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终生-我不要思念你,我要紧挨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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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离开我后,时间对我已不具有任何意义,我想方设法地活在过去,我紧紧拽住关于你的一切,我要以这样的方式,让你长留在我往后孤独的人生中。

    “念念,既然他不是Able,你何必还再去找他呢?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你心里能好受吗?”林喜儿劝她。

    “我想去和他道歉,这些日子打扰他了。”纪念捧着水杯坐在地板上。

    “以后不再见了呗,倒什么歉啊,没这必要。”林喜儿说。

    纪念把头靠在落地窗上,她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开口:“我想和他好好道个别,就算他不是Able。Able离开时,我们甚至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当时以为不过是分开几个小时,谁知,这一别,居然是永别。”

    林喜儿心里一阵酸楚。

    “好,我陪你去。”林喜儿说。

    凌天大厦,APL集团。

    这栋大厦于1996年建成,坐落在商区最好的黄金地段,据说请的德国建筑师,曾在各种国际大赛上获奖无数。大厦高三十八层,APL占据第二十一层至顶层,一共十八个楼层。

    林喜儿抬头仰望,她看了一会儿,心想,若APL这些年依旧是谈林掌控,那成就远非今日可比了,高信达只是守着这疆土,虽无过,但亦无功。

    “请问你们有预约吗?”前台礼貌地问。

    纪念摇摇头:“没有。”

    前台微笑着拒绝:“不好意思,请你先与谈先生的秘书预约时间。”

    林喜儿拉着她走到一旁,低声说:“他这样的身份,哪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要不,算了?”

    “那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纪念走回去,十分礼貌地询问。

    “可以。”

    得到答复后,她与对方道谢,然后走到大厅的沙发旁坐下。

    林喜儿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劝不走她,只好陪着她一起等。

    下午三点钟,大家都在写字楼里办公,大厅里偶尔有人,也都是神色匆匆,顾不得对她们多做打量。

    林喜儿拿着手机逛淘宝,纪念安静地坐着,神情淡然,没有一丝不耐烦。

    “还要等吗?万一他今天没来上班怎么办?”林喜儿看了眼时间,转头问她。

    六点了,穿着职业装的白领们,陆续从电梯里走出来,她们像个异类,所有人经过,都会看一眼。

    “再等半小时,就半小时好不好?”纪念问她。

    林喜儿正要开口说话,余光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与谈宗熠一起出现的,还有另一个人。

    此时,就算她想拉着纪念走,也为时已晚了。

    四目相对,他们都愣怔了,谈宗熠先反应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喜儿,对方递给他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纪念看着这张脸,心绪难平,她的手在身下握紧又松开,然后再握紧。

    “你好。”她走上前一步。

    她完全忽视了谈宗熠身旁的人,她眼里,就只有他。

    谈宗熠静静地看着她。

    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裙,腰间系着一条棕色的腰带,白色球鞋,二十五岁的大人了,看着却还像个高中生,眉眼间有怯怯的神色,看人时,目光明亮真诚。

    “对不起。”她看着他,轻声说,“这些日子打扰你了。”

    纪念说完,垂下了眼帘,从谈宗熠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眼帘下睫毛投射出的阴影和削瘦的下巴。他心里又酸又疼,可脸上却不能表露分毫。

    “再见。”他对她说。

    纪念抬起头,再一次看着这张脸,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Able,再见。”

    心里一阵热气蹿上来,顶得喉咙阵阵灼热,她眼底覆上了一层雾气。

    “再见。”她竭力保持平静。

    林喜儿见状,拉着她就要走,生怕她看见一旁的人。

    纪念顺从地随着林喜儿转身,侧身的那一瞬间,目光无意一瞥,当时并没有留意,然而,走了几步后,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想起了什么。

    纪念停下脚步,挣脱林喜儿的手,转身回头。

    她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看着她,谈宗熠微微皱着眉,一旁的林喜儿紧张地看着纪念的神色。

