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的金石故人,
为多少玫瑰唇少女,
为多少捷足的少年。
在宽广难越的溪滨,
捷足的少年头已埋下,
玫瑰唇的少女们长眠在玫瑰花落的田野。
——霍斯曼
1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林爱的人。她出现在了赵青笺的生命里,就像赵青笺来到了简一薇的面前一样,无法忘得掉,也不愿意忘掉,把对方的名字刻进了骨髓刻在了心上,唯有珍惜,再别无他法。
简一薇时常会想,如果没了林爱,那么她和赵青笺之间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或许赵青笺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她和他就能够谈一场像其他情侣那样的恋爱。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也不需要多么刻骨难忘,就如细水河流般平平淡淡的最好。
平淡地和他过一生,平淡地成为他的妻,嫁给他,陪伴他,呵护他,做他孩子的妈妈,和他一起为生活奔波操劳,就算累出皱纹也还是会觉得快乐。
那样的生活,曾经是她最大的梦想。
可老天爷不准备怜悯她,哪怕是施舍的爱,也不肯让赵青笺多给她一丁点儿。老天爷让赵青笺将整颗心都用在了林爱的身上,不多一毫,不少一分,恰巧是完完整整的心房。
一个人的心本来就小,住不下太多的人,简一薇挤得头破血流也无法将属于林爱的位置抢占。她争过,抢过,哭过喊过怨过伤过,但对于她给的那份爱,赵青笺从来都铁石心肠。
或许在他眼里,她至始至终都不算得上是一个女人。
张爱玲说过,在错误的时间里遇见了错误的人,本身就是一种无奈。简一薇却偏偏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地非要将这种无奈继续下去,无数次撞到南墙,也没有过死心的念头。
但是,当她第一次看到赵青笺将林爱带回家中的时候,她才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世界末日。
那年赵青笺刚刚结束了高考,将近七百分的高分使得赵青笺毫无悬念地被省内的一流警校录取。赵家夫妇在那段日子里乐得合不拢嘴巴,整日打进赵家的恭喜电话更是接连不断。
赵阿姨每次都是笑眯眯地捧着电话说:“哎呀,可不是嘛,青笺虽然平时贪玩得很,可关键时刻还是有一鸣惊人的本事!教过他的每个老师都说他不用心学,要是拿出玩的十分之一力气放在学习上面,肯定会成大器!看吧看吧,还真让他们老师给说中了!”
听到这里,赵青笺就会摆出受不了的表情翻个白眼,转过头来对坐在沙发对面的简一薇撇着嘴巴,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模仿赵阿姨接下来的话:“对对对,录取青笺的那个警校可是很出名很出色的,毕业包分配的……”然后又小声补充句,“她天天坐在电话旁边念叨这套话快一百八十遍了。每次都一个模样,半点创新都没有,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了。”
简一薇怕赵阿姨听见,胆战心惊地瞄一眼客厅里的女人,见她还在眉飞色舞地煲电话粥,她才坐回沙发上对赵青笺皱起眉头:“赵阿姨还不是高兴的嘛,你考得好她心情也就好呗。”
想来赵青笺高考期间,赵阿姨也和他一起贪黑起早的,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饭菜给他强身壮体补充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革命的百分之七十基本成功,赵阿姨自然有种解放区人民迎来艳阳天的成就感。
“哎呦喂,你才多大点儿,我还用不着你来和我说教‘可怜天下父母心’。”赵青笺这次又丢给简一薇个白眼。
哼,他就会自以为是地实行年龄歧视。
简一薇自认大人大量才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纳闷,“你不是不喜欢军人吗?那干吗还费那么大的劲头去考警校?”
因为赵副团长曾在缉毒行动中失去了一条腿,左腿剩下的只是残肢。就是从那开始,赵青笺对父亲的职业难以持有赞同态度,那个职业夺去了父亲的腿,所以他痛恨缉毒警察这样的工作。
“读警校又不非得毕业后去当警察。”赵青笺的胳膊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不急不慢地说下去,“大学那东西,四年下来不过也就是一张纸,上面签个字盖个章就算没白浪费四年时间。关键是能力和本事,有它多不了什么,只是更方便在社会上立足而已。”
当时,他的那些话在还未满十五岁的简一薇听来有点深奥。关于“能力和本事”或是“方便社会立足”这种事,简一薇听不懂也没准备深入思考,比起那些,她更好奇赵青笺究竟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不怎么感兴趣的大学。
像他那种人,说白了就是无利不起早,典型的小自私和小自恋,偶尔还会条件反射暴露出利己主义本性。所以说,他怎么可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去考他痛恨的警官学校?
