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日本向来也是民党聚集地之一，他们反对袁世凯自然也反对蒋士立，当下立马就有两个民党青年找到了蒋士立的住所，并送了他两颗子弹：一颗打在胸口，一颗打在腹部。幸亏蒋士立闪得快没有伤到要害，还算保全了性命，真是侥幸。
袁世凯先是听到郑汝成死亡的消息，紧接着又听说蒋士立受伤了，不禁恨恨地说：“一不做二不休，我偏要马上实行帝制，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正说着，袁乃宽就进来了。
袁乃宽与袁世凯同姓，两人一向以叔侄相称。他低声对袁世凯说：“侄儿特来报告一件事。”袁世凯根本没听清，不耐烦地说：“你大声点说，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于是袁乃宽提高声音说：“各省都在筹备选举，而且都有了回复，唯独云南省没有传来确切的消息，怕是蔡锷和唐、任两个互相勾结了反抗帝制，这事不可不防啊！”袁世凯问他说：“你可有证据？”袁乃宽摇头：“证据暂时还没有。”袁世凯不禁哑然失笑：“你也真是糊涂，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来说！”袁乃宽嗫嚅着说：“可是在他的住所应该可以找到的啊，不如派人去搜一搜也好。”袁世凯就问：“那要是搜不出来，该怎么收场？”袁乃宽干脆地说：“搜一搜还是保险些，就算没搜出什么来，难道他蔡锷还敢向政府问罪？”袁世凯被他这一激，于是下了决定：“既然如此，那就派些军警去走一趟吧。”
袁世凯当即下令，让江朝宗和警察局总厅长吴炳湘去蔡锷家中搜查看有没有文件之类的嫌疑物品。两人哪敢耽误，马上找了些干练的下属连夜赶往蔡锷家中。正巧当晚蔡锷留在了云吉班，家中只有一些仆人在。他们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蔡锷回来了，于是把门一开，发现是两个穿着制服的大块头带着一群军警站在门外。两个大块头拿着指挥刀就往门内走，既不说来历，也不问主人是否在家。那些仆人们吓得话都不敢多说只好缩成一团。
军警们拿着火炬，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目光灼灼地四处搜寻，却只翻找些文件纸张类的东西。过了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所有抽屉箱柜都被打开翻过了，却只在箱橱里找到了一张小凤仙的照片，抽屉里找到几张请客的名单，发现再没有有价值的东西后，军警们又一哄而散地匆匆离开了。
他们走后下人们这才敢轻声议论：“京城里应该没有强盗的啊，如果是强盗的话，怎么不拿些值钱的东西？这些究竟是些什么人啊？”一个稍微年长的马上接过话来：“你们都瞎了眼呀，难道没看见这些人衣服上面都有符号吗？有一半是步军，还有一半是警察呀！”大家听罢更奇怪了：“我家大人并没有犯什么罪呀，为何突然来搜查？”之前那个人继续说：“都不要再乱猜了，我现在去告诉大人。”于是快步朝着云吉班的方向赶去。
蔡锷正准备就寝的时候，老仆人赶过来了。他向蔡锷说，家里出事了……蔡锷吃了一惊，连忙穿鞋下床，听完事情的始末后，他的心神才稍微安定下来，接着想了片刻后问：“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拿走了？”老仆人说：“没有，只有一张照片被拿走了，应该是凤仙姑娘……”刚说到“凤”字，蔡锷就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回去吧，不必大惊小怪，我明天回来。”老仆人便回家了。
小凤仙连忙问蔡锷：“发生了什么事？”蔡锷微微笑着说：“应该是有人说了我的坏话，所以袁世凯派人来搜我的证据。”真是一猜就中。小凤仙听了着急地问：“那你家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文件啊？”蔡锷说：“你不用担心！家里只有几张《亚细亚报》，什么都没有。”小凤仙又问：“朋友之间来往的书信难道也没有吗？”能想到这一层，心思的确细腻。蔡锷小声说：“我看完就都烧掉了。”小凤仙于是想了一下又说：“你仆人说拿走了一张照片，是不是就是我的照片呀？”蔡锷打趣她：“那应该不是吧，如果真是的话，那我倒要恭喜你了，可能是要选进宫去当花元春第二呢。”小凤仙听了“呸”了一声，两人又玩笑了一阵才上床。
