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开始一次更远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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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我在花园里陪姨奶奶散步(现在姨奶奶很少有别的活动,因为她花很多时间来照顾我那亲爱的朵拉),忽然听见禀报,说裴果提先生看我来了。我正往大门口走去,他已经来到花园里,迎着我走了过来。一见我姨奶奶,他就摘了帽子。他一向有这么个习惯,她对姨奶奶是非常尊敬的。我把头一天发生的事已经都告诉她了。她什么也没说,非常热情的样子走上前去跟他握手,还拍了拍他的胳膊。这就清楚地表达了她的心意,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裴果提先生也充分理解了她的意思,好像她说了千言万语一样。

    “我现在要进去了,特洛,”姨奶奶说道,“去照顾小花,她快起床了。”

    “可别是因为我来了,小姐,你就走啊?”裴果提先生说道,“除非我今天早上一心惦记着捣鸟窝去了,”——裴果提先生的意思是想说掏鸟窝去了——“我看你是因为我来了,才要走的。”

    “你有话要说呀,我的好朋友,”姨奶奶答道,“我不在,更方便。”

    “对不起,小姐,”裴果提先生答道,“你要是不嫌我絮叨,肯呆在这儿,我觉得那是给我面子呀。”

    “是吗?”姨奶奶又爽快又和气地说道,“那我就一定得留下了!”

    于是她就挽起裴果提先生的胳膊,陪他走到花园尽头上一间树叶覆盖的小凉亭,她坐在凳子上,我也挨着她坐下。也有裴果提先生的座位,但他喜欢站着,把手放在一张粗糙的小桌上。他站在那里,还没开口,冲着帽子愣了一会儿,这时候,我不由得感到他那粗壮的手表现出他的性格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对他那忠心耿耿的眉毛和铁灰的头发来说,他的手是多么信得过的好伙伴呀。

    “昨天晚上,”裴果提先生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说道,“我把我那亲爱的孩子接到我的住处,我盼她已经盼了很久了,早就给她准备好了。过了好几个钟头,她才认出我来。认出我来以后,她就跪在我的脚边,像祷告的样子,把前后的情况勉勉强强地向我说了一遍。我不骗你们,我听见她的声音以后,想起她在家的时候那活泼的声音——再看看她那可怜的样子,好像我们的救世主就在用他那圣洁的手在土地上写字一样[47]——我一方面满怀着感激之情,一方面也觉得心如刀割一样痛。”

    他抬起袖子遮住脸,毫不掩饰为什么要这样,然后清了清嗓子。

    “我那种感觉,时间并不长,因为她已经找到了。我一想到她已经找到了,那种感觉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多余提这件事儿,真的。我刚才并没打算提到我自己,可是这话来得自然,我没注意,就说出来了。”

    “你这个人很刻苦啊,”姨奶奶说道,“会有好报的。”

    树叶的影子正在裴果提先生的脸上晃来晃去,他冲着我姨奶奶猛然把头一低,算是对她的赞扬表示感谢,接着又把丢下的话茬拣了起来。

    “我的艾米丽,大卫少爷见过的那条花斑毒蛇把她关在一所房子里,”他说着,强烈的怒火一时又上来了,“——那毒蛇说的是真的,愿上帝惩罚他!——我的艾米丽是在晚上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天很黑,星星很多。她像疯了一样。她顺着海滩跑,觉得那条旧船就在那里,还冲着我们喊,叫我们背过脸去,因为她来了。她听见自己的叫声,还以为是别人在叫;锋利的石块和岩石把她身上划破了,她也不觉得,好像她自己也是岩石一样。她跑了很远,跑得她两眼冒火,耳朵轰轰直响。忽然间——也许只是她这么觉得,这你们也明白——天亮了,下着雨,刮着风,她在海滩上躺在一堆石头下面,有一个女人跟她说话,用那个国家的话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他说的情况,他都能看得见。他一边说,那情景就生动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又怀着那么殷切的心情,所以他向我描述的情况比我现在所能表达的情况要清楚得多。现在过了这么久,再来追记这段经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当时并不在场,因为我脑子里留下的印象生动得叫人吃惊。

    “艾米丽的眼睛——起初睁不大开——等她看清这个女人了,”裴果提先生继续说道,“就认出她来了,过去常跟她和别的女人在海滩上说话。因为虽然她那天晚上(我刚才说了)跑了很远的路,她过去常常到处游逛,走得很远,有时候步行,有时候坐船,有时候坐车,对沿海那一带,多少里地,都很熟悉。那女人是个年轻的太太,还没有孩子,不过看样子她不久就要生了。我要向上天祷告,她的孩子会在她一生中给她带来幸福,带来安慰,带来荣誉!在她老了的时候,那孩子会疼爱她,孝顺她,给她送终,今生来世做她的天使!”

