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上官婉儿在地下沉睡了一千多年后的九月，我从北京飞往咸阳。

    有很多惊喜总在失望中，也有很多失望被出土的惊喜所替代。咸阳古都，大唐盛世，我在词谱中仰慕的昭容被千年之后的考古学家翻开，成为八千里外飞行的惦记。

    时间可以无情，历史终归有义。记忆湮没的时空下即使你的名字走得再远，无论隔着多少距离，我们都在红尘中跨越。这简单的文字无法还原的是你的才情，努力在全唐诗里寻找你的点滴，寥寥几段诗歌却昭示着一生丰足的拥有。

    你终于清晰地走来，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在一堆黄土下寻觅你的精神和骨骼。剖析你短暂的生命历程，这是一个伟大的奇迹；只是大明宫，至今早已化为龙首塬上的废墟，再也无法还原一个完整的大唐。

    飞机降落咸阳，并不陌生的地貌让我轻车熟路。打听上官婉儿墓地被发现的方位，引来一些行人的惊讶：什么都没有，除了石碑和几块骨头，什么也看不到。

    茫然中，继续打探前行的路。这个世界，很多人都不懂得一种陪伴是无声的心息。我们可以忽略古今人类之间的文化差异，却不能忘却一个传奇人物在那个朝代所留下的使命和辉煌……尽管上官婉儿在其祖父上官仪被杀后随母发配内廷，却在14岁后成为武后掌管诏命的重臣，这是怎样的一段传奇？

    无法还原历史，也无法在历史的追溯中重摹一个光彩鲜活的形象！我在沉默，无法习惯众生对你的忽略。枯裂的记忆在追思中还原后，你的江南曲成为流失在蓟北荒漠供今人翻阅的痛痕。

    李隆基唐隆兵变，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殒；尽管多年后复封，全唐诗收集的三十二首遗诗怎可慰藉你早逝的英灵？这一生跌宕起伏，命运多舛的艰辛与荣耀只是红颜薄命的诠释吗？如果能穿越到你的时空，那盛唐的烟火和慈恩寺外敲响的钟声，也一定为你在下一个轮回中祈福。

    抵达墓地时已是下午，远远看到拉起的警戒线让行人不得靠近。其实无须靠近，风中依然可以触摸到你的气息。人们仿佛看到慈恩寺外你行走的娉婷和吟诗时的风华绝代！历史中沉睡的记忆在挖掘的封土下复苏，你的八面玲珑和过人的才华被多少贬低的野史涂抹了阴冷的晦暗？掩盖不住的光环，终究在某一天熠熠生辉，历史会还你一个公道，是非尽在人心。

    那个九月，我在西北的秋风下瞻仰一个时代的风云，零碎发布的挖掘消息弥补了不能走近的遗憾。“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千字楷书志文，仅仅是你一座衣冠冢吗？墓地早被大范围破坏，这一切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民间盗墓的手法，是谁想抹杀你的功绩，让一代佳人得不到灵魂的安息？

    人类创造的历史总是被统治者强行歪曲，毁了你的墓，却毁不掉你永世的精魂。那首欲奏的江南曲成为永远的《彩书怨》，再也无力弹奏一阕《霓裳羽衣》……

    离开边城时，已是月末，咸阳空港外的墓已经回填……

    如果能够祈愿，我不想你生在乱世的宫廷；如果可以重生，那城南柴扉竹舍前的桃花林，一身布衣荆钗就是你守住的繁花。

    怜你时灵魂与目光对撞，那一生的传奇就是大唐不夜城里璀璨的烟火，在历史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2.走进秦淮

    到达南京时，一场霏霏细雨笼罩了整座城市。五月的风已经很暖了，远处高楼上端云雾缭绕，离开二十多年的南京，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失去了方向感。尽管在这个城市当了几年兵，自觉它离我很近，却依然在每一次到来的时候为它的焕然一新而惶然不知所措。甚至感觉自己像一部电影里的角色陈焕生，曾经非常熟悉的地名，现在也只能去向行人打探路线。

    尽管离开了很久，但那些景点还是心中的坐标。秦淮河，我亲手参与过的清淤工程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如今十里秦淮的河水不知是否变得更为澄澈？六朝粉黛，烟雨楼台……杜牧的《江南春》被演绎成你抬手指点的江山，走进古老的小巷那个转角处，一把伞下渲染的情思让烟雨秦淮更多了一份别致韵味。

    当年这条淤积的断流，犹如生命中一场离别的干涸。几十年后故地重游，记忆中的颓废被一一清理，而青春的稚嫩一旦被岁月催熟，这条生命的河流上还有你的泛舟。伞下撑起晴朗的空间，在光阴的分割中我们共立在秦淮的岸。雨绵绵地下着，一些久待的逆旅让目光理顺，就此绵长悠远。

    那年离开军营时，你丢下的誓言落在莫愁湖，半生饮尽多少沧桑孤独？生活磕磕绊绊，那枚雨花石是行囊中仅存的见证，在流离散落中护守着爱的温暖，期待今天烟雨里久别的重逢。背影相对时，思念填补了虚空；双目含笑后，这座城市二十年的记忆至今没有模糊。无须向岁月起誓，这条河上承载着太多的凄美，从“秦淮八艳”到“金陵十三钗”，是不是有些记忆经历千年的战火也不会灭绝？是不是有些真情必须用圆满才能诠释？

    杜十娘一跃而下，爱情被轻信和薄情沉入江底；背负“红颜祸水”的陈圆圆，青灯古佛下了却的残生让世人扼腕而叹……那些香魂化作了尘泥，在几百年的河底苦苦挣扎，散落于历史中的风尘在今天青碧的河面上如雨雾一般沉浮……

    乌衣巷口，你折起了手中的伞，雨斜斜地打湿发梢，旧时堂前燕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而曾经的烟柳落在荒野，遮挡了去年今日的门扉。

    沿着雨巷一直走，江南贡院前的塑像被雨冲刷得一尘不染。走在汉白玉的文德桥上，我们已经不需要一苇渡江，梦的沼泽地上已经开出了无数的荷花，让夏日的风情无声地招展。夫子庙前的叹息戛然而止，粗糙的记忆被时光打磨成手中那枚雨花石的圆润。溺于爱的朝夕，行于风的季节，历史档案中破碎的章节被无数的先烈重整成秀美的河山，镶嵌在丰碑上的名字，是生命中最美的光华！时间的顺序无法改变，几百年前的佳人只是茶余饭后的传说……

    执守的誓约刻成心底的莲花，携手的欢悦留在秦淮人家。历史的废墟上，这条河在繁华的喧嚣中蜿蜒，有些遗失的断篇将会延伸成另一个章节，今生用真情作序，用一生的赤诚来写一个属于自己的地久天长。

    从古秦淮的石牌坊出来，阳光破云而出，这是雨后的另一种征兆，让古城有了光鲜明丽的色泽。千年前“逆随潮水到秦淮”的李白，他饮酒赏月的酒楼，在今日的阳光下焕发出了另一种生机。