到了第二天，蔡锷回家一看，整个房间都给翻得不像样子了，桌子抽屉全部打开，各种东西散了一地。蔡锷仔细检查后，发现除了小凤仙的照片外，没丢失什么其他东西。他正想着去军警衙门找他们理论时，内务总长朱启钤就派人来请他了，蔡锷于是乘车直接去内务部。
朱启钤忙出来迎接他，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就说起了昨夜搜查蔡锷家的事。他向蔡锷解释说这是忙中出错，现在大总统已经批评了江、吴二人，并拜托自己向蔡锷代为道歉。蔡锷冷笑着回答：“难得大总统这么关心我。但蔡锷性格直爽，没有什么秘密，真是劳驾各位了！”
朱启钤安慰了他一会儿，然后将小凤仙的照片拿出来还给蔡锷说：“这个姑娘长得可真不错，怪不得蔡锷兄喜欢！”蔡锷接过话说：“这是我的不该，我不够检点嘛，应该受处分。”朱启钤笑着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如果这就要受惩罚的话，恐怕有几千几百个官都要一起惩罚呢。”做官的都见怪不怪，所以国才不像国。说完此事，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蔡锷才告辞。
后来听说，搜查的事其实是袁乃宽唆使的，还与小凤仙有些关系。原来小凤仙和蔡锷在一起后，一时声名大噪，袁乃宽也想见见她，但小凤仙拒绝了他三回，他于是生气地开骂了：“你这婆娘真是不识抬举，你以为蔡锷他年少多才吗？哼，你可要小心了，他可是乱党！”当下越想越气，于是干脆到袁世凯面前告了蔡锷一状。没想到算盘落了空，反被袁世凯训斥了一顿。都是因为一个色字，不得不引起后人警戒。
蔡锷也为这件事想了很久，他想摆脱这个地方，于是去找小凤仙秘密商量。小凤仙正在卧室里静心看书呢，见是蔡锷来了，于是放下书站起身来问他搜查的事。蔡锷大概说了一遍，然后顺手从桌上拿过书一看，是《意大利建国三杰传》，便问小凤仙：“你觉得这书写得怎么样？”小凤仙回答说：“好得很，我对写这书的人十分佩服。”蔡锷说：“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前司法总长梁启超。”小凤仙说：“我知道他的大名，可惜就是没有机会认识。”蔡锷说：“他可是我的师长。”小凤仙一听高兴极了：“那他现在哪里你知道吗？你是他徒弟，能带我去见一面吗？”蔡锷说：“我师傅前几天去了天津，如果我告诉他我明天也要去津门的话，他应该会和我见一面的。”小凤仙说：“那太好了，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吧。”
蔡锷听了想了一会儿，然后说：“现在就告诉他的话，恐怕计划会有变化，不如到了天津再告诉他。我们一起去天津可以，但我师傅他是反对帝制的，所以我们不能让外人知道明天的行踪。”小凤仙点头表示赞成。于是蔡锷回家稍微收拾了一下，谁也没告诉，晚上就直接住在了云吉班。
第二天，蔡锷雇了一辆汽车，带着小凤仙坐上去，然后两人招摇过市，故意让人看见。转到前门的时候看见了一家京菜馆，蔡锷就和小凤仙到馆子里吃午饭。两人吃完出门后，不再上汽车了，而是步行到集市买了些吃的，然后散步去了车站。
车站正好是卖票的时间，蔡锷挤进人群买了两张票，然后拉着小凤仙飞快地走出月台，踏上了去天津的火车。过了不久，火车头就喷出了黑烟，车轮齐动，列车飞似的开走了。虽然暗处有侦探在，但是他们也不便出来拦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火车开走了，然后转身去告诉大总统。袁世凯又派了探子跟着他们到了天津，继续监视着蔡锷的行动。蔡锷到了天津后就去拜访梁启超，但得知他已经南下离开。两人于是找了间旅社投宿过夜。
