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可谓天灵地秀。由于地处高原,空气清新,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因而无论渔村古寺,近树远山,还是红枫翠柏,云中花海,一年四季,均呈天然色调。
从古至今,凡到过西昌的中外人士,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达官显贵;无论是将帅武夫,还是庶民百姓,都对西昌的自然景色赞美不已。
晋朝以后,西昌更是以“邛海夜月”“碧浪朝阳”“西沼采莲”“东岩巨瀑”“泸峰春晓”“古寺晚钟”“卧云烟雨”“螺峰积雪”等八大美景而闻名于世。
美国人来到西昌后,对西昌已经开放的旅游区,兴致固然甚浓;但对发射场附近那一片片至今仍处于原始氛围之中的自然风光,更是一见倾心,迷恋神往。
发射场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应该说,发射场四周的山,才叫真正的山。那一座座山如同沉睡千年的少女,而今刚刚被人发现。如果你身临其境,便会看到,满山是树,满山是绿。幽谷是墨绿,坡地是深绿,山巅是翠绿;还有那数不清、看不尽、闻不够的山茶、杜鹃、兰草、野莓以及山泉、苔藓、溪流、深潭,无不飘荡着绿的色彩与绿的韵味。而那山、那水、那花、那草,与当今中国最现代化的发射塔架和指挥大楼同处一体,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幅绝妙的稀世奇图。
倘若漫步于山野之中,你会看到半山腰上的彝家山寨,山寨升起的袅袅炊烟;你会闻到野花的芳香,泥土的气息;同时你还会听到清泉的叮咚,松涛的轰鸣,山风的低语,小鸟的轻吟,以及那松针尖上的露珠洒落在野花的脖颈或蘑菇的头上时所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响。于是渐渐地,你会忘掉现代都市强加给你的种种忧愁与烦恼、名利与欲望,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婴儿的摇篮,全身心地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心无旁骛的玄妙境界。
当然,这种弥足珍贵的美感,对于二十年来一直生活在大山沟里就像生活在罐头盒里的卫星发射基地的发射官兵来说,早已不复存在了。他们除了长年累月老老实实、不哼不哈地为中国的航天事业埋头苦干之外,关心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晋职晋级,什么时候涨工资,什么时候增加点“艰苦地区补助”;发愁的是下一代从小闷在这山沟里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儿子长大了会不会与时代脱节,女儿长大了能不能嫁得出去;忧虑的是自己有一天一旦转业回到地方,是住楼房还是睡地窖,是继续当高级工程师还是去搞推销或者摆地摊。
至于大自然中那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那些只有审美价值而无任何实用价值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他们早就麻木了、疲劳了、厌倦了,连多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甚至说,已经忘记了它们的存在也失去了谈论它们的兴趣。
是的,大山给予他们的不是快感,也不是美丽,而是贫困、牢骚甚至怨恨。他们中至今找不出一个万元户,他们至今默默无闻。就他们个人而言,他们希望早早逃离这冷漠的大山、残酷的大山,走进现代都市,融进新的生活,快快呼吸一点现代文明的气息!甚至连幼儿园的孩子,也常抱着他们的爸爸或妈妈的大腿问:
“爸爸,你啥时转业啊?”
“妈妈,我们啥时才能离开这个山沟啊?”
而那些临时来西昌发射卫星的美国人,从小生活在这个地球最现代化的环境里,眼睛每天面对五光十色的现代文明,心律长年伴着现代都市的节奏,心灵自然会越来越紧,越来越虚。他们与这大山中的中国航天人恰恰相反:急于走出城市,摆脱现代文明的困扰,渴求得到大自然的温情。因此,面对发射场四周那原始的山野,他们兴奋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儿简直就是一块风水宝地,每一撮泥土都是黄金。
一位美国朋友说:“这山沟太好了,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天然公园!”
另一位美国朋友说:“我在洛杉矶,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风光,从来呼吸不到这么干净的空气。”
于是,他们又想到了一个玩的新招:爬山!
出于安全考虑,中方开始也没同意。
有的中方人员因为同美国朋友熟了,还打趣说:“你们千万别去,山上有马蜂,一咬就死!”
有的还吓唬美国朋友说:“山上可不能去,那里有老虎、野狼,凶得很!另外,这山里的老乡很厉害,要是不小心惹着他们了,他们会用麻袋把你们背到山那边,给卖了!”
