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颗星-几回魂梦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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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缇遇见邵宇峥,是在五年前。

    香格里拉一如现在的清清冷冷,旅游淡季,鲜有游客。剧组选在了独克宗古镇,拍一段女追男的旷世奇恋,叶缇不是女一号,她是来打酱油的。玩票性质的三流小明星,媒体是这么宣扬她的。她向来不理会这些,因为喜欢演戏而演戏,她没有过多在乎别的东西。

    那天她的戏份最先拍完,休息的时候,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很多人在拍,但都在拍男女主角,她的粉丝不算太多。她捧着保温杯,小心地啜了一口热茶,有点烫,仰起头深深倒吸一口气。就在那个刹那,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巨大的转经筒。耳边是剧组吵闹的声音,可她的心里却突然静了下来,仿佛能感知到飘落而下的那一片片雪花。

    她借口去洗手间,走向了人群外。

    独克宗古镇里巷道太多,她寻着那转经筒走,弯弯绕绕,却还是迷了路。

    天是阴的,下着细雪,她围紧了披肩,深深地嗅了一口气,清洌洌的,还有路边饭馆飘出的腊排骨的香。啊,还有牦牛肉,她又吸了吸鼻子,突然想来一杯青稞酒。

    迎面走来几个黄卷发白皮肤的年轻男孩,齐齐朝她招手问好,她笑着点头,心情愉悦起来。

    走到巷口,她停住了,周围的景象太熟悉,她又绕了回去。

    雪花静悄悄地飘下,她停在巷子中央,左右踟蹰,判断着方向。这时,突然一道黑影闪过,悄无声息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叶缇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整个人仿佛被冻住,几秒之后,她才想起来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呼救声。

    她被拖进了附近的藏族民居,旋即,又被重重地甩了出去,后背靠上墙壁,一阵生疼。她吃痛地皱起眉,睁开眼,下一秒却愣在了原地。

    面前站着的男人,劲装短打,眉宇之间皆是严峻之色,她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对不起,我认错了人。”

    男人率先开了口。他松开了桎梏住她手腕的手,退后一步,眸光深敛,确有愧疚之色。

    叶缇反应过来,揉着酸痛的手臂,有些不悦:“你是什么人?”

    男人不答,反倒打量起她来:“你是演员?”

    叶缇抿住嘴唇,警惕地看着他。

    他竟突然笑了起来:“以为我对你有兴趣?”

    ……她被噎住,伶牙俐齿竟发挥不出。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没有。”

    男人没了兴致,向前跨了一步,替她拉开了门:“刚刚不好意思,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叶缇一口气咽不下去,总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意难平,可是留下来却又能做什么?她迟疑着,脚步却还是迈出了门外,男人伸手就要关门,她立刻停住,一只脚堵在了门里。

    男人的眉毛拧了起来。

    “我警告你,不许偷拍我的照片!”

    一片死寂,男人的眼神里写满了神经病三个字,叶缇却尴尬地快要憋出内伤。她僵持了一会,慢慢地收回了腿,梗着脖子追了一句:“我是认真的,被我发现,会追究你的责任。”

    “啪——”一声,门被关上了。

    她杵在门外,恨不得钻进地洞。这时,又有路人经过,有年轻的女孩子看见她露出惊喜之色,却又不敢上前,只和同行的伙伴咬起耳朵。她保持着微笑,脖颈拉长,微微露出半个下巴。

    完美!

    待女孩走出巷口,她顿时垮下脸,掉头猛拍身后的门。

    “你想干什么?”男人见又是她,表情有些僵。

    叶缇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问:“龟山公园怎么走啊!”

    “迷路了?”男人眯起眼睛,竟有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叶缇不答,权当默认了。

    男人走了出来,立在她的身边,伸手指向右边:“顺着走,第一个路口左转,第二个路口,走中间那条道,然后一直走到底。”

    “第一个路口左转,然后第二个路口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

    “哪条道?中间?”

