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轻，你收手吧。”

    我师父声音低沉，像极了劝浪子回头是岸的老者。

    “收手？”莫少轻笑得嘲讽，“燕七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实在是听不懂啊……”

    “没什么意思，”师父摇头，又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她已经这般模样了，这样还不够吗？”

    我看到莫少轻的眸子里忽而有了泪意，而后又摇头喃喃：“是啊，她都这般模样了，我如何还能收手……”

    许是我师父觉得莫少轻无药可救，眨了眨眼睛抱着我就要往外走，莫少轻却在这时举起手中的剑阻拦。

    “我最后说一次，你走可以，小菜必须留下！”

    “那你便来取我的性命。”

    话音刚落，我师父已经抱着我趁莫少轻出神的时候冲出房间，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才下来，动作干脆利落又唯美，还特潇洒。

    我师父一直就是这样，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话都是懒得说的。

    莫少轻已经举着剑追了出来，师父怀中有个我，到底也是有所顾忌，不能同莫少轻大幅度地动手，反观莫少轻，也因着我师父怀中人的关系，出手小心翼翼，生怕伤着人。

    我托着腮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打斗，忽而笑出声。

    我从小也没有做过小姐梦，说书先生讲的那些长相漂亮又十项全能的女主角生来就被旁人簇拥，似乎一生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都过得轰轰烈烈，我虽然多次为这些主角流下泪来，却也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觉得故事感人罢了。可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我师父和我以前的首领为了我打斗时，我一面心痛着怕他们任何人受伤，另一面，又觉得有些洋洋自得。这种感觉很微妙，我想倘若他们能看到我，倘若玉芊芊也在的话，我定是趾高气扬地走到她面前，扬着下巴撞她的肩膀。

    看到了没，这才叫人气。

    想想也挺气人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虽然不是小女孩，可到底也幻想过我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以后同我在一起的生活的人，是师父，还是换了旁人。他的长相是什么样子，脾气是好是坏，最重要的，那个人倘若不是我师父，那未来的日子里，我师父应该怎么活，或者是我，已经习惯了跟着我师父生活的我，要怎么活。我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惆怅，却不想直到后来我才察觉，原来我跟在师父身边，始终是拖累了他。

    “这关小菜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孤儿！”

    我师父和莫少轻已经不打了，两个人离得很远，说话的时候都是带吼的，吵得我都有些想哭。

    只是一个孤儿。

    这大抵就是所有人眼中的我，包括我师父在内。

    无父无母，扩大在每个人的眼里，也不过是流露出怜悯的目光，再不轻不重地说上一句，太可怜了。

    怎么这么可怜，可怜到我第一次因为这个词语想要流眼泪。

    小时候我不觉得孤儿这个身份有什么特别，因为我特别崇拜特别厉害的师父也是孤儿，偶尔在学堂里受了欺负，我都会义愤填膺回来跟我师父告状，我说，师父，那些人有毛病。然后讲清来龙去脉之后，师父就会拿背着自己的剑，假装气势汹汹，问我说“小菜他们在哪儿，看为师过去不削死他们”！我明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还是很开心，因为师父经常告诉我，有父母的，都是异数，像我跟我师父这样的，才是正常。

    后来我长大了，心智也成熟了，我也常常问师父，我说，师父，为什么偏偏我们是孤儿啊。每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师父都会跟我说，孤儿多好啊，无牵无挂啊，小菜，你要不是孤儿，你父母能让你跟着我吗？我觉得我师父说得特有道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翻来覆去地问他，为什么我们是孤儿，为什么偏偏我们是孤儿呢。终于有一天我师父被问烦了，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天注定。

    可是后来证明，只有作为孤儿的我才是天注定的。

    我在旁人的阴谋和设计中兜兜转转，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是花姑子的女儿，甚至在见面前做足了一切的准备，还为自己和花姑子找好了退路，结果却是因为花姑子的一句“她不是我的女儿”，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所以师父说得对，这世上，真的有天生注定的事，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积怨太多，这辈子老天爷连一个亲人都舍不得给我。

    “她若当真只是个普通的孤儿，你又怎会收养她，”莫少轻看着我师父，语气嘲讽，“你以为你带她走，离开莫王府她便会醒吗？你以为那玉血石，当真还能延续她的性命吗？”

    “……你什么意思？！”

