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推理名家代表作:高阶必读合集-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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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开门的时候,客厅的喧闹声扑面而来,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吵一些,大约是人们又多喝了几杯的缘故。韦德四处招呼客人,他们看见他也非常高兴。不过喝到那份儿上,就是见到连环杀手匹兹堡的菲尔

    手持特质的碎冰锥也会满脸堆笑。生活简直就是场盛大的杂耍表演。

    走向吧台的路上,我们和洛林医生还有他妻子撞了个正着。医生站起身,准备向前和韦德对峙。他脸上掺杂着憎恶和仇恨的表情。

    “见到你真好,医生,”韦德亲切地说,“嗨,琳达。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不,我猜这个问题有点蠢。我——”

    “韦德先生,”洛林的声音带有一丝颤抖,“我有事和你说,非常简单,我希望言简意赅,离我妻子远一点。”

    韦德费解地看着他。“医生,你累了,而且没喝酒,我给你去拿一杯。”

    “我不喝酒,韦德先生,你非常清楚,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我已经表达清楚了。”

    “好吧,我猜我懂你的意思,”韦德说,仍然十分友好,“既然你是客人,我没什么可说的,除了我认为你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谈话都停止了,男男女女都竖起耳朵仔细听这场大手笔的好戏。洛林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一副手套,抻直,抓住手套指尖的部分,猛地向韦德的脸抽过去。

    韦德面无表情,连眼睛都没眨。“明早用手枪配咖啡吗?”他静静地问。

    我看着琳达·洛林,她的脸气得发红,缓缓起身,面对医生。

    “我的老天啊,你的表演真是蹩脚,别装得像个傻子了,行吗,亲爱的?或者说,你想在这儿等着别人扇你巴掌吗?”

    洛林转向她,举起了手套。韦德挡在他面前,“放轻松,医生,规矩是这样的,我们只私下打老婆。”

    “如果你说的是你自己,那我非常清楚。”洛林嘲讽地一笑,说,“况且我不需要你来教我礼节。”

    “我只收有前途的学生,”韦德说,“真可惜,这么快你就要走。”他抬高声音,“坎迪!这位洛林医生要走!”他转向洛林,“以防你不懂西班牙语,医生,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门在那边。”他指了指。

    洛林盯着他,一动不动。“我已经警告过你了,韦德先生,”他木然地说,“很多人都听到了,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别,”韦德简短地说,“但如果你非要那么做,就换一个更公平的场合,给我更多还击的自由。很抱歉,琳达,但是你嫁给了他。”他揉了揉刚才手套结实的那一端打在他脸上的地方,琳达·洛林苦涩地笑了笑,耸了耸肩。

    “我们走,”洛林说,“快点,琳达。”

    她再次坐下,伸手去拿她的太阳镜,轻蔑地看了她丈夫一眼。“你走,”她说,“别忘了你还要去拜访几个病人。”

    “你和我一起走。”他愤怒地说。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韦德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扯到了一边。

    “放轻松,医生。你不可能什么都想要。”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好吧,放轻松,”韦德说,“我有一个好办法,医生。为什么你不去找个好点的大夫?”

    有人大声笑出来,洛林浑身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韦德察觉到了,灵巧地转过身走开,洛林医生留在原地,手中攥着包。如果他上前追赶韦德,他会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愚蠢,别无他法,只能离开,所以他走了。他快速穿过房间,直直地看着前方。坎迪把门打开。他走了出去,坎迪关上门,表情木然,然后回到了吧台里。我走过去要了一点苏格兰威士忌,我不知道韦德去了哪儿,他消失了。我也没看见艾琳,我背对着房间,人们热火朝天地聊着,我独自喝着威士忌。

    一个发色土黄、前额绑着发带的小姑娘从我旁边冒出来,把玻璃杯推到吧台上,用哀怨的声音点下一杯酒,坎迪点了点头,又给了她一杯。

    那个小姑娘转向我,问道:“你对共产主义感兴趣吗?”她的目光呆滞,小小的红舌头沿着嘴唇转动,好像在舔巧克力碎屑。“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感兴趣,”她继续说,“但是你问这里的男人,他们只想动手动脚。”

    我点点头,从杯子上方望着她的翘鼻子和被日光晒粗的皮肤。

    “要是动作斯文点,我也没那么介意。”她告诉我,伸手去抓刚备好的酒。她一口吞下半杯的时候露出了几颗磨牙。

    “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说。

    “你叫什么?”