    男人沉默了,叶缇却乐了,她正想跟他道个谢,“谢”的音还挤在唇齿之间,门又被砰地一声关上,她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紧掩的门扉,却只见墙头上几根荒草在风中飘摇。

    她兴致很高地逛了一遍龟山公园,夜色中,金色的转经筒有着令人仰望的神圣。

    回到剧组,已经入夜,大部队去聚餐,她索性回酒店睡觉。酒店就在古镇外,不算很好的星级酒店,不过胜在安全。助理被她劝去聚餐,剩她一人,用围巾裹住半张脸,怕被人认出。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她插入房卡时,突然一个身影从门内闪出,她尖叫出声,叫亮了感应廊灯。

    灯光下,一个男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嘘,是我!”

    叶缇半个魂儿都没了,半晌才聚焦了眸光。惊魂甫定之下,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孟南照,我再警告你一次,未经我的同意,你不要随便出入我的房间!”她扯开围巾,从冰箱里取出瓶水,大口灌着,慢慢冷静了下来。

    罪魁祸首靠在冰箱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神经病!”叶缇推开他,忙不迭地踢掉高跟鞋,再脱去大衣,随手扔在了贵妃榻上。孟南照一路跟着,帮她摆好高跟鞋,再将大衣挂进衣柜,最后他端来一杯温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喝口水压压惊。”

    叶缇扫了他一眼,不想动。

    “给你请的保镖明天就到,你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

    她努了努嘴,算作回答。

    第二天,孟南照特聘的贴身保镖按时抵达了酒店。挂了电话,孟南照将先前剥好的鸡蛋推到她的面前,一边叮嘱她吃,一边交待:“是让保镖在大厅等,还是让他上来?”

    叶缇正对付着眼前的早餐,万年不变的全麦面包,以及一杯脱脂奶。孟南照推过来的那个鸡蛋,她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只吃了蛋白。女演员嘛,饮食严格,是尽职的表现。吃完最后一口鸡蛋白,她擦了擦嘴,回答:“让他上来吧。”

    门铃很快响了,助理轻悄悄地跑去开,叶缇正闭着眼睛敷面膜,耳朵里却并没有听到别的脚步声。

    然而,保镖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叶小姐。”

    她猛地皱起了眉,这声音有点熟悉,她揭开面膜,一扭头,呆住了。前一天才在古镇里偶遇的奇怪男人,此时竟西装革履地站在她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她的脸上全是惊愕,他却面色坦然,仿佛二人从未见过。

    她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脱去了高跟鞋,竟然只到他的胸口,身高差距太大,她几乎得仰着头:“怎么是你?”

    孟南照在一旁读报,听到这句,咦了一声:“叶子你认识?”

    “不认识!”

    她又重重地做了回去,重新拈起那张面膜,试图往脸上贴,可贴来贴去,总是对不准位置,最后索性放弃,撕下面膜丢进了垃圾桶。

    “你叫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镜子里倒映出男人的脸,叶缇看见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戏谑的笑意,她猛地回过头,与他直视,只见他静静地看过来,说:“邵宇峥。”

    邵,宇,峥。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记在了心里。

    身为一名演员,她极其擅长网络搜索,不论是什么样的关键词,她总能找出各种关于自己的报道和言论。她不怕别人黑她,但不能黑的无凭无据。

    可是,关于邵宇峥,她却搜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冬日疏朗的阳光照在古镇的石板路上,叶缇怕紫外线,躲在遮阳伞下,也借着这遮挡,偷偷摸摸地举着手机上网。奇怪,这个怪胎不上网?除了同名同姓,她根本搜不到任何社交信息。

    真土,连个微博都没有。

    她悻悻地关掉页面,发了微信给孟南照,很快有邮件提醒,邵宇峥的履历发了过来。

    她点开,一点点滑动着屏幕往下看,特级保镖,经验丰富,身手了得。嗯,她信,那天他把她拽进民居里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他的本事。

    她偷偷掀起眼皮子,看向了遮阳伞外的邵宇峥。他一直守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身姿挺拔,气质凛然,不像剧组里的男人,要不就是糙得不像话,要不就是奶油腔调,比起美来能赢过她。

    人模狗样。

    她小声地念了一句,接着笑了起来。

    孟南照的微信又来了:“叶子你放心,这保镖我可是经过了千挑万选,你好歹是珠宝大亨叶赫祖的女儿,又是公众人物,如今四面埋伏,敌人虎视眈眈,保护你的安全,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神经病!

