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吝啬鬼的许愿和情人的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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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父亲出门了,欧也妮终于可以去公开地照看她心爱的堂弟了,而且兴奋喜悦的神色不必再隐藏起来,更是可以放心大胆地敞开自己的心扉,把自己所有的爱怜与同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堂弟了。女人所拥有的怜悯之情是女人所具有的优点之一,这在男人身上很少能见到。这是唯一一种她们愿意被人们察觉到的情感。当她们的这种情感被男人们挑逗起来时她们从不会产生埋怨心理。欧也妮满心期待地来回跑着,三番五次地去堂弟的门口倾听他的呼吸声,想以此来判断他到底是睡着还是已经醒了。后来,他的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他起床了。于是,欧也妮忙得脚不沾地地为他仔细地准备早餐需要的一切东西:奶油、咖啡、鸡蛋、水果、盘子、酒杯等等。现在欧也妮爬那破损的楼梯都显得那样轻巧伶俐,脚步轻快得似乎都不发出任何声响,她在那里静静地听堂弟屋子里传来的声音。他穿好衣服了吗?他还在伤心难过地哭泣吗?她这样想着竟一直来到了他的房门前。

    “亲爱的堂弟。”

    “嗨,堂姐。”

    “您想在哪儿吃早饭呢?到大厅里去,还是要把东西送到你的房间里?”

    “怎样都好。”

    “您感觉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噢,亲爱的堂姐,真不好意思,我觉得有点饿了。”

    这段谈话虽然是隔着房门进行的,可是对欧也妮来说,这简直就像是小说中的情景。

    “那好,那您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吧,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省得爸爸看见了又不高兴。”说完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步伐轻盈地下了楼进了厨房。

    “拿侬,快点,他起床了,你去收拾他房间吧。”

    这道年代久远的楼梯,一天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踩踏,稍微有点声音它都会吱吱呀呀地发出声响,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呻吟,而现在欧也妮一点儿也不觉得它陈旧残破,甚至还觉得它颜色亮丽,会说话,还和自己一样青春年少,如同她的爱情一样放着光华,现在的它就像是她爱情的桥梁一般。这还包括她的母亲,她是那么宽容慈爱,总是愿意为她伸出援手。拿侬一会儿就把夏尔的房间收拾利落了,母女二人便上楼来,以便给这个刚刚遭受打击的小伙子以安慰。基督教的宗旨不就是让人常怀慈悲之心,让人们给受苦受难的人安慰和帮助吗?两个女人从宗教中汲取了力量,教义就是她们如今这种破坏家规的做法的最好理由。因此,夏尔·葛朗台从她们那里得到了最温暖最贴心的照顾和安慰。他那颗饱受痛苦折磨的心,如今正被这人世间最温暖的友谊和最体贴感人的同情包围着。这些友谊和同情一旦从那两个被长久压抑的灵魂中爆发出来就会自由流露不受遏制。因为堂弟是至亲,因此欧也妮照顾起堂弟来也就毫无顾忌了,她忙前忙后地替堂弟收拾那些衣物和精美的梳洗用具,还趁机欣赏摆放在那里的每一种贵重的东西,还有那些他镶金嵌银、做工精致的小玩意儿,而且她为自己仔细欣赏这些东西找了察看做工这个好借口。夏尔看着伯母和堂姐对自己真切的关心和照顾,内心深受感动。他心里明白,如果是在巴黎,就凭他现在的遭遇,那他只会碰到一颗颗冰冷而硬如磐石的心。此时的欧也妮在他看来是那样美丽,光彩照人,就在昨天他还在嘲讽这种生活,现在却想对这种淳朴生活给予赞美和歌颂了。这时,欧也妮从拿侬手中拿过搪瓷碗,里面盛放着奶油咖啡,她真心诚意地递给堂弟,并给他以深情的注视,夏尔的心被眼前的温情打动了,他满含泪水地在欧也妮的手上吻了一下。

    “嗨,堂弟,您为何又哭了?”欧也妮问道。

    “噢!我太感动了,不知如何报答您。”夏尔回答道。

    欧也妮猛然转过身子,拿掉了壁炉上的烛台。

    “拿侬,给,把这个快拿走吧。”她说道。

    这时候,她又扭过头来看堂弟,脸上还带着红晕,不过她一直在克制着自己,没有让这种感情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两个人的眼神中包含着同样的情感,两个人的心中也萌生了相同的想法:未来他们要一起度过。这番柔情对于遭了这么大挫折和磨难的夏尔来说,的确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所以更加感到甜蜜。就在这时候,大门上又响起了槌子敲门的声音,这马上让这两个女人跑回自己的座位上。还好,她们下楼的速度比较快,当葛朗台走进屋子的时候,她们早就已经在埋头做手工活了。如果他要是和这两个女人在拱廊里相遇的话,葛朗台肯定会心存疑虑。老头儿草草用罢简单的午餐,庄园看守因为没有拿到预先说定的津贴,就从弗洛瓦丰赶来了。他还捎来一只野兔和几只鹧鸪,都是在庄园里打的,还捎来几条鳗鱼和两条梭鱼,那是磨坊租户托他捎来抵租的。

    “哦,你来得正好,科努瓦耶,这东西味道怎么样?”

    “味道很好,尊敬的老爷,这是前两天刚打到的。”

    “喂!拿侬,赶紧来一下,”老家伙说道,“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晚餐的时候我们就吃它,两位克罗旭还要来做客呢。”

    拿侬傻傻地看着大家,眼睛瞪得大大的。

    “啊!好的,”她说,“可我到哪儿去弄猪油和香料呀?”

    “夫人,”葛朗台对太太说,“拿六个法郎给拿侬。一会儿我要去地窖,找一瓶好酒上来,你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

    庄园的看守在来的时候早就在心里准备好了一些话,希望能让葛朗台把他们的工钱给结算清楚,于是,他说道:

    “那么,老爷……”

    “得!得!得!得!”葛朗台赶忙打断他的话,说,“我明白你来是为了什么,你是个不错的家伙,我今天实在是没有空,明天我会给你答复的。夫人,快拿五个法郎给他。”他对葛朗台太太大声说道。

    话一说完,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很高兴,觉得花费十一法郎能买到眼前的安宁实在是很划算。她心里很明白,葛朗台这样把她的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全部要回之后,在随后的半个月时间里肯定会相安无事。

    “拿着,科努瓦耶,”她说着将十个法郎递给对方,“以后我们再好好感谢你吧。”

    科努瓦耶没话可说,转身离开了。

    “太太,”拿侬已经包好了要出门的黑头巾,篮子也已经挎在了胳膊上,“就给我三个法郎就好了,剩的那点钱您拿着吧,三法郎我也能应付好这顿饭。”

    “晚饭做点好的饭菜吧,拿侬,我堂弟今晚也会下楼用餐的。”欧也妮说道。

    “家里看来发生了不一般的事。要不你父亲不会无缘无故请客的。自从我嫁到这里,这是你父亲第三次请客。”

    大约四点钟,欧也妮母女已经把六副刀叉摆放在了桌子上,葛朗台也已经拿了几瓶在外省人眼里是宝贝的好酒从地窖中回来了。这时候,夏尔也从楼上下来,走进了正厅。年轻人脸色苍白,举止、神态、眼神、说话的音调都透出一种让人伤感的神韵。他不是在弄虚作假,他的悲伤是发自内心的。痛苦的折磨让他的脸庞看起来愁云密布,这种表情最能让女人们动心。因为这一点,欧也妮对他的爱就更深了。也许不幸让他们的心灵贴得更近了。如今的夏尔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英俊富有的翩翩少年了,而是一个遭遇挫折和磨难的穷苦亲戚。苦难让人们平等,女人和天使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喜欢拯救落难之人。现在苦难让夏尔和欧也妮心意相通,不过他们只能把这种感情深深藏在心里,让眼神来传递对彼此的爱恋和温情。这个可怜的公子哥如今没有了父母,没有了财产,他就在角落里默默坐着,一声不吭,仍保持着他表面上的镇定和傲慢。他的堂姐一直注视着他,不停地用眼神来温柔地安慰他,希望他能忘记所有的忧愁与烦恼,想想那些可以让两个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未来时光。这是欧也妮眼前最渴求的事情,也是最高兴的事情。葛朗台要宴请克罗旭们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索漠城,他昨天出售当年的所有的葡萄酒,犯下背信弃义的滔天罪行,也还没有引起如此巨大的轰动呢。苏格拉底的学生古希腊的将军阿西比亚得为了震惊世俗,曾亲自割掉了自己爱犬的尾巴。如今这个老箍桶匠要是也有同样的想法,那么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出名的大人物。可是平常他总是不断出花招愚弄全城的人,从没失败过,因此索漠城的人他都没有放在眼里。德·格拉桑他们不久就得知夏尔的父亲自杀并已经破产的消息,便决定当晚就到葛朗台家来吊唁,以示友好和关心,更重要的是好顺便打听一下那几位克罗旭也来参加宴请的真正目的。

    五点整的时候,德·蓬风庭长和他那当公证人的叔叔全身穿戴整齐,前来葛朗台府上。大家到齐以后,便坐在桌前开始用餐。可是整顿饭葛朗台脸上一直是严肃的神情,夏尔也默默不语,欧也妮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平时就不怎么说话的葛朗台太太更是一声不吭,不过这顿饭可真成了为哀悼死者而设立的丧宴了。大家都吃完饭刚要起身的时候,夏尔轻声对伯父伯母说:“请您原谅,我先离开一会儿,我有几封长信要写一下。”

    “请随便吧,侄儿。”

    夏尔一离开,老家伙便认为他会忙于写信,不会听得见别人的谈论,就非常狡猾地看了看夫人,并说道:

    “太太,我们下面要进行重要的谈话,而且这些事情你们也听不明白,现在天也不早了,都已经七点半了,你们都回房里休息去吧。明天见,亲爱的女儿。”

    他和女儿轻轻拥抱了一下,这两个女人便收拾了一下起身走了。于是,这天晚上的这场好戏才真正开场,这场戏是这个老家伙一辈子里使用的阴谋和手段最多的一场。葛朗台平常和别人做生意,早就把他训练得阴险狡诈、诡计多变了,曾有很多人都栽倒在他的阴谋手段里,被折腾得最厉害的人都在背后称呼他“老狗”。如果这位索漠的前市长拥有更远大的野心,再加上有些机缘,他就能够很顺利地登上社会的顶层,然后为国际会议的中心,拿出一点他那种维护私人利益的高强本领和非同寻常的手段,那谁也不会怀疑,他一定会为法国建立奇功伟业。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如果离开索漠城的话,他也许什么也不会,像个白痴一样可怜。看来人和动物有些是相似的,只要离开它原来的生存环境,把它转移到别处,环境一变化它就会无法生存。

    “庭……庭……庭……长……先……先……生,您……您……说……说过……破产……”

    老家伙又开始他的伪装了,长期以来他假装结巴,时间一久,大家便对这种现象深信不疑。他还假装说一到下雨天,他就会耳朵不好使。他假装的这两种毛病在此刻让两位克罗旭倍感厌烦,听他讲话的时候,他们不自觉地挤眉弄眼,伸舌头撇嘴巴,好像要用这些表情来补充老家伙故意说不清的话语。现在,有必要说明一下葛朗台结巴和装聋的原因了。

