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锟就职以后,就下了一道谋和平统一的命令。其次就是裁撤直隶督军,特派王承斌兼督理直隶军务善后事宜,以犒赏他夺印的功劳。隔了半个多月,又特派他兼任直、鲁、豫巡阅副使,真是连升三级,荣耀非凡。军人中除了王承斌以外,像吴佩孚升任为直、鲁、豫巡阅使,但免去了他两湖巡阅使的职位,算下来并没有得便宜;齐燮元为苏、皖、赣巡阅使,他原先是江苏督军;萧耀南为两湖巡阅使,原先这个职位由吴佩孚兼任;杜锡珪为海军总司令,这时候军人的酬佣总算四平八稳了。只有政治上的人才,不好安排。因为奔走大选的政客非常多,光是想做总理的就有高凌霨、吴景濂、张绍曾、颜惠庆等四人。
天津派、保定派政客,在大选没有成功以前,第一个约定的是张绍曾,因为那个时候他是国务总理,最早拆黎元洪的台,后来也没反对摄政内阁,所以这新总统就职后的第一位总理就定了他。在这两件事上他都立了大功,不能不定他。后来因为高凌霨维持北京的功劳很大,所以又把第一任总理约定了他。但是那时最重要的莫过于财政和外交,能够支持这两面的除却颜惠庆以外又没有别人,所以第三个又约定了他。若在大选方面说起来,假如没有吴景濂,也不容易成功,所以不能不把这把交椅约定给吴景濂,好让他格外卖力。上述四个人各有理由,可以看出权利不易支配。
四个人都有了预约券,自然加倍用力,不肯落后。在大选没有成功以前,他们各做着各的事,倒还没有什么冲突,在大选成功以后,究竟谁应照约做总理,就大费周折了。
小人的离合,大都是出于利害,利益没有冲突就能合作,利益一旦发生冲突,就不易处置了。从曹锟这边来说,约定不约定原本不是什么事儿,约定谁不过是骗骗猪头三罢了。这件事上也不用考虑什么信义,只要看谁的能力大,就给谁做总理,谁的能力小,谁就没份。这四人里面,吴大头有几百猪仔给他撑腰,自然不能轻易毁约。高凌霨呢,内阁还在他的手中,也还有相当的实力,也有做总理的资格。颜惠庆虽然没有像他两人那样有底牌,但在外交和财政上面,曹锟确实还不能轻易撂下他,这位也有做总理的资格。只有张绍曾一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能力,因此算来算去,只有他可以先牺牲,于是先向他疏通,请他暂时退后。
张绍曾当时牺牲了现成的总理职位,希望是什么?如今一场瞎忙,反成全了别人,怎么气得过?但权力现在别人手里,也没办法抵抗,只能以不署名于摄政内阁总辞职为要挟。凡内阁总辞职,须全体阁员署名,尤其是总理,最为关键。实际上,张绍曾并没有参加摄政,但在名义上,他仍旧是国务总理,他如果不署名,那么总辞职的辞呈将无效,张绍曾就拿这件事来要挟。曹锟派人疏通了几次,毫无结果,惹得曹锟发狠,不管不顾,发表了高凌霨代阁的命令。
高凌霨到得了代阁的命令,权力越来越大,大有和吴、颜争斗的势头,可是洛阳的吴佩孚,南京的齐燮元,团河的冯玉祥都主张请颜惠庆做第一任总理,以排斥吴景濂。吴景濂早就已经怀着总理一职非我莫属的念头,现在竟然被别人夺去,又气又恨,大放其词,说国会绝对不可能通过,以显示自己的能力,一边又向王承斌求援。王承斌当时曾一口答应过他,少不了代他力争,并请曹锐进京和曹锟强硬交涉。可是这样一做,反倒引起了曹锟的厌恶。
曹锟除了派王毓芝到天津以外,又把王承斌连升三级,让他得了点好处,免得他再替吴大头帮忙。这样一来,吴大头的总理梦算是做完了。颜惠庆本人虽然也很想过一过总理的瘾,但是怕国会不予通过,反而坍台,因此不敢争执,情愿退让。表面上看来,好像淡泊名利,而实际上不是,他之所以不敢争,是因为自己较弱。所以四个人中,只剩下了吴、高两个还在斗法。
吴景濂以国会的势力恐吓高凌霨,高凌霨则用取消国会来恐吓议员,让他们不敢助吴,并且马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利用反对吴景濂的议员运作改选议长来倒吴。十月二十六日众议院开临时会的时候,就有陈纯修提出依据院法改选议长的意见,把这个吴景濂吓得不敢开会了。
曹锟既厌恶吴景濂,不愿意给他做总理,又害怕高凌霨不能通过国会,因此找出一个接近颜惠庆的孙宝琦来做试验品,提出国会,征求同意。吴景濂得到这个咨文,自然免不了通告议员,在十一月五日投孙宝琦的同意票。第二天开会,反对吴派的议员指斥吴景濂任期已经满了,依法应该马上改选,不能再当主席。吴派的议员哪里肯让?开始只是嘴上斗,后来成了动武,最后痰盂墨盒乱飞,混战了一阵才散去。