但玩笑归玩笑,大山的魅力毕竟太大了,美国人还是坚持要爬山,也开玩笑说:“有马蜂没关系,我们穿防护衣;有老虎也不怕,我们是当代的武二郎!”
后来,中方同意了。
美国人被允许爬山,如同中国人领到了出国护照。
这天,上官世盘亲自陪同几位美国专家爬山。美国专家个个像刚刚逃离校门的孩子,见到什么都高兴,见到什么都新鲜。他们一路游山玩水,一路谈笑风生,一路还谈“亚洲一号”卫星。不知什么原因,中美双方平时在小会议室里扯不清的问题,这天在自然界这个“大会议室”里,却谈得很是顺当,十分投机。
他们不知不觉便在深山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彝家山寨,见几位彝族老乡正在地里种土豆,几位美国人出于好奇,便上前同他们攀谈起来。
“老乡,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一位美国专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指着自己的鼻子,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翻译许建国先生后来说,当时我心里直犯嘀咕,这深山沟里的老乡没文化,万一说出叫人笑话的话,岂不有损咱们中国人的形象?但他作为翻译,又必须忠实于原话。
“我们知道。”一位彝族兄弟回答说,“你们是美国人,到这儿来发射卫星的!”
美国专家愣了愣,忙上前热情地握住了这位彝族兄弟满是泥巴的手,颇有点异国遇知音的味道:“老乡,你们真辛苦啊!”
“不不不,我们不辛苦。”彝族兄弟潇洒地在屁股上拍了拍刚同美国专家握过的手,说,“你们为了世界的友谊,大老远从美国那边跑到这儿来发射卫星,你们才辛苦!可惜我们山里人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当翻译将这番话译出时,美国专家们呆住了!他们既感到惊喜,又感到惊奇,仿佛今天遇上的不是一个彝族兄弟,而是一个党支部书记。
后来,这位中年彝族兄弟还把美国朋友请到家里做客。当发现羊圈里有一只白色的羊羔正偎在母羊的怀里吃奶时,美国专家非常高兴。他们围着羊圈,用手轻轻抚摸着羊羔,不停地学着奶羊“咩咩”地叫。
一位美国专家抱起羊羔,对彝族兄弟说;“朋友,你把这只羊羔送给我行不行?”
上官世盘后来说:“我当时一听,心里一下就有点紧张了。因为老乡养一只羊不容易,但美国人张口就说送,你说是送还是不送?如果同意送吧,老乡家里很穷;不同意送吧,外国朋友又提出来了,这事咋办?”
“可以送给你。”彝族兄弟说话了,“但这头小羊正在吃奶,你抱回去没奶,养不活。”
“那怎么办呢?”美国专家摊摊手。
彝族兄弟说:“这样吧,小羊你就不要了,我把这头大公羊送给你!”说着,彝族兄弟将另一头大公羊牵在了美国专家的手上。
美国专家一下被感动了,感动得竟不知说什么是好。片刻,美国专家说:“这样吧,我还是要你这只小羊。不过呢,你先替我养着,待明年我来这儿发射卫星时,再带回美国去。”说罢,美国专家哈哈大笑起来。
彝族兄弟说:“好,这只小羊就算你的了。我一定替你养好,你明年来这儿时,可别忘啰!”
然后,美国专家一手拉着彝族兄弟的手,一手抱着小羊,照了一张相。
从山上回来后,美国专家无论大会小会,逢人便讲:“哎,有钱人吧,还老抠;没钱的人吧,还特讲义气。这儿不仅山好水好,人也好!”
美国休斯公司高级工程师斯赖尔先生从小酷爱大自然,喜欢散步踏青。
一个星期天,“黑脸”翻译许建国陪同斯赖尔爬山。
斯赖尔性情开朗,对中国有着极深的感情。许建国也是爽快人,不仅精通英语,而且擅长写诗作画。二人没有语言障碍,可直接用英语对话。所以,二人一路说说笑笑,蹦蹦跳跳,聊得很真诚,玩得很开心。
爬到半山腰时,斯赖尔回头看着山下正在抢建的新发射场,突然停住了脚步,问:“许先生,你们这个新发射场,一直就是这样靠人工苦力修建的吗?”