    实际上,在安茹地区,能把当地的方言讲得最好、最利索的人除了葛朗台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然而他虽然聪明绝顶,但也有吃亏上当的时候,他曾经被一个犹太人欺骗过。他俩在谈生意的时候,那个犹太人总是用手托住两只耳朵,以便能把对方的话听得更明白,说起话来总是结结巴巴,往往词不达意。于是,葛朗台出于同情,帮他说清心里的想法,结果却上当了。这一次的生意谈判让箍桶匠栽了个大跟头,也是唯一一次吃亏上当的买卖。不过虽然这次在金钱上有所损失,但是却让他的思想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并且从此这个教训总能给他带来好处。因此,老家伙心里对那个犹太人充满感激之情,他所学的这个本领让他在生意谈判时能镇定从容,能让对方忘记自己本来的观点而时刻帮他说话。

    宴请宾客的这天夜晚,耳聋和结巴是他尤其需要的两件利器。这样就可以让人稀里糊涂、莫名其妙而无法看清葛朗台的真实想法。首先,葛朗台可不愿为自己的想法承担责任,想让别人无法抓住他的把柄,并对他的真实意图一无所知。

    “德·蓬……蓬……蓬风……先生……”在三年时间里,葛朗台几乎没称呼过克罗旭的侄子为德·蓬风先生,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年轻的庭长一听到这样的称呼,心中很是意外,考虑到老头是否把他作为准女婿来对待了。

    “您……您……说……说……说过,破产……在……在……在一……定……情形……下,可……可以……通过……过……”

    “能通过商业法庭来进行阻止。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德·蓬风先生说道,他觉得自己补充出来的话就是葛朗台老头的真实想法,都准备老老实实地给他好好解释清楚了,于是说道:“我解释给您听可以吗?”

    “悉听您的教诲。”老箍桶匠装得表情真诚极了,他狡诈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专心听老师讲话的小学生,其实内心却在嘲笑老师。

    “一个大家都很尊敬的绅士,就像您那已故的弟弟……”

    “舍……舍弟,对,对极了。”

    “生意上可能会有资金周转不过来……”

    “噢,周转不过来……来?”

    “是的。这样就会造成破产,此时,拥有管辖权(注意听,是有管辖权)的商业法庭经过审理之后,能够根据决定,选出几个当事人来清盘。清盘和破产不是一回事,这个您知道吗?一个人会因为破产而遗臭万年,而如果只是清盘的话,那就不会对人的名誉造成任何影响。”

    “天呀,这实……实在是……是……差……差别……太……太……大了,那样的话,就不必……必……支付……付……更多的金钱了。”

    “但是,就算商业法庭置之不理,也依然可以要求清盘。理由是,”庭长停顿了一下,吸了一撮鼻烟,接着说,“你知道是怎样宣布破产的吗?”

    “啊,对呀,我怎么……么就从没……没想过……过。”葛朗台回答。

    “第一,”庭长继续说道,“要向法庭书记室提交一份资产负债表,这由当事人或者他的合法代理人来做;第二,债权人必须提出申请。那么要是当事人没有提交这个资产负债表,又没有债权人向法庭提出申请的话,事情会是怎样的呢?”

    “对,要是这样的话……话,如……如何是……是好呢?”

    “这样的话,死者的亲属、代表、继承人,或者当事人本人,如果活着的话,或者他的朋友,让他藏起来,就可以申请清盘。您不是想要替令弟宣布清盘债务吧?”庭长问道。

    “噢!太好了,葛朗台,”公证人叫道,“这太好了。我们虽然生活在外省,地远而偏僻,可还明白名誉是多么珍贵。如果您能保住自己家族的名誉的话,这的确是您家族的事情,那么您可真是伟大的……”

    “伟大的人了。”庭长打断他叔父的话,说道。

    “那是自然,”老葡萄园主接茬道,“我……我……兄……弟,也是……是姓葛朗台,这是……是肯……肯定的。我从……从没……没不承……承认。再……再说,清……清盘的话,从……从任何……何方……方面来……来考……考虑,都是……是有利……利于我的侄子的。不过得看看。我……不……不……认……识……巴黎……那……那些……可恶的人。我一直都生活在……在索漠,您明白吗?我的地里还有……有葡萄……秧……葡萄……畦子……反正……我的事情太……太多。期票是什么东西?我从没……没有签发……发过期票,我的确收到过……过很多……多的期票,但从来没签……签发过。期票可……可以兑……兑现……可以贴……贴现。这是我……我所知道的一点东西……西。我还听……听别人说……说过,期……期票是……是可……可以赎……回的。”

    “很对。”庭长说道,“期票可以根据原票面额的几成从市面上收回。您知道吗?”

    葛朗台把手做成听筒状努力贴到耳朵上,庭长看了无奈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可是,”葡萄园主回答,“这……这也会利弊皆存。我……我……我年纪大了……根本弄不……不明白……白这……这些事。我得……得……留……留在家里……照看麦子。麦子快……要成熟了,要……要收……收了。我的开销全指望这……这些麦子了。首先,要看好收……收成。我主……主要的……事情……收……收入……都在……弗鲁瓦丰。我不可能……能……置家……家当于不顾去……管那些……令人头……头疼的事……再说……我也不……不懂……懂得……那些事。您说,要是清……清盘,要……阻止宣布破产,我就得动身……身去巴黎。我没办法像……像小……鸟那样……一会儿这里……里一会儿……”

    “您的意思我知道了,”公证人对他大声说道,“但是,老朋友,您忘了您有这么多朋友呢,而且个个对您忠心耿耿。”

    “太棒了啊,”葡萄园主心想,“您就赶快做决定吧!”

    “如果有人去巴黎,对令弟的最大债权人说……”

    “先……等……等等,”老家伙又说道,“跟他说什么?可能会……这……这样:索漠的葛朗台如何如何。这个人和他的兄弟感情很深,也很爱他的……他的……侄子。葛朗台心地善良,出……出于亲戚感情,他想做点什么。他的收成给他带来了一点收入。你们先不要宣布他破……破产,你们先确定几个清……清盘之人,先会会……会面。如此一来,葛朗台先生就会看着形势进行……行处理的。你……你们自己商量,总比……比让法庭的人插……插手有……有利得多……嗯!我说的这些对吧?”

    “您说得对极了!”庭长说道。

    “因为,德·蓬……蓬……蓬风先生,您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好好考虑的,是不能勉强的。在花钱这样的大事上,要想防止破产,就一定要好好弄明白收入和支出各是多少。您说对吧?嗯?”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庭长说道,“据我看来,几个月之内,先可以花点钱赎回那些债券,通过各种具体安排,还清全部欠款。哈,哈,先把一块肥肉放在狗的面前,那么狗自然就会跟着你。只要不宣告破产,手里又有债券,你就是个毫无瑕疵的人。”“毫……毫无瑕疵,”葛朗台又好像听不清楚似的,把手做成听筒贴到耳朵上,说道,“我可不明白什么毫……毫无瑕疵。”

    “期票也是一种商品,价格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或涨或跌,这种理解是对杰雷米·边沁的高利贷原理的一种衍生。这位理论家给我们证明了,反对高利贷的偏见实在是不可理喻的。”

    “哦?”老家伙哼了一声。

    “根据边沁给我们的这个理论,既然金钱本身就是一种商品,那么很显然,代表金钱的当然也是商品,”庭长又说道,“买卖的东西价格在不停地发生着变化,而签了名的票据也跟其他商品一样,市场上有时候会有很多,有时候又供不应求,因此影响到它的价格,时而高得吓人,有时又跌入低谷、变得一文不值了,法庭就会认为……(嗐,我都晕头了,很抱歉),我认为把令弟所有签约的期票买回来,用两成半的价格就可以了。”

    “您……您说的这个人叫……叫什么……杰……杰……杰雷米·边的……”

    “杰雷米·边沁,他是个英国人。”

    “有了杰雷米,我们的买卖就好做多了。”公证人听了忍不住大笑着说道。

    “这些英国人有……有……有时候看来还真是明……明白事理呀。”葛朗台接着说道,“那如此一来,有了边……边……边……沁,就算我兄弟的期票……值……值……值……不过实际上已经不……不值什么钱了。我……我……我这么理……理解对……不对?我知道了……债权人会……不,不可能。这下我全明白了。”

    “我再好好给您解释解释吧。”庭长说道,“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如果您掌握了葛朗台商号欠人的所有债券,令弟或者他的继承人就根本不欠什么债了。就一切都解决了。”

    “解决了。”老家伙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说实在的,假设令弟的债券有人拿出来在市场上打折出让(出让,这个词语您懂吧?)然而又那么巧合地被您的一个朋友遇到了,在现场进行了交易,全给买回来了,债权人在谈买卖的时候又完全出于自愿,没受人逼迫,那么,您那已经去世的兄弟的遗产就不会和这些债务有任何牵连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的继承人了。”

    “很好,这本身就是生……生意,”老箍桶匠说道,“这是很明显的……可是,您看……看得出,事情……情好像不……不是那么容……容易办呀。我哪……哪有那么多……多的钱,也……也没……没有分身……身术去巴……巴黎呀。”

    “的确,您事情太多,没办法分身。我就毛遂自荐吧,我替您去巴黎,您只要给我出去巴黎的路费就可以了,这对您是小意思了。我会去约见那些债权人,和他们商讨债务的事,我会把那些债券妥当地收回来的,将那些交钱的日期尽量往后推迟,您要是愿意在清盘的总数上多加一笔附加费的话,一切就都太好办了。我会去替您搞定的。”

    “但是,这些我们……们还是慢……慢慢再……再谈吧,我没……没……没办法,我不能随……随便做任何决定……在……没有……不行就是不……不行。您……您理解这种事情吧?”