    “马洛。”

    “结尾有‘e’吗?”

    “有。”

    “啊,马洛,”她开始吟诵,“多么忧伤而美丽的名字。”她放下杯子的时候,酒杯几乎已空,她闭上眼睛,头往后靠,伸展双臂,几乎打到了我的眼睛。她的声音充满感情,念道:

    就是这张脸,发动了千艘战舰

    将伊利昂参天的高楼夷为平地?

    美丽的海伦,请用一吻赐我永生。

    她睁开眼睛,抓住酒杯,向我眨眼。“伙计,那段写得不错,最近写了什么诗吗?”

    “没写太多。”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吻我。”她忸怩地说。

    一个穿着素色茧绸外套和开领上衣的家伙走到她身后,在她头顶的上方冲我大笑。他有着短短的红色头发,一张脸活像萎缩的肺部,他是我见过最丑的家伙,他拍了拍小姑娘的头。

    “快点小猫咪,得回家了。”

    她生气地反驳,“你是说你得给那些块茎秋海棠浇水了?”她大吼。

    “哦,听着,小猫咪——”

    “把你的手拿开,你这个讨厌的强奸犯。”她大吼,然后把剩下的酒泼了他一脸,不过只是一口酒加两块冰而已。

    “看在上帝的分上,宝贝,我是你丈夫,”他吼回去,抓住纸巾擦干脸,“明白吗?你的丈夫。”

    她猛烈地抽泣,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我绕过他们,离开那个地方。每个鸡尾酒派对都一样,连对话都是。

    屋子里的客人开始涌入夜色中,声音逐渐降低,车子纷纷启动,道别的声音就像四处弹跳的橡皮球一样。我走向落地窗,来到一个用石板铺成的露台上。前庭向湖面倾斜,湖安静得像一只睡着的猫,岸边有窄窄的木制码头,还有一只划艇系在白色的系艇索上。靠近对岸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只黑色的水鸡划出慵懒的弧线,像一个滑冰者,弧线连浅浅的波纹都没有带起。

    我坐在一把带衬垫的铝制躺椅上,伸着懒腰,点了一管烟,平静地抽着,心想我到底在那个地方干什么。如果他真的想控制自己,罗杰·韦德似乎有足够的自控力。他对待洛林的方式没什么问题。就算他照着洛林瘦削的小下巴来一巴掌,我也不会太惊讶。虽然可能有点没规矩,不过洛林完全没有底线。

    如果规矩还有意义的话,那指的是你不能当着一屋子的人,并且在你妻子在场的时候,威胁一个男人,还用手套扇他巴掌,同时指责你妻子脚踩两只船。对于一个还没从酗酒后遗症中恢复过来的人来说,韦德已经表现得不错,已经很好了。当然我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喝醉会是什么样子,我甚至不知道他酗酒,这两者有很大区别。一个偶尔喝高的男人和他清醒的时候还是同一个人。一个酗酒的人,一个真正的酒鬼可不一样。你无法预测他的行为,你只知道他喝醉后完全是另一个人。

    轻轻的脚步声从我身后响起,艾琳·韦德穿过露台,坐到了我身边,躺椅的一角上。

    “对了,你怎么看?”她轻轻地问,“那位拿手套的先生?”

    “噢,不。”她皱皱眉,然后大笑,“我讨厌人们出那种丑相,倒不是因为他不是一个好医生,他和闲谷里一半的男人都上演过那个桥段。琳达·洛林不是个荡妇,不管她看起来,说话的样子,还是行为举止,都不像一个荡妇。我不明白洛林医生为什么表现得好像她是一样。”

    “也许他是一个改过自新的酒鬼,”我说。“很多人会变得非常禁欲。”

    “也许,”她说,看着湖的方向,“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人们通常认为作家在这里会非常幸福——如果一个作家在别的地方也能感到幸福的话。”她转过脸看着我。“所以,你还是没被说服接受韦德的请求。”

    “那样做没有意义,韦德夫人。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之前就说过,我没法确定自己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我得时刻待命,但那不可能,即使我没有其他事情要做。比如,当他突然狂暴起来,那可能会在一瞬间发生。况且我还没有看出任何他会发狂的迹象,他看起来挺靠谱的。”

    她低头看着双手,“如果他能写完这本书,我觉得事情会有所好转。”

    “我没法帮他完成。”

    她抬头看看我,然后把手支在身体两侧的躺椅上。她向前靠了靠,“如果他认为你能,你就能,这才是重点。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在我们家做客还收取费用,有点不光彩?”