    临行前，难舍难分的岂止是江南，折叠的伞也在手中垂落。

    凝视烟雨后水色的朦胧，抑制不了的悲伤，割不断的离愁在雨霁后的初夏忽而迷蒙了双眼。青石板上的积水被沉重的脚步溅起，阳光拉长的影子一高一矮，忽而并肩，忽而错开。

    其实，每一分钟我们都在衍生自己的故事，当烟雨秦淮留在了身后，瓦檐上滴落的水珠瞬间折射了眸中的欢喜：秦淮河，我还会再来。

    3.若到江南赶上春

    冬天不甘退步，磨磨蹭蹭地把冷风吹向大江南北，三月过后，桃李梅却更加峥嵘。送别是一首悠长的歌，从古到今比比皆是。错过太多，很多叹息只能在秋冬里吟哦。

    江南是春天的代名词，是心结上一个符号；眼波眉峰上累积的希望是风生水起后思绪的蔓延，“黯然销魂时，惜别而已”。人生，错过的何止是季节？

    走到春天，北方的旷野还没有绿色的植被，一脸的萧瑟凋零还是冬天赋予的表情，然而江南的风却在四处宣告，春天的大幕已经拉开。很多人没有看到那一幕的重启，水韵的昆腔已经调整了起调的高度，南北间的天色都有风的落脚。

    各自行走的人，用单薄和累赘的行装包裹着各自的内心。许多冷意会散，一场倒春寒会让曾经雀跃的心情跌入低谷。这就是季节，和人生紧密相关；灿笑与低沉都会跟随季节变化而变。如果春天的诺言经得起时间的推敲，是不是无惧朝来寒雨晚来风？

    站在三月的天空下，遥望着江南的天塞北的人，曾经的云雨秋冬都是春的嫁衫；曾经的路过擦肩都是缘遇的回首。三月的暖色也可以入眉，青黛碧水、蓝天丽影下迎春的身躯还有意外的着色。冬天的萧条只是羽绒服里钻出的雁羽，在挣脱的衣缝里追寻春天的明媚。

    江南的雨升腾起了潮湿的润泽，一些雾霾被打落。桃花夭夭，点点挂红，行走的步履越发轻盈了。期待得太久了，春风又绿江南岸的诗句被一遍遍地吟哦，牵心的笑意是柳枝摇曳时招手的赶场，让这个春天和秋天的收获有了同等的价值。

    那个人还在北方跋涉，就算是迎风临雪时步履维艰，也不会转移春天的视线。用生命的律动去赶一场江南春色里的花开锦绣，明媚的阳光预示温暖的到来。秋冬过去了，遥远的期盼被快乐牵引。一双双脚步迈过海角天涯，这时我们都如春天初遇时那般从容，一些不适的寒凉注定在这个时刻被温暖驱离。

    三月天光不仅是杏花春雨，也有偶尔的春寒料峭，总会伴随着天寒着衣的叮咛。习惯了春天的温暖了，一些寒冷的不适让人心生怯意。用信念护暖，从冷涩到花哨的历程中有多少人经得起等待的寂寞？脱困后轻松的脚步开始不惊不喜，与春天重逢的快乐注定在千红里蓬勃！

    看着游园的行人踏青的欢颜，没有人因为心往而不能近滋生妒意。人们往往会这样，身边拥有的景色会被忽略，在不同的场景下出戏，江南的雨已经清洗了寒重的阴霾。陡升的意念在浅醉的花颜里催动远行的脚步，却忘了心生的涟漪早就是一方山水里命运的成全。

    那时你站在北国看春，我忘了边陲属地下迟到的春天也有欢乐的共存。举杯豪饮后的烟雾缭绕被你轻笑嗔怨，也问及多年前漂泊的生涯是不是乐不思蜀……如果友情的世界是不变不离，那些春花秋月何时了的诘问就可以将暖寒拥入岁月。

    冬天的你，和记忆里的春天一样！因为我们内心潜伏着牵挂，从而不惧天涯。和友畅谈浅酌，念念不忘的是多少年分别后一起栖息的军营，每个人都渴望在不同的季节一起去回味曾经共同的感受。在分别的日子哼起一段昆曲，穿旗袍的女子怀抱着琵琶却没有浔阳江上嘈嘈切切的哀婉，雅座上的宾客也不是当年泪湿青衫的听众。

    年轻的懵懂怎么会理解人生的艰难？离散视为平常事，多年后再回首时，人已天涯。或者，在这场春光的盛宴里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席，只在各自端起的盏里装满了不同的味道。如果桃花雪还落在这个三月，期望那场没有变调的昆曲有我们驻足旁听时的凝神屏息。

    遗憾终究是尘路上不断地添加，被春雨濯洗的花颜已经驱离了寒冷的气息。拂面的风已经很温柔了，快乐的门锁被春风开启。那个懵懂少年青衣上的酒渍，就是一份真情的印记！我们都记得，曾经惦记和俯望的枝头上有一个名词叫江南。眉眼横处，风生水起，你说的那场重逢有琼楼玉宇，在高处破寒！

    柔指轻弹，一曲弦诉劝君和春住！诚信赋予生命的威仪，将冬天守成寂静，把温暖存在眸中……

    4.三月三，和冬天无关

    谋字端盏，遣词造句，眸里行舟，思绪扬帆。

    友总是说，相逢是首歌，听过太多相逢的歌谣，心也倦了。其实相遇是意外，冬春里的谁轻孰重已经无须歌声来掩盖了！雨后三月三，接踵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温暖可以环抱，湿淋淋的记忆被阳光烘干时，有归来的重逢笑我幸运的不弃。走过这个冬天，阳光依然灿烂，对视的目光里透着温馨的淡然。

    其实我懂，所有的疲惫都因为季节里挣扎的跋涉。环顾四周拥挤的人群，一声熟悉的昵称让桃花绽开了笑，一如当年初见时娉婷的羞涩。寒霜来时我们还在笑，内涵不同，亦无人懂，但是春天知道约定的行程。有一种爱，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样浅薄。

    爱是什么？这是一个永远让人思索的命题。

    将信念深植在冬天的土壤，锦衣素年时驱寒的围巾依旧鲜艳如昨。一直不愿挥起的青袖上表露了太多伤感，无法承受的悲伤只能以强作欢颜的转身来掩饰。我们的世界也不敢重复再回江南时的豪情壮语，空留北方一地的轻寒，把意念的揣摩揽成三月的承欢。

    风声唤醒了沉睡的梦，春雨顽皮织起晶莹的雨帘。小时候的风铃上一串玻璃珠断了线，散落在零碎的记忆中……从来不敢催促春归的身影何时动身，冷雨濯梦，看花叶相挨的晨色里一幕幕感人的画面柔软着内心，只有在黑暗的夜里那些无人窥视的春情，在寒风里用一种无辜的表情悄悄地萌芽。自觉遵循生命的定律：离时无怨；逢时不语。每一瓣花颜上洗尽的尘埃可以重描最初的靓丽，一分真笑便可以还了旧时妆。