    “阿门!”姨奶奶说道。

    “这个女人有点儿胆小,地位也不高,”裴果提先生说道,“起初坐得远远的,在那儿纺线,也许是干类似的活儿,艾米丽就跟孩子们说话。不过艾米丽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就过去跟她说话。这年轻女人也很喜欢孩子,她俩很快就交上了朋友——越来越要好,艾米丽一到那边去,她总要送一些花给艾米丽。现在就是这个女人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艾米丽跟她说了,她——就把她接到家里去了。真的,她把她接到家里去了。”裴果提先生说着,又把脸捂了起来。

    这件好心的事使他很受感动,自从那天夜里艾米丽出走之后,我还没看见哪件事使他这样受感动。我和姨奶奶都无意打扰他。

    “那女人住的房子很小,这你们也能想象得出来,”他接着说道,“不过她还是在家里给艾米丽安排了地方——她丈夫出海去了——她还对外保密,还劝邻居们(近处邻居倒并不多)也给她保密。艾米丽发烧,烧得很厉害。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怪——也许有学问的人就不觉得怪了——她忽然把那个国家的话全忘了,只会说自己本国的话,谁也听不懂。她回想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梦。她躺在那里,光说自己国家的话,老觉得那条旧船就在海湾里不远的地方,就央告人家派人去送信儿,说她快死了,还要带回一个宽恕她的信儿,哪怕只有一句话也行。在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总是一会儿觉得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就躺在窗户底下,准备抓她,一会儿又觉得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人就在她屋里。她哭着求那好心的年轻女人不要把她交出去,可是一想,人家听不懂她的话,就又担心一定会把她抓走。于是她又两眼冒火,耳朵轰轰直响,也分不清今天,昨天,还是明天了;生活里各种的事情,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可能发生的,不可能发生的,一齐向她涌来,她都说不清楚,也不欢迎,但她在这些事情面前,又是唱歌,又是笑!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接着她就睡起觉来,这一睡,她可就变了,原来她的精神比自己原有的强好几倍,现在却软弱得跟最小的孩子一样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好像说的情况太可怕了,需要缓和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接着往下说。

    “一个晴朗的下午,她醒过来了。周围很清静,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蓝色大海的波纹,岸边连浪花也没有。起初,她觉得那是星期天早上,她呆在家里。但她看一看窗前爬的蔓子,和远处的小山,就知道这不是家,跟她的想法不符了。后来她的朋友进来了,在床边看着她。她明白了,那条旧船并不在海湾里不远的地方,而是离得很远,也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为什么到了这里;接着就趴在那好心的年轻女人怀里大哭起来。真应该是她的孩子躺在她怀里,睁着漂亮的眼睛,叫她看了开心呢!”

    他一提到艾米丽这个好朋友,就没有不哗哗流泪的时候,忍也忍不住。这时候,他又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为她祝福。

    “这对我那艾米丽很有好处,”他说,这时候,他已经不那么激动了。他刚才那副激动的样子,我看了也不能不受感染——姨奶奶呢?她哭得可痛心啦——“这对艾米丽很有好处,她开始好转了。但是那个国家的话,她可全忘了,只好给人家打手势。从那以后,她一天天好起来,很慢地,可是不断地,努力记住日常用品的名字,那些名字,她好像一辈子从来都没听见过。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坐在窗口,看一个小女孩儿在海滩上玩儿。忽然那孩子朝她伸着手说了一句话,那意思,用咱们的话说就是,‘渔家姑娘,你看这贝壳!’你们可要知道,起初他们叫她‘漂亮小姐’,那个国家一般都是这么叫;是她告诉他们别这么叫她,就叫她‘渔家姑娘’吧。那孩子突然说了一声,‘渔家姑娘,你看这贝壳!’艾米丽听懂了,回答了,哭了起来;她又都想起来了!”

