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妹-牌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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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蜻蜓家的牌局上,天天轮换的就那几个女人。

    今天坐在牌桌上的,是紫云英、水葫芦、长丫和小霞。

    红蜻蜓没有看牌。她是家主,要端茶倒水,做些杂务。红蜻蜓是个嘴快手快的女人,嘴唇薄薄的,鼻子尖尖的,拢心哄人的话她也会说,发狠下绊的事她也能做。一般情况下,只要有人看,她都是让给别人的,实在三缺一了,她才顶上去。

    红蜻蜓看唐三妹进来了,随手摸过一张凳子,推给她,说:“你来晚半步了,怎么才来呀三妹,人家都看两圈了。”

    唐三妹看红蜻蜓脸上潮红潮红的,又喷出一嘴酒香味,便使劲嗅嗅鼻子,说:“我今天不看牌。我来相相眼。”

    红蜻蜓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晚的,吃好东西了。我猜你家中午吃什么了。”

    唐三妹以为红蜻蜓知道村长丁文革送鱼给她的,好像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破了。唐三妹脸腾地红了。唐三妹嗫嚅着,想说一句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红蜻蜓又说:“我知道你家吃什么鱼,钢针鱼对不对?”

    唐三妹一听,松口气,原来,她不过是听陈小瘸子说的。她并不知道丁文革送一条大红鱼。而唐三妹却知道陈小瘸子给红蜻蜓留了两条巴掌宽的刀鱼。那么,红蜻蜓中午也吃鱼了。唐三妹一笑,说:“你也沾了腥,吃鱼了,你以为我不晓得?我还知道你吃刀鱼,对不对?有人都对我说了,还陪人家喝两杯啊?”

    “就你鼻子鬼尖,”红蜻蜓也笑笑的样子,她把话都挑到鼻尖上了,“我又没怕你说,就是吃刀鱼了,怎么样?就是陪酒了,怎么样啊瞧你!”

    “光陪喝小酒?”唐三妹暧昧地小声说。

    “哈哈,什么都喝了,”红蜻蜓也小声道,“这个死瘸子,一张破烂嘴!”

    “酒辣,鱼腥,一家亲啊!”

    红蜻蜓知道唐三妹说的“酒辣鱼腥”是什么意思,酒,酒壮英雄胆,腥,一语双关,指刀鱼,也指她中午和陈小瘸子来了那么一下。红蜻蜓跟唐三妹挤眼,意思是让唐三妹别说了,当心叫看牌的女人们听到。

    唐三妹也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点到为止,就又笑笑,心想,陈小瘸子的老婆许花是有名的恶妇,要是知道红蜻蜓和陈小瘸子有这一腿,能把陈小瘸子的另一只脚也剁了,或者,把红蜻蜓的脚给剁了。许花的恶名,鱼烂沟村无人不知,最厉害的一次,是她差点把陈小瘸子按到水里呛死,原因不过是陈小瘸子五天没交线给她——陈小瘸子卖了鱼,身上一分钱没有。许花就说他把钱给了拐女人,不交出钱可以,交出拐女人也行。陈小瘸子交不出钱来,也交不出拐女人。许花人高马大,外号叫许大马棒,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把陈小瘸子揍到了水关河里。许花不依不饶,跳进河里,揪住陈小瘸子的头发,把他往水里按,拎上来,再按下去,如此数次,把陈小瘸子折腾得半死不活的。陈小瘸子本想还手,可他有软手把在许花那里,也只好强忍着,让她折腾了,一直到她解气了,才罢手。

    唐三妹说:“你胆子够大啊。你不得了啊,连许花你都敢惹。”

    红蜻蜓眼一横,小声道:“逼急了,不管那么多了。”

    唐三妹出口长气,几乎是叹息一般地说:“家里开了牌局,收点小水钱,我还以为你能蹲得住的,没想到你也花了心……”

    红蜻蜓把脸凑过来,嘘一声,对她的耳朵说:“傻妹妹,哪有红杏不出墙的。”

    唐三妹嫉妒地噫一声。

    红蜻蜓又把嘴凑上去,说:“你就不想?”

    唐三妹说:“想了又怎么样?想了……也白想。”

    不知怎么的,唐三妹心里委屈一声,鼻子一酸,差点哭了。

    “随便找一个,眼睛一闭,痛快就行!你看人家水葫芦和陈大呆,不是也……啊,那个嘛。”

    红蜻蜓的话,让唐三妹想起丁文革,觉得他有那个意思,不然,他为什么平白无故要送条鱼给她?鱼就是饵,钓她上钩的。唐三妹不是不想上钩,可她刚动那心思,婆婆董银花就一眼看穿了她。

    “想什么呢妹妹?”

    “没想什么。”

    “动心了吧?趁着年轻,啊,听姐姐的。”

    看牌的几个女人都注意到她两人的鬼鬼祟祟了。小霞比较敏感,侧过脸来,好奇地说:“说什么呢,小心把耳朵咬破了呀。”

    红蜻蜓就更是笑了。

    小霞说:“说我的吧?”

    唐三妹说:“没说你。”

    长丫接过话茬了:“说我坏话是不是?”

    唐三妹说:“也没说你。”

    红蜻蜓说:“我说我自己的,你们两人乱上什么心啊,安心看你的牌吧,别分了神,输钱还怪我们。”

    小霞说:“神经病!”

    长丫也说:“神经病!”