想不通,简一薇把眉心皱出川字纹了也格外想不通。
直到当天晚上,问题的答案自动送上了门。
为了庆祝赵青笺的高考佳果,赵阿姨让保姆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一共十几盘的花样,平民版的满汉全席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赵副团长当晚特别高兴,往日滴酒不沾的他喝了好几杯白酒。赵阿姨更是难掩满面笑意,简一薇的母亲为表祝贺也提了杯酒,都是对赵青笺恭喜的话。
到了简一薇这里,赵阿姨开玩笑似的问道:“一薇啊,你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青笺哥哥当贺礼啊?”
简一薇当时正在啃鸡腿,满嘴油光可见。她急忙抓过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和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哈,哈!她根本就没准备!”赵青笺不怀好意地干笑几声,毫不留情地揭穿简一薇的内心挣扎。
“我……”简一薇顿时红了脸,她,她没准备是有原因的,她压根儿就没有存款,上哪里拿钱买礼物给他进贡?
“什么都没准备也没关系,阿姨刚刚那是逗你玩的,自家人要那么些见外的礼物做什么。”说到这里,赵阿姨像是突发奇想似的拍了几下手,转头对简一薇的母亲说,“小简媳妇,你说等一薇再长大一点就嫁给青笺做老婆怎么样?”
听到这话,简一薇和赵青笺同时一愣,不同的是,前者是惊喜地愣住,后者则是惊恐地愣住。
“一薇属龙,青笺属鼠……”简一薇的母亲想了想,随后笑眯眯地回答,“很好很好,龙配鼠,这样结婚后,青笺就得听我们家一薇的话了。”
“哈哈,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赵副团长也难得笑呵呵地投了赞成票,“简丫头从小练搏击长大,我看能管住赵青笺这混小子的,也只有简丫头行!”
听到这里赵青笺都要吐血了,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行你个头”。可对方是他老爹,他得珍惜生命不能为一时舒服过了嘴瘾给将来的人生带来无穷后患啊。
他长吸一口气,使得自己的表情淡定下来,泰然自若地拒绝了餐桌上全体人民的“友好建议”,他说:“不要了,现在又不是封建年代,还带你们这样包办婚姻的?全民都自主了,我怎么也能拥有个追求自我幸福的权利吧?”
简一薇蓦地一怔,她不傻,她明白,赵青笺嫌她,赵青笺不愿意以后娶她。
首先看到简一薇受伤表情的人是眼尖的赵阿姨,她气不过地转向儿子,噼里啪啦地数落下来,“你这混小子乱说什么呢,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你还较真上了,说那么多难听的话是想故意气谁啊你。”
“我气谁了我。”赵青笺既冤枉又无辜地嚷嚷起来,“你们才是不顾我个人感受,把个小屁孩往我这边塞。”
简一薇终于忍无可忍地反驳了句:“我又不喜欢你,我才最不愿意呢!”
“那敢情好了,你可千万不要喜欢我,你青笺哥哥我承受不起。”
真是气到肺都要炸开了,简一薇恨不得冲上去和赵青笺拼个你死我活,再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逼问他凭什么不愿意?我再过几年就长大了,你就不能等个三年再下结论吗!
可还没等她将这些说出口,门铃声就响了起来。赵阿姨一脸困惑,嘟囔着会是谁啊。赵青笺却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身,满面笑颜地对众人丢下一句“我的幸福上门来喽”便心花怒放地蹦蹦跳跳跑去开门。
赵家夫妇很迷茫,简一薇和母亲同样一头雾水。直到赵青笺装模作样地走回来咳嗽几声,再转头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身穿白色淑女裙的女生便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她有一张温良秀气的面孔,清瘦的骨架,头发很长,漂亮顺滑地沿着肩膀流淌下来。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将落下来的发丝挽到耳后,大家闺秀般地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林爱。”
最后,她看向简一薇,弯过眼睛点了点头:“你好。”
简一薇回以不太自然的笑容,天知道她笑得有多么难看。可是她装不出虚伪的脸,她认识眼前的这个女生。在赵青笺发高烧的那一天,她曾见这个女生就坐在赵青笺的身边。
而如今,他将这个女生带回了家,并且让她坐在他的身边,连转头看她的时候,都露出了那种简一薇从没见过的笑容。
那天晚上,在林爱与大家谈话的过程中,简一薇似乎知道了赵青笺考去警校的真正缘由。因为林爱填报了那所学校的志愿,所以赵青笺也去了那里。当然,赵青笺没有亲口承认,赵家夫妇也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原因。这一点,仿佛只有简一薇敏感地察觉到了,是从赵青笺看林爱的眼神里,察觉到的。
