,一定布置有岗哨,只要站在城墙上,看到哪里家丁稠密,哪里肯定就藏有钻石。

    我偷偷地爬起身来,走出了房间。这天晚上月色撩人,月亮边有一片片白色的浮云,像轻纱一样。我看到常家大院的城墙上,每隔二三十米,就点着一盏大红灯笼,大红灯笼下,游走着肩挎长枪的家丁,他们无声无息,就像一条条游走在黑暗之海的鱼儿。除此之外,还不够,还有家丁在巷道里巡逻,他们像游魂一样,蓦地就会从黑暗中冒出来。

    我看到他们,彻底打消了登上院墙的想法。他们不但不会让我登上院墙,还会将我视为窃贼而严加看管。

    算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悄然回到房间里。房间里,一片鼾声如雷。

    我努力想让自己睡着,可是心里有事,睡不着。虎爪师父对我如此器重,燕子好像也对我动心了,如果这件事情办成功了,那么我以后一帆风顺;如果这个事情搞砸了,我可能在晋北帮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盗取钻石,虎爪显然很重视,他不但派出锁子带着一帮人在所有视线开阔的地方,故意留下京津帮的印记,嫁祸于人,而且还派人来和我接头。如果前来和我接头的人到了,而我踩点还没有成功,事情就会变得不堪收拾。

    前来和我接头的人,也许明天就到,也许后天就到,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钻石藏身之地搞清楚。

    可是,我又怎么才能搞清楚?

    躺在土炕上,我翻来覆去,耿耿难眠,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一样。后来,我索性起身,站在窗口,望着黯淡月色下的常家大院,望着前方那一排房屋边的一棵大树。

    突然,我看到有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穿着黑色紧身夜行衣,像一道闪电一样从眼前一晃而过,消失在了一大片房屋中。这绝对是一名窃贼中的高手。我晃出门外,想要追上他,突然抬头看到院墙上的家丁转过身来,眼光落在我们这排房屋前的地面上。

    我赶紧闪身,躲在房檐下的阴影里。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规律,院墙上的家丁每次向前走三十步,然后转过身来,再向回走三十步,又转过身去。那么也就是说,在院墙上那个持枪的像机器人一样古板的家丁,刚刚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只要在他走这三十步的时间里,顺利通过房屋前几十米的空地上,躲到前方那棵大树的阴影下,就不会被他发觉。

    在院墙上的家丁刚刚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就飞一般地跑向前方的大树。当我跑到那棵大树的阴影下时,院墙上的家丁还没有转过身来。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正在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得意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的巷口又走来了两个家丁,一个持着枪,一个打着火把。现在,我进退维谷,向前走,会碰见打着火把的他们;向后退,会被院墙上的家丁发现。

    怎么办?我看着身边的大树,一蹬一蹿,就上到了树杈上。

    打着火把的两个家丁慢慢走到了大树下,我担心他们会看到我,就继续向前攀爬。突然,我摸到了一只柔软的脚,下意识抬起头来,嘴巴却被捂住了。

    捂住我嘴巴的人是谁?我看不清他的脸。月光透过细碎的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得神秘而恐怖。我闻到一股幽香扑鼻而入,让我如痴如醉,而我的肩膀靠着他的胸部,他的胸部软绵绵的,像一堆棉花。啊,这个人居然是女的。

    她是谁?

    家丁走远了后,她放开了捂在我嘴巴上的手掌,我转过头看着她,看到她一双眼睛明亮闪烁。我猜不出她的来头,她是不是我刚才在窗口看到的那个人?应该不是的。那个人身躯高大,应该是男人,不是女人。

    她悄声问:“你哪一趟子?”

    我反问道:“你什么路数?”

    她看到我不愿意回答她的话,又说的是江湖黑话,就说:“招子放亮点,口条子透半个字,出去条子扫,片子咬。”

    我不服气地说:“樱桃子干净点,合子上的朋友,不稀罕。”

    她问我是哪个派的,我反问她是哪个派的。她警告我说,眼睛放亮点,敢把她的秘密吐露半个字,我出去后就要被银枪扎,被刀片砍。我不服气地说,你嘴巴放干净点,都是道上的朋友,不稀罕你的事。

    女人看到我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就放走了我。

    我不稀罕和这个女人待在一起,她对我疑心重重,就一个人溜到了树下。如果再去巷子里面,那么我的一切行踪都在她的视线之内,偷窃行业对这种行为很忌讳,所以,我干脆避过院墙上家丁的视线,又回到了房间里。