    紫云英和水葫芦对视一眼。紫云英说:“你俩怕人家说,是不是没干好事?”

    小霞说:“你才没干好事了。”

    长丫说:“就是没干好事,怎么啦?骚逼!”

    “那怎么怕人家说?”紫云英用鼻子笑一声,“我骚逼?切,我才不怕人家嚼舌头根了。”

    “谁怕呀?”长丫和小霞几乎同时说。

    小霞和长丫两人倒是难得的一条心了。唐三妹突然想起来,小霞和长丫是死对头,她两人今天能坐到一起看牌,也算得上奇事了。她们两人经常吵架,有时候互相攻击和谩骂,骂十分难听的话,说起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霞和长丫相互在村小吕老师那里争宠。两个人都算不上漂亮,一个猪嘴,一个大唇,可两个人都觉得比对方漂亮;两个人都觉得吕老师更喜欢自己,都觉得对方是死皮赖脸贴吕老师的屁股。据说,她们两人还经常在吕老师的办公室里撞车,并且扭到一起对打过一回。由于两人的这层关系,鱼烂沟村不少人笑称她们是妯娌,或姐妹。

    红蜻蜓说:“看牌吧,别分神了,当心出错牌。”

    屋里又静了。红蜻蜓拖着凳子,朝牌桌跟前凑凑,认真相眼了。

    而唐三妹心里却有些慌慌张张起来,忙忙乱乱像有一只野兔子在心里乱撞。唐三妹觉得,丁文革的一条大红鱼是一个信号,爱情信号——他盯上她了。唐三妹没经历过婚外情,不知道如何应对才算合适。

    唐三妹心里有一股潮水在涌,两只脚很不自在地伸来缩去。

    突然的,红蜻蜓家门空里暗了一下——有人站在那里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唐三妹抬眼一看,心一下子提了上去,村长丁文革,腋下夹一只黑色小皮包,就像从哪里开会才回来,或者,正要上哪里去开会。唐三妹悬着的心,一时没放下来。而丁文革也没有立即进来,他一声不响地看一眼红蜻蜓家的客厅,看一眼在座的人,下巴仿佛更宽了。他可能以为,别人看到他,都要跟他打招呼的。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丁文革站了片刻,大概有十五秒,或者只有三四秒,自己咳嗽一声,说:“都在啊?没事看看小纸牌啊?”

    红蜻蜓是主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她慌忙站起来,尖着嘴客气道:“村长来啦,你坐,相相眼。来,坐,坐这里。”

    红蜻蜓把凳子拖在小霞的身后。

    “不坐,我来看看,瞎转转的,不相眼。我都好久不看小纸牌了我操,我当干部就不看了,我差不多都忘了。”丁文革跟红蜻蜓说话,眼睛却看着唐三妹,“你们还来点小钱啊?”

    红蜻蜓抢着说:“不来……来点小钱,都是小玩玩的,闲啊,不玩玩干什么?闲得腿裆都生了蛆。”

    丁文革被红蜻蜓逗得哈哈一笑。

    红蜻蜓中午喝了酒,胆子大,话路也野,她说:“村长你说村里要建绣花厂的,怎么到现在还是寡妇的肚子,没有动静啊?你把厂子建起来,我们也能有点活干,就像南场头村的那些女人,把手套拿回家缝口,在家上班,那就好了,丁村长的功劳就更大了,鱼烂沟村的女人,都记着你哩。”

    “要是搞绣花厂,不怕你家牌局安不成啦?”

    “我这牌局算什么啊,都是姐妹们没事,凑趣玩的。”红蜻蜓试探的话起了作用,她脸色有些变化,尖鼻子上冷飕飕的,“谁长绣花的手指头啊?啊?花要是好绣,村里还没有闲女人了,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钱难挣,屎难吃,三妹你说呢?对了,三妹你当初不是在绣花厂干过么?村长,真要搞绣花厂啊?三妹算一个。”

    “提三妹干吗?”丁文革说,“说你自己,怕了吧?”

    “怕个鸡巴毛!”

    “不怕就好,”丁文革说,“绣花厂嘛,快了,绣花厂要搞,木板厂也要搞我操,这事,年内就能搞定。我知道你们闲,我比你们还急,要是有个厂子,你们在厂子里上班行,在家上班也行,农忙时忙忙地里的活,农闲时,到厂子里苦钱,省得天天看小纸牌了我操!”

    “是哩是哩,你大村长多能干!”红蜻蜓脸色突然就暗了,头一调,不理丁文革了。

    丁文革也知趣,知道他冲撞红蜻蜓的利益了。丁文革转头问唐三妹:“你怎么不看牌?”

    唐三妹正想着,丁文革突然到红蜻蜓家来,其实是别有用心找她来的。唐三妹眼里闪烁着某种隐晦和期待的光芒。

    果然,丁文革叫她了。

    “我今天有事,没看。”唐三妹心里强装平静,可她还是瞟一眼丁文革。

    “人家红蜻蜓坐家,收小水钱,可以不看,你可以看看嘛。”

    “别又扯我呀,我坐家,当然得紧别人看了。”红蜻蜓一扭腰,从哪里抓出几颗瓜子,在嘴里嗑着,“我要是看了,小霞,还有长丫,还有紫云英水葫芦,不就有一个人看不成啦,谁看不成不怨我啊,那我不是得罪人了么,我这点眼色还没有啊,是不是大村长?我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丁文革这回没有答理红蜻蜓,他神秘地对唐三妹说:“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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