“是的。”许建国指着发射场,说,“由于时间紧,加上我们几乎没有像样的现代化机械工具,许多工作就只能靠人工苦力去完成。比如,我们的战士们虽然穿着军装,长着一副20世纪90年代的肩膀,但还得去扛钢筋、去扛水泥。”
“许先生,你们民族这种吃苦耐劳、不屈不挠、奋力向上的精神,实在是人类的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斯赖尔先生弯腰拔起一根草棍,举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了看说,“过去我对中国的航天情况并不了解,这次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中国的许多现代化工作,都是在原始的作坊里完成的。”
许建国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惊叫道:“斯赖尔先生,快瞧,蚂蚁搬家!”
草地上,数百只棕黄色的蚂蚁,举着一块不知是哪位时髦小伙或姑娘扔下的猪骨头,正从东到西,进行着一场浩浩荡荡的大迁徙。斯赖尔蹲在地上,看着中国蚂蚁如此悲壮的举动,像观看一场世界级的足球比赛,嘴里不停地惊叹着:“OK!OK!”
“这就是一种精神。”许建国用草棍指点着蚂蚁说,“你们西方有西西弗的神话,我们东方有精卫填海的传说和愚公移山的故事,这些无非都是人类一种精神的象征。”
“是的,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一种精神。没有这个东西,一个民族是很难生存下去的。”斯赖尔扔掉手中的草棍,顺势站了起来,再次凝望着山下的发射场,沉思片刻,然后说道:“许先生,我有个问题,不知该讲不该讲?”
“讲吧,我相信你的真诚。”许建国也站了起来。
“我刚到这儿时,听到美国人有不少议论。他们说,中国人待人诚恳热情,也很周到细致,但就是生活条件太差!”斯赖尔深吸一口空气,继续说道:“听说西昌卫星发射基地的人已在这山沟里生活了二十年,我一直很难理解,这批了不起的中国人究竟是靠一种什么力量活过来的?而且,他们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竟能为你们的国家创造出惊天动地的奇迹!”
该向这位美国朋友说什么呢?许建国有些为难了。一个生活在只有两百年历史的国度中的美国人,一下子能理解有五千年苦难历程的中华民族吗?
许建国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前,落日辉煌,白云悠悠,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伸向天边。
“斯赖尔先生,你喜欢听故事吗?”
“当然喜欢啰!”
“那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许建国坐在地上,点燃一支香烟,然后慢慢说道:
这是20世纪60年代初发生在中国西北酒泉卫星发射基地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天,基地李福泽副司令员得知,地方政府向国务院告了状,说他们基地某团在驻地打了沙枣树,毁林三十多平方公里。李副司令员立即打电话叫那位团长跑步到办公室。当团长讲明原因后,李副司令员当场便落下了眼泪。原来,这个团没有粮食吃了,只有被迫去打沙枣叶来充饥,他们已经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沙枣叶了。第二天,李副司令员飞到北京,闯进了副总参谋长杨成武家,几乎是流着泪哀求说,快给我粮食吧,再不给我粮食,我的几千名火箭将士就要活活饿死了!我们的总理周恩来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对各军区的头头说,火箭部队没有粮食吃了,正在戈壁滩上饿着肚子发射火箭。请你们各军区支援点粮食,就算我这个总理求你们了!
很快,一列满载着各大军区支援的粮食的火车开进了戈壁滩。可当炊事班的战士们打开粮袋和菜捆时,发现里边夹着许多粮票和字条。而其中有一张字条,是一位小学生写的。这位小学生在字条上这样写道:“发射火箭的叔叔阿姨们,听说你们没有粮吃了,我把上学时早餐节省下来的二两粮票献给你们,请你们收下……”
…………
许建国后来说,当他讲完这个故事时,斯赖尔的眼睛潮湿了;他坐在地上望着天空,久久不说一句话。
几天后,斯赖尔先生要回美国了。在机场送行时,斯赖尔双手握住许建国的手,说:“许先生,你讲的那个故事我想了很久很久,它让我开始理解中国和中国的航天。我要把你这个故事带回美国去,告诉我那些美国朋友,中国的航天是怎样从昨天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许先生,谢谢你的故事!”
在登机挥别的一瞬间,许建国看见,斯赖尔先生的双眼,涌动着复杂的泪水。
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