    被黑暗和阴霾围杀的晦暗开始在春晴的日子变得明朗，心也变得透明了，更不用无端想象寒冷的日子如何度过。漫步在旷野，晴好的天气挥发出冷涩时积压的郁气，临摹的条幅不是真迹，悬堂高挂的白头吟，皎皎如月。

    在春光里备案，浅墨淡写总是春。季节里穿越的每一次轮回都是盼亲的回归，泪沾豪，拟写春好，谁是缘定时分少年期的佳人？在五月签下白首的契阔，一个名字在档案里增减，不用喟叹季节里的朝来夕去，守着一张白纸发呆……多年后的回忆，一片天空保留下最初的墨迹。

    相遇的那年，我曾送你一季杏花雨，那些照片就镶嵌在家族的镜框。把子夜的歌声当成春天的主旋律，一样可以代替古老的乐府。在寂守的冬天，时常想象典雅庄重的身影穿行于高堂院下，倾听三月的竹林外雨打桃花时的淅沥。

    钟情于季节的温暖，将寒色重描成春花秋月，浅浅淡淡，终因为眉色入眼！离散时不愿放弃的海棠，是涉过三千桃花水后不弃的峥嵘。我们都不可预知生命的完整，都有着少年擦肩后懵懂的不尊。

    收敛忧伤，还包括少年的轻狂。在春天里入画，归来的时节有你七分含笑，三分怨怼。只是又有谁知，千里之外那些离寒的春光下，在无人的季节曾经怎样地独守？我相信分离所带来的孤单你一定能懂。你就这样走来，带着阳光和大地的清香，一身抖落的尘重在春光里盈盈，眼角的泪是亲人的佐证，一季雨绵绵化作喜庆的甘霖。

    欲上层楼，一处青瓦白墙的院落是许愿里的城堡，季节上演的片段被时间修改，所有的引颈瞭望都被一场春风惠及。前世被今生续写的结局不用权衡，谁还在说：你不来，我不敢老去？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首主题曲，季节里冷暖的布局开始被无情打破，春天的花讨教人生里一场花开花谢的由来。三百六十五里路，从少年到白头，有多少辛酸的等待和时间较量？

    春天和行走的季节一样，时光的轨道上永远有一节车厢属于你，旁观的过客怎会懂得独行的寂寥？摆脱寒冬的围剿一路向前，春天已经妖娆！

    二月，在雨中结束。从户外锻炼回来后，湿淋淋的头发贴在额上，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故里和无数次在稠密的雨丝中走过的自己。和江南在一起的日子，一直沉默地讨怜，有时亦会在冲动的思念中提及。北方正寒时，江南春已到。

    柳色开始泛绿，一场场雨洗涤着天空和大地，等待的绿却被春寒克扣，无法抵暖的南北距离在一夜春风后化丝雨。北方的春天还是被严寒相欺，春天的模样还不曾呈现，唯有记忆里那熟稔的春枝还在摇曳着鲜亮的景色……用目光轻抚曾经的纯真，季节设下的局至今无法破解。在轮回中等着一条相同的路径，那时候的伞折叠多年，所有的思念都落在今夜的指尖。

    雨还在下，青石板上泛着逼人的寒光，一场春寒阻挡了阳光的到来。南北悬殊，北方春天的气息却音信皆无，但我知道冬天终究会离开！雨浸衣，寒气入骨，子夜的时候有些意志依靠暖念来支撑，一半坚持，一半忧伤。但我相信，冬春交错之后一定是雨霁的晴天朗照。这么多年了，今夜的思度还有旧时的重温，寒与暖较量后，所有的回忆成为三月独自的倔强。

    春的脚步姗姗来迟，迫切的期待用望穿双眼来诠释。梅红落雨后，一些花苞蠢蠢欲动，墨色里铺陈的底色和目光对峙，等一朵花开的绽放袒露春天的心事。

    那年，在梅园离开时，因为春早，及早凋零的梅花让你耿耿于怀，曾经笑你性格里的多愁善感。可你知道季节无人能够更改，我们都不是为一季春天而来，直到若干年后懂得，彼此的青春却在日记里落满尘埃。一章章心事铺满分离，多年前的春红开在今生的桃枝，让次第的花开长成一颗前世的青果。小巷里的门楣贴上春的喜色；那把竹椅上不再落满尘埃；被时间腐蚀的门环磨得铮亮；春天的烟火在小院中袅袅升起……

    用四季的希望铺开春天的心事，一支古朴的骨簪别在盘起的发髻，象牙般的色泽托起乌云般的发，只是你的手势开始迟缓，不再有少年时含羞的垂首。

    你总是说冬天固执，因为这个词而改变了季节的方向；而很多固执，只是不弃的信念，但却被时间一一改变了初衷。无法放弃的俗念漫过万水千山，而江南的春痕，都是盼归的眉弯。

    立春的喜庆还贴在门楣，红红的颜色像极了欲放的桃花；曾经关上重门怕季节觊觎，只是满园春色也无法避免红尘的叨扰。秋冬时的不争不念被风瓦解，季节被春天定性，这世间有一抹绿色，是春烟缭绕时江南的水色。

    冬天不堪一击，寒色亦慢慢淡了，你一直在多年前轻责我的不懂，退守的春夜还有故园中空抱的暖色吗？怀念永远是个不懂的词语，而祭奠就可以把悲伤埋葬。大彻大悟后，一掬泪，重塑了当年的坚强。

    三千春色拥趸一世软红，不说鬓如霜，只吟《采莲曲》。春天的雨色丰盈万物，对于生命我们总是留不住太多的东西，季节的冷暖皱了青春无敌的脸，我不是挑战季节的高手，也不能华山论剑去和命运决一雌雄。当温顺的长发抵在宽厚的背上，回首时，满目桃花落在天空，开成你昨天眉眼里的彩妆。

    如果梦亦成真，这一年海棠开后，春光无衰。冬天里的春天藏在塞北的阴霾之下，而娇嫩的柳色是喜妆初成后的俏意玲珑。如果风及早渡岸，杏花雨后的微酣被布谷鸟啼醒，换掉冬天的记忆，让所有的寒冷终结在春天。

    一首《采莲曲》在三月开始嘹亮，万物初醒，新叶丛生，淡淡的水波被烟浸了朦胧，你在云水端行走，用春色还愿。

    5.初雪临，梅红绿瘦

    你捡起那片红叶做的书签，迎眸时已经没有秋天的萧条。隔着冬天肆虐的严寒，生命在春天里重生。

    春雪初临，江南人雀跃，梅园积雪早已沉消，谁为新梅初开？伴新年的宿酒为醉。元夕时月儿正圆，烟花燃起的璀璨有一张笑脸如初，携手雪夜慢行。庭院红梅蓬雪，夜空五彩缤纷，灼灼的目光照亮素年的苍白。红红的灯笼还在西塘的酒吧外悬挂，只是这一年无法逃逸的心因为春生，让聊发的少年狂在梦里贴近你的倾城。