    “您这样做完全正确。”

    “您给我讲……讲了太多了,我的脑……脑袋都大了。我生平第……第一……一次考虑这么大……大的……”

    “对呀,您在法律方面又不是行家。”

    “我……我是个可……可怜的葡萄园主,您……您刚才给我说……说了这么多……多,我几乎要……要糊涂了。我得……得……得……好好想想,考虑考虑。”

    “那好,”庭长说着似乎要把刚才的话作个总结。

    “侄子……”公证人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充满了责怪。

    “干什么呀?叔叔,”庭长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你应该听明白葛朗台先生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委托人做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儿戏呀。咱们的朋友得好好把规定说清楚……”

    就在此时,大门上的槌子清脆地响了一声,德·格拉桑一家来拜访了。他们进屋之后一阵子客气地寒暄,打断了克罗旭先生的话。公证人因话被打断反而觉得更好。此时葛朗台早在一旁冷眼窥视他了,鼻子上的肉瘤又在不停地颤动,这可证明他的内心正有一股兴奋激动之情涌起。在这件事上,一向谨慎行事的公证人认为庭长去巴黎做这件事可不怎么妥当,毕竟作为初级法庭的庭长,不应该亲自去让那些债权人上当,插手干这种与法律相违背的投机活动,更何况,从葛朗台老头的话中,他还听不出任何想要掏钱还债的意图,因此,出于为侄子考虑,他心中充满忧虑。因此当德·格拉桑一家来到的时候,他赶紧拽着庭长,悄悄来到窗前,对他轻声说:

    “侄子,你的能力已经展露得差不多了,讨好的话也说得够多了。想要他的女儿,但也得头脑清醒,上帝呀,你可不能糊里糊涂什么都去干呀。现在的一切由我来安排,你就随便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就行,以你一个堂堂法官的身份去做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德·格拉桑先生握着老箍桶匠的手,表情很严肃地对他说:“葛朗台先生,得知府上遭遇不幸之事,令弟的生意出了问题,并自杀身亡,我们表示深深地哀悼和同情。”

    “葛朗台先生的弟弟去世了只是不幸之一。”公证人打断银行家的话说道,“当时他要是能向哥哥求助,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了。葛朗台先生很为家族荣誉考虑,他想去巴黎为弟弟清理债务。有关如何在法律程序上处理这些事务,我的庭长侄子为了减少他的麻烦,就毛遂自荐想替他去巴黎走一遭,会会这些债权人,希望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听了这些话,葡萄园主抚摸着下巴以示同意,这让三位德·格拉桑吃惊不小。他们在来的路上还一直在咒骂葛朗台是小气鬼,甚至认为是他的吝啬才让弟弟走上绝路的。

    “啊,是吗,我早就说嘛,夫人,”银行家望着他妻子大声嚷道,“在来的路上我就这样认为,葛朗台的头发每根都散发着荣誉感,他对自己的家族荣誉受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拥有金钱而缺乏荣誉感是不正常的,我们外省人都是特别重视荣誉的。这种做法太对了,简直是好极了。葛朗台,我是军人出身,想法比较直接,从不遮遮掩掩。那我就爽快地说了吧,你这样做,上帝呀,那简直是太了不起了!”

    说完,他的手和葛朗台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情绪十分激动。葛朗台则对他说:

    “但……但是,这种了不起可……可是要花……花费很……很多钱的啊!”

    “这一点嘛,亲爱的葛朗台,我有一个建议,”德·格拉桑又说道,“庭长先生听了别生气,我认为这完全是生意上的事,因此需要一个做生意的行家去做这件事,在附加费、垫款、利息的计算上都要很精通才可以,对吧?而我正要去巴黎办点事,可顺便替您……”

    “我们两……两个人慢慢……商……量……着做吧,也许……许这样能……能更妥当……些,我就可以不用……用贸然……做……做我……不……不……不愿做的事了。”葛朗台口吃得厉害地说道,“因为,您看,庭长先生理所当然还得要我支付路费。”

    最后的这句话,葛朗台说起来竟然一点儿也不结巴了。

    “呵呵!”德·格拉桑夫人说道,“去巴黎就相当于观光旅行了,如果我去,我就绝不会让别人出钱。”

    说完,她向丈夫使了个眼色,仿佛是在怂恿丈夫一定要把此事从对方手里抢过来。接着,她又满脸嘲讽地看了看两位克罗旭,能看到对方神情沮丧的样子,她心里自然高兴极了。此时葛朗台拽着银行家礼服上的纽扣,把他拉到了一边。

    “您比庭长经验丰富多了,在这方面,我打心眼里这么认为,”他一脸信任的样子,对银行家说道,“何况,这里面还有其他事情呢。”他鼻子上的肉瘤又抖动了一下,说道,“我想买公债,打算买好几千法郎的公债,但我只愿付出八千法郎的价钱。听说到月末的时候,价格会大跌,在这方面,您是行家,对吧?”

    “那是当然!那么,我给您买几千法郎公债,您觉得怎样?”

    “刚开始时先少买点。别出声,我弄这个东西还不想让外人知道。您给我买进一部分月底的公债,而且您正好去巴黎有事,也就顺便为我那可怜的侄子看看情形如何。”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就出发,”德·格拉桑提高嗓门说道,“我什么时候再来听您细说呢?大概几点来好呢?”

    “晚饭之前吧,大约五点吧。”葡萄园主反复搓着手回答道。

    这两家客人又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德·格拉桑在和葛朗台说话的时候,很佩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真是一个不错的兄长……”

    “那是当然,从表面看是看不出一个人的内心的,”葛朗台回答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不错的哥……哥哥。我对我的弟弟充满疼爱,我可以证明给大家看,如果不用花……”

    “好了,葛朗台先生,我们走了,”银行家不等他说完便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急于处理,我们必须先离开了,明天还要启程呢……”

    “好的,好的。我也得离开了,为了刚才和您说的那件事,我得回到我……我的合议庭……庭去了,正如克罗旭庭长……长所言。”

    “真是见鬼!我一下子又变回克罗旭庭长了。”庭长郁闷地想道,脸上的神情很是烦恼,就如同在法庭上让对方的辩护词给惹烦了一样。

    两家对头都走了。早晨葛朗台对全城葡萄园主背信弃义的事早已被人们忘得干干净净了,都想要探听对方如何看待葛朗台的举动,有什么真正意图,不过,他们谁也不愿说出自己的看法。

    “您要和我们一起到德·奥杜瓦太太家去拜访一下吗?”德·格拉桑问公证人。

    “待会儿我们再去。”庭长回答,“如果我叔叔同意的话。我已经和德·格里鲍果小姐约好,到她那里坐坐,我们先去她那里去看看。”

    “那么我们就此道别吧,再见了,各位。”德·格拉桑夫人说道。他们刚一分手,还没走远,阿道尔夫便问他父亲:“他们这次真的生气了,对吗?”

    “赶紧住口,孩子,”他母亲忙阻止他说,“还没走远呢,别让他们听见了,你说的话太没风度了,十足的法科学生腔。”

    “哎,您瞧,叔叔,”庭长见德·格拉桑他们已经走远便大声说道,“先是称呼我为德·蓬风庭长,结果最后又改回克罗旭先生了。”

    “我知道你很恼火,可是,当时德·格拉桑一家的确占了上风。你这个人一向聪明,如今怎么一下子糊涂起来了!当时葛朗台老头说了‘我们再说吧’之类的套话,让他们去做这件事吧。孩子,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欧也妮最终跑不了。”

    不一会儿,葛朗台如此慷慨大方的行为一下子由这三户人家传扬开来。全索漠城的人都在谈论葛朗台对兄弟的深情厚谊。对于葛朗台违背葡萄园主们的誓言卖掉自己葡萄酒的事,大家都给予了宽容和谅解,甚至因为眼前的这件事,都称赞他讲义气、有荣誉感。对于这件事,葛朗台的做法让大家吃惊不小。法国人的脾气就是爱捧场,喜欢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显露出或激动或生气或钦佩等情绪,这些人都实在是太健忘了。

    等众人走后,葛朗台立刻关闭大门,吩咐拿侬说:“不要把狼狗放开,你也先别睡觉,咱们一块做点事情,十一点的时候,科努瓦耶会从弗鲁瓦丰庄园赶着马车过来,你要留心听,在他敲门前打开门,让他别弄出什么动静。警察局是不允许人们在夜晚大声吵闹的。而且,我也没必要让左右邻居知道我出门的事。”

    说完这些后,葛朗台回到了他楼上的工作室。拿侬听见上面传来他不停走动的声音,好像在搬运东西,很小心谨慎,大概他不想吵醒夫人和女儿,更不想让他的侄子对他的行踪有任何了解。

    他看见侄子房间内依然亮着灯,心中就开始嘟嘟囔囔咒骂开了。半夜时分,心里一直在为堂弟担心的欧也妮仿佛听见了一个很恐怖的声音,就像一个垂死的人痛苦的呻吟声,而这个垂死之人对欧也妮来说去就是她亲爱的堂弟。晚饭后,夏尔和她道晚安的时候,神情就特别沮丧,脸色苍白,他会不会也自杀呢?想起这个,欧也妮立刻披上一件有帽子的风衣,想出房间,此时一道耀眼的光束一下子从门缝中射了进来,把她吓了一跳,她还以为发生了火灾呢,接着又听见拿侬沉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外面还传来几声马的嘶鸣,她此时才完全放下心来。

    “父亲是要把堂弟绑走吗?”她想着,轻轻推开门,避免发出动静,把门缝开到可以看见走廊里的一切。

    猛地,她的目光一下子和父亲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其实父亲并没有在看她,但欧也妮都几乎吓得晕了过去。老家伙和拿侬两个人协作,右肩扛着一根棍子,又短又粗,上面用绳索吊着一只木桶,就是葛朗台喜欢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在面包房里做的那种木桶。

    “我的老天爷呀,可真重呀,老爷……”拿侬轻声地说道。

    “遗憾的是只是一些不值钱的铜子。”老家伙镇定地答道,“小心点,别把烛台撞翻了。”

    在楼梯扶手的两根柱子间,点着唯一的一支蜡烛。

    “科努瓦耶,”葛朗台对那个光干活不拿钱的看门人说道,“你随身带枪了吗?”

    “没有,老爷。嗨,只是一些铜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哦,对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葛朗台答道。

    “更何况,我们走得很快,”看门人接着说,“这些马是您的佃户们挑选出来的最好的马。”

    “噢,好,你没跟他们说我们要去哪里吧?”

    “我都不知道您去哪里,怎么会跟他们说呢!”

    “好。车子牢固吗?”

    “老爷,结实得很呢,装三千斤的东西也没问题。您那些破酒桶有多沉?”

    “哦,这我可知道,”拿侬接过话说,“差不多一千八百斤……”

    “拿侬,别啰嗦,告诉夫人就说我去乡下了。明天晚饭前回来。快走,科努瓦耶,在九点以前,我们必须赶到昂热去。”

    车子离开了。拿侬把大门锁上,把狼狗放开,她的双肩累得又酸又痛,就上床休息了。左右邻居没有一个知道葛朗台已经外出了,到了哪里,干什么,更是无人知晓。老家伙的行踪简直机密到了极点。在这座堆满黄金的屋子里,都没有人见过一个铜子。早上的时候,他在码头上听别人闲聊,说南特有大宗的船舶装备交易,使得金子的价钱翻了一番,投机商们纷纷涌到昂热购买黄金。他听了便有了盘算,就向佃户借了马匹,打算把家里的黄金都运到昂热,进行抛售。这样就可以用钱来换国库券,并利用金价飞涨所获得的利润去买公债。