    “艾米丽的体力恢复以后,”裴果提先生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就尽量想办法告别那个好心的年轻女人,回国来。这时候,那女人的丈夫也回来了,两口子把她送上一条上莱格杭的小商船,然后再从那里到法国。她身边有一点儿钱,可是他们那么照顾她,却一点儿钱也不收。我简直可以说为这件事而感到高兴,虽然他们也很穷。他们的功德存放在虫不能蛀,锈不能蚀,窃贼也进不去,偷不走的地方了。大卫少爷,他们的功德会比世界上所有的珍宝保存得更长久。”

    “艾米丽到了法国以后,就在港口找了个活儿干,在一家旅店里伺候过往的太太小姐。就在这里,有一天,碰上了那条毒蛇。——他最好永远不要靠近我。我还不定怎么收拾他哩!——艾米丽看见他了,他却没看见艾米丽,艾米丽一看见他,就像先前一样,又害怕,又着急,连忙从他鼻子底下逃走了。她回到英国,在多佛上了岸。”

    “我也说不准,”裴果提先生说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信心的,但她在回国的路上,一直是想回她那温暖的家的。她一回到英国,就往家走。可是她怕得不到宽恕,怕别人戳脊梁骨,还怕我们中间有谁因为她而送了命,怕的事儿可多啦,所以半路上,这些顾虑就像是硬把她拽走了。‘舅舅,舅舅,’她对我说,‘我这颗流血的破碎的心那么想做的事,我却害怕自己没有资格去做,没有比这更叫人害怕的事了!我扭头就往回走,可我心里一直在祷告,希望我能在夜间爬到过去门前的台阶上,吻它一吻,把我这张罪孽深重的脸贴在上面,第二天早上,人家一看,已经死了。’”

    “她来到伦敦,”裴果提先生说道,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害怕得不得了,“她——一辈子没来过——就一个人——一个子儿也没有——年轻——又那么漂亮——来到了伦敦。她到了这里,一看到处破破烂烂的,但她几乎马上就找到了一个朋友(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那是一个正派女人,人家跟她谈起她从小就学着做的针线活儿,说能给她找到很多这样的活儿,说有过夜的地方,还答应第二天暗地里打听我和所有家里人的消息。我的孩子,”他大声说道,他那感激的心情形成一股力量,使他从头到脚浑身发抖,“处在危险的边缘,那是我说不出,也想不到的,就在这时候,马莎,真是说到做到,救了她!”

    我克制不住,高兴得叫了起来。

    “大卫少爷,”他说着,用他那有力的手攥住我的手,“最初是你向我提到她的。我谢谢你,少爷。她很认真。她根据自己的痛苦经历,知道该上哪里去找,该怎么办。她就那么干了。多亏上帝关照啊!她脸色煞白,匆匆忙忙地来了,艾米丽正在睡觉。她对她说,‘快起来,呆在这里还不如死了好,快跟我走!’屋里的人想拦住她,可是那比拦住海水还要难。‘你们离我远远的,’她说。‘我是一个鬼,在她开了口子的坟边召唤她!’她告诉艾米丽,说她见过我了,知道我疼爱她,原谅她。接着就把衣裳给她披上,扶她站起来。她晕晕乎乎,浑身哆嗦。那些人说什么,马莎也不听了,好像没长耳朵一样。她搀着我的孩子从那群人中间走过来,一心照顾着她,深更半夜里把她平平安安地救出来,离开了那坑人的黑窝!”

    “她照料着艾米丽,”裴果提先生说道,这时候,他已经松开了我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起起伏伏的胸脯上,“她照料着我的艾米丽,艾米丽躺在那里,浑身无力,有时还昏迷过去,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后来她就出来找我,又去找你,大卫少爷。她没告诉艾米丽她出来干什么,怕她心里想不开,再找个地方躲起来。那个狠心的女人是怎么知道她在那儿的,我就不知道了。究竟是我已经多次提到的那个家伙碰巧看见她们进去了,还是他从那个女人那儿听说的(我看很可能就是这样),我就不多想了。我的外甥女找到了嘛!”

    “整整一夜,”裴果提先生说道,“我和艾米丽两个人就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只顾伤心落泪,没跟我说多少话,她那张可爱的脸,我看见得就更少了,其实我是在炉火旁边看着她长大的呀。不过整整一夜,她的胳膊搂在我的脖子上,她的头就靠在这里,我们都很清楚,我们永远是可以互相信赖的。”

    他说完了,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依然有力地按在那里,表现出一种毅力,即便是有狮子,也叫他制服了。

    “想当年,我打定主意做你姐姐贝西·特洛乌德的教母,”姨奶奶一边擦眼睛,一边说,“觉得这是照在我身上的一线光明,可惜她让我大失所望。其次,我可以做那个好心的年轻人的孩子的教母,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事能给我更大的乐趣了!”

    裴果提先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姨奶奶的心情,但对她赞扬的内容,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们都一言不发,各人想各人的事儿(我姨奶奶擦着眼睛,一会儿抽抽搭搭地哭一阵,一会儿又大笑起来,管她自己叫傻瓜),后来还是我说话了。

    “今后怎么办,”我对裴果提先生说,“你已经拿定主意了吧,好朋友?我也许不用问了。”

    “是啊,大卫少爷,”他答道,“而且已经告诉艾米丽了。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广阔的天地呀。我们今后要到海外去生活啦。”

    “他们要一块儿移居海外了,姨奶奶。”我说道。

    “是啊!”裴果提先生说着,露出了充满希望的微笑,“到了澳大利亚,就没人责难我那亲爱的孩子了。我们到了那里之后,就要开始过新的生活了!”