    她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突然感受到一道注视的目光,她环顾四周,恰好对上邵宇峥投来的视线。他没有移开,坦然地遥望着她,隔着鼎沸的人声,还有来来回回的机位。

    叶缇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心里响了一下,像是什么琴弦被拨动了,又像是珠子掉在了地上。

    或者,只是天边又落下了一片雪花。

    叶缇的戏份不多,很快她就杀青了。吃了个散伙饭,她便收拾行李提前离开。一行人抵达机场,候机的时候,她打量了一下坐在身后一排的邵宇峥。

    他在看书,不是电子书,是纸质书,不是杂志报纸,是厚厚的一本,封面上隐约看到英文。她有点好奇,毕竟已经很少看到读书的男人了。

    “喂。”

    邵宇峥似乎没有听到,仍旧沉在书本中。

    叶缇不愿再叫一声,伸手将扎头发的发圈扔了过去,准确地落在了他的书页中。邵宇峥抬起头来,似乎是因为被打断,他的表情有些不悦。

    “你在看什么?”她指了指。

    他将封面立了起来,离得有点儿远,她眯起了眼睛。

    下一秒,邵宇峥将书翻了过来,叶缇差点就咬到了舌头,那包着英文封皮的底下,竟是一本黑白漫画!

    她为自己冒出来的那一点点欣赏之意感到羞耻。

    邵宇峥勾起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三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顺利抵达威城。邵宇峥拖着行李,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孟南照安排了司机来接,等到那辆保姆车时,叶缇止住了邵宇峥:“好了,多谢这些日子的照顾,你不用跟着我了。”

    邵宇峥径直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长腿一跃,关上了门。

    “喂?我说你不用跟着我了!”叶缇愣住了。

    邵宇峥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看向她的眼睛:“合同没到期,我必须恪尽职守。”

    保姆车朝着城郊飞驰而去,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座两百多平的独栋别墅前。叶缇没等邵宇峥,自己扛下了行李,脚步飞快,匆匆前去开门。这座别墅,她一个人住,因为叶赫祖有了新的老婆孩子,她只是个多余的人,所以她不愿回老宅。倒是孟南照多次表示想要搬过来,都被她果断拒绝了。她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当邵宇峥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上来时,她下意识把他的行李箱扔了出去。

    灰色的行李箱顺着阶梯滚了几滚,最后躺在了草坪上。

    邵宇峥立在阶梯上,没动,沉沉地看着叶缇。

    叶缇突然有点儿发怯,只能故作镇定:“我习惯一个人,你找别的地方住。”

    她说着,作势就要摔门,邵宇峥迅速伸手撑住了门框:“叶小姐,这附近没有适合的居所,我是勉强自己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你不会出任何意外,我要对我的雇主负责,更要对我的工作负责。”

    他理直气壮,竟令人无法反驳。叶缇心虚,急得想跳脚:“孤男寡女,难道这还不是最大的意外吗?”

    “你放心,”邵宇峥吐出一口气来,“我说过的,我对你并没有兴趣。”

    简直是,奇耻大辱!