    此刻,她的脸色很难看,她盯着沈静微,目光里夹杂着疑惑、质问,然后,再次看向谈宗熠。

    “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她逼视着谈宗熠。

    谈宗熠神色冷淡,看着她道:“纪小姐,你无权过问我的私事。”

    他说完,直接越过她离开。

    沈静微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离开,擦肩而过时,纪念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沈静微。”她喊她。

    “纪念,好久不见。”沈静微看着她,平静自然,就像面对一个再次重逢的旧友。

    “为什么?”纪念问。

    “和你一样,因为他有着和Able一模一样的脸,所以,我想要接近他,待在他身边。纪念,这个人,难道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吗?”沈静微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缓缓地说。

    林喜儿看着她,神情复杂。

    纪念愣怔间,沈静微轻轻推开了她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谈宗熠在车里等她,她前脚上车,纪念与林喜儿后脚就跟了出来,她们眼见着谈宗熠驱车离开,毫无办法。

    傍晚,月亮从云层里露了出来,惨白的,没有亮光。另一边,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散尽,天空泛着青白的颜色,像冬日的清晨。

    纪念仍旧站在APL门口不肯走,对面的茶餐厅,已灯火通明。

    “绝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斩钉截铁地说。

    林喜儿在心里把谈宗熠骂了一万遍。

    “喜儿。”纪念转头看着林喜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们多年情意,对彼此的性格算是了如指掌,在纪念看来,林喜儿今天的表现确实有点反常。

    “我?”林喜儿故意装作不明白,“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沈静微说的也有道理啊,你能因为一张脸不断地找他,沈静微为什么不可以?毕竟,她也喜欢他啊。”

    纪念听完不说话了,不管她们说得多有道理,可她的心,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不对劲。

    “你知道沈家在哪里对不对?”

    林喜儿点点头,然后说:“沈静微不住沈家,她有自己的住处。”

    “她总会回去的,我就在外面等,一直等到她为止。”纪念下了决心。

    林喜儿欲哭无泪。纪念上辈子一定是头驴,简直犟死了,认定什么事,就非得去做,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听不理。

    “我想办法帮你约她。”林喜儿说。

    现在,只好把问题扔给沈静微了,她IQ那么高,阅历又丰富,一定知道怎么解决。

    林喜儿的话,让纪念暂时安心了。

    她们去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饭,是一家湘菜馆,在这寸土寸金的商业区,占据着入口的位置,上下两层楼,装潢精致,红木的桌椅,烛光摇曳,别有一番趣味。

    “剁椒鱼头、宫廷佛跳墙、铁板辣牛柳、瑶柱干捞翅、泡萝卜、酸辣蕨根。”林喜儿对着菜单念了一通。

    从餐厅出来后,纪念心情平复了许多,于是决定与林喜儿两人散步去南湾河。

    林喜儿是购物达人,路过商业街的夜市时,买了一堆小东西,大多是手链、胸针、戒指之类的。事实上,她早已不戴这些便宜东西了,可走到了这儿,就忍不住想要逛一逛。

    “哎,这个好看吗?”

    “嗯。”

    “这个呢?”

    “嗯。”

    “你能不能用心点啊?什么都说嗯,真的看了吗?”

    “在我看来都一样啊,小女孩儿的东西,我哪懂得欣赏?”