    “父亲出门了。”欧也妮呆在楼梯上想道。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马车的声音也渐行渐远,消失在梦乡中的索漠城中了。这时候,欧也妮在竖耳倾听之前,一声呻吟从夏尔的房中透过墙壁传了出来。接着一道白光从门缝中射了出来,就像刀刃一般,照在了楼梯的破栏杆上。她走上两级台阶,心中寻思:“他一定难受极了。”接着又一声呻吟把她引到了楼上。她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看见里面的夏尔已进入了梦乡,头歪在破旧的扶手椅外,笔掉在地上,手几乎垂到了地面。年轻人的这种姿势让他的呼吸很不通畅,欧也妮忽然担心起来,连忙进了房间,看见桌上放着一堆写好的信,大概有十来封,就想:“看来他是累坏了。”然后,她见信封上有字,写着法里·布雷依曼车行,布伊松成衣店,等等。她转念又一想:“他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以便早点到国外去吧。”她发现了两封打开的信件,有一封的最上面写着“我亲爱的安奈特……”她看到这里,忍不住头晕目眩起来,心在剧烈地跳动,两腿沉重,似乎被钉住了一般,无法挪动身体。他称呼亲爱的安奈特,他已经有情人,而且此人也对他一往情深。我要绝望了!跟他如何说呢?这些一一闪过她的脑海。如今眼前似乎全是这几个字,犹如火焰一般,甚至地板上都是。“我就这样放弃希望?这封信,我不能看,我必须离开。可是,就算看了又能怎样,就看一眼吧。”她注视着夏尔,把他的头抬起来放到椅子靠背上。此时的夏尔睡得很沉,任她摆弄,就像个熟睡的孩子在梦中也认识自己的母亲,不用睁眼,任凭她去照顾他、吻他。欧也妮也如同做母亲的一样,把他垂下来的手拿起来,又在他的额头上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亲爱的安奈特!”就犹同有一个鬼怪在她的耳边呼唤一样。“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可我必须要读读那封信的内容。”欧也妮把脸转开了,因为此时她良心不安。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的心中产生了善和恶的较量,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没做过任何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事。可眼前爱情的力量和强烈的好奇心让她不得不屈从。每看一句,她的心都在膨胀,越往下看,她的心情越是激动兴奋,信上的言语让她对初恋的愉悦感体会得更深,更感到甜蜜美妙了。

    我亲爱的安奈特,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灾难,我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身居两地。我的父亲开枪自杀了。我们所拥有的财产已经全都消失了。如今的我孤苦伶仃,而且仍处在孩子时代,可是所受到的教育对我的影响很深,我必须像一个成年人那样顶天立地,坚强地从挫折中振奋起来。我已思索了半夜,我明白我想清白地离开法国,这一次我必须做到,但这样的话我可能会连一百法郎也没有了,那我身无分文又如何能去西印度群岛或者去美洲开创事业呢?是的,我亲爱的奈特,我准备去天气最恶劣的地区锻炼自己,并从中寻找发财机会。听说,去这种地方的人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发财走运。我不可能留在巴黎了,我的灵魂和尊严让我不可能去面对那些侮辱、鄙夷和嘲讽,他们对破产之人或是倾家荡产者总是毫不留情的。老天呀,两百万的外债……如果在巴黎待下去,用不了一星期,我就会在决斗中死亡。因此,我坚决不能回巴黎。你给予我的爱情是那么忠贞,那么温存,甚至使我的灵魂得到升华,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回巴黎,这个决心不因任何事情而动摇。唉,亲爱的,我没办法去你的身边,因为我身无分文,亲吻你,最后一次亲吻你,这样能让我变得有胆量和勇气去开创事业。

    “可怜的夏尔,我看这封信,看来没有错!他需要钱,而我有金子,可以送给他。”欧巴妮心中暗想。

    她抬手擦了擦模糊的泪眼,接着往下看。

    以前我从不知道贫困会让人不幸。就算有些金路易可以充当路费,可做生意的本钱却毫无着落。何况,我没有金路易,一个子儿也没有。不知道还完巴黎的欠债之后,我还会剩下多少。如果一个子儿也没了,那我就毅然去南特,到船上当水手,在那里我会以那些出苦力的人为榜样。他们都是年纪轻轻,贫困无依,但都能从印度发财回来。从今天早上起床,我就一直思索我的前途,而且冷静、理智地做了分析。我的未来比任何其他人的未来都要恐怖和悲惨,毕竟我从小被母亲宠爱,过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父亲对我也疼爱有加,刚踏进社会又获得了你的爱情!我以往的生活中充满了鲜花和赞许,这种美好的生活注定是短暂的。不过,亲爱的安奈特,你不用担心,我的勇气仍在,虽然我很年轻,素来不知愁滋味,习惯于受到巴黎最漂亮女人的抚爱,无忧无虑地享受安乐的生活,父亲总是尽一切力量来满足我的要求……啊,安奈特,我父亲他死了,他永远离开了人世……

    总之,我把我的处境和你的处境都仔细想过了,在这二十四个小时里,我苍老了许多。亲爱的安奈特,就算你为了让我留在巴黎,留在你身边,以所有奢华的享受为代价,不再穿华丽的衣裙,不再去歌剧院的包厢,我们也没办法维持基本开销,让我能依然过奢侈的生活,再说,我怎么舍得你为我牺牲那么多呢!因此,从今天起,我们就永别了!

    “哦,天哪,他们要分手了,太好了,我真幸运!”

    欧也妮兴奋得又蹦又跳,夏尔此时翻了一个身,把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幸亏他在梦中没有醒来,欧也妮就继续把信看下去: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印度的气候容易催人苍老,特别是对一个受苦受难的欧洲人来说,更是如此。就说十年之后吧,那时你女儿都十八岁了,她那时就会懂得探寻你心中的隐私。社会对你已经十分无情,到时你的女儿可能对你会更加冷酷残忍。社会上的各种流言蜚语,再加上少女们的薄情寡义,我们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足够我们吸取教训了。这四年美好幸福的时光,希望你能像我一样把它埋藏在心底。可以的话,但愿能别辜负了你可怜朋友的心!当然我不应这样勉强你。因为,亲爱的安奈特,我必须得习惯我现在的处境,用平常的眼光看待人生,对一切事情作最现实的打算。因此,我要考虑到娶妻结婚,这是将来我现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项目。我可以向你承认,在索漠,我伯父家里,我见到了我的一位堂姐。她的举止、仪表、思想和为人都会让人高兴的,而且我觉得她……

    欧也妮看到这里,下面就没有内容了,她暗想:“他是累坏了,所以写到这里就停下了。”

    她还在为夏尔找借口!看来这位心地善良、天真单纯的姑娘对信中所表现出来的冷漠与残忍没有任何感觉。

    天真单纯的少女,尤其是欧也妮这样的从小就沐浴着宗教的气氛,整日受其熏陶,她一旦涉足爱情这个让人心醉的领域,就会盲目地觉得一切都是爱情。她们在爱的世界中徜徉,被天国的光辉所包围,这光辉是从她们的心灵中照射出来的,而且照到了她们心爱的人身上;她们用心中热烈如火的感情感染着自己的爱人,还天真地以为这也是她们爱人的思想。女人们犯错误几乎总是因为她们对善良和美好深信不疑。“我亲爱的安奈特,我的心上人”这两句话一直萦绕在欧也妮的心头,久久不散,这就好像是最甜蜜的爱情语言,她深深陶醉其中,就好像是孩提时代听到的风琴所演奏出的“来吧,让我们一起赞美”这几个轻柔悦耳的音符一样。何况此时的夏尔,眼含伤心的泪水,这足以证明他拥有一颗高尚纯洁的心灵,没有几个怀春少女见了能够无动于衷。沉醉于爱情之中的她哪里知道,他此时的眼泪完全是为了他深爱着的父亲所流的呢?他的这种表现并不是因为他具有多么善良的天性,更实际地说是他父亲的确对他太好了。在巴黎这种大都市,一般来说,大多数做儿女的总会去想各种办法来满足自己面对享受和诱惑所产生的欲望,而且这些计划有时候还很恐怖呢。可是,纪尧姆·葛朗台夫妇却从没有拒绝过儿子的什么请求,总是对他有求必应,满足他一切声色犬马的要求,所以夏尔还从没产生过什么可怕的想法和计划。父亲为了儿子根本不把钱放在眼里,这才让儿子对他产生忠诚的孝顺之情,并且这种孝顺是那么无私和真诚。然而,夏尔终究是在巴黎生长的孩子,巴黎的各种风气和安奈特亲自的调教都深深影响了他,于是他对什么都习惯于算计算计,虽然还是一张孩子气的脸,但内心已经变得世故圆滑,像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这个社会上所存在的那些教育人的可怕理论和事实,他完全地接受了,在这种社会里,即使只是一个晚上,思想和言论上的罪行要比重罪法庭所判罚的还要多;随便几句俏皮话就会让一个最伟大的思想毁灭;只有目光精准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强者,但是目光准确的人就会心中没有信仰,对一切存怀疑态度,他既不会相信感情,也不相信人类,甚至真相摆在眼前他也可以完全置之不顾,因为在他心里,真相也可以是人做的,可以造假。生活在这种社会里,要想成为一个能看得准的人,就必须每天早上一醒来就要衡量一下你朋友的钱财,要有驾驭政治上一切事情的能力,目前不对什么表示赞赏,不管是什么艺术品或是高尚的行为,一切全都暂时抛诸脑后,所有的事情都要以个人利益为出发点进行考虑。那位夏尔日思夜想的贵族女人,美丽窈窕的安奈特,也总是在卖弄风情之后让夏尔做认真地思索;她用搽了香水的手抚弄他的头发,跟他谈他以后的地位问题;一面替他重新卷发,让他对自己的人生做出规划。他在她的教导下变得女气十足,而且只知道讲究享受,这是多么可怕的从里到外的侵蚀呀。虽然实质可怕,可是使用的手段却让人高雅脱俗、与众不同,让人乐于沉醉其中。

    “夏尔,你太天真了,”她常常在夏尔的耳边轻柔地说,“那些人情世故之事,让你明白起来可真是太难了。德·吕卜克斯先生虽然是卑鄙小人,可是你也不能对他太不尊重了,即使要鄙视他,那也得等到他不得志的时候。康庞夫人有一句名言,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孩子们,一个人只要拥有权力,那你们就得讨好他;一旦此人下台,那就可以大胆地把他扔进垃圾堆,有钱有势时,他就是神明,垮台了,他甚至比不上路沟子里的马拉,因为马拉已经与世界永别了,然而他却还得活着。人生充满了纵横捭阖,勾心斗角,必须好好筹划、盘算,这样才能永远不被打倒。”

    夏尔这样的人,一直追求时尚和享受,父母又总是对他宠爱有加,周围的人也总对他赞扬夸奖,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起来,不可能有什么高尚的情感。虽然他的天性中有那么一点闪光之处,那是他早逝的母亲所给予他的,可这点美好的天性在巴黎这个碾碎机中早已被碾得薄脆不堪,只留存在他的表面,已经被生活剥蚀得差不多了。但那个时候夏尔才刚刚二十一岁。在这样的年纪,生命的活力还和心灵的坦诚紧紧连接在一起,无法分开。声音、眼光和面容都表现得与感情完美和谐。所以如果一个人还拥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还有一个光洁的额头,那么,即使最严厉的法官、信念最坚定最不轻信于人的律师、最不通情达理的高利贷者,这样的一些人也绝不会贸然相信此人的心灵已经被社会熏染,变得油滑、世故和狡诈。夏尔还一直没有机会应用巴黎道德的信条,迄今为止,他仍然有着天真与单纯的美,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那些险恶之事。但是生活还是在他身上种下了自私自利的种子。巴黎人所使用的那种政治经济学已慢慢熏陶了他,只要他一脱离目前的悠闲和享受的生活,进入现实生活,真正成为生活的一员,那么这个种子就会在他心中开花结果。