    我问他,启程的时间定了没有。

    “我今天早晨到码头去过了,少爷,”他答道,“问了问船的消息。六个星期或两个月之后,有一条船要启程。我今天早上去看了看——到船上去了——我们就坐这条船走。”

    “就你们俩去吗?”我问道。

    “唉,大卫少爷!”他答道,“我妹妹,你看,她那么疼爱你和你家的人,一向是心里只有故土,让她也走,就不大合适了。何况她还照料着一个人,大卫少爷,也不能撂下不管呀。”

    “可怜的哈姆!”我说道。

    “你看,我那善良的妹妹替他料理家务,小姐,哈姆对她也很好,”裴果提先生解释说,为的是让姨奶奶更好地了解情况。“碰上不好向别人开口的事儿,他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跟她说。可怜的人哪!”裴果提先生摇着头说,“他剩下的不多了,仅有的一点儿,不能再失去了!”

    “古米治太太呢?”我说道。

    “唉,说起古米治太太,”裴果提先生答道,脸上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说下去,这神情才渐渐消失,“不瞒你说,我想了很多。你看,古米治太太要是想起她那老伴儿来,谁要是跟她在一块儿,那滋味可不能说好受。大卫少爷——还有你,小姐——咱们关起门儿来说话,古米治太太要是嚎起来,”——这是当地的旧说法,意思是哭起来。——“不了解她老伴儿的人可能会觉得讨厌。我是了解她那老伴儿的,”裴果提先生说道,“我知道他的长处,所以我理解她的心情,可是你看,别人就不大行了——别人做不到,也是很自然的嘛!”

    我和姨奶奶都表示同意这个说法。

    “所以,”裴果提先生说道,“我妹妹可能会——我不是说一定会,而是说可能会——发现古米治太太时不时地要给她添点儿麻烦。所以我也不想把古米治太太跟他们绑在一起,而是想给她找个地间,让她自己顾拉自己去吧。”(在当地的方言里,地间就是地方的意思,顾拉就是顾的意思。)“为了这个目的,”裴果提先生说道,“我打算临走以前给她留下一笔钱,好让她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她这个人,再老实不过了。当然不能让善良的老大姐在她这个年纪,孤苦伶仃的,到船上去让人家挤来挤去,再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家,在山林野地里吃苦受累呀。所以,我就给她做了这样的安排。”

    他谁也没忘。谁有什么需要,要干些什么,他都想着哩,唯独没想着他自己。

    “艾米丽,”他接着说道,“在上船以前这段时间里,就跟我在一起了——可怜的孩子,她就需要安安静静地休息!她得做些必要的衣服;我还希望她慢慢地会觉得她那些烦恼不是最近的事,而是很久以前的事,因为她又回到了舅舅的身边,她舅舅虽然是个大老粗儿,可是疼她呀。”

    姨奶奶点点头,表示他这个希望是能够实现的,裴果提先生感到非常满意。

    “还有一件事儿,大卫少爷,”他说着,把手伸到胸前的口袋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小纸包,我以前见过这个小纸包,他把它打开,放在了桌上,“这里有两张钞票——一张五十镑的,一张十镑的。另外我还要加上她带出来的钱。我问过她带的钱(但我没告诉她为什么),加在一块儿了。我没文化,请你费心给我看看对不对,好吗?”

    他递给我一张纸,因为没文化而表示歉意,然后就盯着我给他看。算得一点儿不错。

    “谢谢你,少爷,”他说着,把那张纸收了回去。“这笔钱,你要是不反对,大卫少爷,我就在走之前把它装进一个信封里,信封上写明是给他的,然后装进另外一个信封,写明是给他母亲的。我想就用我对你说的这么几句话告诉她,一共多少钱,还要告诉她,我走了,退回来,我也收不到了。”

    我告诉他,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我说,既然他觉得这是对的,我就完全相信这是对的。

    “我刚才说还有一件事儿,”他把小包又包好,放回口袋之后,面带严肃的笑容,继续说道,“实际上还有两件事儿。我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亲自去告诉哈姆,咱们运气好,已经出现了什么情况。所以我就在路上写了封信,投到邮局去了,告诉他们情况如何,还告诉他们,我明天就到,把该在那里办的小事儿办一办,心里也就踏实了,很可能也就向亚茅斯永远告别了。”