    首饰摊上,有一对小情侣在拌嘴,女生拿着一条项链在自己颈间比画,边比画边问男友,男生双手插在口袋,侧身站着,眉眼间有一点点不耐烦。

    林喜儿怔怔地看着她们,突然间,深埋在她心底的一扇门像被人打开了,门内走出一个眉眼寡淡的少年来。少年时期的乐言,从她心底走出来,站在了她眼前。

    人声鼎沸的夜市里,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巨大的悲伤袭来,令人全无防备。

    原本正唧唧喳喳吵架的情侣,也停下了拌嘴,疑惑地看着她。三个人,面面相觑,场面怪异,林喜儿伸手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离开。

    纪念在不远处卖花的摊子上挑选花和绿植,她买了一束马蹄莲、一束桔梗,还有一把情人草,没有包扎,直接抱在怀里。这一刻,她感到一丝快乐。

    生活里一些微小的快乐和幸福,很多时候都来自于一些并不珍贵的小物件,它们能给予当下最真切的满足感。

    纪念抱着花,挤进人群去找林喜儿,刚走几步,就看见她迎面朝自己走来。林喜儿也看见了她,隔着人群,瞬间红了眼眶,像受了委屈的小孩,这委屈原本也咽下去了,但见了亲人,就没由来地又变软弱了。

    离开夜市,过一个红绿灯后,是一段很安静的上坡路,路两旁都是灌木,这条路没有路灯,人烟稀少,十分安静,这样的安静在城市中是很难得的。

    她们手挽着手,如散步般慢悠悠地走着,林喜儿一反常态的沉默,纪念忽然吹了声口哨,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吓我一跳。”林喜儿对她翻了个白眼。

    “不记得了吗?”纪念笑着问,“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初三时,林喜儿交了第二个男朋友,原因竟是他能用嘴巴当哨子,吹出好听的音乐,她想要他教她,于是,答应做人家女朋友。技能学会后就果断分手。

    “你呀,从小就是个奇葩。”纪念说。

    林喜儿不服,反驳道:“什么奇葩,我这叫特立独行。”

    纪念看着她,笑着说:“是,特立独行。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特立独行,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快乐了。”

    林喜儿红了眼睛,为了掩饰,她故意低下头,装作看路。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下了坡,南湾河就在眼前。

    “念念,我想他。”许久后,林喜儿哽咽着开口。这个他,指的是乐言。

    纪念没有说话,她挽着林喜儿走到湖边,然后席地坐下,将花放在一旁的地上。

    她们正对着湖,风从对岸吹来,凉爽宜人。

    “这么多年,即使你交了这么多男友,可心里喜欢的仍是他,对吗?”纪念问。

    林喜儿双手撑地,头向后仰,看着漫天星光,她悠悠地说:“他之后,我交的所有男友,他们身上总有与他相似的地方。即便在最快乐的时候,只要我一想起他,心就像被扎了一下,然后,就怎么也快乐不起来了。”

    纪念不说话,静静望着被星光照亮的湖面。

    为情所困,大家都一样,谁都不能开解谁。

    “念念,你说什么是爱?”林喜儿看着纪念,笑容怅然,“他让我这样不快乐,我为什么还要爱他?”

    爱是什么?是忍耐、恩宠、包容、照顾、关心吗?不,这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但不是爱本身,爱是最最复杂却又最单纯的情感。

    苏格拉底也不能向世人解释爱是什么。

    或许,我们生来就是不完整的,通过爱,去寻找另一部分未知的自己。探究爱,像探究自己,曲折幽深,永无止境。

    早上六点钟,纪念的手机铃声响不停,她洗漱好回来一看,五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景一。

    “喂。”她迅速回过去。

    “纪念,速来巴黎春天,有命案。”景一语气严肃。

    她来不及吃早饭,用最快的速度换衣服出门。

    六点钟,大多数人才刚刚起床,还没到上班高峰期,纪念开车时,一路顺畅,不到半小时就抵达了目的地。

    巴黎春天是一个大型商场,位于朝阳中路,是田区的商业街,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案发现场已拉上黄色警戒线,外面停着警车,队里的同事都在,纪念停好车,一边戴手套,一边往里走。