    “他需要一个精神病医生,韦德夫人,最好你认识一个,还不是庸医。”

    她看起来非常吃惊,说:“精神病医生?为什么?”

    我把烟斗中的灰敲出来,在手中握着,等着烟斗变凉再放到一边。

    “如果你想听一个业余人士的意见,那么听好,他认为他心中有个深藏已久的秘密,但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一个令他内疚的秘密,可能关于他自己,也可能关于其他人。他认为那就是他酗酒的原因,因为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他可能认为那件事情发生在他喝醉的时候,所以该回到酒醉的状态去追寻——酩酊大醉,就像他每次喝醉一样。这是精神科医生的工作。目前看来一切都很好。如果这个假设是错误的,那他喝醉是因为他就想这么做,或者说忍不住,这样的话那个秘密只是他的借口。他写不下去,或者说写不完,因为他酗酒。也就是说,因为他酗酒,他无法完成他的作品,但也有可能原因和结果倒置。

    “噢,不,”她说,“不。罗杰很有才华,我很确定他最好的作品还没有诞生。”

    “我告诉过你,那只是我的业余建议,你前几天说他可能对他的妻子失去了爱意,也许刚好相反。”

    她望向房子,然后转身背对着它。我看着相同的方向。韦德站在门里,向外望着我们。我朝那边看时,他走到吧台后面把手伸向了酒瓶。

    “干预不会起什么作用,”她很快地说,“我从不那么做,从不。我觉得你是对的,马洛先生。没什么可做的,只能等他自己理顺思路。”

    烟斗凉了,我把它放到一边。“既然我们一直在暗中摸索,何不换个办法呢?”

    “我爱我的丈夫,”她简洁地说,“也许并不像一个年轻姑娘那样去爱,但是我爱他。一个女人只会年轻一次,那时我爱的男人已经死了,他死于战争。很蹊跷,他名字的缩写和你的一样。事到如今也已无所谓——只是有时候我不能完全相信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没有找到,但是很多人就那样消失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有时候——当然并不经常——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来到一个安静的鸡尾酒厅或者高档酒店的大堂,又或者在清晨或者深夜独自徘徊于游艇的甲板上时,我想我可能会看见他站在某个阴影的角落里等我。”她顿住了,眼帘低垂。“真是傻呀,我感到惭愧。我们非常相爱——那种狂暴、神秘、不大真实、一生一次的爱。”

    她没再说话,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湖面。我回头又看了看房子。韦德就站在落地窗里,手中拿着酒杯,我又回头看着艾琳。在她眼中我已经不存在了,我起身进屋。韦德端着酒站在那儿,他喝得很凶,眼神也不对劲。

    “和我妻子进展如何,马洛?”他说话时嘴角抽搐。

    “没什么进展,如果你说那方面的话。”

    “我就是那个意思,那天晚上你得逞了,亲了她。你大概觉得自己手脚麻利,但是你在浪费时间,兄弟,即使你有那般魅力。”

    我试着绕过他,但是他用结实的肩膀挡住了我的去路。“别跑,老兄,我们喜欢你在周围的感觉。我们家里少个私家侦探。”

    “我就是多余的那个。”我说。

    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他放下杯子,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你应该给自己更多时间来建立对酒精的抵抗性,”我告诉他,“大空话,对吧?”