    “玉血石吸收天地间灵气而成，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先人们流传的也不过是它能让人起死回生。自然，这也只是流传，没有人确凿看到过这块石头真的会救人，事实上，这块石头除了对小菜有用之外，其他人抢了去，也不过只是块珍贵罕见的红色石头而已。”

    我师父面色凝重，这会儿也懒得和莫少轻叽叽歪歪了，看了他一眼，将我抱回房间放到床上，又转身看向跟过来的莫少轻。

    “我只知小菜从小便不能受伤，她小时候很爱流鼻血，若不是有这玉血石在身，根本止都止不住。”

    “她自出生便被贼人下毒，且不知为何还被封住了心脉，我救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所幸，”莫少轻顿了顿，“我将玉血石戴在她身上。我看着玉血石从无色变为鲜红色，而后再褪色，再变成鲜红色，小菜身上的毒血，在短短七日被玉血石全部过滤了一遍，可我将这玉血石拿走，小菜便又开始出现短暂性的昏迷，我开始明白，这玉血石便是属于小菜的了。往后的日子里，即便是小菜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可这玉血石，也不能离开小菜超过三天……”

    “那现在呢，”我师父声音急迫，“玉血石还在小菜身上，怎么就不能救她了……”

    “失血过多，”莫少轻白了我师父一眼，“你也知道，被金齿轮伤了的后果，更何况她受断魂剑反噬，倘若没有这些伤的话，挡下花姑子那一掌，凭小菜的功力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模样。”

    话语里言之凿凿，是我师父的错。

    我师父也不反驳，偏过头看床上人一眼，而后又收回视线，看莫少轻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我的错，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也要救回小菜。”

    莫少轻嗤笑一声：“江燕七，你除了会说这些空话还会做些什么，你从来不知道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讨厌的是什么。她替你挡了一掌算什么，你收养了她八年又算什么？！还不是你寻你的仇，她找她的亲人。是，她是可以为了你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是她报恩呢，报你收养了她八年的恩情，也报你这么多年的不杀之恩呢。”

    全部都是她在报恩呢……

    江燕七，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是的，师父，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师父突然变暗的眸子，心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虽然莫少轻的话我无法反驳，也虽然事后我是这么想着要还他的恩情，可天地良心，在花姑子那一掌下来的时候，我真的是下意识地冲过去救师父的。

    都说是下意识的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呢？

    莫少轻看我师父不说话，想必是觉得自己的话终于有了效果，也不再逼问我师父。沉默良久，我师父才又黑着脸问莫少轻：“那你呢，你要怎么救她？”

    “世人只谣传这玉血石能救人性命又百毒不侵，却不知这玉血石原本有两块，小菜既已有了一快且能为她换血补血，只要能找到另一块，她便能醒过来。”

    “两块？！”

    “原本是一块，被作为贡品之前便碎成了两块……”

    “那……另一块，在哪里？”

    不光是我师父，连我自己也有些吃惊。

    我只知道自己从记事起就戴着这玉血石，首领只说能保我性命，且嘱咐我不要将这石头从身上拿下来，我也就循着他的话，哪怕一次都没有拿下来过。偶尔有师兄师姐觊觎玉血石，每每使出什么手段要来抢时，首领总能第一时间察觉，而后不管是师兄师姐出于什么原因，有没有什么苦衷，统统杀无赦。后来有一次我在一次打斗中受了伤，玉血石被一个师姐抢去，仅仅两天的时间我就开始神志模糊，呼吸困难，待首领将玉血石给我抢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了，所幸戴上玉血石之后，我又活过来了，我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意识到，玉血石对我的重要性来，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江小菜，实际是经不住受伤的，或者说，是不能受伤的。

    当时我只是对首领分外感激，想这玉血石这么重要的东西首领独独给了我，我一定得好好活着好好练功让首领欣慰才是，却从来就没有想过询问首领我身上的玉血石是哪里来的。

    再后来出了剑阁山庄，江湖人传言，这玉血石实乃暗夜教教主花姑子所有，后来花姑子诞下孩子便将这宝贝物事挂在了自己孩子身上，孰料这花姑子的孩子却被贼人掳了去，惹得花姑子一夜白头。待我真真切切地听到顾文顾武两兄弟的故事时，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身上的玉血石是属于花姑子的，而我，也理所当然地是花姑子的小孩。

    现在想想，我也真是傻，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事情，只凭想当然怎么可能正确呢，难怪我师父总说我缺心眼。