    星如烛火，曾经醉卧元宵夜。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都属于一阕旧词里的憧憬。一季冬寒消得君颜瘦，灯火乍冷，运河岸泊舟迎君，如今再看旧颜新貌，如莲初生。

    桃花雪还会在三月姗姗来迟，转眼时，杨柳飞絮。除夕斗酒，昨夜春梦斗草赢却没有笑声的相和，多么想念你那双颊生辉的笑靥！记忆如酒，表露离别的酸楚时，抿唇皱眉，所有的孤寒怎敌一盏西凤的烈灼？

    是穿肠的痛吗？所有的苦酿都是幸福的生成，等三月的竹枝拔节，相留醉就是一生的回忆。梅雪夜把酒，多少年的离别可以在辞岁时归还？记忆如影随形，寒烟腊月用安好的祈愿送去举杯临空的祝福。所有的文字无法掩藏岁月的伤痛与静好，无法相聚时，文字的方城竟然无法脱困。

    元宵夜，倚醉为谁？很多询问和牵心不再是往日里的畅言无忌。春雪夜，笑谈一场烟火绚烂时嗔怨的提醒，多年的孤灯把酒醉成一壶半生的约定。很多岁月都是记忆的拆封，西溪里的茅庐和丽水天光移植在杏花春雨时的四月天。摊开手心里的誓言，只等鲜活如故的笑容止住无情的深痛，夜风拂面时应有“人约黄昏后”的巧笑相陪。

    同甘共苦，岂是一个简单的词汇？几只丹鹤在湿地里翩跹，我的湖岸有柳，陪七月生莲。一路走来的祈祷可以丰盈幸福的未来，岸柳的枯瘦和等待不再是严冬的绝杀。谁家点燃的烟花前有孩子顽皮的呼喊……

    留下的只是同行的相怜，总有人忘不了青涩年华中抱守的诺言。三月细雨连天，为相距甚远的两颗心披上爱的彩衣，在一场独自的清欢里去回首元夕的烟花。冬春的分界只是北方雨雪的连绵，在江南瞭望，不怕独行时路滑的艰难。故地重游时一枝梅花误入一场樱花的四月，青春的回念还有少年的腼腆。寒雪酿成的醒目留在唇边，在杏花三月天等一场欢醉的畅饮。

    告别冬天后，还会常常地念起那枝梅的寒立。嫩芽吐翠，不言春瘦，留下的傲骨在四季支撑着后来的日子。被季节把持的春夏传播这一场风的信念，季节交汇处款行的身姿在化雪的眉间挥去最后的苍凉。

    春天，终归是到了，时间一路向前，所有的背景都留在身后，等待秋天的红叶填满季节轮回的缝隙。举目时，那座遗失的城堡上烟花耀眼，喜迎元宵夜的脚步濒临，一树红色沾衣，还是少年时轻俏的行装。

    走过天涯，重重山水阻不断的脚步，驿站的灯火，照亮关隘的黑暗。季节和生命都在变，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变的是冷暖，一个变的是人心。日暮乡关，何处是归途？一程山水一程烟，惜别时理顺了云鬓，却理不开乡愁上的结。秋风画屏兰烛烬，聊以遣怀的只有一阕词里的魂梦牵系。帷帐的烛火在弹跳之后，思乡的心陷入了黑暗，你酣睡的梦里有我落泪的悲凉。

    昨夜的宿雪积压在山林树梢，白白的像轻柔的纱覆盖着故乡的花冠。夜缱无梦，一些熟稔的景象还在阑珊的喧嚣处眸光流转。边塞铁马金戈，雪烟起，你在故乡的暖衾下反复地煎熬，支着脸颊去用心聆听塞外的战鼓声声。风传递的讯息是他凯旋的问寒问暖，熟悉的声音还在朦胧的迷糊中隐约。家书抵万金，遒劲的墨色，是捷报频传的欣喜。雪霁，阳光带着纵容的热烈，梦里的场景一一应验。

    昨夜更残雪重，多年前的初雪融化后，还有二月的信笺在今夜启封。柔情依偎红笺，行书里的脉动扣在手心，让每一封频寄的思念成书。所有的梦都深植在纸间，让战马嘶鸣后的硝烟散尽，淡化成一句安好的落款。你用目光穿行在他的书简，于万里关山外迎接思乡的瞭望。

    款行时，春到江南。一双挽弓的手掠过浓浓的发，春雪总是在二月落下，一树梅香就此点下雪颜上的朱砂。思念在行营里开启，时间和距离总是让远方的心被刀剑声惊悚。不惧征杀的铁血男儿，还有三尺青锋被归来的柔情绕指。

    雪化了，春意都在塞北的盔甲下掩藏。葳蕤的青叶驱赶疏离的寒色，夜深人静时的衷情难诉，被跳动的火焰嘲笑不能收兵的无奈。旧时的词捧在今天的手中，白色的旷野上，他用刀尖在雪地上刻下了你的名字。

    出关前，年年不休地盼雪竟总是被你嘲笑；而如今，思归时的颜苦被爱承接，望断江南故里，你的窗，还有一支闪亮的烛火。倦夜常思量，征人人未还，目光中的殷切陪今宵的雪舞。在黑暗中逐梦，能不能让重逢成为心欢的惊喜？雪隔离着季节，人也隔着天涯，连营的号角在黎明时真的不合时宜。

    同时惊醒后，腮上的泪痕已经无意拭去；而他，也重新披上了沉重的盔甲。出征前，罗衣青衫伴行，盏中醉意融在眸中，叮咛和嘱咐都在烛光下相熬，相许的白首疼了他辞别的泪盈。

    再得家书，已有归来信，笔舞龙蛇间少了那些剑锋上的杀气。离了疆场，文字也多了柔意，让一纸春色溢满洁白的素笺。风雨兼程，再也没有心梦不成的慵懒和焦灼，多少次梦里乡愁让他的剑刃在临阵前犀利……

    梅落桃花开，开在眉角的还有你重逢的轻盈。梦里的担忧和时间的煎熬都一一淡去，轻快的眉端和紫色裙裳都是初嫁时的模样：一城花色，尽是归来的喜迎。只是他不知道，多少个竹门倚望的愁红里，那些泪痕都滴落在熟读的字行上，润成今世的桃花！

    6.西湖有归客，日暮江南秋

    路在脚下，天涯在心底、在眉眼间。

    西湖烟雨留给江南的笔墨太多，从北地飞杭州，更因为心底那份对秋荷的怀念。西塘、乌镇，拱形的桥被夕阳穿过的水面留在身后；乌篷船，雕花窗，穿着旗袍的女子在船头站成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成为隔尘离世的美景。