晚上的时候，蔡锷告诉小凤仙，他准备就此继续南下，不再回去了。小凤仙认真地看着蔡锷，看了好久，不觉心中柔情百转，连眼眶也红了，她半晌才说：“我要和你同生共死，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蔡锷说：“我是要去督兵打仗的。”小凤仙说：“你觉得我是弱女子，所以不能跟你一起上阵杀敌？”语气中丝毫没有犹豫。蔡锷说：“你的志向我知道，但这条路很危险，带着你走可能会害了你，还会害了我，甚至会影响共和的前途，这些你应该都懂的，我的确是不想害了你啊。”小凤仙忍不住流泪了，然后哭着问他：“你的意思是要把我抛弃吗？”蔡锷温柔地说：“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以后我们打赢了，回来在一起的日子还长呢。为什么要说这么伤心的话？”
小凤仙这才收住了眼泪：“我虽然是女人，但也爱国，怎么会忍心拖累你呢？但你此行一定要保重啊。你这几天就要走，我还想和你多说些话，为你饯别。”说着，就叫上了几样可口的小菜和一壶美酒，两人对饮起来。绵绵情意都融在了杯杯薄酒中，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小凤仙说：“本来打算为你唱歌饯行的，但这里怕是不适合了，你带了纸笔来吗？”蔡锷说有，于是从口袋里取出了铅笔和一本日记本递给小凤仙，小凤仙抬起笔写下了一首词：
（柳摇金）骊歌一曲开琼宴，且将之子饯。蔡郎呵！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浊着一杯劝，料着你食难下咽。蔡郎蔡郎！你莫认作离筵，是我两人大纪念。
（帝子花）燕婉情你休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你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呵，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生前愿。
（学士巾）蔡郎呵！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若推不倒老袁呵，休说你自愧生前，就是依也羞见先生面，要相见，到黄泉。
小凤仙一边写，蔡锷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并直夸小凤仙写得好，但看到最后两阕时，不禁也眼红起来。等到写完，纸上已经沾满了两人的泪水。小凤仙仍然低着头，默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已经哭得像泪人儿一般了，只能勉强说着话：“班门弄斧，还请不要笑我。”蔡锷顿时只觉得心里难受，心口生疼，只能用手帕边替小凤仙擦眼泪边心疼地对她说：“字字心痛，句句深情，你有这样的才情，真是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不知道小凤仙是不是真有如此才华，但我看过有人写的《松坡轶事》里也写有这首词。
小凤仙接着说：“其实我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这首词我也准备了很久。我才疏学浅，后续还没有写出来，等你成功后我们再一起写完它好吗？”蔡锷点头：“当然好，但我认为，后面的气势该雄伟些，不会再颓唐了。”小凤仙说：“英雄说的话果然不同。但我是女子，要想写出雄壮的气势怕是不容易呢。”蔡锷说：“你第一阕写得很有气势；第二、三阕前半部分也很好，但后半部分就稍显萧瑟，难道你认为我们不会再相见了？”小凤仙说：“功成身退再携手隐居山林是我的夙愿，如果能实现的话，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可惜世间不如意之事千万啊。正说着，外面的报时钟已经接连敲了三下。蔡锷吃惊地说：“夜已经深了，我们先睡吧。”两人于是相拥而眠。
第二天起来梳洗完毕，忽然看见窗户外面有人在观望。开门一看却没有人。蔡锷小声对小凤仙说：“侦探又来了。”小凤仙问：“那怎么办呢？”蔡锷说：“不要紧的，我自有办法。”吃过点心后，蔡锷取出纸笔，写了因病请假的公文然后投进邮筒寄往京城。