    已经十六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的剑阁山庄，更不知道我身上的玉血石是怎么来的，首领说，玉血石的主人是花姑子没错，可他并没有告诉我，这块玉血石确确实实是属于我的。是我主观地认为我是有娘亲要的，亦是我太过贪心，有了师父还不够，反而还要妄想再要一个娘亲。

    “比起另一块玉血石在哪里，你不好奇，小菜身上这一块是哪里来的吗？”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开始等着莫少轻揭开这一系列问题的答案，却没想到我那让人糟心的师父居然甩了甩袖子，表示自己不稀罕听。

    “你只要告诉我另一块玉血石在哪里就好，我这就去找来救小菜，旁的话不用多说，我现在也没心情听。”

    我……

    我师父这不是缺心眼吗？磨刀不费砍柴工啊，懂不懂啊，再说他这么着急干吗啊，我也没那么容易就死啊。

    这厢我在一旁气得抓耳挠腮吹胡子瞪眼的时候，那边莫少轻倒也也不着急，只看着我师父不争气的样子，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我可太清楚莫少轻这笑的意思了，以前在剑阁山庄的时候，虽然他经常戴着面具，也经常不苟言笑，可每当手下人做错了不大不小的事，他嘴角斜斜的，总是挂着这样的笑。

    这个意思是，我要整你了，或者你可能要遭殃了。

    即使不是他亲自动手，可他能在一旁看热闹，也是极好的。

    没错，以前在剑阁山庄的时候，首领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热闹。

    比如看外敌入侵，他自己其实早就算计好了对策，只是躲在后面看外面的人挨揍流血，还喝着小酒，赏着桃花，偶尔我忧心忡忡地问他，我们要不要出去做一下应援，首领就摇头，眼睛和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问我说：“丫头，你不觉得这花开得正好吗？”

    好什么，外面惨叫连连的，也只有他这么变态，还能喝酒赏花。

    “莫非……”我师父突然开了窍，转头朝莫少轻瞪大眼睛，“你知道小菜身上这玉血石是哪里来的？！”

    这不是废话嘛，就我师父这智商，基本就可以告别大侠届了。

    果然，莫少轻白了我师父一眼，我师父讪讪，又问他：“这玉血石是花姑子的，可是之前花姑子疯疯癫癫的，说小菜不是她的女儿……”

    我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莫少轻的反应，就连耳朵都竖起来，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关于花姑子的信息。

    “玉血石确实是花姑子的，”莫少轻点头，“只是小菜，确实不是花姑子的女儿，花姑子的女儿过早夭折了，我便把玉血石摘下来给了小菜，只是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花姑子居然还记得她女儿耳垂的痣……”

    便是连最后一丝的期望都没有了，莫少轻说得不轻不重，仿佛是在陈述一件遥远的、与自己无甚关联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花姑子亲口说出我不是她女儿的那一刻起，我虽伤心，可心底到底还是残存着那么一丝一毫的希望，以为是年代久远，花姑子最后见到自己女儿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刚刚生下来的那几面，而后她的女儿一点点长大，变了模样，她不认识，也是应该的。

    可是现在，当我真真切切地听到莫少轻说出，我确实不是花姑子的女儿时，我居然觉得脊背发凉，虽不至于心灰意冷，可到底也是认了命。

    “那……花姑子呢？”

    “她执意问我自己女儿的下落，我便告诉她了，然后，”莫少轻耸了耸肩，“疯了，跑到剑阁山庄见人就杀，我只好把她关了起来。”

    “……这么说花姑子的女儿是你抢来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看向莫少轻，只见那人笑得一片惨淡，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再说那么多年以前，我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何去抢她的女儿？！”

    这倒是实话，莫少轻虽然看着要比我师父稳重，可也绝对也大不了五六岁，十几年以前也左右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是断然不可能从花姑子手中抢人的。

    “你不能抢，不代表你不可以派人去抢，”我师父忽然之间就聪明起来，看着莫少轻目光灼灼，“小小年纪便是剑阁山庄的庄主，武功高深莫测，在京城做着王爷公子，在江湖上还是赫赫有名的庄主，若说你身家清白，不做害人勾当，我江燕七第一个不信。”

    “哦？”莫少轻又挑着眉看我师父，“燕七公子怕是知道了些什么，但说无妨啊。”

    “你兜兜转转地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甚至不惜将小菜将你父亲也设计其中，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师父顿了顿，看着莫少轻的脸色，又道，“王爷的现任夫人，怕不是莫少爷的亲生母亲吧……”