    “你想叫我跟你一块儿去吗?”我觉得他有话没说出来,就这样问道。

    “你要是能帮我这么个大忙,可就太好了,大卫少爷,”他答道,“我知道,你去会给他们带来一点儿乐趣的。”

    我的小朵拉情绪很好,我和她一商量,她非常愿意让我去,于是我马上就表示一定照他的愿望,陪他走一趟。就这样,我们第二天早晨登上驿车,沿着那条老路,往亚茅斯去了。

    晚上,我们走过那条熟悉的街道——裴果提先生替我拿着提包,虽然我一再推辞,他非要替我拿——我往奥默和乔兰的商店里一看,看见我的老朋友奥默先生正在那里抽烟。我不愿意看着裴果提先生跟他妹妹和哈姆相见,就以奥默先生为借口,在外面多呆一会儿。

    “好久不见了,奥默先生可好哇?”我走进去,说道。

    他用扇子把烟驱散,好看清楚我是谁;他很快就认出我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我本应该站起来,先生,来欢迎你大驾光临,”他说道,“可是我腿脚不灵了,得坐轮椅活动了。不过,除了腿脚跟呼吸以外,我和一般人一样结实,谢天谢地。”

    他这么知足,精神又这么好,我向他表示祝贺,同时也看到他的安乐椅的确是装上了轮子。

    “这东西很巧妙,是不是?”他看见我往那里看,就这样问我,同时还用胳膊蹭了蹭扶手,“这轮椅走起来跟鸡毛一样轻,跟邮车一样准。我那小明尼呀——就是我那小外孙女,你知道,明尼的孩子——她用小手在后面一推,就动起来了,没有这么灵巧,这么好玩儿的!我还要告诉你,要是坐在这把椅子里,抽上一袋烟,那可就神啦。”

    我从来没见过奥默先生这样和蔼的老人,对一件东西这么喜欢,这么充分加以利用。他精神焕发,仿佛他的椅子、他的哮喘、他那不中用的腿脚,都是一项重大发明的零部件,使他更能感到抽一袋烟有多么大的乐趣。

    “我坐在这把椅子上,比不坐在这把椅子上,能更多地了解社会,我不骗你,”奥默先生说道,“每天都有人进来看我,跟我聊天,人数之多,你会感到惊讶。你真会感到惊讶!我坐上这把椅子之后,觉得报上的消息比原先多了一倍。至于广泛阅读,我看的可就多了!在这一方面,你知道,我觉得特别棒。当时要是眼睛出了毛病,我会怎么办呢?当时要是耳朵出了毛病,我会怎么办呢?既然出毛病的是腿脚,这有什么关系呢?哎呀,只是在我抬动腿脚的时候,觉得气不够用罢了。现在我要是想上街,或者想到沙滩上去,只要招呼一下乔兰最小的徒弟迪克,我就坐着自己的专车走了,就像伦敦的市长大人一样。”

    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哎呀,我的天哪!”奥默先生说着,又抽起烟来,“一个人不能挑肥拣瘦,必须肥瘦都要——他在生活里必须下定这个决心。乔兰的生意做得很好——非常之好!”

    “我真为他高兴。”我说。

    “我就知道你会为他高兴的,”奥默先生说道,“乔兰和明尼就像一对恋人一样。我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呢?我的腿脚和这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坐在那里抽烟,把自己的腿脚完全不当回事儿,这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一件怪事儿。

    “我开始广泛阅读之后,你就开始广泛写作了,是不是,先生?”奥默先生说着,以赞赏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番,“你那个活儿多可爱呀!写的东西多生动啊!我把每个字——每个字——都看到了。至于打盹儿——从来没有过!”

    我笑着表示很满意,但我必须承认,我觉得他把这两件事相提并论,是很值得玩味的。

    “我向你担保,先生,”奥默先生说道,“我把那部书往桌上一放,看那外表——整整齐齐的,一套三册;一册,二册,三册——我就像木偶戏里的潘趣那么得意,因为我想到我曾经荣幸地和你家里有些联系。哎呀,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不是?还是在布伦德斯通。一个美丽的小人儿和另外一个人一起下葬。你自己当时也是一个小人儿呀。哎呀呀!”

    我把话题一转,谈起了艾米丽。我对他说,我绝对没有忘记,他一向对她多么关心,一向待她多么厚道,接着我就大致上说了说她怎样在马莎的帮助下回到了舅舅身边。我知道,这些情况一定会使这位老人高兴。他非常仔细地听我说,等我说完以后,他激动地说道:

    “我真高兴啊,先生!这是好多天以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哎呀呀,哎呀呀!现在要为那不幸的年轻女人马莎做点儿什么呢?”