    叶缇猛地拉开门,邵宇峥猝不及防,眼疾手快,止在了她的咫尺面前。他呼吸毫无波澜变化,倒是面前的人难掩激动:“我才不需要你的兴趣,邵宇峥,我是雇主,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思。”

    他想笑,却还是忍住了:“孟先生才是我的雇主。”

    杀——千——刀——

    叶缇深深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明天我就让南照把酬薪转给你,你被解雇了。”

    气氛安静了下来,叶缇看到邵宇峥的眸光渐渐深邃起来,接着,他配合地退出了门外,走下阶梯,捡起了草坪上的行李箱。

    叶缇猛地甩上了门。

    可是胸口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怎么也甩不去。

    她将行李摊在地上,懒得去收,只拣了睡衣出来,走到浴室去泡澡。窗帘拉起,音乐放上,红酒醒着,浴缸里飘满了玫瑰花瓣。她从容地躺了进去,舒服地吁出一口气来。这时,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从水中坐起,迅速地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孟南照。下飞机后,她忘记了重启手机。

    她裹上浴巾去接电话,头发上的水珠子顺着她的步伐低落一地。

    “喂?南照吗?”

    那头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今天穿的黑色大衣真好看。”

    擦着头发的动作一滞,她抓紧了话筒:“你是谁?”

    “明天我过生日,你穿一件红色的好吗?”

    话筒掉了下来,叶缇浑身是汗,可却又觉得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架。她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匆匆地开机,压根没有看清最近的通话记录,随便翻出一个就拨了出去。她不记得自己语无伦次地说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紧抱着自己缩在沙发上,不敢动,怕听到任何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却又觉得漫长得可怕。门铃响了起来,叶缇一直绷紧的神经仿佛突然断掉,她恐惧地战栗起来,双手捂脸,拼命地尖叫出声。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邵宇峥大步冲了进来。

    他在门外等了很久,没有人来开门,隐约还听到了尖叫。他没有办法,只能动用工具把门锁砸坏,这才顺利进入了房子。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风吹着窗帘缓缓摆动,桌子上的座机,电话线被拔掉了,而沙发上,叶缇将自己抱成了一团。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检查了每扇窗户和房间,然后走回叶缇的身边:“发生什么事了?”

    叶缇抬起脸,湿漉漉的都是泪,下一秒,她哽咽着投进了邵宇峥的怀抱:“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邵宇峥怔住了,女孩子才沐浴过的芬芳就在鼻尖,潮湿的头发凉凉的,贴在他的脖颈,竟一阵发麻。他没有挣脱,只是笔直地站着,从来都坦荡的姿态,此时却口拙起来:“我在这里,你别怕了……”

    叶缇趴在他的肩哭到力竭。

    她松口了,当晚就让邵宇峥住了进来,和她的房间比邻,只要有任何响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听到。

    叶缇重新淋浴后,在睡衣外套上一件开衫,捧着一杯咖啡走向客厅,邵宇峥在那里检查线路。

    “今晚,谢谢你了。”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扭头看见她的咖啡,欣然接过:“不用谢,那是我的工作。”

    叶缇垂下眼,细细想来,的确也是,保护她的安全,不过是他的工作。想到这里,她又让自己豁然起来:“那安全的事都交给你了。”

    邵宇峥点了点头,继续检查线路,这座别墅什么都好,却没有一点儿监控设备,一旦发生意外,很难去找证据。

    叶缇没再管这些了,她独自坐在卧室,听着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竟生出一丝心安来。她翻出手机,想写点什么,发在公众微博也好,或者个人的朋友圈也行,可是写写删删,最后只发了一个表情,保平安。

    这时,突然敲门响,她没反应过来,心中一惊,下意识就问:“谁啊?”