    “你……”

    “花姑子同莫王爷有染，被你母亲察觉，曾经的山盟海誓变成了自己独守深闺，你母亲刚烈，服药而死，你在外学武，得知消息后便立毒誓报仇，从花姑子到你的父亲，一个不落。”

    “哼，”莫少轻看着我师父轻蔑地笑，“你倒是心思活络。”

    “你将年幼的如意安插在花姑子身边，而后暗夜教内乱，如意假装护主，从头到尾跟着花姑子，跟着她登上教主之位，又跟着她失踪。连顾文顾武你都可以收买，小小年纪的你，还有什么不能做？你在花姑子的茶水中下药，又派人去夺她的女儿，害她无力对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夺走。甚至莫王爷如今如此害怕花姑子，怕都是你从中挑拨离间的吧，哦对了，你父亲，怕是还不知道你就是堂堂剑阁山庄的庄主吧？”

    就说我师父是大智若愚，如此一番话，将这一系列阴谋分析得头头是道，我整理了大半天才理清了思路，就连莫少轻，也是沉默良久。听我师父说完，他也无甚反应，偶尔转过头会看床上人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便又迅速地转过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辩驳也不认同。

    我师父怕是要恼了。

    “所以说，你下面还要耍什么花招？！”

    那人却轻嗤一声：“倘若我说我以后所有的花招都是为了救小菜，你，又信吗？”

    救我？！

    我有些震惊地看了莫少轻一眼，又偏过脸看我师父，师父的表情格外有趣，一面怀疑又一面纠结，而后极其认真地看向莫少轻。

    “你如何救？你可知另一块玉血石在哪里？”

    莫少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径直走到床前，低着头格外认真地看床上的人，虽然我实在不想承认，可床上的昏迷不醒的那个人，确实是我。

    明明我的意识是格外清醒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醒不过来，难道真的是缺少了那所谓的另一块玉血石吗？

    “我要带小菜回剑阁山庄，她自小在山庄长大，想必对那里也是有感情的，我知道如何用她身上仅有的玉血石来延续她的性命，你若真想救她，便去替她寻玉血石吧。”

    “……那玉血石在哪里？”

    不要，师父不要，我跑到我师父面前一面摇头一面掉眼泪。

    首领说的没错，我师父果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主张，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我练功我就得练功，让我好好地待在家里我就必须好好地待在家里，他认为对的事情我就必须去做，认为错的事情我连碰都不能碰，他无时无刻都在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跑来跟我道别，自以为是地跟我说对不起，现在，又自以为是地以为我会想要回到剑阁山庄。

    可是师父，我不要回剑阁山庄，我也不要你去冒着危险去给我找什么玉血石，我宁愿死，也不想跟你分开，师父，哪怕你依然把我当作仇人，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了……我怎么能跟你分开……

    “你去找玉芊芊，她想必知道，只是她帮不帮你，就另说了。”

    居然又是玉芊芊……

    我好像终于明白那日在莫王府玉芊芊对我说的话了。

    ……

    江小菜，我自然是不屑于同你抢玉血石的，可你若不给我，以后是生是死，都不要来求我，毕竟，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想必她是料定会有这么一天，我会因着玉血石的事情来求她，也兴许是她手中握着另一块玉血石，早料定了我会伤到需要两块玉血石才能救命的地步，才会在当时说出那样的话吧。

    可是我宁愿死也不要我师父去找玉芊芊，更别提是为了我求她。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时时处处嫉妒玉芊芊了，看到她笑会觉得她做作，听到她讲话会觉得她别有深意，歹毒地希望她在同外人的打斗中受伤甚至是死去，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亦不是因为她的谈吐，归根到底，不过是嫉妒她有我师父能时时刻刻守护在她左右。

    那些想说而不敢说的话，终究还是随着玉芊芊和我师父站在一起无比契合的气场而激发出来。

    玉芊芊同我师父，明明是不配的。

    而最最想说的话，其实并不是最难以启齿的。

    我其实一直想说，师父，我可以喜欢你吗？

    像玉芊芊对你的那种喜欢，甚至比之更甚，我讨厌你寻花问柳，讨厌你看到美女时深情的眼神，如果可以的话，你会允许我小小地喜欢你吗？

    我不怕大逆不道，更不怕报应。江小菜什么指望都没有，连最最在意的自尊都不要了，师父啊，如果你看到这样的江小菜，不要恨她，也不要抛弃她。

    不要为了她的性命冒险，更不要受人胁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说下辈子不做你的徒弟，我收回我的话。

