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住进旅馆，办完公事，这位姓耿的客人便兴致勃勃地走上街头，一条马路一条马路地打听啥地方有卖老虎肉，凡看到个体户小饭店，他都要上去问一问。人家看他这副样子，以为他神经有毛病。
眼看天渐渐暗下来了，耿客人脚也走酸了，嘴也问干了，馋涎欲滴的老虎肉却毫无踪影。耿客人垂头丧气，正欲回头准备回旅馆去休息，无意中看到对面马路拐角处有一家个体户小饭店，门面装修一新，店名“野味餐厅”四个字特别耀人眼目。这老虎肉不就是最高级的野味么？耿客人想着，两只脚不由自主地朝对马路走去。
走近了一看，店门口还有一块用彩色笔写着的广告牌：数天下野味，唯我最特色，吃南北奇珍，独此一家村。
耿客人连读两遍，这“特色”、“奇珍”岂不就是老虎肉？“野味餐厅”“一家村”，火车上那几个人说的个体户小饭店，肯定就是这一家。耿客人乐得差点拍手笑出声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满心喜悦，大步跨进店堂。
餐厅老板姓崔，名发财，有人叫他“吹发财”，也有人叫他“臭发财”，他都不介意。他是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人，只要有钱发财，叫什么都无所谓。此刻，崔发财看到有客人进门来，连忙笑脸相迎：“欢迎光临，先生请随便坐。”
耿客人道谢告座，一面孔的兴致勃勃。崔发财开口道：“先生满面春风，一定有喜事临门，是该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耿客人说：“哪里哪里。我……”他本想点明自己是专门来吃老虎肉的，但话到嘴边，却觉得还是先试探一下为好，于是改口说：“我是特地来品尝贵餐厅的特色野味的，小吃，小吃！”
崔发财一听这“特地”两字，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听口音，先生是东北来的。你们东北客人都是第一流的吃客啊！”说着，躬身递上一本“野味菜谱”，“请先生随意挑选，本餐厅的野味都是最有特色的！”
耿客人要紧接过来一看，猪肉、鸭肉、羊肉、牛肉、狗肉……样样肉都有，就是没有老虎肉。耿客人失望地摇摇头，合上本子问道：“老板，没有更特色的吗？”
崔发财一听，心里微微一惊：这老兄看来是个吃客。想想这几个月附近新开出好几家小吃店，弄得自己生意越来越清淡，有时候一天也来不了几个客，今天好不容易“特地”上门来一个，可不能让他跑了。崔发财堆起一脸的笑容，拉着耿客人说：“先生，你要吃什么尽管说，我这里店面虽小，但货源充足，今天保你吃得满意。”崔发财胸脯拍得“嘭嘭”响。耿客人指指外面广告牌，说：“我就是来吃这个‘奇珍’的。”
崔发财心里乐了：这种广告么，都是噱头话，这个东北佬居然会认真起来，真是天助我也，合该要发财了。他眼珠一转，故意压低声音说：“奇珍当然有，先生你今天算是走对门路了。不过，先生舍得花钞票吗？”耿客人立即答道：“只要货真价实，贵一点我也情愿。”“那好，先生真是个爽快人。”崔发财决定今天要狠狠敲一记这个傻乎乎的东北佬，尽管原来菜谱上的东西都是十有九缺货，他还是信口雌黄地吹起来，什么“熊掌”、“猴脑”、“莽背”，甚至吹到了南极“企鹅肉”，就是想不到北方“老虎肉”。
耿客人也是个耿脾气，今天一心指望吃老虎肉，其他什么东西也听不进去。他气得站起来，说：“老板，看来你是存心留下老虎肉不肯卖给我吃。”拎了皮包就要走。崔发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脑子也还算转得快：“先生当真要吃老虎肉？行，你有胆量点这只菜，我就烧给你吃，实在是因为过去无人敢问津，所以我刚才故意不提，还请先生多多包涵啊！”
耿客人一听总算有老虎肉吃了，也不计较老板的话，重新欢欢喜喜坐了下来。崔发财一边安排耿客人重新坐定，一边脑子飞快地转开了：老虎肉是绝对没有的，那么用什么肉来代替老虎肉呢？这种发财良机千载难逢，一定要干得巧妙。崔发财转头就朝后面厨房跑，耿客人喊住他：“老板，老虎肉啥价钱？”崔发财一挤眼：“先生，你特地上门，也是看得起我们小店，便宜点，就十元钱1克吧。”耿客人喜出望外：“不贵么！”崔发财又问：“先生喝什么酒？”耿客人说明自己晚上还有事，就不喝酒了。崔发财说了声“先生请稍待”，便钻进厨房忙开了。
耿客人情绪大振，解开领扣，挽起长袖，一副吃老虎肉的架势。没多少时候，只听得里面一声叫：“来啦！”只一眨眼，一只小碟子放在了耿客人的面前。耿客人一看，小小的碟子里，一片片红兮兮、亮晶晶的肉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老虎肉是稀世奇珍，物以稀为贵嘛，这个道理耿客人岂能不知？所以今天碟子里的肉越少，耿客人心里反而越得意。他舍不得一口吞下这些肉，便用筷子夹起一片，轻轻咬一丝，品品其味。