    “你说的这件事,我从昨天就考虑,”我说,“不过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奥默先生。裴果提先生还没说起这件事儿,我又不大好提。他肯定没有忘记这件事儿。凡是舍己为人的好事儿,他都忘不了。”

    “因为,你知道,”奥默先生又接着刚才自己的话说下去,“不管做什么事儿,我都希望算我一个。无论你们觉得我该捐多少,就先给我写上,然后告诉我一声。我从来都认为这孩子不是坏得一无是处,现在看到她的确不是那样的人,我很高兴。我女儿明尼也会感到高兴。年轻女人在某些事情上是自相矛盾的——她母亲跟她完全一样——不过她们的心地都是温和善良的。明尼对待马莎的态度,那都是装模作样。她为什么觉得需要装模作样,我就不向你解释了。但她确实是装模作样,唉!可她私下里对她什么忙都肯帮。所以无论你们觉得我该捐多少,就先给我写上,让你费心啦,好不好?然后来封信,告诉我交到哪里。哎呀,”奥默先生说道,“一个人活到了生死交接的时候——看到自己无论多么结实,第二次坐到车上,让人家推着走,像婴儿坐在车上学走路一样——他要是能为别人做点儿好事儿,应该乐得不得了。他要做很多好事儿。我这话也不是专说我自己,”奥默先生说道,“因为,先生,依我看来,不管我们年龄大小,都是在往山脚下走去,这是因为时间没有一刻是静止不动的。所以咱们就永远做好事,永远乐开怀吧。一定要这样!”

    他把烟斗里的灰磕出来,把烟斗放在椅背上的槽子里,这槽子是专门为此而设计的。

    “艾米丽有个表哥,她本来是要嫁给他的,”奥默先生轻轻地搓着手说道,“亚茅斯没有比他再好的人了。他有时候晚上来跟我呆上一个钟头,和我聊天,或念点儿什么给我听。我认为这就是做好事。他一辈子净做好事。”

    “我正要去看他呢。”我说道。

    “是吗?”奥默先生说道,“告诉他,我挺结实,我向他表示敬意。明尼和乔兰跳舞去了。他们要是在家,见到你,会跟我一样高兴。明尼轻易不出去,你看,用她的话说,是‘为了照顾父亲’。所以今天晚上我就发了誓,她要是不去,我六点钟就上床睡觉。这样一来,”——奥默先生因为得计而大笑,笑得他全身连同他的椅子都颤动起来——“她就跟乔兰跳舞去了。”

    我和他握了握手,道了晚安。

    “稍微等一等,先生,”奥默先生说道,“你要是不看看我的小象就走,你可就把最精彩的场面错过了。你从来看不见这样的场面!——明尼!”

    一个细嫩而优美的声音在楼上什么地方答道,“来啦,爷爷!”接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披着浅棕色的拳曲长发,连蹦带跳地来到店里。

    “这就是我的小象,先生,”奥默先生疼爱地抚摸着孩子说道,“还是暹罗[48]种哩,先生——来吧,小象!”

    小象把客厅的门打开,这样我就看见近来这客厅已经变成奥默先生的卧室了,因为把他弄到楼上去,太费事。小象接着就用她那漂亮的前额顶在奥默先生的椅子背上,还把头发弄得乱乱的。

    “先生,你知道,象总是用头来顶,”奥默先生挤了挤眼儿,说道,“一下,小象,两下。三下!”

    小象一听这信号,灵巧地把椅子连同奥默先生转了一下。对这个小东西来说,灵巧得几乎到了惊人的地步,接着就不顾一切猛地一推,把椅子推到客厅里去了,一点儿也没碰着门框。奥默先生为这场表演高兴得无法形容,半路上还回过头来看看我,好像这就是他奋斗一辈子得到的胜利成果。

    我在镇上溜达了一会儿,就来到了哈姆的家。裴果提已经搬过来,打算在这里住下去了。她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一个接了巴吉斯先生的班,继续赶车的人,这个人为她的好意,为她的马和车,给了她不小的一笔钱。我相信巴吉斯先生赶的那匹慢腾腾的老马还在干哩。

    我在那整洁的厨房里见到了他们,古米治太太也在场,是裴果提先生亲自把她从旧船接过来的。要是别人去接她,能不能说服她暂离岗位,我就不敢说了。他显然已经把情况都跟大家说了。裴果提和古米治太太都在用围裙擦眼睛,哈姆刚出去了,“在海滩上遛个弯儿”。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见了我,很高兴。我希望他们会因为我来了,而感到快活一些。大家还是很有兴致的,我们谈到裴果提先生在新的国度里怎样发财,给我们来信的时候怎样描述那里的奇异的事情。我们没有直接提到艾米丽的名字,但不止一次地间接提到过她。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哈姆心情最为平静。