    世界上好像没有哪个少女能清醒地面对那些靓丽、俊美的外表。就像欧也妮这个外省姑娘,她做事曾经是那样谨慎、细心,并且善于观察,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潇洒的堂弟,他的外表和他的内心还那么和谐完美的时候,她对他能有防范心理吗?一个很巧合的机缘,对欧也妮来说却也是一个很致命的机会,因为她在堂弟的内心里看到了他最后一次真实情感的流露,甚至像是听见了他心中最后的几声呻吟和哀叹。于是她放下那几封充满浓情蜜意的信,转脸去打量夏尔熟睡中的脸,那脸上还残留着青春年华的少年对未来梦想的憧憬。她在心中暗自发誓,要给他永远的爱。接着,她又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封信,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已经不再为偷看信件而倍感羞愧了。她看这些信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堂弟是多么高尚的人,具有让人赞赏的品格。和所有的女人一样,一旦她认定了一个人,那么她就会很主观地认为这个人是一个高尚的人。

    亲爱的阿尔封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失去所有的朋友了。但我仍然要说,虽然我总是对那些把友谊挂在嘴边上的上流人心存怀疑,但却从没有对你不信任过。因此,我在这里想请你帮我处理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帮我把东西卖掉,而且卖个好价钱。如今,你肯定已经对我的处境有所了解了。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一贫如洗,我打算到印度去。我写了一些信件,写给我所有的债权人,我凭着自己的记忆,一一把这些人的名字记录了下来,这将和这封信一起寄给你。我的藏书、家具、车辆、马匹等等,这些东西卖掉后,我觉得足以偿还我所欠下的债。那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想保存下来,以便作为我创业的基础。亲爱的阿尔封斯,我把授权书寄给你,这样你就有权替我卖掉这些东西了,并且可以避免争议出现。我请求你能把我的所有枪支给我寄来。至于勃里通,你可以留下自己使用。肯定不会有人出足够的价钱来买这匹骏马,那么我愿意把它送给你,这就像是临死的人把自己平时一直戴着的戒指赠送给遗嘱执行人一样。我还有一辆漂亮舒适的马车,至今没有交货,那是我在法里·布雷依曼车行定做的,希望你能有办法把车收回,不要让我付赔偿费。如果他们拒绝的话,那就只好另行安排,我目前的处境已经很悲惨了,所以不要再让我的信用蒙上任何污点。我还欠那个英国人一点赌债,总共有六路易,请你一定替我把债还了……

    “亲爱的堂弟。”欧也妮自语着,轻轻把信放回桌子上,拿着那支点燃的蜡烛,一路轻轻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怀着激动和兴奋的心情打开了自己的一个旧橡木柜的抽屉。橡木柜是文艺复兴时代的精品,还能看得出上面当日王室的徽号。她把自己的钱袋子从抽屉里拿出来,这只钱袋上吊着一个金坠子,用红丝绒的面料做成的,不过袋上的金边已经稍有磨损,这是她外祖母留给她的遗物。接着,她拿起钱袋在手里仔细掂了掂分量,心中充满自豪,她满心欢喜甚至是忘记了清点一下这些私房钱的数目。

    她先从钱袋中拣出二十个崭新的葡萄牙金币,那是1725年约翰五世时代铸造的,如果现在进行兑换的话,如她父亲说的那样,每一枚这样的金币可以换成一百六十八法郎六十四生丁。但因为它的稀有,和光彩夺目的外形,十分抢手,公认为市价可高达一百八十法郎。然后欧也妮又拣出五枚热那亚金币,每枚这种金币值一百法郎,也是罕见的古钱,现在每枚可兑换八十七法郎,不过对于金币爱好者来说,他们由于喜爱,会出到一百法郎的价格。这些是外曾祖德·拉贝特利耶传下来的。还有西班牙金币三枚,是1729年腓力五世铸造的,这是冉蒂耶夫人给她的,当时她总会对她说:“这是只金丝鸟,黄澄澄的,它值九十八法郎哩!我的小宝贝,你要好好保存它们呀,它就像是一朵小花开在你的宝库中。”还有她父亲最看中的荷兰杜加,有一百个之多,都是1756年铸造的,成色二十三开有余,每枚约值十三法郎。另外还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这是一批稀有的古玩……守财奴最喜爱的那种金像章,其中三个是上面刻着天平的卢比,另外五个是刻着圣母像的卢比,都是蒙古大汗时代的精美绝伦的钱币,属于二十四开纯金,那些喜爱收藏的行家可以出价五十法郎。前天她还收到了一个拿破仑金币,当时只是随便放进了钱袋,但这个金币价值四十法郎。这批珍品中有些是崭新的、一次都未使用过,它们堪称是真正的艺术品。葛朗台经常会向她询问这些东西,还要她拿出来欣赏欣赏,以便好好向女儿讲述它们各自所存在的优点,比如哪类的边缘做得精巧无比,哪些的表面光亮平滑,哪些上面的字母华美罕见,甚至连笔画都充满了立体感,有棱有角,没有受到任何磨损。如今,欧也妮根本不去想这些金币是多么稀有罕见,也不会去考虑自己的父亲对这些金币的极度喜好,更没有为自己想到失去这些金币后将面临的危险。她什么也没想,除了她亲爱的堂弟。在几次算错之后,她又重新算了一次,终于弄清了这些金币的总价值,也就是目前她拥有大概五千八百法郎的财富,根据市价要换成埃居的话,几乎可以换回两千埃居。

    看着眼前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她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了,就如同一个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孩子,在为心中的喜悦情不自禁地发泄呢。就这样,这天晚上,葛朗台父女二人都把自己拥有的财富清点了一下。父亲清点财富是为了把金子卖出去,换回更多的法郎,而欧也妮则是把自己的金子扔向了感情的大海。她仔细收拾好金币,把它们一一装回钱袋子,然后毅然决然地上了楼。堂弟目前所遇到的困难使她变得勇敢起来,忘记了眼前的黑夜和家里那些严格的规矩,她的善良、执著和兴奋都在给她鼓劲、打气,让她大胆地做自己心中想做的事。夏尔就在她踏进门的时候醒了过来,当时欧也妮正一手拿着蜡烛,另一手拿着钱袋。夏尔看见当时的情形惊讶极了,他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欧也妮缓缓走上前,把蜡烛放好,音调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地说“堂弟,我很对不住你,我做了一件让人羞愧的事,希望您能原谅我。只要您不责怪我,那上帝也会对我特别宽容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夏尔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问道。

    “我看了你桌子上的那两封信。”

    夏尔听了,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脸都变红了。

    “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又说道,“当时我为什么到楼上来,如今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这是真的。不过我虽然不该偷看你的信件,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在你的信里了解了你这个人的真心,你现在的心思和……”

    “和什么?”夏尔问道。

    “和您对未来的计划,我知道您很需要一笔钱……”

    “哦,亲爱的堂姐……”

    “嘘,嘘,堂弟,别那么大声,否则会把人吵醒的。您看,”她说着打开钱袋,“这些是我全部的积蓄,因为我根本用不着,它们对于我没有那么大的意义。如今就请您收下吧。今天早上,对于钱具有什么作用,能做什么事情,我还并不真正明白,现在我知道了,是您让我明白了。钱就是一种做事情的工具罢了,只是如此。堂弟,您就像我的弟弟一样亲,您完全可以放心地拿姐姐的钱去做事情了。”

    欧也妮一半是成年女子,一半还是天真的孩子。会遭到拒绝这样的情形是她想不到的。她的堂弟坐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您不会不愿接受吧?”欧也妮有点急切地问道。寂静无声的房子里,似乎只有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堂弟的默不作声让她的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只不过堂弟的困境一下子又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忘记自己的尴尬,忍不住跪下身来。

    “如果您不接受这些金子,那我就一直跪着,”她哀求道,“堂弟,行行好,您给个明确的答复呀……您得让我心里明白,您是否肯给我这样的一个机会,是否能对我宽宏大量,是否……”

    夏尔听到高尚的心灵发出这样绝望的呼声,眼泪忍不住哗哗往下流,一直滴到堂姐温暖的手上。当他听到堂姐要跪下的时候,他赶紧拉住了她的手,这时他还一直握着堂姐的手呢。这几滴热泪一落到欧也妮的手上,她赶紧拿起自己的钱袋,一下子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那么你是接受了,对吗?”她也流下了眼泪,这是高兴的眼泪,“堂弟,您不用担心什么,将来你一定会有所成就的。您的好运会随着这些金子而到来的,将来你赚了钱再还给我好了。要不,就算我合伙做生意好了。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只要你别太在意我的这笔馈赠就行。”

    这时夏尔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了欧也妮。

    “是的,亲爱的堂姐,我会接受你的好意的,如果再拒绝,我不是就太不识抬举了吗?不过,按照礼尚往来的规矩,我们要彼此信任。您这么相信我,我也会相信您的。”

    “您还要做什么?”她心怀疑虑,问道。

    “我的好堂姐,您听我说,我这里有……”他停顿了一下,转头指着衣柜上的一个四方盒子,盒子上面用皮套包裹着,说道:“那里您看见了吗,那件东西重于我的生命,他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它是家母生前留给我的。这只盒子上也镶嵌了许多金子。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会亲自卖掉这个盒子上的金子来换钱。虽然我需要钱,但是要我亲自卖掉它,那实在是不孝之举。”听见堂弟内心对母亲的爱,还有他的这种孝心,欧也妮激动地使劲握了握堂弟的手。两个人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彼此用满含眼泪的眼神对望了一会儿,夏尔一下子又激动起来,说道:“不可以,不可以,我要坚决地保护好它,一定不让它受任何损害,我不能冒险带他上路。亲爱的堂姐,我就把它寄存在你这里。朋友之间有互相托付东西的,但没有一件能像它这样神圣。你好好看看它吧。”他站起身走过去,把盒子拿下来,脱掉了外面的皮套,轻轻打开盒盖,面带悲伤之情,把它呈现在堂姐面前。盒子精致极了,有着巧夺天工的雕刻,手工的精巧程度令人咋舌,它的价值本身也远远超过了黄金本身的重量。“眼前看见的这些还不算什么,”说着,他按动一个弹簧机关,盒子突然打开一个夹层,“瞧,这才是世间真正的珍品呢,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抽出两幅肖像画,肖像的四周缀满了珍珠,这可是法国著名微型画画家德·弥尔贝尔夫人所画的精品。

    “你快回去休息吧。”欧也妮可不愿意他进入自己的房间,她觉得自己的房间太凌乱了,就对他说道。

    夏尔于是和她道别。两人彼此笑了笑,互道了一声晚安。

    两个人在同样的梦境里睡去了。从这之后,夏尔在为父亲的去世而悲伤不已的心中绽放了几朵美丽的玫瑰。第二天早上,葛朗台太太见到女儿在饭前一直陪着夏尔在园中散步。这个年轻人依然愁眉苦脸,就像是一个惨遭不幸跌入无底深渊的人一样,估量到苦海的深度,觉察到以后的生活负担很重似的。

    欧也妮看见母亲总是忐忑不安的样子,就安慰她说道:“在吃晚饭之前父亲是回不来的。”

    欧也妮的举止是那么温柔,神态充满异样的光彩,声音都变得异常动听,这可以证明,她和夏尔已经达到了情感上的默契。他们的心灵或许早在他们体会到感情相投的力量之前就已经热烈地结合在一起了。夏尔一个人在大厅里黯然神伤,无人前来打扰。三个女人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葛朗台对事情的安排出了点疏漏,结果一下子有好多人来到府上。修房顶的人、管工、瓦匠、挖土工人、木匠、种园子的,甚至连种庄稼的也来了。这些人或者来对修理事宜进行协商,或者来交田租,或者是来要账的。因此,葛朗台太太和欧也妮也就只好跑前跑后忙个不停,为那些啰哩啰嗦的工人或农民解答各种问题。拿侬则一直忙个不停地把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入厨房。她总是要主人很明确地告诉她什么东西该留下,什么东西要直接拿去卖掉。葛朗台和外省的那些乡绅一样,都有着不好的怪癖,喜欢吃烂水果,喝劣质葡萄酒。傍晚五点左右,葛朗台从昂热回到了家中,他卖掉了自己的金子,一下子换回了一万四千法郎。他把买来的王家债券装在口袋里,在没有卖掉它们之前还可以得些利息,然后再用它们得到的钱去买公债。他把科努瓦耶留在昂热,因为那些马累坏了,需要人照料,他要等马养好了再慢慢回来。

    “我回来了,刚从昂热赶回来,夫人,”他说道,“我饿坏了。”

    拿侬从厨房里大声问他:“您一直都没吃过饭,从昨天开始?”