经过这次争执,反对派时时集会讨论倒吴办法,以及如何惩戒吴,并准备在众院自由开会。吴景濂吓得没有办法,只能紧锁院门,防止他们去自由集会,又害怕他们强行开锁,不敢把钥匙交给院警,每天都紧紧地系在裤带上,同时派人疏通,希望和平了结。反对派由保定派的王毓芝组合为宪政党,已经成立了反吴的大团结,吴氏的疏通又怎么会有效?吴景濂没有办法,请王承斌补助款项,也想组织一个大政党,和他们对抗。这件事还没有成,曹锟催孙宝琦投同意票的公文又来了。
吴景濂不得不再召集会议,在议席上仍然免不了争执,争执再发展为打架。吴景濂竟然令院警和本派的议员拳师江聪打得反吴派头破血流,并且把反对派的中坚分子加以拘禁,一边又关起大门,强迫议员投同意票。恰好检察厅得到了报告,派检察官来验伤,吴景濂因为他验得不合自己的意,竟然把检察官也一同拘禁起来。这议长的威风,可算是摆得十足了。
散会以后,反对派的议员一边给国务院写公函,请求撤换卫队,一边向检察厅起诉。高凌霨趁此下狠手,把众议院的警卫队强制撤换。吴景濂没有卫队这个武器已经被吓得胆寒,检察厅方面也以妨碍公务、毁坏文书对他提起公诉,吴大头吓得不敢在北京居住,急忙带着众院印信,逃到天津去了。
到这个时候,高凌霨已经算大功告成,没想到千虑一失,他在十三年元旦突然发表了一道命令,要改选众议院议员,激起了多数议员的反感。要打破他们的饭碗,怎么会不激起反感?大家联合发起了倒阁运动。高凌霨没想到轻轻的一道命令,竟然掀翻了自己的内阁,促成了孙宝琦担任总理。
孙宝琦被任为总理,阁员方面任命程克掌管内务,王克敏掌管财政,吴毓麟掌管交通,顾维钧掌管外交,颜惠庆掌管农商,陆锦掌管陆军,李鼎新掌管海军,范源廉掌管教育,王宠惠掌管司法,除去王宠惠、范源廉以外,大多都是保派,或者和保派有关系的人物。只有一个运筹帷幄的张志潭什么都没得到,张志潭本来已经被定了掌管农商,没想到阁员名单进呈给曹锟看的时候,却被李彦青一笔抹了,名落孙山。
李彦青为什么要和张志潭作对?说来有一段绝妙的笑话。李彦青的父亲李老太爷原本是张志潭府中的老厨役,本书早就说过,各位读者大概还记得。曹锟既然宠幸李彦青,就职以后,优先给了他一个平市官钱局督办,李老太爷更是养尊处优,很适意。可是有时候想起旧主张老太太,还眷念不忘,于是跟李彦青说:“要到张公馆去拜望拜望,看看张老太太。”
李彦青对他的父亲很孝顺,见父亲执意要去,于是命人备好汽车,又叫了两个马弁,小心服侍。李老太爷坐了汽车,带了马弁,威威风风的来到张公馆门口停下车。李老太爷自己走上前,请门卫通报,说要见张大人。门卫见了李老太爷这门气派,不知道是什么人,不敢怠慢,于是站起来说:“您老可有名片没有?”李老太爷说:“名片吗?这个我没带,我本来就是这边的人,老太太和大人都是知道的,请你通知一声,说有一个往年的老厨子要见便是了。”不说李大人彦青的老太爷,而说一个往年的老厨子,倒不是粗蠢,只能说他为人真诚。
门卫说:“大人已经出去了。”为什么不早说?管门人往往有这样的恶习。李老太爷说:“大人既然出去了,就见见老太太吧,好在老太太也是常常见面的,又不生疏,我好久没看见她了,也很想念,你替我传个话,本府里往年的老厨子要见见老太太,给他问好。”
门卫的见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厨子,又见他带着马弁,坐着汽车,非常诧异,暗想世上哪里有这么阔的厨子?又一想,要知道现任的曹大总统当初还是推车卖布的呢。于是一边请他坐着,自己就到里面去通报。
张老太太听说有这样一个人要见她,猜不出是什么人,哪里敢见。一边命门卫把李老太爷请在会客室里坐着,一边急忙命人去找张志潭回来。张志潭正在甘石桥俱乐部打牌,只因为风头不好,不到三圈牌已经输了一底,恰好这副牌很出色,中风碰出,手里发财一磕,八万一磕,四五六七万各一张,是一副三番的大牌,已经等张听和,正在又担心又得意的时候,忽然看见家中的马弁,气呼呼地进来,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忙问什么事?马弁气吁吁地说:“公馆里有要紧事,老太太特地差小人来寻大人赶快回去。”张志潭忙问:“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这个马弁是个蠢汉,只知道老太太叫他来找张志潭,却不知道找他什么事,只能回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老太太催得很紧,叫大人马上就去呢。”