    纪念蹲在尸体旁,认真打量,死者是男士,年纪二十五至三十岁,身高173至178厘米,体形正常,面貌干净俊秀。

    周围的同事都安静地等着她。

    “死者手腕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胸口、小腹、肋骨,皆有烫伤或刺伤。死者左手断两指,无名指和尾指,创口边缘平整。致死原因是颈动脉窦受到强烈的、长时间的压迫。从瞳孔涣散和浑浊以及尸体僵硬程度看,死亡时间不超过八小时,精确结果要等尸检后才能判断。”纪念一边检视尸体一边说。

    程齐听得认真,思绪飞快转着,寻找可以突破的点。

    “这是蓄意谋杀。”纪念站起来,面对着程齐,下了结论。

    程齐点点头:“早上五点钟,清洁工发现了尸体并报警。”

    死者被扔在巴黎春天的广场台阶下,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这片区域,是朝阳中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凶手把尸体扔在这里,明显不怕被发现。尸体全裸,身上有伤,初步判断凶手性格暴虐,有一定程度的心理问题,死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以及有力证据,说明凶手心思缜密。

    “这是有计划的谋杀。”程齐神情严肃,他转身对景一交代:“先回局里。你去调查整个朝阳路的道路监控,一一排查,记下所有可疑的地方,再来向我汇报。”

    “郭海生,你负责调查死者生前从事的工作,与哪些人来往过密,近三个月内,是否与人结怨,并联系死者家属。”

    他对其他同事一一交代完工作,趁着还未到上班高峰期,尽早返回局里,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议论和恐慌。

    市中心发生命案,上面领导十分重视,让程齐组织刑警队,立即展开破案侦查,争取早日破案。

    纪念一回去,就立刻到停尸房,对尸体进行更精确的检查。

    晚上下班,林喜儿来接她,纪念出去时,看见郭海生正在与林喜儿说话,他满面春风,而林喜儿照例是漫不经心的神情。

    纪念看着她,恍惚间,想起了林喜儿十几岁时的样子。那时,她站在校门口与其他男生说话,也是这副模样。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变,只对一个人有过例外。然而,他却辜负了她。

    “念念。”林喜儿看见了她,扬声喊道。

    纪念的思绪被拉回来,朝她走去。

    “小帅哥,再见啦。”林喜儿一边开车门,一边对郭海生挥手。

    “哎,留个电话,有时间一起出来吃饭。”郭海生意犹未尽。

    纪念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林喜儿爱拈花惹草这是不假,但她有一个原则,绝不染指纪念身边的人。

    “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上了车,林喜儿问她。

    纪念靠在车椅上闭目养神,无所谓地说:“随便咯。”

    林喜儿看她一眼,问:“很累?”

    “有点儿。”

    “那算了吧。”林喜儿故意拖长了声音,“我本来是要带你去见沈静微的。”

    纪念立即睁开眼,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真的?”

    林喜儿点点头:“我们约在Rose见。”

    Rose,本市最老的西餐厅,坐落在并不繁闹的静江区,两层旧楼,外面长满爬山虎,从外面看,貌不惊人。Rose不设包厢,都是雅座,用屏风隔着,装修风格偏向于北欧,简单却不失格调。

    沈静微在二楼,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群山连绵,视野极佳。

    林喜儿喊了声:“静微姐。”

    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坐。”

    她们几年不见,沈静微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更沉静了。

    纪念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静微姐,谈宗熠就是Able,对不对?”

    “不。”沈静微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答。

    “我不信。”她不懂迂回。

    沈静微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说:“不信又如何?”

    纪念愣怔,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半晌,她咬咬唇,一脸坚毅道:“我会一直查一直查,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为止。”

    沈静微收起了笑意,目光渐渐变冷,她静静端视着纪念。

    许久后,沈静微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不再掩饰脸上的讥讽和厌恶,她看着纪念问:“关于他,你究竟知道什么?除了和他风花雪月之外,对于他这个人,他这一生,你究竟知道多少?”

    纪念的脸一阵白,心口有些疼,她静默良久,然后开口:“所以,我现在想办法知道也不算晚,对不对?”