    那个藏在树上的夜行女人是谁?那个从我眼前一晃而过的男人又是谁?我都不知道。看来,常家大院热闹得很。

    戏班子是江湖中人,他们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常家大院,我想,那个藏在大树上的人,一定是戏班子里两个风骚女子的其中一个。

    一定是这样的。不是江湖中人,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身手?爬上那么高的树,而且一伸手就捂住我的嘴巴,我却全然不知。寻常女人哪里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想,密切留意戏班子里的那两个女人,看她们如何行动。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看到戏班子的两个女人蹲在墙角,手里拿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嘴巴里鼓捣来鼓捣去,嘴巴里流出白色的粉末。啊呀,这两个女人羊癫疯病发作了,我见过患有羊癫疯病的女人,一旦发作,嘴巴里就会吐出白沫,如果不管,就会一命呜呼。

    我急慌慌地跑进戏班子居住的房子,拉着戏班子头领的衣袖说:“快点救人,快点救人。”戏班子头领不明白怎么回事,跟着我跑出来了,其余的人也跟在后面跑出来了,我指着那两个刷牙的女人说:“她们羊癫疯病犯了。”

    那两个女人吐出口中的白沫,嗽完口,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围观的人。

    我惊讶不已,刚才她们口吐白沫,眼斜嘴歪,明明是羊癫疯病发作的症状,怎么突然间说好就好了呢?

    头领指着我对那两个女人说:“他说你有羊癫疯病。”

    高一点的女人没好气地对我说:“你才有羊癫疯病。”

    我疑惑地说:“刚才明明看到你们嘴里吐着血沫子。”

    围观的人这才明白了,他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矮一点的女人嘲弄地说我:“真是乡巴佬,连刷牙都没有见过。”

    我确实没有见过刷牙,那时候牙刷牙膏这些洋玩意儿还没有来到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的人早晨起床后,是用盐水漱口的。我从来不知道,刷牙的情景和羊癫疯病的症状居然会这样相似。

    我是一片好心,却当众受到奚落,面子上挂不住,我指着那个矮个子女人说:“你妈的,老子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一张热脸贴上冷屁股,你死了与我何干!”

    矮女人睁眼喊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娘不会死,你妈才会死。”

    我跺着脚说:“像你这种好歹不分的麻迷子,是非不清的糊涂蛋,早死早托生,我给你抬棺材、送花圈,逢年过节给你烧纸钱。”

    矮女人扑上来要打我,高女人拦住了,她对矮女人说:“他是河南乡巴佬,你怎能和他一般见识?山窝里长大的,除了会骂仗,还会干什么?”

    那些男人走了,两个女人也走了,我们的吵架声吸引来了一大群人,包括那些唱京韵大鼓的。晓琪看到我嘴巴利索,骂仗骂赢了两个女人,就高兴地大喊:“呆狗威武,呆狗威武。”

    戏班子的人一齐转过头来,狠狠地看着晓琪,晓琪看到他们那种目光,反而跳起来高喊:“呆狗了不起,呆狗了不起。”

    矮个子女人恶毒地骂道:“没有教养的乡巴佬。”又想扑过来和晓琪吵架,高个子女人拦住了,她说:“和这些乡巴佬吵,简直降低了我们的身份。”矮个子女人不依不饶,还要扑过来。

    晓琪从口袋里把蛇掏出来,蛇在他的手指间绕来绕去。矮个子女人一下子老实了,脸色大变,她一句话也不敢说,灰溜溜地回到房间。

    我心花怒放,对晓琪说:“以后把你的蛇也借我用用,谁要敢和我吵架,我也把蛇拿出来,他就立马闭嘴。”

    吃完早饭后,我们来到了广场表演。常家大院居住了足有上千人,全是姓常的这一支。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让常姓人免费观看。

    这一天,第一场表演是马戏团,第二场是京韵大鼓,第三场是戏班子。

    马戏团的节目依然是我和晓琪的最出彩。

    我走在高高的绳索上,游目四顾,感到整个常家大院都被我踩在脚下。我向前方望去,突然在一座院子里看到了戏班子那两个风骚女子,还有黑汉子,就是昨天指挥下人把装满了宝贝的竹筐子抬走的黑汉子。我一看到他们,就感觉到有戏。那座院子的院门关闭着,侧门也关闭着。

    两个风骚女人一边一个,把黑汉子夹在中间,他们坐在一张长凳子上。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够看到他们的动作,那两个女人一会儿把手掌放在黑汉子的肩膀上,一会儿放在黑汉子的腿上。

    我转身,继续走绳索,走到了绳索另一头后,再次转身。这次,我看到那两个女人和黑汉子进入了一间房屋,房门关上了。

    我在心里骂道:玩嫖客串子的野鸡,真不要脸!