    但是,他一直是老样子。这是裴果提给我照着亮儿,送我上一间小屋去的时候告诉我的。那本鳄鱼的故事摆在小屋的桌子上,等我看呢。她能肯定(她哭着对我说)哈姆伤透了心,不过他不但和蔼可亲,而且浑身是胆,在这一带的造船厂里,就没有比他更勤快、更出色的工人了。她说,晚上有时候他也谈起过去在旧船里的生活,谈起小时候的艾米丽。她长大以后的情况,他就闭口不谈了。

    我觉得我从他脸上看出来了,他想单独跟我谈一谈。所以我就决定第二天晚上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到路上去等他。拿定主意之后,我就睡着了。在那段时间的无数个夜晚之中,那天晚上头一次没有把蜡烛放在窗口,裴果提先生又躺在旧船里的旧吊床上摇摇摆摆,那风也以昔日低声诉说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第二天,裴果提先生一整天都忙着处理他的渔船和绳索,收拾行装,把他认为将来对他有用的小件家用物品雇车运到伦敦去,其余的东西,不是送给别人,就是留给古米治太太了。她一整天都跟着他转。我有一种忧伤的情绪,很想在这个地方封起来之前,再来看它一次,就跟他们约定,晚上到这里来见面。不过我安排好了,要先和哈姆见面。

    我知道他在哪里干活儿,所以要在路上见他是不难的。我知道他要经过海滩,就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见到了他。我跟他转身往回走,他要是真想跟我谈,时间可以充裕一点儿。头一天晚上他脸上的表情,我没有看错。我们一块儿走了没多远,他就说话了,但他并没有看着我,他说:

    “大卫少爷,你见着她了吗?”

    “只见了一会儿,当时她正昏迷着哩。”我小声答道。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说:

    “大卫少爷,你觉得还会见到她吗?”

    “对她说来,那也许太痛苦了。”我说道。

    “这我也想到了,”他答道,“是会很痛苦的,先生——是会很痛苦的。”

    “不过,哈姆,”我亲切地对他说,“你要是有什么话,我即使不能当面对她说,也可以写信告诉她——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想通过我让她知道——我会觉得这是你对我至高无上的信任。”

    “这我相信。我打心眼儿里感谢你,少爷!我觉得是有些话想请你当面告诉她,或者写信告诉她。”

    “什么话呢?”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没有说话,后来他又说道:

    “我不是要说我原谅她了。我并不想说那样的话。我是想进一步请求她原谅我,因为我迫使她接受了我的爱。有时候,我觉得我当时要是没有非叫她答应嫁给我,少爷,她又跟我那么要好,那么相信我,她就会把心里的矛盾告诉我,跟我商量,我就可能救了她了。”

    我按了按他的手,“就这些吗?”

    “要说的话,”他答道,“也还有些别的话可说,大卫少爷。”

    我们继续往前走,比刚才走得更远,他才又开口说话。我在下面用横线表示停顿,他在停顿的时候,并没有哭。他只是在理清思路,为的是把话说得非常清楚。

    “我爱过她——现在也爱回忆她过去的样子——爱得太深了——没有办法叫她相信我很快活。我要想快活——只有把她忘了——恐怕我还舍不得让她听见这样的话,说我已经把她忘了。不过,你这么有学问,大卫少爷,要是能想出一个说法,叫她相信我并没有受很大的刺激,还疼爱她,还为她难过——想出一个说法,叫她相信我并没有不想活下去,我还希望看到她不受责难,就到达那坏人不再作恶,疲倦的人得到安息的地方——想出一个说法,既能解除她心里的忧愁,又不至于让她觉得我还会结婚,或者觉得对我来说,随便什么人都可能和她过去一样——我就想请你说这些话——还有我为她做的祈祷——我过去那么疼爱她。”

    我又按了按他那粗大的手,我对他说,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把这件事办好。

    “谢谢你,少爷,”他答道,“谢谢你的好意,在这里见我。谢谢你的好意,陪他一块儿到这儿来。大卫少爷,我很清楚,虽然我姑姑在他们启程之前还会到伦敦去,跟他们聚会一次,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我觉得这是肯定无疑的了。我们不必这么说,情况却是这样,而且最好就这样吧。你最后一次——真正的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能不能向他表示一个孤儿最诚恳的孝心和谢意?他比生身父亲还要亲呀!”

    这我也诚心诚意地答应了。

    “我再一次谢谢你,少爷,”他说着,热情地跟我握了握手,“我知道你现在要上哪里去。再见吧!”