    “不用想什么办法,我现在就告诉你。没错,他的真名是叫谈宗熠,谈林的嫡亲外孙。”沈静微决定对纪念说出一切,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知道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自杀。谈宗熠八岁之前,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日子,虽然他的父亲在他尚在襁褓时就去世了,但他有外公和妈妈的疼爱。他外公是个很出色很厉害的人,让他生活得比一般小孩都要富足无忧。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九岁那年。那年,他妈妈又结婚了,嫁给一个各方面都并不出众的男人,据说,那个男人是谈宗熠亲生父亲生前的朋友,一直以来,都对谈宗熠的妈妈关心有加。

    “谈宗熠妈妈婚后的生活,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大家都看得到,那就是谈宗熠的妈妈越来越不快乐,整个人开始变得抑郁沉默。

    “谈宗熠与他的继父,也就是高信达,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但碍于母亲,他也并没有与高信达发生过什么大的争执。但有一次谈宗熠无意中听见他强迫自己的妈妈,让她和他搬出去单独住,谈宗熠很生气,冲进去对他说:‘要走,你自己走。’

    “谈宗熠十二岁那年,他的外公从楼梯上摔下来,因此成了植物人,至今未醒。同一年,谈宗熠的母亲自杀。”

    沈静微无视林喜儿和纪念的惊愕,她看着她们,十分平静地说:“谈宗熠是亲眼看着他妈妈死在自己面前的。”

    “那天,谈宗熠的妈妈一反常态,要带他去海边野餐,谈宗熠很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去了。

    “车开到盘山公路时,突然停下来,他妈妈说车胎好像爆了,让他下去看一下,谈宗熠打开车门准备下去时,他妈妈从后座椅上拿出一个书包给他,并对他说,里面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他先背在身上。他不疑有它,背上书包就下去了。”

    “然后呢?”林喜儿迫不及待地问。

    沈静微说到这儿,脸色已由开始时的冷漠变成了心酸不忍:“谈宗熠下车后,他妈妈突然就发动了车子,方向盘猛地一打,车子笔直地撞向公路旁的护栏,公路下十几米处便是汪洋大海,人和车一起冲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这一切,就发生在谈宗熠眼前,转瞬之间。”

    听沈静微缓缓说出这一切,纪念的手变得冰凉,微微发颤。

    沈静微的话像一枚炸弹投在她的心里,击起惊涛骇浪,她胸口像压了块铅石,沉甸甸的,令人无法呼吸。

    这样的事,连听的人,都觉得惊痛万分,十二岁的他,是如何挨过去的呢?

    其实他妈妈很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她交给谈宗熠的书包里有一张银行卡,以及护照、签证、身份证,还有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除了这些,还有一封简短的信,信里写着:

    阿熠,妈妈对不起你,不奢求你原谅,但求你好好生活下去。现在就离开这里,不要再找妈妈,不要惊动任何人。速去机场,坐最快的航班去美国,机场外,会有人接你,在你不能保护好自己前,不要回来。

    得知他妈妈出车祸后,高信达与警队展开搜救,搜救进行了一天一夜,最后,找到了车子和他妈妈,但没有找到谈宗熠。

    于是,高信达又四处登报贴寻人启事,但最后仍一无所获,于是,所有人都以为谈宗熠已葬身大海。此后,高信达正式以谈家人的身份接管APL。

    “他就这样变成了Able。”沈静微叹了口气,停顿片刻,然后抬头看着纪念,接着说,“他外公的事,母亲的自杀,这其中细节,谁都不清楚,但一个人的母亲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自己的孩子,绝不是件易事。至于到底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说完,静默许久,纪念与林喜儿也沉默着看着窗外。

    天阴了,乌云遮盖住了太阳,黑压压的,无端就让人觉得压抑,不远处,群山连绵,视线里,望不见尽头。

    “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是闪电在天空中劈开了一道光。

    纪念被吓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忘了,直到胸口被胀得生疼,她才张大嘴巴开始喘气。