    “是呀。”老家伙回答道。

    拿侬赶紧把菜汤端了上来。一家人正吃饭的时候,德·格拉桑前来拜访,他是专门来听他的老主顾的吩咐的。老家伙根本就没抬眼看一下他的侄子。

    “葛朗台,你还是先用餐吧,”银行家说道,“用完餐,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你现在知道昂热的黄金价格吗?有人特意从南特匆匆忙忙赶去那里收购黄金呢,我正打算也拿点去卖。”

    “我看还是算了,”老家伙回答,“已经有太多黄金了,那里。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可不想让你白白跑一趟腿儿。”

    “然而那边黄金价格都涨到十三法郎五十生丁了。”

    “应该说以前可以卖这个价钱。”

    “见鬼,难道价格有变化?”

    “昨天晚上,我已经去过昂热了。”葛朗台用低沉的嗓音告诉他。

    银行家简直震惊极了,几乎要浑身颤抖。接着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谈话期间,这两个人都悄悄瞥了夏尔好几次。当老箍桶匠吩咐银行家为他去买十万法郎的公债时,德·格拉桑又是吃惊得哆嗦了一下。

    “葛朗台先生,”他对仍在沉默的夏尔说,“我要到巴黎办点事情,如果您有事要我顺便……”

    “不必费心了,先生。十分感谢您。”夏尔毫无表情地回答。

    “侄子,你应该先给他道谢吧。他这次去是为了处理纪尧姆·葛朗台商号的事。”

    “难道事情还会有转机吗?”夏尔一下子来了精神,问道。

    “唉,”箍桶匠假装很自豪的样子,说道,“你是我的亲侄子呀,你的名誉关乎我们的名誉,难道你不是姓葛朗台吗?”

    夏尔猛地站起身来,一下子紧紧拥抱住了葛朗台老头,以示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接着,他脸色苍白地转身离开了。欧也妮此时对父亲充满了无上的敬佩之情,眼神里都充满了自豪。

    “好了,再见吧,我的好朋友,一切都交给你了,给我好好应付那些巴黎人吧!”这两个人彼此握了握对方的手,脸上满是狡诈和阴险的表情。老箍桶匠送银行家出门,一直送到大门口。等银行家一走,他赶紧关上门转回屋里,一屁股坐在了扶手椅上对拿侬说:“拿果子酒来,拿侬!”然而他太激动了,根本无法安静地坐在那里,因此,他站了起来,走到德·拉贝特利耶先生的肖像前,照着拿侬所说的那种舞步踏着脚,还得意洋洋地唱了起来:

    法国的禁卫军里呀,

    我曾经有一个好爸爸。

    拿侬、葛朗台太太和欧也妮全都愣在了那里,默默地互相看着,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因为只要老头表现出极度高兴的时候,尤其是兴奋得手舞足蹈时,那她们就总是莫名地产生恐惧心理。晚上的聚会很快便收场了。先是葛朗台老头想早早休息;但只要是他想上床休息,家里人就得都去睡觉,这就像是奥古斯特国王一喝酒,波兰就得烂醉一样。再说,拿侬、葛朗台太太和欧也妮这三个女人忙了一天,也都觉得累了。更何况,葛朗台太太的作息规律一直是以丈夫为依据的,总是对丈夫的指令百依百顺。不过在吃完后等着消食的这两个钟头里,老家伙兴奋得说了一些奇谈怪论,表现得相当幽默。这里只说其中的一个例子,就能从中看出当时老家伙的思想是如何怪异的了。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果子酒之后,看着手里的空杯子说:“酒才刚放到嘴唇上,杯子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了!生活和做人也是这样。不能既想占有现在,又要拥有过去。既要想用钱买东西,又想着把钱留在口袋里,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要是那样的话,生活岂不是就完美无比了。”

    他心情爽快,度量也变得大了起来。拿侬把纺车搬来准备干活的时候,他温和地对拿侬说:“今晚别干了,你也已经累了一天了。”

    “那,好吧……可是不干活我会觉得没事做而无聊的。”女佣人回答道。

    “可怜的拿侬!你要不要也来点果子酒?”

    “噢!喝果子酒,我很乐意。太太的手艺比药剂师们好多了。他们卖的不是酒,是药水。”

    “他们放了太多的糖,已经尝不出酒的味道了。”老家伙说道。

    第二天八点钟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饭,那情景好比真正的亲密和谐的家庭场面。葛朗台太太、欧也妮和夏尔这三个人被苦难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拿侬也不知不觉地和他们走在了一起。四个人亲密得简直就像是一家人似的。至于葛朗台老头,已经满足了自己小气吝啬的欲望,他还很明白,眼前的这个花花公子哥儿即将离开此地,除了要给他去南特的路费之外,他不用花费一分一毫。因此,尽管现在他还处在这个家里,也就没觉得特别碍眼了。他称呼欧也妮和夏尔为孩子,他任由这两个年轻人在太太的看管下,无拘无束地干他们想做的事。对于那些和礼教有关的事情,他对夫人从来都是完全信任的。需要整理草原和路边的水沟,还需要在卢瓦尔河边种植白杨,庄园和弗鲁瓦丰冬天的活需要妥当处理,做好事先的安排,这么一大堆事务让他毫无喘息的工夫。因此,欧也妮也就自然而然地迎来了她爱情的春天。自从那天深夜她秘密地向堂弟赠送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之后,她的心也和那些财产一起去了堂弟那里。这两个人心中也就有了相同的秘密,只要互相看一眼,他们内心的一切就都彼此明白了。他们的感情日渐深厚,想法也越来越一致,简直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他们就如同生活在另一个自由自在的世界里。因为是亲戚,说话的时候声音更亲切,眼光更柔和,这都是很正常的,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此,欧也妮就享用一切力量把初恋的这种单纯的快乐传递给堂弟,希望他受伤的心能得到抚慰。

    爱情的开始和生命的开始是那么的相似,都具有让人无法抵抗的动人魅力。我们哄孩子不正是用甜蜜的歌声和温柔的目光吗?我们不是用那些充满神秘力量的故事让他们对金灿灿的未来产生憧憬吗?希望的神明不正是在他们面前展开金光闪闪的翅膀吗?他们不正是一会儿高兴得流泪,一会儿又痛苦得发出伤心的哀嚎吗?他们不正是为了很小的事情就会哭闹不停吗?比如为了那些用来搭建宫殿的小石子,或者是摘下后又把它们遗忘的那些鲜花?他们不正是急切地想要抓住时间,希望能在生活之路上多走几步吗?而爱情是带给我们转化的第二个时期。在欧也妮和夏尔心里,他们的童年和爱情是一样美好的,几乎要把它们当作是一回事了。处在初恋阶段时,人们总会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这些举动总被一层哀怨压抑的气氛所包裹,这就使他们的内心觉得爱情的韵味更加浓厚了。

    这种爱情是在丧服的黑纱下挣扎着产生的,因此它们具有的韵味和外省的这所破旧的老房子所散发出来的淳朴气息非常协调。夏尔有时候就坐在宁静的院子里,身体靠在井边上,语调轻柔地和堂姐说一会儿话,有时坐在小花园里那张长满青苔的长凳上,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把一天中发生的各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心中反复思量一遍,或者在城墙和屋子间沉思冥想,如同在教堂的拱廊之下那样进入冥想世界。如今他的心中懂得了爱情神圣的力量。因为和他那位亲爱的安奈特相比,他的这位高贵的恋人是如此与众不同,安奈特只是让他感受到了如暴风骤雨般的爱的悸动。然而此时的他已经远离了巴黎的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等等各种对欲望的诱惑,眼前只有诚挚而圣洁的感情让他沉醉。他对这房子产生了喜爱之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这里的风俗滑稽可笑了。

    一大清早起来,他就赶紧下楼,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和欧也妮亲切地交谈一会儿,因为那时候葛朗台还没有下楼来进行一天工作的开始——分配每天的食物。一听到葛朗台下楼的脚步声,他就会悄悄溜到花园里去。每天早晨的这种秘密约会,葛朗台太太也一直被蒙在鼓里,拿侬虽然知道,但每次都装作看不见,他们两人为此心中产生了负罪感,但这种神秘让他们最纯洁的爱情更是增加了某种无法言明的强烈刺激和偷尝禁果般的快乐。一吃完早饭,葛朗台就会到自己的领地上巡视一番,这时候,夏尔就会坐在欧也妮和伯母之间,给她们帮点小忙,比如挽挽线什么的,没事时就看着她们做各种手工活,聆听她们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这样的生活让他内心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欢乐。她们的这种生活如此淳朴简单,简直和修道院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但正是如此,让夏尔从中发现了她们那美好的心灵。夏尔内心对她们根本不知道繁华世界是什么而感动不已。在他心里,他觉得这种淳朴民风在法国是根本不存在的,认为只有德国会有,就像认为神话只存在于奥古斯特·拉封丹的玛格丽特一样,并且还没有玛格丽特那样的错误。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单纯可怜的姑娘深深沉醉于他那温柔的目光和甜蜜的话语中,她牢牢地抓住眼前的这种幸福的感觉,仿佛一个游泳的人想抓住漂来的柳枝上岸休息似的。然而时光如流水一般消逝了,尤其是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眼看分手的日期一天天临近,他们心头也已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离愁别绪。似乎每天都要发生点什么事情来提醒他们离别在即。就这样,德·格拉桑走后三天,葛朗台领着夏尔来到了初级法庭,当时的气氛严肃极了,让人不得不屏气凝神,在外省办理这种文书总是会有这样的场面。葛朗台要夏尔放弃对父亲遗产的继承,这也是他父亲所希望的,要求夏尔在文书上签字,可这不就是不承认自己的父亲了吗?这种背叛家族的行为是多么可怕呀。他还要到克罗旭公证人那里办两纸授权书,一是授权德·格拉桑处理债务问题,一是授权他的朋友,让他替自己出售那些家具什么的。接着他又要办理各种烦琐的手续以便为出国打算。最后的时候,那些做工简单的孝服从巴黎运来了,夏尔又叫来一个索漠城的裁缝,把自己那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处的衣服全都卖给了他。他的这种做法博得了老葛朗台的欢心。

    “唔,这样做才对呢,毕竟你就要出远门,去漂洋过海过另一种生活了,做一个出去闯天下的人,”葛朗台一眼瞥见他穿着一件粗呢做的黑礼服,心里就乐开了花,对他说,“你现在头脑清醒了不少,做事有分寸了,好极了!”