    你也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莫少轻说的话一点也不明确，比如这另一块玉血石到底有没有真正地在玉芊芊手里，又比如，玉芊芊同玉血石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我师父找玉芊芊去，是要直接开门见山还是要采取迂回战术，这些，都被莫少轻一句“你去找玉芊芊，她想必知道”来概括了。

    可饶是这样，我师父在听完莫少轻并不明确的话后还是甩着小折扇去找玉芊芊了，我有些不满意，毕竟因着这个契机，我师父真的可能会跟玉芊芊握手言和。

    试想一下，若是玉芊芊拿着玉血石威胁我师父，说“你若真想要玉血石去救江小菜的话，那你便来娶我”，以这样的理由威胁的话，我师父是娶还是不娶啊，不娶的话就不能救我，再说玉芊芊本就这么漂亮，娶个天下第一美女回家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愿望吧；可另一方面，我又比较了解我师父，若是他真的娶了玉芊芊的话，就不能泡别的妹子了。

    连我都替我师父纠结了，也不知道我师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少轻没有立刻带我的肉身走，说实话，我还很难面对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我，说是“尸首”吧，有点侮辱我自己，毕竟我还没死，可若说是我自己吧，我这灵魂又实实在在地脱离了她。

    偶尔有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冷不丁看床上一眼，还会被自己吓一跳，看看她再看看我自己，老实说还真有点瘆得慌。

    也幸好我师父看不到我，不然被他知道了，不定怎么尿裤子呢。

    有一点我十分担心的是，我需要和我的肉身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也就是倘若我肉身在莫王府的话，我可以随便跟着我师父去哪儿，这是一个安全范围。肉身似乎也知道我无论跟着我师父去哪都会回来，许是师父的夜夜守护给足了她安全感。可倘若莫少轻将我带回剑阁山庄，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跟着肉身走的。我只能趁着莫少轻还没有动身之时期盼师父快些将玉血石从玉芊芊那里要回来，毕竟，我是真的不想回剑阁山庄，即便是莫少轻收养我对我有恩，可我毕竟心眼少，又跟着我师父脑残惯了，莫少轻又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故事，我可不想再被他卷入另外的阴谋里。

    跟着我师父出了门，看他径直往玉芊芊的房间走，也不管人家大姑娘的闺房到底同不同意他进，走得那叫一个气宇轩昂。我跟在我师父身侧，一会儿摘一朵路边的桃花，一会儿又摇一摇腰间别的挂饰，脚底下簌簌作响，听到耳朵里还有些韵律。正走着，不想，我师父突然停住脚步，而后转身，再转身，七百二十度转身，看到没有人之后，又警惕地喊了一声：“谁？！”

    虽然我不大懂得时至如今我到底患了什么毛病，可我多少也看出来，只要旁人能警觉到我的存在，那么也就是说，床上的那个“我”离清醒不远了，所以听到我师父有了动静，我还是很开心的，干脆附在他耳边大声喊他：“师父师父！我是江小菜啊，你能听到吗？！”

    我师父突然就往左看了一眼，我同他两个人的脸相隔极近，师父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我都有些脸红，只好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绞着手指问他：“师父，你是不是能看到我了啊？”

    却不想那人揉了揉眼睛又摇头，而后自嘲地笑了，说：“小菜你看，为师都觉得因为你我都神经错乱了，刚刚居然听到你喊我，而且居然还看到你的脸了。”

    我师父又晃了晃脑袋，再揉眼睛，又笑：“真的没有啊，我果然是想你了呢。”

    我却听得直想哭，我的傻瓜师父啊，他怎么，那么傻啊。

    玉芊芊已经等候在自己门前，像是有先见之明一样，看到我师父居然高深莫测地弯起了嘴角，道：“你来了。”

    像是笃定了我师父会因为重要的事情来找她，也笃定了我师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玉芊芊也挺神的，说话什么的，偶尔还挺高深莫测，穿夜行衣杀人的时候也像极了闻名江湖的女侠。只是，忽而又想起我师父的星占来了，也不知道玉芊芊到底是什么星占，我师父说，聪明人都喜欢算这个，想必这玉芊芊也是算的，我心里盘算着，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一定问一问玉芊芊到底是什么星占，倘若不是射手星占的话，那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我师父找个射手占来保护师父。