    忽然间,眼泪滚滚落下,为了不让沈静微和林喜儿发现,她用手遮住脸,心痛、自责、愧疚、难过……很多情绪在翻涌。

    “他曾说,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十二岁时的自己。可是,你受的那点伤,怎可与他相提并论?你还自以为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沈静微不肯放过她。

    林喜儿看着纪念抖动的肩膀,有些不忍,于是皱眉喊了声:“静微姐。”

    沈静微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纪念无声无息地流泪,满脑子里都是Able的脸,温柔笑着的、沉默时的、生气时的,还有陷入沉思时的。一个人怎么能在受过这么大伤害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呢?这背后,要付出的艰辛和努力,绝非常人可比。原来,她一直在享受着他给予的爱和慰藉,却未曾替他分担过丝毫。

    “静微姐,谢谢你。”纪念忍住悲痛的心情,转过头对沈静微说。

    “不需要你对我说谢谢。”沈静微平静地看着她,“纪念,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远离他,不要再用你自以为是的爱给他造成伤害。”

    纪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他从不曾住在一个地方超过三个月,目的是不被某些人发现,因为你,他在剑桥住了整整四年。让医生宣布死讯,除了是想要避开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你,你是他的软肋,会成为别人控制他、伤害他的利器。”说这些时,沈静微不是不心酸的,她自知纪念在他心里的位置,因为太重要,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保护。

    纪念好不容易忍住的情绪,被沈静微这样一说,又开始在心底翻腾了,她眼底蓄满泪水。

    她不想只做被保护的那一个,爱一个人,不仅是太平盛世时的风花雪月,也应该是战火满天飞时的努力守护和并肩承担。

    “不,我想要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承担。”纪念看着沈静微。

    沈静微有些怒了,她原本以为说完一切,纪念就能够分得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想到,她仍然执迷不悟。

    “承担?”沈静微冷笑质问,“你能承担什么?你有什么能力承担?纪念,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吧。”

    林喜儿护短,听沈静微这样说纪念,顿时不乐意了,立即反驳道:“还有我呢,林家虽不如名门望族的沈家,但也是有些人脉和能力的。”

    “林家和谈家素无往来,何况,你不能代表林家。”沈静微冷冷道。

    她说的都是实情,林喜儿一时间也无可辩驳。

    “静微姐,我知道你能给予他的远比我多,比我有用,可我爱他,我想要给他我能给的全部,我想要站在他身边,陪他面对他要承担的一切。我想,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失去我,不让他失去我,这就是我能做到的。”纪念说得很慢,像小孩子刚开始学说话时的样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电闪雷鸣后,一场暴雨突然而至,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人的视线渐渐模糊。

    纪念坐在车上,心里一片清明,未来的道路,她已经知道该如何走了。

    “送我去西宁路。”她转过头对林喜儿说。

    “去那儿做什么?”林喜儿问。

    随即,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谈宗熠家住在西宁路。

    “你都想清楚了?”她问纪念。

    纪念点头,笑得很温柔,目光明亮。

    车子开到西宁路,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清新洁净,落在叶子上的雨珠滑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喜儿,你回家等我,我一个人可以。”下车后,她对林喜儿说。

    他们两个人必然有许多的话要说,林喜儿也无意做电灯泡,朝她挥挥手,就开车离开了。

    纪念照例是翻墙进去的,刚跳到院子里,就被谈宗熠发现了。

    他从屋内走出来,原本一脸警戒,在看到纪念后,愣怔了片刻,随即放松下来。这次,他连话也没有和她说,转身进屋,利落地关上了门,留纪念一个人在院子里。

    纪念也不恼,走过去,靠着门坐下,她能感觉得到,他就在门后。

    “谈宗熠。”她轻轻喊,半晌,含着笑道,“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真好听。”

    谈宗熠站在门后,抿着唇,缓缓合上眼睛。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像平常聊天似的,她问他。

    门后,无人回应。

    纪念不在乎,继续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也挺好的,只是想你,特别特别想,随时随地都会想。最开始的时候,接受不了你的死,又哭又闹,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直到有一天,喜儿问我,她说,‘你不是曾答应Able要一直好好地生活吗?’我想了一夜,是啊,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让我重新热爱生活,我怎么能辜负你?”

