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比同班同学小一岁,但觉得中学很乏味。这跟他的智力有一定关系——戴维接受过智商测验,得分大概是一百五十或者一百六十——可我觉得这主要还是因为他天生不安分。对戴维来说,高中显然不够超强——没有炮,没有嘭,不好玩。他解决了这个问题,至少暂时解决了问题。他办了一份报纸,将其取名为《戴维小报》。
《小报》的编辑部就在我们家地下室的一张桌子上,地下室里尘土满地,石头为墙,蛛网遍布。桌子就摆在炉子以北、地窖以东的地方。地窖里储存着克莱特舅舅和艾拉姨妈送来的无数果酱和蔬菜罐头。《小报》是家庭时事通讯和小镇新闻的怪异组合,双周刊。有时候是月刊,如果戴维一时兴趣旁落的话(他可能忙着做枫糖,酿苹果酒,造火箭或者改装车。这只是试举其一二)。我当时不能理解关于这份小报的一些笑话,比如说,戴维的小报这个月来得晚了一点;还有:我们不该打扰戴维,因为他在地下室里,一月一回那事又来了。
小报的发行量在笑话和较真中渐渐从每期五份左右(卖给附近的亲戚)上升到五六十份,我们的亲戚,小镇上我们邻居的亲戚(德翰姆在一九六二年的人口大概是九百左右)都热切期待每期新报纸问世。小报刊登的是查利·哈灵顿的断腿如何逐渐恢复健康,谁会到西德翰姆的卫理公会教堂来登台演讲,金家为防井水干涸二子从城里水泵抬了多少桶水灌进屋后井里(当然这井每年夏天他妈的照干不误,我们灌多少水进去都没用),谁会到卫理公会拐角处的布朗或者霍尔家,谁家有望迎接亲戚来访,诸如此类。戴维还把体育、游戏、天气预报(“最近持续干旱,但本地农民哈罗德·戴维斯说我们到八月如果还等不到至少一场好雨,他将面带微笑,去亲吻一头猪”)、菜谱、小说连载(这个由我写)等内容放进小报上。还有“戴维的笑话与幽默”专栏。里面的段子大多是这样子:
斯坦:“海狸对橡树说什么?”
珍:“很高兴咬到你。”
第一个垮掉派小子:“怎么去卡耐基音乐厅?”
第二个垮掉派:“狠练,小子,狠练吧你就。”
《小报》创刊的头一年,印油是紫色的——小报是在一块胶状板上印出来的,那东西叫胶版誊写机。没过多久,我哥哥就认定这个胶版誊写机拖了他的后腿。他觉得这样干起来太慢。戴维还是个穿短裤的小孩那会儿,就讨厌遇到阻碍,被迫停下。我妈的男朋友米尔特(“性情挺可爱,就是脑子不大灵。”我妈把他蹬了几个月后,有天这么跟我说)每次碰到塞车或者红灯,戴维总是会从米尔特那辆别克车的后座上探起身来,大叫:“开过去!米尔特叔叔!超过去!”
他长成个十几岁的愣头小子,待在一旁,等着胶版誊写机“复原”,印下面一页(机器未“复原”时印出来的字会溶成紫不拉叽的一团,粘在胶版上,就像海牛的影子),不耐烦得简直要发疯。还有,他迫切想往报纸上印照片。他拍照技术很不错,到十六岁开始自己洗照片。他在壁橱里整出个暗房,在那个充满化学物质臭味的小空间里洗出不少清晰度和构图都惊人高超的照片(《调节器》
的封底照片,就是我拿着刊登自己第一篇小说的杂志的那张,就是戴维用他的老柯达相机拍摄,然后在壁橱暗房里洗出来的)。
除了以上问题,这种胶版底盘上还很容易长出一团一团孢子样的东西来,搞得我家地下室里的气味更难闻了,我们兄弟干完一天的印刷活之后,不管怎么细心清理那个该死又慢吞吞的机器都没用。有时候,星期一看起来还很正常的地方,到周末就变成H.P.洛夫克拉夫特
的恐怖小说描述的光景。
戴维在高中所在地布朗斯维克镇上发现有家店卖一种小滚筒印刷机。这东西能用,但颇为勉强。你得先从当地一家办公用品商店花十九美分一张买来蜡纸,把文字先打在蜡纸上——我哥哥管这活叫“切蜡纸”。这活通常由我来干,因为我打字很少出错。然后把蜡纸装在印刷滚筒上,再抹上一层世上最难闻、最恶心的油墨。接着就可以开工了——摇滚筒,一直摇到你的胳膊快掉下来。我们有了这东西,两个晚上就干完了以前一个礼拜才能干完的活。况且这滚筒印刷机虽然脏,看起来却不会像是染了什么绝症。就这样,《戴维小报》进入短暂的黄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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