    “先生,您应该对我充满信任,”夏尔回答道,“我很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我知道该如何做人。”

    这时候,夏尔捧出一把金子递到他的眼前,葛朗台简直是眼前一亮,眯着眼问道:“这是什么?”

    “先生,我把我自己所有的那些如今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但仍然可以换点钱的东西,比如纽扣、指环什么的全都拿来了,在索漠我不认识什么人,所以今早我想让您……”

    “让我出钱收购?”葛朗台问他道。

    “不,不是的,伯父,我只是想让您介绍一个比较诚实可靠的……”

    “我的好侄子,你稍等,来,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我,我上楼去给你算算,估计一个价格,然后告诉你值多少钱,我的计算你放心,绝不会超过一个生丁的误差。这是饰金,”他仔细端详着一根长长的金链,说道,“最多十八到十九开。”

    老家伙伸出大手接过那堆金子走了。

    “堂姐,”夏尔说道,“我要把我的两颗扣子送给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用根丝带系住它们,戴在手腕上,这种手镯如今很流行呢。”

    “堂弟,那我就不客气收下它们了。”她说话的时候,递给了夏尔一个彼此都了解的眼神。

    “伯母,我就送给您一个顶针吧,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我很珍惜它,一直把它珍藏在我旅行用的梳妆盒里。”夏尔说完话,递给葛朗台太太一个美丽的金顶针,它金光闪闪的,发出灿烂的黄光,对于这样的顶针,可是她做梦都想要得到的。

    “哦,我亲爱的侄子,我太感谢你了,都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了。”这位老妈妈此时已经是眼含热泪了,这可以看出她内心感动的程度。“我每天祈祷的时候,一定会真诚地恳求上帝,让你一切平平安安,一切都能一帆风顺。即使将来我不在人世了,你也会替我好好保管它的。”

    “侄子,我已经算清楚了,这些东西总的价值是九百八十九法郎七十五生丁。”葛朗台此时推门进来,大声地说道,“但是,我为了你免去亲自去卖掉的麻烦,我付给你现金好了……利勿尔按十足算。”

    在卢瓦尔河地区,利勿尔算是十足的话,就是指面额为六法郎的银币,成色不管怎样都不被扣钱,算六法郎。

    “我刚才没有勇气请您收购,”夏尔回答道,“但在您居住的这个地方,我要是出去亲自去卖掉自己的首饰的话,我更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拿破仑不是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嘛,家丑不可外扬。既然您能主动收购这些东西,那我真是太感谢您了。”葛朗台用手揪了揪耳朵,此时谁也没再说别的话。夏尔似乎非常不安,生怕伯父被自己的举动给惹火了,于是他又赶紧补充道,“亲爱的伯父,我也送给亲爱的堂姐和亲爱的伯母每人一件小小的纪念品,她们对我都很赏脸,接收了那件小东西,也希望您能收下我要送给您的这几颗纽扣,它们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这样就能使您不会忘记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即使我身处海外,也会时刻记住您的,会想念你们的,毕竟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孩子!可怜的孩子!你不能什么都送人呀,自己也该留一些的……夫人,你接受了什么礼物?”他说着转过身来,两眼满是贪婪攫取的光芒,盯着他的妻子说,“哦,一个金顶针。那你的呢,欧也妮,我的宝贝女儿,嗬,钻石扣子。那好吧,既然大家都接受了你的赠送,那我也就收下你的袖扣吧。”他说这话,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夏尔的手,对他说,“那既然这样,就希望你……你能接受我的好……好意,让我……我来给你出路费,支付你去……去西印度群岛的路费。就这样,我来给你出路费吧,孩子,我给你估量那些首饰的价格时,我只算了金子的价格,那些手工没算,要是算上的话,也许能值几个钱。那就这样决定了,我给你出一千五百法郎,这是按利勿尔算。我现在是一分的现金也没有了,我一会儿就去向克罗旭借,当然要是佩罗泰把欠下的租子交来的话,或许我还能有点钱。唔,唔,我马上就去找克罗旭先生借钱去。”

    话音刚落,他就急急忙忙戴上帽子和手套,出门借钱去了。

    “看来,您真的是要离开了。”欧也妮说着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同时又对心上人的勇气充满了钦佩之情。

    “我必须离开了。”夏尔说,语气里也满是伤感,并且低下了头。

    这几天以来,夏尔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包括他的举止、仪态,甚至是他的语调都笼罩在伤感的气氛中,但是他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现在所肩负的责任,于是就又很快振作起来,从苦难中汲取勇气和力量。他不再长吁短叹地埋怨命运的不公,不再委靡不振,他已经变得成熟和理智起来。因此,在欧也妮眼中,此时夏尔身着粗呢子料的黑色上衣,映衬着他苍白、忧愁的面容,看起来协调极了。她觉得她对堂弟的性格了解更深入了一层。这一天,欧也妮母女俩也穿上了丧服,陪伴夏尔一起去本教区的教堂参加追思弥撒,以此来为已经去世的纪尧姆·葛朗台追悼、默哀。

    正吃午饭的时候,夏尔收到了几封信,都是从巴黎寄来的,他拿起信件一口气把它们全读完了。

    “噢,堂弟,怎么样,事情都办妥当了吗?”欧也妮低声地询问道。

    “嗨,女儿,你不要问这些事情,”葛朗台连忙打断欧也妮的问话,说道,“真是多管闲事,我都不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你竟然还想管你堂弟的这档子事?你就别再给他添乱子了。”

    “噢,别这样说她,伯父,我的事情没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夏尔说道。

    “得,得,得,我的好侄儿,将来你就明白了,生意上的事情一定要谨慎,不能随便就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

    吃完饭,这两个心心相印的年轻人悄悄来到了小花园里,夏尔和欧也妮手拉着手来到那棵橡树下的旧长凳上坐下,对她说:“阿尔封斯没有让我失望,他很能干,把我交给的事情都办得很漂亮。现在我在巴黎的那些欠款都已经还清了,而且还把那些家具卖了个高价。他还给我一些好的建议,提醒我一个即将出远门的人应该注意的事情,这些都是一个远涉重洋的船主给他的主意。他用剩下的那三千法郎进了一批货,全都是欧洲的稀罕玩意儿,这样运到西印度群岛就会大大地赚上一笔钱了。他还把我的包裹分批处理,一点点地寄往南特,在那里正好有一艘装货的船要开往爪哇。哦,亲爱的欧也妮,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五天我就要出发了,也许是永别,就算运气好的话,也是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相见了。我如今做生意的资本就是我朋友替我买的那批货物,还有两个朋友寄给我的那一万法郎。想要回来的话不知得过多少年呢。亲爱的堂姐,忘了我吧,不要把自己的生活和我的生活混淆起来,我可能会死的,而你仍然可以找一个好人家,一个有钱的人家……”

    “你爱我吗……”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噢,那还用问,而且爱得很深。”夏尔很诚挚地回答。

    “既然这样就好了,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夏尔。哦,我的上帝呀,父亲正在窗户边上呢。”欧也妮惊慌地推开了夏尔,阻止他来吻她。

    她惊慌失措地逃进了门洞里,夏尔也随后走了进来。她看见后又一下子走进楼梯底下最黑暗的地方藏了起来,接着,她推开前面的小门,无意识地走到拿侬住的地方,这里光线暗极了,此时夏尔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然后夏尔拿起了欧也妮的手,温柔地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并且有力地搂住了她的腰,缓缓地将她抱在怀里。欧也妮此时已经不再抗拒,她甜蜜地接受了夏尔献上来的吻,这个吻是那样纯真、甜蜜,又毫无保留。

    “亲爱的欧也妮,堂兄弟和亲兄弟比起来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堂兄弟可以娶你为妻。”夏尔深情款款地对她说。

    “那就太好了,一言为定!”拿侬说着推开房门进来。

    这两个年轻人都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分开,各自溜回客厅里去了,欧也妮神色慌张地拿起自己的针线活,夏尔则装模作样地拿起伯母的祈祷书念起了圣经。

    “哟!”拿侬说道,“我们都在祈祷哪。”

    夏尔刚刚决定好出发的日期,葛朗台就开始忙前忙后地准备开了,他这么做只是想让别人认为他是真的很关心这个侄子。只要不用花钱的事情,他总是很大方。他先是给夏尔叫来一个做行李箱的工人,但又说他做的箱子太贵。然后他就毛遂自荐,准备自己动手利用家里的废旧木板做箱子。一大清早,他就早早起床,又是刨木板,又是砸钉子的,忙得不可开交,还真的做成了几个结实的木箱,夏尔的一切东西都放进去了。他甚至还负责把这些行李都装到了卢瓦尔河的船上,还填写了保险单,这样就能很安全地运到南特去了。

    自从那次和夏尔在过道中深情一吻之后,欧也妮就觉得时光飞逝,转眼过去好多时日了。有时候她会呆呆地出神,很想当时就和堂弟一起到遥远的地方。只有那些真正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才能够理解欧也妮此时心中的那种相思之苦,也只有那种爱情,因为年龄、时间、不治之症等不幸事件而缩短寿命的人,才能充分感受到欧也妮心中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她经常在花园里漫步,会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现在的这个小花园,还有院子、家,甚至整个索漠城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狭小,她的心早已飞向远方,飞到夏尔要去的地方,甚至比夏尔还要早到。现在,分别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临了,夏尔就要出发了,她趁着葛朗台和拿侬都不在,把夏尔托付给她的那个有两张肖像画的宝贝盒子很小心谨慎地放进了衣柜里,并且还装进了那个唯一带锁的抽屉,抽屉里的钱袋子已经空无一文。在放进去之前,她又忍不住地亲吻了一遍,一边亲吻着,一边眼泪直流。欧也妮郑重地把钥匙放在胸前,此时她已经没有勇气去拒绝夏尔吻她的胸部了。

    “钥匙我会一直保存好的,放心吧,我的朋友。”

    “那么这儿也用于安装着我的心。”

    “唉,夏尔,不能这样。”不过她说这句话时并不带有任何埋怨的意味。

    “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夏尔回答道,“你已经同意了,现在轮到我来对你许下承诺了。”

    “永远属于你。”两个人都满含深情地把这句话说了两遍。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这种誓言更真诚的呢?欧也妮心中的爱是那么诚挚圣洁,甚至一下子也感染了夏尔,让他的爱也如此圣洁起来。第二天的早饭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拿侬虽然已经得到了夏尔送给她的绣金睡袍和一个十字架,那个十字架被一根细丝系住,挂在她的脖子上,但此时的拿侬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任凭泪水往外涌。

    “噢,可怜的小少爷呀,就要离开这里,到海的那边去了。但愿上帝给他好的指引。”