    我从绳索上走下来后,突然醒悟过来,这两个玩嫖客串子的,为什么不勾引别人,单单勾引黑汉子?因为黑汉子有利用价值。黑汉子有什么利用价值?黑汉子知道那一竹筐宝贝放在哪里。两个玩嫖客串子的,原来用的是美人计。

    玩嫖客串子的,是江湖黑话,就是荡妇的意思。

    只要盯住这两个玩嫖客串子的,就能够找到钻石。

    那天下午,所有的表演结束后,我一个人沿着小巷慢慢地向前走,想去厕所,突然背后上来了一个人,他没有看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是冰溜子和燕子的朋友,虎爪让我进来找亲戚。”

    我一看,不认识他,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指尖相接,其余三指散开伸直,做了一个孔雀的手势,这是晋北帮认同门的暗号。

    自己人来了。

    我前后看看,没有可疑的人,就问:“你一个人进来?”

    他说:“进来好几个,但是都分头散开,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我和你单线联系,每天这个时候,你都来上厕所,我们在这里碰面。”

    我说:“好的。”

    他问:“情况探明了?”

    我说:“还没有。”

    他说:“探明了,就告诉我。”他说完后,就自顾自向前走去。

    同伴已经进来好几个,我一下子胆壮了。

    天黑后,回到住宿的房间,我观察周边的形势,看到最好的观察点,就是昨晚我爬上的那棵大树。那棵大树很高,将整座常家大院尽收眼底。我想,那两个玩嫖客串子的,肯定探明了那筐子宝贝存放的地方,说不定今晚就会动手,只要我藏身在这棵大树上,就能够看清楚她们的一举一动。

    我决定夜深人静,马戏团都睡着的时候,就藏身在这棵大树上。戏班子要动手,也会选择在后半夜人们都睡熟的时候。

    夜半来临,马戏团都睡着了,我避过院墙上家丁的视线,跑到了大树下,然后迅速爬上了树杈。

    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树上还有一个人,还是昨晚的那个女人。她又抢得先机,占据了这个最好的观察点。

    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快点下去。”

    她说:“呆狗,你放老实点。惹恼老娘,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我疑惑不解,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从声音来判断,她也不是那两个玩嫖客串子的,那么她是谁?

    我把右手放在胸前,拇指食指指尖相接,其余三指伸直,想试探她是不是同门,没想到她居然威胁我说:“呆狗,想来暗青子是不?小心老娘让你吃片子。”

    她的意思是说,你敢给我发暗器,我先一刀剁翻你。

    这个凶恶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路数?

    她昨天晚上蹲在大树上,今天晚上又蹲在大树上,我想,她绝对不是上树看星光,肯定和我一样,是盯梢的。可是,她盯的是谁的梢?昨天晚上,那两个玩嫖客串子的,还没有动手啊;今晚,那两个玩嫖客串子的,也不一定动手啊。

    她肯定也属于盗窃团伙的,如果不是盗窃团伙,第一,她不会说江湖黑话;第二,她没有这么好的身手;第三,她不会连续两个晚上,都蹲在这棵位置极佳的大树树杈上。

    那么,她属于哪一派的?她看不懂我的手势暗号,不是晋北帮的;她的声音不属于那两个玩嫖客串子中的任何一个,也不属于戏班子的。那么,她会不会属于靛蓝脸那一帮的?或者属于传说中的京津帮的?

    一定是的。

    可怕的是,这个凶恶的女人,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在明处,而她在暗处。知道我的名字,可能就对我的底细了解得一清二楚,而我对她一点也不了解。

    靛蓝脸的那一帮,好几天没有露面;京津帮的底细,我至今一无所知。但是,我相信他们一定也潜入了常家大院。就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常家大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暗流涌动。

    潜入常家大院的最少有四家,三家都动手了,而晋北帮还按兵不动,按兵不动的原因是我还没有踩好点。我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又很自责。