    “好吧,教练。你是个品格塑造者,对吗?你应该清楚,别想教育一个酒鬼,酒鬼无药可救,我的朋友。他们只会崩溃,有一部分还挺有趣。”他又从杯中喝了一口,几乎把酒喝光了。“有一部分很可怕,但是我可以引用好医生洛林的金句——那家伙真是个背着黑包的大混球——离我的老婆远点,马洛。你的目的当然是得到她,他们也想。你想和她同床共枕,他们也想。你想和她同床共梦,嗅一嗅她回忆里的玫瑰花,也许我也想,但是她没什么可分享的——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只是独自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喝完了杯中酒,把酒杯倒放。“就像这样空空如也,马洛,什么也没有,我最清楚这个。”

    他把杯子放在吧台的角落里,僵硬地走向楼梯,向上走几步后,又抓着栏杆,停下来靠在上面,他向下看着我,露出一抹酸涩的笑。

    “原谅我刚才陈腐的讥讽,马洛。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让任何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任何什么事情?”

    “也许她还无法抵抗初恋那种魂牵梦绕的魔力,那个在挪威失踪的家伙。你可不想失踪,对不对,兄弟?你是我的专属私家侦探。当我迷失在塞普尔维达峡谷的荒野中时,是你找到了我。”他的手掌在光滑的木质扶手上画圈。“如果你自己失踪的话我会非常伤心,就像那个和英国佬混在一起的家伙,他失踪得那么彻底,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一遭。你觉得她会不会是编造了这么个角色来把玩?”

    “我怎么会知道?”

    他低头看着我,双眼之间出现了深深的沟壑,嘴巴因为苦涩而扭曲。

    “怎么会有人知道?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宝贝太累了,宝贝和破损的玩具玩得太久,宝贝想要说再见。”

    他上楼了。

    我站在那里直到坎迪进来,他开始清扫吧台,把玻璃杯放进托盘,检查酒瓶是否还有剩余,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或者我觉得他没注意到我,然后他说:“先生,还有一杯好酒,浪费了就太可惜了。”他举起酒瓶。

    “你喝吧。”

    “谢谢,先生,可是我不喜欢,一杯啤酒,不能再多。一杯啤酒是我的上限。”

    “聪明人。”

    “这房子里有一个酒鬼就够了,”他盯着我说,“我的英语不错,对吗?”

    “当然,很好。”

    “但我用西班牙语思考,有时候我用刀思考。我的老板归我管,他不需要任何帮助,兄弟。我照顾他,明白吗?”

    “小混混,你做得十分出色。”

    “婊子养的。”

    他从两排白牙中挤出这句话。他拿起满满一个托盘,顺势甩到肩膀上,像个餐厅侍者的架势。

    我走向门口,让自己出去,脑中琢磨着为什么“笛子的儿子”在西班牙语中变成了一句骂人话。我没琢磨很久,我有太多其他事情要想。在韦德家,有比酒精更重要的事情,酒精只是一种伪装的反映。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大概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我拨了韦德家的电话,响了八声之后我挂断了,但我刚放下听筒,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艾琳·韦德。

    “刚才有人打过来,”她说,“直觉告诉我是你。我正准备去洗澡。”

    “是我,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韦德夫人。我走的时候他头脑有点混乱——我是说罗杰。我猜也许我开始对他有点责任感了。”

    “他挺好的,”她说,“睡得很沉,我想洛林医生让他很不开心,比外表看来要严重,也难怪他对你胡说八道了一通。”

    “他说他累了,想睡觉,很正常,我觉得。”

    “如果他只说了那些,那确实。好了,晚安,谢谢你打过来,马洛先生。”

    “我没说他只说了那些,我是说他那么说过。”

    中间有一阵停顿,她接着说:“每个人偶尔都会有些奇思异想。别把罗杰太当真,马洛先生。毕竟,他的想象力很丰富,当然。上次之后,他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碰酒了。请忘掉所有的事情。我猜,除了这些,他大概对你不怎么礼貌。”

    “他没有,他说得很有道理,你丈夫是一个可以深刻自省的人,这不是种常见的天赋。很多人历经一生,用一半的精力来保全他们并不拥有的尊严,晚安,韦德夫人。”

    她挂了电话,我摆好棋盘。填满烟斗之后,我开始检阅兵卒,看看有没有胡子拉碴或者衣冠不整的。然后,我复原了戈尔恰科夫和米聂金打锦标赛的那局棋,七十二歩,打成和局,是势不可挡的进攻方遭遇固若金汤的防守者的经典范例,不带盔甲的厮杀,没有流血的战役。恐怕这是除广告业之外对人类智慧最为精心的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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