他本来就有失眠喉痛这些毛病，索性借这个机会去日本医治。这几天，除了每天去一次医院外，蔡锷就是每天和小凤仙一起到处游玩。侦探们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紧密监视着蔡锷，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蔡锷假装不知道袁世凯的布置，但暗地里经常和小凤仙讨论着金蝉脱壳的办法。
一天晚上，蔡锷和小凤仙正在房间里喝酒说话，谈得津津有味。突然响起了一声拍桌子的声音，还伴随着蔡锷的痛骂。各侦探连忙靠近点偷听，发现前面谈论的是小凤仙，后面说的是蔡锷的夫人。蔡锷语气忽喜忽怒，像是喝醉了后说的胡话。过了一会儿又说自己腹痛，要去茅厕。侦探连忙避开不让他发现，只见蔡锷一手提着衣服，一手捧着肚子就向厕所去了。侦探这次没有尾随，他们想厕所里能有什么机关，于是就都回去了。
第二天，有探子发现两人起得很晚，到中午时候才有些动静，一看只有小凤仙起床了，不过还没有梳洗。等到她吃过午饭化好妆，又过了一两个小时。小凤仙这才拿了皮夹出门去了。到了晚上却不见她回来，第二天也没有人。侦探于是去问房东，房东什么也不知道，大家这才起了疑心，偷偷进去一看，东西都不见了，只有桌上留着一封信。
房东打开一看，原来是几张钞票和一张纸条，上面说钞票就是付的房费，探子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房东虽然也感到诧异，但他没有损失什么，也就不怎么关心了。但各侦探都是奉袁世凯的命令而来，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赶到车站去问，很容易就知道了小凤仙的消息，她昨晚就已经回京城了，但蔡锷不知去向。真是奇怪了！
呵！蔡锷究竟到哪里去了？他知道有侦探时刻尾随他，直接南下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只有东渡扶桑再绕路去云南才有机会脱身。他当日所搭乘的日本邮船叫山东丸。蔡锷先假装肚子痛去了厕所，然后趁大家不注意就从后门溜出去了，连夜买票登船前往日本，真是人不知鬼不觉地就安安稳稳地到了东瀛。安全了以后，蔡锷又写了一篇公文给京城的袁世凯，说自己要继续请假治病。袁世凯看到后又气又恨，但又对他没办法，只好批准了蔡锷的要求，说让他早日治好早日回国。过了几天，又接到了蔡锷的信说：
趋侍钧座，阅年有余，荷蒙优待，铭感次骨。兹者帝制发生，某本拟涓埃图报，何期家庭变起，郁结忧虑，致有喉痛失眠之症。欲请假赴日就医，恐公不许我，故微行至津东渡。且某之此行，非仅为己病计，实亦为公之帝制前途，谋万全之策。盖全国士夫，翕然知共和政体，不适用于今兹时代，固矣。惟海外侨民，不谙祖国国情，保无不挟反对之心，某今赴日，当为公设法而开导之，以执议公者之口。倘有所闻见，锷将申函钧座，敷陈一切，伏乞钧鉴！
袁世凯看完，忍不住狠狠地说：“瞒着我去了日本还写信来调侃我，真是可恨！你这么处心积虑要逃出我的掌心，怕是没这么容易。”于是袁世凯一边打电话给驻日公使陆宗舆，叫他秘密监视着蔡锷，随时报告行踪；一边又找了心腹进来对他们说：“我看蔡锷说是去日本就医，其实应该是要去云南召集旧部跟我抗衡，你们就去蒙自等着然后截住他，从日本到云南一定要经过蒙自，遇到就杀了别留下后患。”然后给了他们足够的盘缠，让他们去准备。真是狠毒的计谋。
杨度、阮忠枢等人听说小凤仙回京了，于是就去探问蔡锷的病情和回国的日期。小凤仙只是淡淡地说：“蔡锷去日本医病，当然是早一天好早一天回国，但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阮忠枢又问：“你跟他一起去的天津，为何不跟他一起去日本呢？”小凤仙说：“他连妻子都不让跟着一起去，何况是我呢？”阮忠枢答不上来了，只好和杨度一起回去如实报告袁世凯，袁世凯听了后说：“同去不同回，分明是有阴谋，但我已经安排好了，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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