    时间到了十点半,全家人都出动了,来为夏尔送行,送夏尔去乘驶往南特的驿车。拿侬把狼狗放了出来,并仔细关好了大门,她坚决地为夏尔提行李。这条古老的街道上,两边的做买卖的人都站在自己的店铺门前看着这一群人慢慢走过。在广场上,他们遇到了前来送行的克罗旭公证人。

    “欧也妮,我可怜的孩子,过会儿不要哭。”母亲语气沉重地嘱咐她。

    终于走到了客店门口,葛朗台拥抱着夏尔,并且吻了吻他的两颊,说道:“侄子呀,你一定要等到发了大财再回来,到那时,你父亲的荣誉就一定能挽回来。我,你的伯父,我对你发誓,因为,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愿意……”

    “啊,伯父,有你的这些话,虽然我现在就要离开了,但我心里也舒服多了。这就是您送给我的最有价值的礼物了。”

    对于老箍桶匠后面要说的话的意思,夏尔根本没有明白,他就这样把自己心中想当然的理解倾倒了出来,化作感激的泪水洒在了伯父的脸上。欧也妮此时也走上前去,把堂弟的手和父亲的手都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里。这个时候,站在一边的公证人却最明白葛朗台的心思,他面露微笑,心中却对老葛朗台佩服不已,赞叹他灵活的头脑。直到车子出发,车子的旁边一直站着这四个索漠城的人,周围还有几个其他的人。等到车子快要消失得看不见的时候,葛朗台这才说了一声:“一路顺风!”这句话也就只有克罗旭听见了,因为此时欧也妮母女已经跑到码头另一个地方了,在那里还能看得见车子的影子,她们使劲挥动着手帕,夏尔也在远处挥手回应。

    夏尔的手帕渐渐看不见了,欧也妮痛苦地对母亲说:“噢,母亲,我多么希望万能的上帝能赋予我神奇的法力,就算是一瞬间也好呀。”

    为了让葛朗台家里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能顺利进行,这里就必须说明一下葛朗台托格拉桑去巴黎办事的情形。银行家离开一个月之后,葛朗台的家里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一笔公债,大约有十万法郎,这些公债可是用八千法郎的整数买进来的。没人知道这笔公债是如何买进的,直到葛朗台临死的时候,别人清点他的财产时,也没有真正搞明白买公债的钱是怎么送到巴黎的。只有克罗旭公证人暗自判断是拿侬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他运钱的工具。因为大约在那个时候,这个佣人有五天的时间不在家里,说是去了弗鲁瓦丰收拾东西,就好像这个老家伙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要好好收拾似的。而关于纪尧姆·葛朗台商号的事,则都在老箍桶匠的预料之内。

    众所周知,法兰西银行十分清楚地调查了巴黎和各省富商钜子的家底。这其中就有德·格拉桑和索漠城费利克斯·葛朗台的名字,他们两家都拥有大片的地产,还有庞大的资金,因此信用良好,且颇受尊敬。于是,索漠银行家一到达巴黎,说是为了给已故的葛朗台做清盘工作,那些债权人们就都对此深信不疑,也就不会发生他们拒绝签字的问题了。葛朗台先生生前所拥有的财产当着债权人的面启封,当事人的公证人也完全按常规对财产进行了清点。德·格拉桑就把所有债权人召集到一起,商量出选谁做清盘人,推举的结果是由索漠的这位银行家和一家殷实商号的老板做清盘人,这家商号的老板也是主要的债权人之一,即弗朗索瓦·凯勒,就由这两个人全权处理清偿债务和挽回葛朗台名誉的事。谈判进行得很顺利,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索漠葛朗台拥有很好的信誉,而且还有格拉桑银号在债权人心中点起的熊熊的希望之火。谈判没有遭到任何一个债权人的反对。他们谁也没有把自己的债券好好地仔细算清楚,他们心里只是在想,索漠城的葛朗台一定会遵守诺言偿还债务的。就这样六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巴黎人纷纷把市面上流通的债券都赎了回来,并且把它们好好保存在皮包里。葛朗台的第一个目的就这样轻松达到了。在第一次集会九个月以后,两位清盘人把变卖已故的纪尧姆·葛朗台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得来的钱发放给了每一个债权人,这些钱只有总债务的百分之四十七。然而卖掉的却是纪尧姆·葛朗台的有价证券、动产、不动产和其他零星物件等等一切财产,这次清盘工作做得是那么公正透明。这样一来就为葛朗台一家换来了信誉卓著的美誉。他们彼此称赞了一番之后,就一致要求偿还剩下的那些债务,于是他们集体写了一封信给索漠城的葛朗台。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了,”老箍桶匠边说边把信投入到了壁炉里,冷笑着说,“亲爱的朋友们,那你们就耐心等待吧。”

    葛朗台好好答复了信里提出的建议,他要求一个公证人掌管一切债权文件。然后他找一个借口说,这样做只是为了好好核对账目,以便能精确地知道遗产的真正数目。他的这一措施顿时让整个巴黎陷入了议论纷纷之中。债权人的性格通常都是古里古怪的,他们通常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刚刚还要打算签订协议,一会儿之后又把一切都推翻,大喊着杀呀、抢呀、烧呀的,再过一会儿又变得风平浪静了。今天,他夫人心情不错,最小的儿子牙齿已经往外冒了,家里事事顺心,他就会变得一个铜子也不愿多给你;第二天,天气不好,大雨滂沱,出不了门了,心情抑郁,只要能把事情给解决了,他就又变得任何条件都愿意接受;第三天,他又提出担保,到了月底,他要求你履行一切责任,恨不得把你杀了,这个杀人凶手。大人们哄小孩子玩的时候,总是让孩子在家雀儿尾巴上放上一粒盐,这样,家雀儿就能很容易被抓到。可是债权人不愿把自己的债券看作是家雀儿,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也捞不到。葛朗台对债权人的各种情绪变化了如指掌,因此他弟弟的这些债权人的反应果然都被他猜中了。有的人愤怒了,就坚决不愿把债券放在公证人那里。德·格朗桑写信给他介绍这种情况,葛朗台看着写的来信高兴地说“太好了,简直是太棒了!”也有另外一些人同意存放,但必须重新陈述他们各自的权利,而且他们不放弃自己的任何权利,包括宣布对方破产这样的权利也不例外。两人又为此事写过好几次信,以便能随时沟通信息,索漠城的这个葛朗台对于保留的一切条件给予了同意。就这样一步小小的退让,就让那些债权人中的温和派充当了说客,他们主动去说服那些死硬派,让他们同意把债券放在公证人那里,当然,其中有些人怨言不断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其中就有人对德·格拉桑说:“这个卑鄙的老家伙,您和我们一样都被他给玩弄了。”

    距离纪尧姆·葛朗台去世已经过了二十三个月了,许多债权人早已经把讨要债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他们在巴黎的业务就已经让他们忙得晕头转向了,即使有人想起来,也毫不心存希望,并且自我宽慰地说:“反正就这样了,我已经认栽了,我觉得最多也就是拿到这百分之四十七了。”

    时间的巨大威力,箍桶匠早就很清楚地认识到了,他说,时间可真是个厉害的武器。到第三个年头即将结束的时候,葛朗台又收到了德·格拉桑的来信,信中告诉他,他只要付出所有欠款的百分之十,也就是两百四十万法郎的百分之十就可以了,那样就能把债券人们手里的全部债权收回。结果葛朗台给他回信说,商号出现这么大的损失,而且让他的弟弟丧了命,可他的那个公证人和证券经纪人竟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难道就没有良心,不能偿还一部分债务吗?而且他们应该被起诉,要让他们拿出点钱来,这样好让我们的亏损减少一点。

    第四年的年底又来到了,欠债的总额已经正式确定为一百二十万法郎。清盘人和债权人、葛朗台和清盘人之间又足足花费了六个月的时间来谈判,终于谈清了各项事宜。总之,这下子葛朗台老头被他们逼急了,他不得不另找借口,在当年的第九个月跟两位清盘人说,他侄子在西印度群岛创业,发了大财,以前就对他说过,要还清父亲的全部欠款,因此针对这件事,他必须要和侄子好好商量,不能不通知侄子就把剩下的欠款还清,他必须等待他的回信。

    时间过得真快,第五个年头的中期来到了,狡猾奸诈的老箍桶匠还是不时地用偿还全部债额来敷衍那些债权人。每当箍桶匠嘴里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总是不自觉地露出奸诈的冷笑,心里总会在那里嘲笑说:“这些痴心妄想的巴黎人!”但是,这些债权人真是商业史上前所未见的,他们的命运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仍然还是处在葛朗台当初给他们安排的位置上,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种嘲讽。

    葛朗台老头在公债涨到一百一十五法郎的时候就全部抛出了自己所拥有的那些。他从巴黎提回来大概有二百四十万法郎的金币,另外还要加上证券所获的复利六十万法郎。他就这样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就换回了如此巨额的财富,他美滋滋地把这些钱放进了自己密室的木桶里。但德·格拉桑却留在了巴黎。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首先,他当上了议员;其次,他虽然在索漠城有家室,但是他已经对索漠城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之情,而且他还迷恋上了一个叫佛洛丽纳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夫人剧院的一个漂亮的女演员。银行家又过上了以前的那种浪荡不羁的生活,据说他当兵的时候就一直过着这种生活,现在只不过是重新温习罢了。他的这种行为,在索漠城人的眼里,那简直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他夫人幸亏和他分了家,并且很有能力,甚至用自己的名字继续经营着在索漠城的银号,这样她就能挣回那些被丈夫挥霍掉的家产。克罗旭一家总是不存好心,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对这个可怜的寡妇落井下石,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处境日愈难过,甚至连女儿也没能嫁个好人家,儿子和欧也妮联姻之事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阿道尔夫被生活所逼就到巴黎投奔德·格拉桑,可惜听说好好的一个小伙子也变坏了。克罗旭一家获得了战争的决定性胜利。

    葛朗台用抵押的方式借了一笔钱给德·格拉桑太太,还假惺惺地对她说:“您丈夫真是糊涂虫,太不像话了,我都替您感到不服。”

    “唉,先生,”可怜的女人很悲伤地回答,“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从他去巴黎办事之后,竟然就被什么迷了心窍,开始走歪门邪道了呢。”“太太,请您相信我,直到最后我都想尽量不让他去呢。当时的庭长先生不是急着想替他去吗?可是谁也没想到,他却非去不可,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因。现在看来,我们是都明白了呀。”

    这样一来,葛朗台和德·格拉桑一家就撇清了关系,不欠他们什么人情了。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在夏尔遭受丧父之痛的打击后,欧也妮对他的感情有了发展,而葛朗台却在此时耍弄他装憨卖傻的伎俩,并且他还继续使用狡诈阴险的阴谋把巴黎的债主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一切都让葛朗台的虚伪、狡诈、贪婪、吝啬的性格跃然纸上。

    学习与借鉴

    精彩的对话描写:这一章中最显眼的就是葛朗台和庭长对话时那些不成句、词不达意的结巴话,这种狡猾的装聋卖傻的伎俩被葛朗台为了获取利益而发挥到了极致,这场戏足以证明葛朗台的阴险狡诈、吝啬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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