    今夜,我一定要有所收获。

    我从大树上溜下来,看到院墙上的家丁背过身去,就闪身跑进了最近的一条小巷。伏在地上,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也伏地听到周围没有脚步声,快步跑到了巷子的尽头。这条巷子的尽头,是一座小花园,花园里开着几枝腊梅,散发着清淡的悠悠香味。腊梅上有尖刺,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潜入小花园里时,突然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我以为自己花眼了,就没有在意。腰间感到凉意袭来,一摸,震惊得几乎要坐在地上,我腰间的棉衣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塞进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我看不清楚。棉衣上的口子,显然是用康熙皇割的。刚才那个贼,从割棉衣、塞纸条,到逃走,一气呵成,而我居然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这个人实在是个高手。他是敌是友?他要害我,易如反掌,只需拿康熙皇在我脖子上抹一把,我连什么知觉都没有,就会倒下去。他要是朋友,肯定会和我联合起来,可是,他却一晃而走,到底是为什么?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半张脸,我展开纸条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少管闲事,否则没命。”

    奶奶的,这个贼把我当成了干扰他们干活的人。你要干活,老子也要干活。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老子才不稀罕管你哩。

    按照江湖规则,盗窃财物,见者有份,老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天,就算拿不到手,你们也要分一些给我。

    我想,只要跟着这个小贼,说不定能够探明大钻石藏在哪里。

    那个小贼是往左边走了,估计他们可能已经探到了大钻石的藏身之所,我也向左边跑去。

    常家大院的街巷星罗棋布,曲径通幽,不是熟悉的人,走进去就会迷路。我不知道那个窃贼去了哪边,突然看到路边有一扇侧门打开,就悄悄走进去。那个小贼好像逃到了这里面,连门都没有来得及关闭。

    走进侧门后,看到这是一座院子。院子里可能很久没人住过,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霉味。旁边的厢房里,有一扇房门好像虚掩着,我推开房门,悄悄潜进去,突然,有一只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巴,然后有很多手掌将我按在了地上。

    他们把我结结实实地按在地上,我想挣扎,无力挣扎;想高喊,喊不出声。这伙人是干什么的?我突然感到极度恐惧。

    旁边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说:“不准喊,喊一声就一刀捅死你。”然后,他移开了捂在我嘴上的手掌。我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个声音在黑暗中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想到这些人肯定是江湖中人,就用江湖黑话答道:“采立子。”

    他们一怔,都不言语了,他们可能先前把我当成了看家护院的家丁,专在暗处盯梢侦察,现在突然听到我说江湖黑话,他们放松了警惕。那个熟悉的声音继续问:“采立子浑天出来干啥?”

    我说:“找财喜。”

    那个声音用手掌在我的脸上抹了一把,说:“念攒子,少管闲事,否则没命。”

    我说:“我只找财喜,别的不管。”

    他们将我推了一把,我灰溜溜地离开了那间房屋。

    我一边走一边想,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哪里听过。突然,我想明白了,这个声音就是我在韩信峪那个车马大店听到的声音。他是那个说江湖黑话的细喉咙,就是第二天我见到的那张靛蓝脸。

    原来,他们夜晚藏在那间房子里。

    刚才,靛蓝脸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变戏法的;靛蓝脸问我,变戏法的夜晚跑出来干什么?我说我想偷点小东西,找点意外之财。靛蓝脸说,你个不懂事理的浑小子,少管闲事,否则没命。我说,我只想发点小财,别人的事情我不管。

    他们在这里出现,那么那个藏着宝贝的房间,估计就在附近。

    我离开的时候,在墙上抠了一个印记。

    现在,三家都露面了,京津帮还没有动静。

    要回到睡觉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四通八达的巷道,已经让我迷路了。我站在巷口,不知道该向哪边走。还好,我看到了那棵高大的树木,那棵高大的树木,就像一头蹲踞的猛兽一样,在这个静静的夜晚看起来异常醒目,又让人心生恐惧。

    向着那棵树木走,就能够找到睡觉的地方。

    我走了几十米,转过了两个巷口,突然,前面传来了说话声,我看看,没有地方躲藏,赶紧藏身在门楣下,身体紧紧地贴着门扇,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张剪纸。

    那是两名家丁在交谈,他们打着火把,一个问另一个有没有什么情况,另一个说没有。他们刚刚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抓贼呀,抓贼呀。”

    两名家丁打着火把追过去,院墙上的家丁也打开铁栅栏门跑下来。一时间,常家大院里奔跑的脚步声、威吓的叫喊声,响成一片。趁着无人注意,我赶紧跑到了那棵大树下,抬头看去,我看到树叶间有一团黑影,那个穿着夜行衣的女人,还在上面。

    女人在上面安静地坐着,没有发出任何预警的声音,或者什么信号。我想,那个暴露了身份的贼,可能和她不是一伙的。那么,会不会是靛蓝脸他们那一帮的?抑或是其他帮派的?

    今天晚上,常家大院潜伏进了多少个帮派的贼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