简一薇的心很疼,像是心尖上的肉被人给硬生生地挖掉了一块。可是她得忍着,不能被别人看出来,至少现在,她要假装无所谓。因为只有无所谓,她才能继续留在赵青笺的身边。
这样的道理,在十五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明白。
2
一个月后,赵青笺去往警校报到,从此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简一薇也升上了初中三年级,繁忙的学业压在身上,她的脾气在那段时间变得非常烦躁。
只有在周末时,她才能看到回家的赵青笺。有时候他懒得动弹,就会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回家一次,并且每次回来,都会带着林爱一起。
赵阿姨并不太喜欢林爱,觉得她闷呼呼的,不管往哪里一坐都不吭声,像尊佛像。
所以赵阿姨和简一薇是同一战线上的伙伴。不过,赵阿姨表面并没有表现出来,简一薇也和她一样,见到林爱时还是会笑眯眯的,口口声声地叫着林爱姐。然而在心里她却较劲得很,处处和林爱做比较。
十五岁时的简一薇,个子还没有林爱高;
十五岁时的简一薇,脸上还有着孩子气;
十五岁时的简一薇,尽管已经漂亮得惊艳却没有学会内敛。
她美得过于张扬,还不愿给别人留有余地,张口说话都会带出一丝锋芒毕露。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一个地方会输给林爱。她不知道的是,赵青笺在那时最不待见的就是她自信过满的样子。
某一次赵青笺从学校回来,简一薇正在家和赵阿姨一起忙乎晚餐。赵青笺溜进厨房顺手拿了个洗好的苹果咬了一口,支吾不清地嘟囔着:“林爱说今天晚上她爸妈不回家,要不等晚饭做好了,我打电话让她过来吃。”
听到这话,赵阿姨一边择豆角一边瞪他一眼:“林爱林爱,就知道林爱。你在学校天天和她在一起,回到家里来还没完没了地把她挂在嘴边,你累不累?你不嫌烦,你老娘我的耳根子还想要清净一会儿呢。”
“就是。”旁边的简一薇也趁机添油加醋,“林爱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晚饭总会想办法解决的,赵青笺你不要像个女人似的操这些闲心。”
被这样左一句右一句的夹攻,赵青笺的愤怒值终于濒临爆表。可他又不能和他妈大声嚷嚷,那样是不孝。他只能将矛头指向简一薇,没有好气地吼道:“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林爱是你能叫的吗?怎么一点都没教养。”
“我当面都叫她林爱姐了,背后叫名字能有什么,她又不会掉一块肉。”简一薇理直气壮地反驳。
“那也不行,她比你大,你就是不准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平日的赵青笺还算通情达理,对简一薇也没得说,这几年下来,已经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家人来呵护疼爱。可不知怎么的,只要是在林爱的事情上,他就会特别较真,而且还死不讲理。
赵阿姨眼看着两个小的就要吵起来,便急忙打起圆场:“行啦行啦,你们俩别天天为林爱的事情叽叽喳喳的,犯得着伤和气吗?还有你赵青笺,一薇是你妹妹,你就不会多让着她点儿吗?”
赵青笺真想说,他让着她的地方足够多了。简一薇就是个小地主,张扬跋扈说一不二的,他哪敢和她争理讲。想起从前的旧伤,他可不想再被她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
想想这些天来,家里也的确总是因为“林爱”这两个字搞得鸡飞狗跳的。赵青笺知道,母亲不太喜欢林爱,有简一薇那活泼开朗的个性比着,林爱的确不会太吃香。可林爱的好,是要随着时间才能显露出来,她和简一薇的三分钟热血不同,她是细水长流一成不变的,所以她靠谱。
既然也明白简一薇的不靠谱了,赵青笺叹口气,决定不和她争吵那些缺乏意义的小问题。
赵青笺只好软下态度对那个板着脸的小丫头妥协道:“好了,你在背后不愿叫她姐就不叫吧,当面别忘了就行。”
简一薇低着头,不说话。
“还生气?生闷气可不是好习惯。”赵青笺学着《红楼梦》里贾宝玉的声音翘起兰花指,“简妹妹,一会儿你赵哥哥陪你去葬花如何?然后啊,然后你顺便再陪赵哥哥把林姐姐接过来吃晚饭。”
简一薇终于忍无可忍,将一直握在手中削好的土豆猛地扔向赵青笺,起身撞开他跑掉的同时还丢下一句愤恨的怒吼:“谁是你简妹妹!”
看到她气势汹汹地跑出厨房,赵青笺一脸茫然地转回头,无辜且懵懂地问他家老娘:“怎么了她这是,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她火气干吗那么大啊!
赵阿姨很无奈地站起来,将地面上那颗圆圆的土豆捡回来,抬起头,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儿子叹口气:“唉,你自己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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