    一碗酒，饮尽初秋的凉，微酣之余，细细打量盛酒的容器。陶土烧制的葫芦，幽黄的颜色有着越窑的痕迹，我不知道这一升酒的重量能不能抵挡晚来风寒。酒喝的是心情，脚步丈量的是距离，是漫长艰辛，还是阳光下的通途？

    飞机掠过钱塘江的时候，阴雨绵绵，摇摆的机翼和心一样地抖动，直接住在保俶塔附近的酒店。次日，顺着悬铃木高耸的大道走进曲院风荷的回廊，朱红色的亭台遮不住岁月的风雨，斑驳的漆痕无声地昭示着千年历史带来的沉重。而天色却因为我两年后的回归，在近乎薄暮的傍晚，给了一丝重逢的笑意。

    七拐八拐，进了龙井山下的一家茶室，精致的盏酷似那年在西溪手中捧起的温润。盏里碧绿的水韵，在丝竹袅袅里晃动，江南的茶，始终是梦里无法忘却的羁绊。去虎跑泉，站在“江南第一茶”的巨壶下，黑釉的陶壶以一个倾立的姿势立在玲珑石上。只是我不再是二十年前打马走过的少年，这片烟雨中的江山，魂牵梦绕处，往事却总是被流光抛却，遗落在天涯。

    后来又去了宋城，很多景观只是历史的还原，杭州属于谁的天堂？月老寺前，一支燃起的香火，缥缈着祈福的无言。

    从“斜屋”向左，便是“聊斋惊魂”，进去仅一分钟，便惶恐地逃离出来！那种惊悚得天旋地转，让人着实惊恐万分，仿佛瞬间地球就已倾斜。这些人造的景观，除了刺激之外，竟无一丝欢喜，真是感觉破坏了这片山水的完美。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传来时，一顶花轿被抬过刚才抛绣球招婿的楼阁，高头大马上披红挂彩的佳婿，扬扬得意的表情引来游人一阵喝彩。

    很快便离开宋城，这样的场景，不是我想看到的繁华。倒是那块雕龙的石墙上柳永的“望海潮”，把南宋时的杭州勾勒成了千古颂咏的辞章。

    哪里才是心灵的净土？一份出尘的念驱使我来到了飞来峰下。进了山门，入寺的轻灵与空幽瞬间让人耳聪目明。这份远离俗世的静，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感悟？在迁徙的岁月里，我曾经如一只来去的候鸟。

    南方的初秋，有太多回忆可供宿命的脚步翻阅。理工塔和飞来峰上的佛像，在时间里多了苍痕，镜头里摄取的影像，和多年前的身影已经无法对比。

    一线天下，泉水淙淙，山的倒影陪残花与秋叶轻缓地流动。望着“西天咫尺”的黄色字体，我陷入无尽的沉思。蓦然回首处，这一方山水见证着谁独自的悲喜？

    这就是曾经留足的江南，两年后的重温，很多地方依然保留着最初的模样。那样美丽的风景总会在回忆里一遍一遍地更新，而那些梦里的景象，只能随我折叠在简单的行囊中，留给下一个驿站。

    7.千山千岛一湖水

    回忆是故事，走近才真实。一江三名，各自不同的繁荣尘封在文字的扉页。

    靠着车窗看汽车在杭甬高速一路前行，雨后的天空乌云翻滚。快到富春江时，阳光突破了翻滚的云层，视野一下明朗起来。

    再回江南，却是用几年梦境的重现，中间夹杂的思念此时便化为一方山水盎然。曲院风荷，富春江水，甚至遥远的新安江顺流而下后冲刷的沙石，也犹如记忆中沉淀的往事在跳跃。车穿越一个又一个隧道盘旋在平坦的山道上，窗外景色飞快后退，隔着厚厚玻璃，相机摄取了烟雨中的迷茫。那是水汽的蒸腾，像雾也如烟，轻纱般地笼罩，像仙境一样缥缈。透过玻璃的目光凝思这几年的时光，一些梦境成真时翻涌的情愫瞬间泛滥。

    这是汉唐的属地，南宋的江山，远山的雾遮断着归途的遗憾。浙西的乡野，一座座教堂式的房屋隐约其中……六百多年前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把江南山水的灵秀婉约深深烙在青春的印记中。

    轻淡缥缈的雾，像玉带一样地缠绕着远处的山峦，这样的自然美景惹得车里人一阵阵惊呼。和他们一样，我贪婪地举着手中相机，不停拍着远方的景色。而此时的富春江水宛如一条碧绿的腰带，辗转起伏着从山的那边流过，一白一绿的两条飘带一路随着汽车的转弯不断地变幻着位置，这样眼前的美景更显缥缈和灵动。记忆中储存了太多美好，再见时却以陌生形态呈现。

    那年从浙东到衢州，再经过景德镇一路向南，福州的鼓山厦门的海留下匆忙的足迹。我记得鼓山的摩崖石刻，暗红的字体浸透着岁月的风霜，那斑驳的残缺，多像我的疲惫啊，也如我跋涉的苍老。而衢州那间小小的旅馆里，黑色的门槛和竹子做成的床，在思乡的愁绪中摇晃着整夜的不眠。夜雨停了，清晨走出户外，远方的雾堪比青岛午后出现的海雾，两米之外，就把一切景观包藏得无法看穿。

    思绪从记忆中收回，富春县城就在山脚下的不远处。用江南水做的风骨去支撑那些摇曳的岁月，一条条窄小的乌篷船，承载了古老的文明和辉煌，同样也见证着现代的繁荣。三千铁马也吞吴的历史，被导游用温软的职业性语言娓娓道来，瞬间便让人觉得格外平淡。

    我离历史的长河太远，但脚下的土地却隐藏了千万年来不为人知的悲怆和落寞。从南唐的李煜到南宋的湮灭，又有多少“商女”能知亡国的恨？历史像一片片浓雾，让多少当政者蒙了眼？难以洞察国风民情，到最后只落得落花流水共添悲……

    下了车，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峰峦叠翠的景象让疲劳的身体有了放松。路边有些卖小吃的小商贩不时吆喝，浓郁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买了两条烤鱼和红心李子，依稀看到你微笑的模样。那次分别时，手中握紧的李子有着不忍离别的开口，仿佛是我们心中难以下咽的无奈的告别。此时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和我分享这熟悉的味道。

    回到座位看着紫红色的李子发呆，周围的旅客不住地称赞着味道的酸甜。我在想，年轻的时候很难懂得岁月的仓促，妄自把生命里的遗憾遣返成故地重游的空缺。今天你在那里，是依然用目光遥望；还是守着那些孤单的尊严？一些风景可以记录在底片，而那些江南岁月里的分分合合，是谁用倔强造成今天无法跨越的距离？让我心不甘，情不愿。