    “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起床,去公园散步,然后回来做早饭,接着再去学校上课,学校同学都知道我的事,大家都很同情我,教授也很同情我,他们对我很好,可是,他们的善意,却让我倍加痛苦。

    “因为晚上睡不着觉,只好做大量运动,把自己累到极限,然后强迫自己好好吃饭。我养我们在一起时养的花,照顾我们一起种的桃树,我保持着你在我身边时我所养成的一切习惯。

    “有一天,我去伦敦布朗顿礼堂,中途迷路了,不得已只好向路人求助,当我说出‘Excuse me’时,突然间想起了你,想起你带我游伦敦,给我布置作业的日子,我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心里难过极了。那个被我拽着的阿婆吓坏了,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遇见了坏人,我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他是我一生中再也不会遇见的第二个如彩虹般绚烂我生命的人。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也不会忘记你。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如同我呼吸的空气,饮用的水,我无时无刻都需要你,哪怕你已不在我身边。

    “在你离开我的第二百一十一天,我开始害怕,我怕你是真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我一直坚持你没有死,可是,你没有死,你去了哪里呢?

    “我始终觉得你没有死,别人都说我是入了魔,可我把这叫做一种心灵感应。你在不在这个世上,我是有所感知的。

    “我在剑桥等了你三年,可三年了,你都没有回来。于是,我决定回国,决定做法医,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选择做法医。

    “你猜得到吗?

    “还记得你曾说过,我们国家在心理犯罪学领域发展得还不够成熟,所以你想要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你想帮助警察破案,你想抓住所有罪犯,你想要了解他们究竟为何要犯罪。

    “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只能用我的方式来完成你的心愿。我面对的第一具尸体,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流浪汉,他死于车祸,我看着他被撞毁的尸体,心跳加速,满手心的汗,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晕倒。

    “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我跟着刑警队去不同的命案现场,去面对更多的尸体。喜儿说我是执念太深,除了这执念,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怀念你,我这一生所能够拥有的,只剩下对你的回忆了。在你离开我后,时间对我已不具有任何意义,我想方设法地活在过去,我紧紧拽住关于你的一切,我要以这样的方式,让你长留在我往后孤独的人生中。

    “可是,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不想这样痛苦地思念你,我想要紧紧挨着你,在每一个天黑天亮时看见你,伸手就能抱得到你,我做梦都想要这样。”

    夜空很黑,没有星光和月亮,纪念望着眼前的这一片漆黑,慢慢叙述着这几年没有他的生活。一千多个日夜,无时无刻的想念和伤心,到了说出来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寥寥几语。最深最重的爱,都无法被描述清楚,那些情意,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已经有了折损。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脸上、身上,冰凉的触感让纪念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谈宗熠靠门坐着,那些话,一字一字都进了他的耳里、心里,然后变成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上,不是那种剧烈得可以叫出来的疼,而是遍布全身,连绵不绝的疼。

    他知道,这几年,她过得一定很艰辛很痛苦,但是,当他亲耳听见她这样说时,他比想象中还要心痛。

    他与纪念在一起的三年,是他十二岁后,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曾经有段时间,他看着她的笑脸,几乎准备放弃谈宗熠这个身份了,就这样简单幸福地度日吧。

    他妈妈和外婆外公,应该都会很高兴他遇见了能让自己幸福的人。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低估了那个人的贪婪和无耻,他不敢拿她的安危去冒一点点险,他害怕她会有他母亲那样的结局。

    “谈宗熠。”纪念喊他,语气里有了倦意,她说,“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事,以后要经历什么事,都请不要因为这个放弃我。我认为爱就是共同承担彼此的生命,同甘共苦。”

    谈宗熠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当一个人悲痛到一定的程度,除了眼泪,没有其他的发泄方式。

    门外,没有了声音,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发生清脆的响声。

    纪念还在吗?