谁知这一咬，竟大煞风景，耿客人眉头皱了起来：“这老虎肉怎么酸酸的？”崔发财笑着回答说：“老虎肉里含有大量的氨基酸，这是最有营养的东西了，不酸就不是老虎肉！”
耿客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放心地把肉放到鼻子前闻闻。这一闻，额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老板，这老虎肉怎么有股腥味？”崔发财又笑了：“我说先生，臭豆腐你吃过吗？不是闻闻很臭，吃吃很香么？老虎肉就是这个样子，别以为现在闻起来好像有腥味，等一会吃下去，包你回味无穷，吃了还想吃。”
耿客人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碟子里的肉三口两口全吞了下去，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不由叫了起来：“老板，你给我吃的一定不是老虎肉！”崔发财说：“先生以前吃过老虎肉吗？”耿客人眨眨眼睛：“我从来没有吃过。”崔发财“扑哧”一声笑了：“既然先生从来没有吃过老虎肉，怎么知道我给你吃的不是老虎肉呢？”一句话，说得耿客人哑口无言。
耿客人只好自认晦气，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掏出十元钱摔在桌子上，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不要吃老虎肉了。
崔发财脸上没了笑意：“可是先生，你已经吃了我的老虎肉，总不能不付足这碟肉的钞票吧？”耿客人不明白了：“我不是付了你十元钱了吗？”崔发财“嘿嘿”冷笑道：“差远哩，你得付给我一千元！”“什么？”耿客人大吃一惊。崔发财说：“我事先讲得清清楚楚，老虎肉十元钱一克。先生，你吃下去的这客老虎肉是二两，也就是一百克，你自己算一算，应当付多少？”耿客人情知上了大当，气得浑身直哆嗦。只怪自己嘴巴贪馋，已经吞下了老虎肉，与这个奸诈的老板再争也没有用。他牙齿一咬：“好吧，就算我出重价买个教训！”“哗”拉开皮包，把一千元钱全数给了崔发财。
崔发财接过钞票，飞快地点着，完了，说声“不缺”，便得意洋洋地下起了逐客令：“现在没事了，先生请回吧！”耿客人垂头丧气地提着皮包，正要走，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站定道：“不，老板，你还没有给我开发票呢！”
崔发财正乐着哩，一听要发票，想也没想，随手开了张“老虎肉100克，收人民币1000元”的发票，递给了耿客人。耿客人接过发票一看，眼前顿时一亮：“老板，老虎是国家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我吃老虎肉是犯法行为，我要去工商所坦白自首。不过你也逃不了，你就准备好等着罚款吧。”
崔发财一愣，没料到东北佬还有这一手，顿时急出一身冷汗：“先生别开玩笑，你这么做不等于坑了我吗？”耿客人说：“那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刚才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肉？”崔发财无路可走，只好坦白说：“我哪里有什么老虎肉啊，我给你吃的，是老虎师傅的肉。”耿客人又不明白了：“什么是‘老虎师傅的肉’？”崔发财吞吞吐吐道：“老虎不是拜猫为师傅吗，昨天我正好在垃圾箱边捡到一只死猫，拿回来剥了皮，想冒充野兔子肉卖，你要吃老虎肉，就拿来给你吃了。”
耿客人真是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跑上去扇老板两记耳光，他怒吼道：“好哇，二两死猫肉，你要收我一千元，我看你这价钱倒真是老虎肉呢！”“本来嘛，”崔发财嘀咕道，“上海人讲‘老虎肉’，就是讲它价钱贵嘛。”啊？话到此时，耿客人方才大悟：自己对火车上几个南方人的议论领会错了。
崔发财自知把柄捏在耿客人手里，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断了发财的念头，把一千元又还给了他。耿客人鄙视地瞧了他一眼，掏出发票，撕得粉碎，大步跨出了店堂。
（姚震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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