张志潭看见他说得这么要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托人代碰,自己坐着汽车匆匆回到家里。一跑到上房,问老太太什么事?老太太说:“有个老厨子要见你呢……”刚说了一句,张志潭见催他回来就是为了这样一件不要紧的事,心里很生气。因为在老太太面前不敢发作,也不等老太太说完底下的话,立刻翻身回到厅上,叫过马弁来,大骂道:“混账王八!什么事情也不问问明白,就急忙催我回来,要是一个厨子我也见他,将来乌龟王八都来见我,我还了得……”大骂了一顿,就气愤地回到甘石桥去了。好赌人的行径,往往都是这样。
李老太爷正在会客室里等得不耐烦,忽然听到张志潭这样大骂,心里也很生气,带去的两个马弁扶他起来,说:“老太爷,我们回去吧!他们不见我们了。”李老太爷一声不作,慢慢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对门卫说:“我今天到这里来,并没有什么事儿,不过来看看老太太,问问安罢了。老太太既然不见我,我就回去了,请你代我转告一声吧。”说完就坐了汽车回家了。
当时李彦青还在公馆里,曹锟的马弁打电话来喊他去给曹锟洗脚,正要起身,恰好李老太爷回来了。李彦青看见父亲回来,免不得又坐下陪父亲谈几句天,看见父亲的脸上带着不高兴的神色,说起话来也没兴致,暗暗诧异,因此搭了一句问道:“老太爷今天到张公馆去,张大人招待得好吗?”李老太爷被他这么一问,一时回答不出。同去的马弁,这个时候也在旁边,因为心中气闷,于是忍不住代答说:“他们不见老太爷呢。”李彦青诧异地说:“呵!他们为什么不见?”马弁说:“他们不但不见,还骂我们呢。”李彦青更怀疑了,说:“呵!他们还骂我们,他们怎么骂的,你快给我说说。”
马弁正要告诉他,忽然电铃大响,李彦青过去接听,是公府中马弁打来的。李彦青问他什么事?只听那马弁说:“督办!快些来!总统的洗脚水要冷了。”李彦青说:“我知道了,立刻就来。”说完,把听筒挂好,叫马弁把张公馆里所骂的话说出来。那马弁积了满肚皮的闷气,正想借此来发泄,于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李彦青听完,很生气地说:“我父亲好意看看他们,他们竟然敢这样无理,要是我不报此恨,给外人知道了,不是要笑我太没能力吗?”一边说,一边又安慰了他父亲几句。因为害怕曹锟等得心焦,不敢再耽搁,于是匆匆地到公府里来。
曹锟等了好久,本来有些气急,看见了他一股怒气又不知道消化到哪里去了。等李彦青把脚洗好,曹锟才问他为什么这么迟才来?李彦青乘机说:“我听说总统叫,恨不得立刻赶来,没想到家父忽然得了急病,因此缓了一步。”曹锟说:“什么急病?不请个大夫看看吗?”李彦青做出愁闷的样子说:“病呢,也不算什么急病,因为今天家父到张志潭公馆里,看看他老太太,没想到张志潭听说是我的父亲,不但不肯见,而且骂了许多不堪听的话,还句句联带着总统,因此把他气昏了,一时痰迷了心窍。”
曹锟生气地说:“说什么话?你的父亲他还敢这样怠慢?谁不知道你是我跟前的人,他敢骂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吗?那还了得,过几天让我来惩戒他。”正说着,孙宝琦送进阁员的名单来,曹锟没有细看,应该是认不全这些字,于是交给李彦青,说:“你斟酌着看吧。”李彦青一看,见张志潭也在内,于是一笔勾去。可怜张志潭奔走了几个月,用尽了娘肚皮里的气力,只因为得罪了一位老厨子,就把一个已经到手的农商总长给葬送掉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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