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革出生在“文革”开始那一年,岁数也不小了,能当鱼烂沟村村长(村委会主任,鱼烂沟村习惯称村长),说起来有些瞎猫碰上死耗子。按照正常程序,选一百个村长也选不到他丁文革——他不过是一个离开土地,到镇上开饭店的小老板。在镇子里,像他这样的小老板不知有多少,可他胆子大,能跟镇长套两句近乎。镇长见他能说会道,知道他从前搞过养殖(放鸭),也搞过厂(毛绒玩具),还打过架,又能把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经营得头头是道,是个敢闯敢干的复合型人才,就跟他聊起了村里的事。镇长说:“你们那个鱼烂沟村,村委会基本瘫痪了,工作拿不起来,村里常出民事纠纷,你有没有胆量回去搞搞?”丁文革从没想过这个事,经镇长一说,脑子热了,当即拍了胸脯:“镇长看得起我,说什么我也要给镇长争个面子!”镇长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干脆地说:“不是给我争面子,是给你自己争面子啊——弄不好,你就成狗臭屎了,你可别小看这村长,也不是好干的,你想想看,过两天回我话。”
就这样,丁文革把饭店交给了老婆打理,自己跑回村里当上了村长。
丁文革春节过后上任,到现在,也没见三把火,倒是常出去跑,镇里一趟,县里一趟,有时也到市里,偶尔在村子里出现,也是这里转转,那里站站,皱皱眉头,叹叹气,找人拉拉家常说说话,除了招待好几拔上面的来人,没见他干什么正经事。倒是放了几句口风,说要搞绣花厂木板厂什么的。不过,许多人以为,丁文革和他那些前任一样,雷声大雨点小,说两句大话做个摆设而已,吃吃喝喝,混两年,完事。
丁文革点名唐三妹出去说事,让看牌的女人们吃了一惊,说事?能有什么事说?好事还是坏事?私事还是公事?
唐三妹心里也忐忑着,跟着丁文革出来了。唐三妹盯一眼丁文革的后腰,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肚子会有什么货色。
丁文革走到门口,咳嗽一声:“红鱼的口味还不错吧?”
唐三妹估计他要拿这个话开头,果然被她猜中了:“鱼还有啥说的,鲜透了。”
“没喝杯酒?”
“没喝——女人家喝什么酒,不节不年的。”
“我闻到酒味了。”
“那是红蜻蜓,红蜻蜓喝了。”
“噢,不是你。”丁文革顿一下,“你婆婆见我送鱼,比见鬼还害怕,一个劲地让我拿走我操。我说是你让我捎来的,她死活也不相信。”
“还没谢你呢。”
“谢什么啊,小事一桩。”丁文革把一只小皮包,从这个胳肢窝,换到另一个胳肢窝,“要说谢谢,等我搞绣花厂,你帮帮我就行了。对了,你婆婆没审你吧?”
“她审我干什么?”
“她以为我是拿鱼去勾引你的,哈哈,开句玩笑我操。是这样的,我找你嘛,有个重要事情——听说,你从前在平明镇的绣花厂干过花工?”
“干有好几年了。”
“好几年啊,那可是老工人了。听说那家厂很好,活干不过来,你怎不去啦?”
“不是结婚嘛,”唐三妹忸怩一下,“结过婚就怀孕,后来,家里有病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走不开了呗。”
“这倒也是,你婆婆半死不活的。”丁文革说,“不过,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平明那边,你还熟悉?”
“差不多吧。”
“听说可以领料加工?”
“是。”
“平明离我们镇也不远,四五十里路,骑电瓶车也就个把小时,你要是找找你从前的领导,把材料领回来,培训培训村里这些闲女人,我看比看小牌要少惹是非。你看屋里这红蜻蜓,听说我要搞花厂,立马热脸就变成冷腚了我操!”
原来丁文革要谈的是这个事。这事倒是有点意思,可是唐三妹想着,没根没拽的,仿佛有些不切实际。
“你想想看。”丁文革又说。
“可是,我都好久没去厂里了,怕他们不认我了。”
“这个不怕,我让镇长打个电话给平明那边的镇长,他们是好朋友,只要你这里同意,我看这事就有碰。”
唐三妹心里也蠢蠢欲动了,她说:“培训村里的女人,教她们绣花?”
“是啊,把她们都教会了,领料加工啊,办厂啊,都行。下面的事,由我来办了。”
唐三妹自言自语道:“我想想看。”
“你想想,我等你话。”
丁文革说话间就去摸摩托车,他把钥匙往车上一捅,骑上摩托车,“呜”地一加油门,摩托车像受惊的小叫驴,蹿了出去。
这人也太不靠谱了,说走就走。唐三妹望一眼丁文革——望不见丁文革了,被小霞家草垛挡住了。唐三妹心里空了半截,回到屋里,迎面碰上红蜻蜓。红蜻蜓盯着她,嘻嘻地说:“我听到了。”
“你听到啥啦?”
“哈哈,”红蜻蜓诡异地笑了,她看一眼唐三妹的小肚子。唐三妹的牛仔裤,把她的小肚子勒得圆鼓鼓的,又结实又性感。红蜻蜓伸手搔一下她结实的小肚子,“下面的事,由我来办了,哈哈哈……丁文革说的。”
“你要死了,你就听这半句啊?前边呢?”
“前边都是悄悄话,我哪里敢听啊,哈哈……”红蜻蜓吐着瓜子皮。
看牌女人们也会心地哈哈大笑了。
唐三妹脸上泛着红晕,在她们的笑声中辩解道:“你们笑什么啊,你们笑啊笑啊……嗨,村长是说绣花……绣花的事!”
“在哪绣啊?在你身上绣吧?”
又是一阵水淌一样快乐的笑。
水葫芦扭着头,看唐三妹亭亭的,俊俊的,很美气,好像丁文革已经在她身上绣上了一朵花。
水葫芦有些走神,出了一张红糖,让紫云英够了牌红糖滚蛋。水葫芦手脖子一软,怎么会出红糖呢?明显出错牌了,明显心不在焉了。这已经是第三回糊里糊涂地出错牌了。水葫芦觉得今天状态不行,不能看了,再看下去,不知要输多少了。
“不看了。”水葫芦站起来,说,“唐三妹,给你看。”
唐三妹立即说:“我没准备看牌——家里有病人,等着我服侍哩。”
“切,三妹是想着村长什么时候临幸呢。”红蜻蜓说,“三妹不看,我看!”
红蜻蜓坐上了水葫芦腾出来的空位了。
村长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唐三妹心里想着绣花的事,突然地恋起旧来,觉得,从前在工厂里,虽然累点,心里踏实,按时地上班,盼着发工资,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唐三妹仿佛回到了过去,在心里绣了好几块台布、窗帘,三心二意地相了会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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