    毕竟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啊。

    我师父先是一愣，而后点头，朝玉芊芊走近两步：“你可知玉血石的下落？”

    “呵，江燕七，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玉芊芊笑的时候好看得紧，只见她绕着我师父走了两步，道，“这玉血石不是在你那小徒弟身上吗？”

    “是另一块，芊芊，倘若你果真知道玉血石下落，拜托你一定要告知我，小菜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哼，”玉芊芊瞟了我师父一眼，又侧过头，“你一口一个江小菜，那江小菜呢，你倒是让她自己来找我啊。”

    “芊芊你！你明明知道小菜她昏迷不醒，你同她并无怨恨，何苦……”

    “我何苦？！”玉芊芊好似听到我师父的话觉得可笑，“江燕七，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你现在为了她，居然还跑来找我要玉血石，你以为即便我真的有，我会拿出来给你，让你救她吗？江燕七，你不要把我当成圣人，当初没有趁机杀了她，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

    “……”

    “你为了她，险些将自己的真气输尽，还差点搭上自己一条性命！你可果真对你这个徒弟尽职尽责！”

    语气里满满地嘲讽，我师父却是一丁点也听不出来，或者说是听出来了，却极力不想在意。

    “我现在只想把小菜救回来。”

    “你！”玉芊芊大约是觉得我师父不争气，甩袖子，发脾气，又吼又叫的，极是吓人，“江燕七，你的仇不报了吗？你忘了你死去的父母了吗？你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在这里跟我要玉血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所以……你真的知道另一块玉血石在哪里吗？”

    “是！我知道！”玉芊芊声音有些哽咽，连带着眼眶有些红，背过身对着我师父，却是下了狠心，“我就算是毁了它，也不会把它给江小菜！”

    恨一个人是有原因的，我想玉芊芊这么恨我，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师父。她自小同我师父一起长大，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义在的，如今我师父居然因为我低声下气地向玉芊芊讨要玉血石，脸上的表情还满满是求人的神情，这也难怪玉芊芊会恨。

    “芊芊……”我看到我师父抿着嘴唇，两只手牢牢地攥着拳头，复而又松开，看着面前的背影，仍旧小心翼翼，“我求求你，小菜不能死……”

    我站在玉芊芊的身后，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当然不能透过她的表情窥探她的心理活动，只是突然，玉芊芊转身，眼神含泪却凌厉，掌心带风，一巴掌拍在我师父胸口，师父措手不及，硬生生接下玉芊芊一掌之后，后退了两步，吐了一口血，又捂紧自己的胸口。

    “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吗？”玉芊芊一字一顿，而后看着我师父笑得张狂，笑到流出了眼泪，“江燕七，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而后，玉芊芊装作不在意地抹掉眼底下的一滴泪，弯着嘴角对我师父笑：“我猜到有人会告知你我有玉血石一事，所以我在这里已经等你多时了，江燕七，你既是为了你的小徒弟来求我要玉血石，那么，你求人的态度呢？”

    我跑到我师父面前，一边流泪一面摇头，我说“师父，我们不要玉血石了，我已经快要醒过来了，我不要你这么没有自尊地求别人，我宁愿死，师父，我们回去吧……”

    我站在我师父面前哭得格外用心，却不想我师父在玉芊芊说完之后居然扑通一声脆生生地跪在了玉芊芊身后，惹得玉芊芊突然震惊地转过头，而后她大叫一声，眼泪立刻掉下来了。

    “江燕七，你居然为了她给我跪下！凭什么？江燕七，你不能喜欢她，你别喜欢她，明明是我跟你最先认识的，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不能对我这样……”

    玉芊芊扯着我师父的衣服又哭又闹，双手攥成拳头在我师父的身上一直打，我师父却是一点动静和反应也没有，由着她骂也由着她打，却不想，这份冷静更是激怒了玉芊芊。

    忽然，玉芊芊停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又认认真真地端详着我师父，道：“江燕七，倘若我说，你取走我的玉血石，我便会死，那么，你是救我还是救江小菜？”

    我师父摇头，也站起来，看着玉芊芊道：“这种选择最没有意思，芊芊，我从没有求过你，如今小菜昏迷不醒，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也求你救救她。”