    你还是你，山还是那些山，不计对错，不说永远。只知道，你还是初识的模样，掬一捧清泉，折一片荷叶，微笑着走在我的面前。

    车继续行驶，远山和雾若隐若现。乌镇，那条走过无数次的青石板桥，何时踢踏起你轻盈的步履？

    8.半春半夏暖倾城

    五月，半春半夏的气候极适合旅行，一些愁绪在小满前戛然而止。一部电视剧里说：人生就是明白继而接受，而重要的是，我们在接受里去懂得。

    时间治愈了从前，回忆只是一种挥别后的纪念。朋友把我从五棵松放下，坐上去西单的地铁后我才拨通了妹妹晶的电话。半年没见的外甥女妞妞好像又长高了，扑进我怀里的那一刻，妹妹喜极而泣的晶莹滴落了过往的忧伤……

    在这个初夏的清晨我开始北上，在北京耽误了两天，除了亲情的惦念，也想感受一下北方夏日的暖色倾城。妞妞已经上小学了，春节回来时娘俩只匆匆待了两天便赶回了北京。这次和朋友去华北制药，一路向北时，便萌生了在北京逗留两天的想法。

    颐和园的回廊下，昆明湖水映着天空的蓝。看着她们母女俩在眼前开心地嬉笑，一些往事终究是可以挥却的浮云。阳光淡淡地落在那些明媚的笑靥里，柳枝随风拂动，玉带桥静静地沉卧在湖面，只有身后佛香阁黄色的琉璃瓦，还折射着昔日富贵的张扬。

    看着晶儿，几年前的晦涩早已不再，人看起来似乎比前几年年轻了，只有在微笑时，眼角细细的鱼尾纹叠起了曾经的忧伤。母亲一直担忧她们在北京的一切，曾苦口婆心劝她回来。可我知道，纵然异地他乡有过伤心的痕迹，很多事在心中生根落叶，一切怎可轻易抛却？

    生活犹如季节的变换，从绚烂到萧索，都是一个注定的轮回。不再做建材之后，她把部分资金投资在家乡的一处地产。除了接送妞妞上学，便在西直门外一家超市做商品调运，倒也轻松自在。

    出了颐和园，驱车去了圆明园，看着她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很多旧事又在眼前浮现。小时候，那些充满童稚的无忧多美啊！清晰地记得她背着书包跟在我后面的浅笑，脚下的白球鞋是我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坐在畅春园一块汉白玉的石阶上，五月的阳光显得有点炽烈，买了几支冰棒，妞妞微微扬着沾满汗水的笑脸，运动之后的肤色让她显得更加可爱。眉眼间似乎再现了晶儿幼时模样，这一切就是她今生的寄托和依靠。不言苦楚，不说辛劳，生活宁静无扰，平和的日子再也不会重蹈无止休的争吵。

    说是出来游玩，倒不如说是一种漫无目的的散心，不由自主的思绪总是把我拉回年少的场景。青春到来的时候，晶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母亲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落户口时没改她的姓。最初，我父母还和她的亲生父亲保持联系，而我也曾经陪晶去过秦淮河畔的家。然而，当我们在烈日下敲开那扇门时，纳婿入赘的大姐夫冷漠的表情让我瞬间感觉到冰冷。不知所措地停留了两个小时，当晶的父亲回家后，我们已经坐上了回家的班车。我记得晶那天惨白的脸色和紧咬的嘴唇，从此以后，那个家再也没有从晶的嘴里提起，很坚决地随了我家的姓。

    看着这个比我小六岁的妹妹，那天她扑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的悲绝催人泪下。母亲说：“闺女，这个家永远是你的依靠！没事，有妈呢！”

    记不清什么时候晶儿改口喊妈，母亲喜笑的眉眼里，因为晶的那一声妈而袒露了心事。一直没有女孩的梦，总算圆了。

    吃完冰棒，越过残桥，我们来到荷叶已经铺开的福海，这里早是一个水上娱乐中心了。妞妞很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问姥姥为什么不来北京看她，等等，而这样的气氛下，一些灼灼心事早成了远方的期待。母亲的腿因为内风湿的严重，连走远一点的路都困难，怎么能经得起旅途的奔波呢？我摸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说，你回家不就看到了吗？

    沿湖岸上的柳树和颐和园一样的柔曼，一条小路蜿蜒着，铺满故乡目光里满怀的殷切。我不知道，她们的未来真的是母子相依的退守吗？过了而立之年，女人的青春就此完结，而后面的路还很长。鼓足勇气，我还是把母亲的话说给了晶：以后有合适的考虑一下吧！妈说如果你愿意，她会帮你留意着。

    晶儿抬眼笑了一下，不再出声，表情随即凝重起来了。这一切，与我有相当的责任：若非当初极力撮合她和我战友的婚事，又哪来现在的凄凉？那样的噩梦，即使过了一个世纪，也不会消散。

    从东门出园已近中午，园里的风景早已模糊，或许这根本算不上是游园。回头看看圆明园，那种大气磅礴在破碎的风景里依然震撼人心。正是因为这份残缺，历史让我们记住了曾经遭受的耻辱，便会更加奋发图强。而生命里的残缺呢？用什么可以修复宿命的暗伤？

    其实，人生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在经历磨砺之后去汲取教训，然后让更加有力的正能量充盈着我们的心灵。旧恨固然难消，而总有一缕阳光会暖色倾城，总有一份从容和成熟，会悄悄成长。

    风吹进了车窗，看着晶垂顺的发不时向后飘扬。妞妞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倒车镜里，一抹看不见的微笑，在晶的唇角轻轻上扬。

    我安心了，母亲如果看到她这样也该放心了。世间路，不怕一朝寒重崎岖，坚强才会使前行的路上洒满阳光。

    9.贴近的灵魂

    春天，是一个花开的过程，如同生命的成长一样，当一只蜜蜂伏在花的心房去领悟春天的美好，冬天碰触不到的芬芳和不敢想的遥远都一朵一瓣地绽开。轻灵的翅膀在天空下盘旋，我相信这一朵醒目的颜色呼唤着灵魂的归来，那些彩色的斑点是你羽翼上透明的颜色。此时，我依然能够看得见你亲密接触的深恋，这片桃花的笑容如斑斓的梦城，静默亦从容。

    如果可以，请让我在这个雨季等你，将寒色褪去，换上轻粉茹素的颜饮酒作谈，紫色的蕊是不老的少年容，这一场雨就涤了尘埃。那一年雨中濯洗的娇艳有初识的清新，心里的含笑只为今生季节的辗转后更多的懂得。一片青白和紫蕊入目入心，这三尺桃花最终是一场离难后的相认。

    旧事不再提起，桃花依旧东风，只期望忧伤也能改道。所有的冬离秋散都在做春的积蓄，岁月的心，早已是无法变更的权衡。竹门柴扉上悬挂的红都是春天疏眉未描时的点妆，承续多年前一首诗的无望。