    如果她走了,以他的警觉性,不可能一点都没发觉,难道她还在?

    谈宗熠站起来,伸出手想要开门。她的病才刚好,如果淋了雨一定会再复发,可是,此时开门看见她,他一定会露出破绽。理智和情感在交战,最后,还是情感占据了上风。

    他打开门,看见的是靠在门上睡着了的纪念,她的头侧在一旁,睫毛上沾着的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嘴巴抿着,呼吸均匀。

    谈宗熠深深叹了口气,胸口又酸又疼,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走到二楼他的卧室,然后把她放在床上。

    他转身出去拿了干毛巾来,为她擦干头发和身体,然后盖上被。

    他坐在床前看着她,眼底柔情四溢,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脑袋,温柔至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许久后,他站起来俯身吻上的她唇,胸膛内心跳如雷,震得神经微微发疼。

    纪念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鼻子不透气、头也有点儿疼,人虽然醒了,但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很难受。

    她从床边拿起手表,看了眼时间,惊得立即从床上坐起来。

    十一点一刻了!

    林喜儿进来时,她正在穿衣服,纪念看了她一眼,抱怨道:“怎么不喊我起来?迟到了!”

    “已经给你请过假了,说你感冒发烧,你们队长让你好好休息。”林喜儿说。

    “不行,昨天队里出了命案,我得去局里。”纪念一口回绝。

    林喜儿走过来按住她:“等你到那儿也十二点了,人家也该吃午饭了,你索性就下午再去吧。”

    纪念头疼得厉害,呼吸都像带着火,想想林喜儿说的也对,于是准备重新躺回去,结果被林喜儿给拦下,她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感冒不能老躺着,你给我起来吃饭,然后吃点药去阳台晒会儿太阳。”

    纪念不肯,可是浑身无力,还是被林喜儿给拖了出去。

    她洗漱好,在林喜儿的监督下喝了杯牛奶,吃了几片土司,忽然间想起什么,她问林喜儿:“昨晚是你去把我接回来的?”

    林喜儿点点头:“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有点不放心,我去的时候,你靠着门睡着了,我把你晃醒就带你回来了。”

    “我怎么不记得了呢?”纪念皱着眉,她只记得自己靠在门前说话,说着说着好像就睡着了,至于后来的记忆,完全是空白的。

    “被烧糊涂了呗。”林喜儿说。

    纪念点点头,不疑有他。

    林喜儿这才松了口气,事实上,昨晚并不是她去接纪念回来的,而是谈宗熠把她送回来的。

    半夜,门铃响,她迷迷糊糊地打开门,看见抱着纪念的谈宗熠时吓了一跳,谈宗熠说:“念念发烧,我找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里面有助睡眠的药。”

    他一边解释,一边把她抱进卧室。

    “你照顾了她整夜?”

    谈宗熠点点头。

    “那你承认你是Able了?”

    “沈静微不是都说了吗,我不用承认,念念在心里已经确认了。”谈宗熠说话时,目光仍停留在纪念脸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林喜儿有些迷糊。

    谈宗熠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她:“她确认和我承认,这是两码事,意义不同。所以,你不要提我送她回来的事。”

    他说完,走出卧室,离开这里。林喜儿听见关门声,轻轻叹了口气。

    爱的形式有千百万种,谁也没有办法鉴定哪一种是真正的好,大家都在用自己认为的好去爱,并且也都有道理,谁也没法说服谁。

    所以,我们一直爱,也一直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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