    “救她？好，”玉芊芊收敛了神色，而后从自己的袖口中拿出了同样大小的一枚玉血石，“你去将花姑子杀了，我便将这玉血石给你，今日杀了，我便今日给你，明日杀了，我便明日给你，还有，”玉芊芊看我师父一眼，“不要试图过来抢，这玉血石通人性，染了谁的血就听谁的话，你若硬来的话，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毁了这玉血石……”

    “好。”

    没有多说什么，我师父立刻提了剑冷着脸跑去马厩，我跟在师父后面大声喊他的名字，一直喊到大花忽然有了情绪，嗷嗷乱叫起来。

    “江燕七，你给我站住！”

    “江燕七，你不要杀花姑子，你不能这样做！”

    “江燕七，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玉芊芊手里的玉血石是真是假！她怎么可能会有玉血石！你能不能用大脑思考一下！”

    “江燕七，你看我一眼啊，我已经醒了，你杀了花姑子我会恨你的！”

    许是我师父和玉芊芊闹出的动静太大，再加上大花给力的嘶吼，我师父刚牵着大花从马厩出来，就看到以莫王爷为首的一群人齐刷刷站在了前院里。

    “燕七公子，这……”

    我师父傲娇，没理莫王爷，倒是牵着大花径直走到莫少轻面前，道：“这段时间你帮我好好照顾她，等我回来就带她回桃花街。”

    玉芊芊没出来，按理说莫少轻并不知道我师父去哪儿，听到我师父的话也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随着我师父出来，表情凝重。

    “你要去杀人。”

    “我要去你的剑阁山庄杀花姑子，借刀杀人，这不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

    莫少轻却摇头：“我虽想花姑子死，却没有存了利用你来杀她的心，她如今疯癫得厉害，我将她关了起来，派了如意守着她。我没想到玉芊芊会让你来杀她，即便她已疯癫，凭你一己之力也很难杀她，反而会将你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而且，”莫少轻话锋一转，“你当真觉得你只要杀了花姑子，玉芊芊就会依照约定将玉血石给你，小菜醒来就能原谅你了吗？”

    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懂莫少轻了，且不说他之前设计的一系列阴谋是为了成全自己，单是存了利用我来使唤我师父的心，他在我师父眼里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善人，可如今并不是善人的莫少轻却不知是好心还是无意地劝说起我师父来了，字里行间还处处都是为我师父为我着想，甚至还夹杂了一些对疯癫后花姑子的怜悯。

    “就算不为小菜，花姑子，也本是该死的。”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不便多说什么，花姑子毕竟是在我剑阁山庄，我门中人少，实在对你构不成威胁，你只管去找花姑子便是。”

    我师父朝莫少轻客气地抱了抱拳，转身骑上大花，潇洒地喊了一嗓子。

    “驾——”

    “大花！快跑！”

    大花不为所动，鼻孔哼哧哼哧地喘气，我伸出胳膊挡住大花，它大约是能看见我，眼睛瞪得很大，细看，居然能从眸子中看出一丝难掩的惊喜来，看得我心里酸酸的。

    我只得走到大花跟前，一面给它顺毛一面劝它，我说：“大花你不能这样啊，你跟小花好不容易在一起，这蜜月还没怎么过呢，你们这就分居了，虽说小花脾气大，长得又不是那么好看，可你们毕竟相恋一场，你抛下小花走了，它会伤心的……”

    我师父还像个大傻瓜一样骑在大花身上，拍大花的屁股，还用力夹大花的马肚子，大花仍是一动不动。旁人看着大花，实在是觉得它受了惊吓，居然会冲着空气嗷嗷嗷地叫。

    “大花！你磨蹭什么快走啊！”

    我朝大花摇头，道：“大花，你别听我师父的，他是带你去送死呢，真的，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即使你回来了，我也会生气的，再也不让小花理你了。”

    大花表示什么都听不懂，待我师父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翻身下马，面色凶狠地站在大花面前，对准马背就是一巴掌。

    被气的。

    大花委屈，看我一眼又看看我师父，扯着嗓子嗷嗷嗷地叫。我师父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围观群众有点多，我师父大约面子有些挂不住，黑着脸转身朝莫少轻拱手，莫少轻于是了然，转身朝身后的家丁道：“去给燕七公子准备一匹好马牵过来。”

    “多谢！”我师父转身，凶狠地瞪了大花一眼，“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师父！”

    “少爷！少爷！”

    小蝶急匆匆地跑出来，经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脚：“醒了！江小菜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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