    去年今日，城南的桃花林有欢悦的风拂动柔软的花瓣，雨后的绿叶承托鲜艳的叠起，这些相隔的距离一样都在时光里翻越。在一个春天，那把伞成了盛开的桃花被一双手轻轻地撑起，如果时光可以凋落花瓣，唯一不能凋零的只是心心相印后的娇红点点。或者，那片桃花林的恋慕成全过后来的一切，包括竹林里落座的笑容把信念捧为座上宾。一隅疏离的枝叶就是多年依靠的青株，繁衍了生命，晶莹的雨如眸色一样纯净。在初识的好奇里庆幸这场相遇不会重复题词后的悲悲戚戚，桃花在，春不会远离。

    短暂的秋和漫长的冬都不是季节的标识，我们把缘分放在季节的空隙就有了各自生姿的快乐。回忆零零碎碎，生命花开花落，那些熟悉的场面让记忆都没有秘密，在每一个平凡日子里心有灵犀。

    这一年的初春已经过半，一些期待和向往在收集的花瓣上馥郁。想象着来年的树下谁端起那一只陶碗迎笑，随着夏天浓烈的心情一起出场。让时间选择，那些时令里的迷藏还有春满时同样的表情都昭然若揭。踏着春天，脚步踩着时光的鼓点少了躁动，一片柳叶也能摆成一个名字，还有一声柳笛蛊惑着牧童的心。

    摘一朵桃花插在云鬓，步步相趋。风在窃笑，一些欲言又止被目光封了唇。那时，桃花竹林做了天然的屏障，挪移的脚步在初夏的荷塘上成了连理，这些组合的画面都是许诺的初衷，永远不会被世俗涤荡。

    春天的桃花争艳，命运的组合拳却把曾经的一切打得狼狈不堪。相迎时的那场雨都是多年忧伤里相约的哭泣，轮回后春光正灿，那朵桃花变成冬寒后随手可触的娇憨。思念是每日必饮的醇香，贴近的柔占据生命所有的空间，在偎暖的梦里唱着桃花朵朵开，点亮的，不仅是春天的明媚。

    鲜红入目，天空的画板上有色彩落笔，相思落锁，所有的岁寒都关在门外，一处低矮的篱笆墙上盛开的笑颜，终成为春天的喜嫁。这份爱，静卧在掌心，生命的纹理延伸你的脉搏，在牵手时感受彼此的温度。一次花开，就囊括了所有的年轮，崔护诗句里的情感不是随手写下的怀念，桃花没有盛开时人已走远，那些失落的遗憾是灯下的喟叹。多年后，一片花瓣最终贴在你的面颊，春天行走后张开幸福的羽翼，奔赴今生没有履行的约定。

    春，化腐朽为神奇，懂得珍藏，也就懂得春去春会来。所有的迟疑转变为花开的结局，爱在兼养并存时，四季就不会远离。

    拆开崔护的诗，也敲碎了寂寞的壳，一朵桃花绽放天涯，胜日寻芳时，千红万紫，这一季，便是春天最好的认证。冬已离手，失去的寒是枝丫上留下的疤。无论流转的季节冷暖如何，那片伤痕都是成长的代价，留在命运的年轮。

    一片桃花，素红如颜，清落和嫣红也落在岁月的掌心，一季春满后的桃花夭夭从《诗经》里盛开。我掐算着轮回，却握不住命运，只能用镜头聚焦，记录你从冬天跋涉而来的圆满。

    春如旧，人空瘦，沈园影壁上还有生宣题词后的墨冷，识得春风面亦是一生的幸，在看似荒芜的心间春色葳蕤就是《桃花谣》里的桃花雨泽润生命的旺盛。一朵花开的红润掩藏时间的皱褶，沿着你的眉梢端详，一条延续到心底的纹路犹如花蕊入心，听一串温暖的脚步，叩响这花的梦幻。

    我们走过冬天，霜雪无法抹去栖息在枝丫里蓄发的生命，沿着季节的规律耐心等待，那些装满生命的花房就是今天最好的赐予。看桃枝上相挨的喜色在浅淡之间不悲不喜，就像世人坚守的誓言，尽管春天离去，也胜过强留的相聚。

    生命的艰难总是留在褐色的表面，一片绿叶破局，花萼下生长的叶片诉说着一个春天的秘密。命运断裂的疤痕自己愈合，有时间的磨砺，才有春天的最好。

    相遇的旋律就写成了一首《桃花谣》，古人的题词都是后来经营爱情的范本，去掉惊鸿照影时的梦寐，也不让竹门上有握笔的空悬。快乐一起开在阳光里，夕阳西下时朵朵桃花和柳丝垂垂，拂动水岸上最真的想念。

    安好，就是幸福，很多无法挽留的美好何止是春天。冬天的荒芜已经清理，风带来呼啸的想念在夜雨落窗时把春天提点。那滴雨悬挂在花瓣，代替了告别时不敢流下的泪。雨绵绵地下着，园中的杂草却一夜之间威风起来，绿油油得让人不敢轻视。一树千古的桃花还是前尘里的颜色，处处开满了今世的盼望。镜头里的红尘都因为一朵桃花的颜色多了缤纷，无意寻芳，却就此多了一份牵绊。

    不与东风交恶，等闲之间就随了命运的安排。你一世恭敬地盛开，无意争艳，而心念化作柔软的瓣红，却将春意散于众生。雨后洗濯的春颜让冬天把温暖拱手相让，人面桃花却躲进了一把桃花扇，成为生宣上一首黑白的题诗。

    一溪桃花水蒙上烟色，春的面纱完全揭开，柳树的背景有绿意的朦胧。花瓣雨，落在专注的肩头，今世缘，在泛舟的源头峰回路转。

    烟霭在缭绕，隔山隔水的盘旋只为寻找归来的路径。请容我尘埃落定，在千红的芳菲地用一身青衣穿梭。这春天不是终点，所有的跋涉只是为了一生愿望的抵达。

    所言，所难，谁懂？这一场盛大被桃花着妆。桃林深处，记得苍凉的冬天那些枯竭与不屈，等一片新绿陪你姹紫嫣红。

    你在春天的怀里迎风招展，岸边的柳在回首时婀娜。这个春天有鲜绿的指引，浅红和粉白的靥藏在心底。折柳送别时，一支桃花簪就是你的金步摇，今天和春光同息。这一年，桃花沾上了水色更加鲜活，这一生认取的春色都在命运的枝头簇拥，这篇文字，终究做了相遇后祈愿的纵容，被春风鼓动！

    风住尘香花已尽，那年的桃林和这年的武陵春都是一样的天光，小小舴艋舟，也能载动许多愁……

    10.春光且莫去，留与醉人看

    春天登堂入室，秋天无动于衷，一株出水芙蓉却瘦了北宋的烟雨。桃花落，闲池阁，海誓山盟被徽宗的枯墨瘦了身，让整个春天风骨卓然，添了几分烟雨飘摇。

    春花引颈，阳光下的投影却不见绿叶相伴，西湖的秋蓉和莲花还有人去楼空后的轻粉淡淡，而三月离开后的樱花却被一园牡丹夺了春光。

    一场倒春寒搅动了四月的温和，行走的日子和时间都在流转，外婆的慈祥、母亲的娇宠和爱人的包容让曾经一直没有长大的少年心多了成熟。当我用自省的沉默面对离去的春色，天地的怀抱聚焦成甜美笑靥，端庄如初识的素年。