    他轻轻地摆了摆手,仿佛向我解释他为什么不能再到那个老地方去了,然后转身走了。我看着他那远去的身影,在月光下穿过海滩,见他转过脸去朝着海面上窄窄的一条银光,一边看着,一边往前走,直到最后他在远处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我来到船屋,门敞着,进去一看,里面空空的,家具全没了,只剩下一个旧柜子,古米治太太坐在上面,腿上放着一只篮子,眼睛看着裴果提先生。裴果提先生,胳膊肘儿靠在粗糙的壁炉横板上,两眼盯着炉膛里的余烬,一看我进来了,就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高兴地跟我说话。

    “说来就来,跟它告别,是吧,大卫少爷?”他说着,举起了蜡烛。“够彻底的,是不是?”

    “你的时间可利用得真不错啊。”我说道。

    “可不是吗,我们一点儿也没闲着,少爷。古米治太太干起活儿来,像个……我也说不上古米治太太干起活儿来像个啥了。”裴果提先生说着,看了看她,想不出用个什么比喻来充分地赞扬她了。

    古米治太太趴在篮子上,默不作声。

    “你过去常跟艾米丽一起坐在一个小柜子上,这就是那个柜子!”裴果提先生悄悄地跟我说,“我要把它带上,这是最后一件东西。这儿是你住过的小卧室——你看,大卫少爷。简直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说真的,那风虽不很大,却发出了一种瘆人的声音,风声在这空空的屋里回荡,像是低声哭泣,忧伤万分。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连那牡蛎壳做框子的小镜子也搬走了。我回想起当年自己躺在这里的情景,当时家里发生了第一个大的变化。我回想起当年使我着迷的那个蓝眼睛的小孩子。我回想起斯蒂福;我忽然有一种又可笑又可怕的感觉,觉得他就在不远的地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上。

    “这船屋可能要空很久,”裴果提先生低声说道,“才能有新的住户了。这儿的人现在都认为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了!”

    “房东就住在附近吗?”我问道。

    “房东是镇上一个做桅杆的,”裴果提先生说道,“我今天晚上就去把钥匙交给他。”

    我们看了看另外那间小屋,回到古米治太太呆的地方,她还坐在小柜子上。裴果提先生把蜡烛放在壁炉横板上,请古米治太太站起来,他要在吹灭蜡烛之前把小柜子拿到门外去。

    “丹尔,”古米治太太说着,忽然扔下篮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亲爱的丹尔,向这所房子告别,我要说的话是,可不能把我丢下呀。你可别想把我丢下呀,丹尔!哦,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呀!”

    裴果提先生吃了一惊,他看看古米治太太,又看看我,看看我,又看看古米治太太,就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样。

    “别这么想,最亲爱的丹尔,别这么想呀!”古米治太太恳切地叫道,“带上我一起走吧,丹尔;让我跟你和艾米丽一起走吧!我给你们当仆人,又老实,又可靠。要是你们去的地方兴用奴隶的话,我就算是你们买的奴隶,也会快活的。可别把我丢下,丹尔,那才是个真正的亲人呀!”

    “我的好人哪,”裴果提先生说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那路程有多远,生活有多苦哇!”

    “不,我知道,丹尔!我能猜得出来!”古米治太太叫道,“但是,向这所房子告别,我要说,要是不带我走,我就到院里去,死在那里。我能挖地呀,丹尔。我能干活儿。我能过苦日子。我现在会关心别人,也有耐心了——比你想象的好多了,丹尔,不信,你可以试试。你给我留下的钱,我碰也不碰,就是穷死,我也不碰,丹尔·裴果提;只要你们同意,我会跟着你和艾米丽走遍天涯海角!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我知道你觉得我孤苦伶仃的;可是,真正的亲人哪,我现在不那样了!我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看着你们吃苦受累,心里也在琢磨,可不能说对我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啊。——大卫少爷,你替我跟他说说!我知道他的脾气,知道艾米丽的脾气,也知道他们的苦恼,有时候可以给他们一点儿安慰,随时都可以伺候他们!丹尔,亲爱的丹尔,就让我跟你们一块儿走吧!”

    古米治太太说完以后,就抓住他的手亲吻起来,她表现出来的纯朴的同情和疼爱,纯朴热情的忠心和感激,他都是受之无愧的。

    我们把小柜子搬出去,吹熄了蜡烛,从外面把门锁上,就把这条旧船牢牢地封起来了。在那阴云密布的夜色之中,它只是一个小黑点儿。第二天,我们坐在驿车外边,回伦敦去,古米治太太带着她的篮子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她好快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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