    终究要随着春天的脚步跟随，也想起那年秋天许下的誓言留在幸福扬起的唇角。所幸的是锦书可寄，让梦里惊鸿照影。相约的脚步轻痕不落，这一季春醉，都留给后人。

    墙角的迎春北方的樱花，还有江南石刻上绿色的字体被时间侵蚀，那株山莲探出不为人知的尖尖角将四月的困局戳穿。其实，还是喜欢初秋的西湖，一片绿荫和青涩的柚子在头顶上高高地悬挂，有了收获的希望便忘了四月的微寒。我们在桂香里慵懒，秋风摇曳着不一样的暖意。

    近夏的时候烦恼已经让开，时间犬牙交错，我们都在季节的夹缝里生存。那一年走过你的属地，在少年的梦里重温这一片美景，所有的行囊都是背负的信念在千里跋涉。南方的街道依然布满走过的苍迹，山野、桃园和古老的长江有熟稔的笑声遗落在时间的角落。风的絮语中偶尔的嘈杂却影响不了淡然的心情，油菜花开放后我在记忆的角落捡拾最后一片桃花瓣，文字搭建的堡垒如此坚固，虽然有空守的寂寞，还有那些不曾离去的呼吸。

    照片的余温还在，一朵朵樱花绚烂让人难以移目，在古都小巷里闲庭信步，熟悉的胡同竟然也有青石板铺满的街道。一树丁香以及院中伸出头的古树和小巷里那把竹椅一样被阳光斑驳，四月放空的心情被时光缝补，让回忆不念不忘。清晨落雨的时候，池塘里的荷荡开一片涟漪，黄昏后那扇朱红色大门被快乐推开。

    南北之间都有一条熟悉的街道，却再也没有那把相同的伞遮风避雨。低首含羞时的发沾了湿润的光泽，裙袂也带来风的和声。窸窣的缠绵属于少年，当四月的风掠过空城，五月的去处有你一个紫色的玲珑。

    四月延续的足迹留在远古的洪荒，相依听风时的竹影却晃动了夏天所有的思念，我们的亲人在临终的嘱咐都成了后来的福音，四月的花被目光写意，承落多年后谷雨时的娇蕊。等你来时，倚窗把盏，信念也越过春江。春天都在杯中，阳光封印的唇让等待的枯裂被酒泽润，入夜的前夕点亮烛光，在千年的词句里寻找相同的温度。半生的流离和四月的憔悴被幸福补妆，这个城市的蜗居让斤斤计较的分离都变成快乐的港湾。

    不再说想你，你会在秋天归来，春去人醉，眸色里的留恋还是未来的修辞。脚步走成千年，尽然痛过，还有一个千年不落的沧海桑田。

    这一年，你从江南走过，真情挑落离愁，在夏天编撰一曲新词。

    11.八月一场错过的雨

    七月的梦挂在树梢，银河归来的喜鹊各自散去，从远古的传说中寻找一幅画面，而立秋前的酷热却没有丝毫的凉意。雨落了几点就毫无声息，阳光晒蔫了树叶，只盼着朝暮时分的清凉和雨无关。

    八月独步，想象那年立秋时候期待月圆的结局，亲情的欢愉留在母亲的庭院，守着沧海，也等不到故乡的湖边一个身影步步生莲。如今七夕已过，一些奢望渐渐地淡去，再次出行时，便没了曾经焦灼的渴望。

    意念被风吹散，嘴角含烟的浅笑在呼吸之间呼出一团烟雾，记忆里的忍无可忍总是被回首时的痛定思痛所阻止。那些牵心的痛成了一道无法破解的命题，只能看着一滴雨炸裂在荷叶上，空空地辉映阳光的七色，绽开成莲的神韵。

    躲着命运的追赶，一次次流放的脚步追寻生命的定律，或者，很多爱情只能想在今生，爱在来世。用记忆穿越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忘不掉北方旷野上粗犷的歌声在蓝天下回荡，也不会丢掉穿行的人流中频频回首的那个身影。血浓于水的亲情不会被时间改变，而你多年来的一直相伴早已成了亲情的不舍。这场雨止于八月，曾经的青梅装饰童年的竹马。金樽对月时，已经千年。

    谁的不甘沾染了世俗的成分，在一场三月的烟花里遣散最后的相聚，峰回路转梦里江南，一天梨花雨在这个八月告别的梦里粉饰记忆，才明白立秋后的坠叶只是誓言的缤纷。无寻的失落已经让牵挂的记忆变得毫无意义，笑谈时眉目舒展在侥幸的喜悦时不由自主，而异地寻找立足之地的孤独还在季节里跋涉。

    立秋后，烟水忒重了些，风中的桂花暗香抵面，只有七月荷和夏天藕断丝连。屏息静思，软香割断旧时相遇的初衷，一夜的懂得再也无法驾驭曾经的你来我往。望江南，你还在栖息的小院中烹茶等候，泪光氤氲时用兰舟短棹划向四月天。

    错过这场雨，荷心上涟漪折射阳光的一面，点点梨花满地不开门的红烛闪闪，照亮盼归时的冷窗萤火。

    错步在七月，谁懂得季节的机关？一步走错时花语缠斗，你用竹扇遮阳远遁的孤独，那些轻狂被坚定否决，当你的笑容圈定漂泊的港湾，心可以触摸，爱可以笑藏。

    不说东风误，错过八月这场雨你也就是孤山云散，自愧这些年的幡然醒悟来得太迟，你渐宽的素装兜起半世风雨。贪图的容妆不是四季相离的苦苦追逐，只是曾经的红袖乱舞让梦里的长路在八月缩短。

    昼夜辗转时长袖迎风，这一秋迈过的步步存疑被真相点破，呼儿换酒后的醒也是立秋时的整装待发，寒露前的霜娇艳菊花，清除记忆中的啼笑因缘。

    这场雨，洗了荷花颜，自由的蜻蜓却找不到尖尖角，月缺月圆谢过四月天，迎合的媚笑说着冬天的委屈，却不知那场新竹管弦只为忠贞奏响，惶恐滩的绝句在零丁洋里叹零丁。

    算了吧，月缺挂疏桐只是七夕的喜迎，错过得太多都是少年相思时的纤腰盈握，万山红遍，一朵菊花插鬓，谁会在意落花流水时的痴怨凋零。

    四季缭绕，错过的总被削减在冷眼的围观。酒后惨笑，却被讳疾忌医，一生的酒酣对笑也只是八月拜别时的拥抱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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