    还能是谁?门口的邵宇峥哭笑不得。直到门缝里露出叶缇警惕的眼睛,他才木着脸,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防身,体积小,又轻便,适合女孩子用。”

    叶缇低下头,那是一把轻巧的匕首,刀鞘上有着精致的暗纹。她伸手接过,抚摸着纹路的走向,他的温度似乎还在,这微妙的触感竟令她不由耳根发烫,幸好灯光昏暗,她裹了裹开衫,低声说道:“谢谢你。”

    邵宇峥笑了一下,转身走进隔壁的房间。

    叶缇给自己放了一个长长的假,不接剧本,也不参加活动,一是为了休息,二是为了避开那个恐怖电话。别墅里的座机更换了号码,甚至私人手机也换了新的,旧的那只交给了助理,关于工作的消息由她全权处理。

    她像个米虫,宅在了家中。

    邵宇峥与她同吃同住。

    那晚之后,邵宇峥将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安装上了监控设备,一开始叶缇还觉得理所当然,可渐渐的,她觉得有些不适起来。

    “喂,厕所也要装的吗?”她杵在洗手间外,盯着站在坐便器上安装设备的男人。

    邵宇峥轻轻松松搞定设备,拍了拍手,跳了下来:“洗手间正是死角,通常坏人喜欢躲在这里。”

    叶缇突然一阵发寒,四处环顾一圈,灯光亮如白昼,才不会有什么坏人。她瞪了邵宇峥一眼,恶言相向:“喂,我要洗澡,你现在出去。”

    “对!”邵宇峥恍然大悟,“浴室里应该也装一个……”

    “邵宇峥!”

    被叫到的男人笑着退了出去,替她掩好了门。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了出来,他吐出一口气,走进了她的卧室。卧室不大,只摆着一张圆形的软床,床品全是粉色,想来她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女。他四处摸索着,检查着房间里是否有什么机关,地毯式搜查一遍之后,他放松了警惕。还好,她应该只是遭遇变态粉丝,不是什么穷凶恶极之人。

    他正要关灯退出门,正对面的百叶窗外闪过一丝光线,是马路上有车经过。他想了想,重新走了进去,打算在百叶窗那里再安装一个监控,与此同时,还在她枕边的墙壁位置,装上了一个报警器。

    他沉心于缜密的思考中,没有留意到门外的脚步。叶缇洗好澡,忘了屋中还有异性人物,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包着浴巾就走进卧室,下一秒,她花容失色地叫了出来:“你为什么进我的房间?”

    邵宇峥回过头,怔住了,短暂的一两秒之中,他迅速地转回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自若地回答:“这是二十四小时报警器,一旦有异常,就可以按下它,我随叫随到。”

    “我是问你为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进我的房间?”

    他默了默,从容地起身走向她,眼光平视着她沐浴后泛红的脸孔,说:“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叶缇低下头……

    “色狼!”

    邵宇峥缓缓扬起了嘴角,步伐轻松地走了出去。

    叶缇双臂环抱立在卧室中央,被热气熏过的脸更烫了。她迅速换好衣服,重新走了出去,客厅里没有人,厨房也没有,她掉头朝着隔壁他的房间而去,猛敲了几下,门开了。

    她撑住门,质问:“你到底是在监视我还是保护我?”

    邵宇峥眉梢一扬,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叶缇深呼吸,指向客厅里的各个角落:“说真的,我第一次在这么多监控镜头下生活,如果你不是孟南照严格考核选来的,我一定怀疑你比那些变态粉丝更变态!”

    “你忘了,”他重申,“我对你没有兴趣的。”

    叶缇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她才咬牙切齿地摔上了门:“未经我的允许,不要随意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太想看到你!”

    可惜,她醒来打开卧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门外的邵宇峥。

    她差点一口气没顶上来:“你想干什么?”

    “警察到了。”

    她这才留意到客厅里的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员。恐吓电话的事,邵宇峥第一时间报了警,当晚有警察过来询问一些细节,不过因为来电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因此并没有找出当事人。这次邵宇峥请他们再过来,是想再详细地了解一些情况。

    孟南照也在得知消息后,改签了机票,提前飞了回来。

    “你们太大动干戈了,其实就是一个电话。”

    “邵宇峥说,你吓坏了。”

    叶缇不由瞥了一眼传话人,他倒置身事外,独自走向露台。他又在干什么?职业病吗?非要把她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搜寻一遍吗?她有点好奇,孟南照到底给他开了多少的酬薪呀,她三番两次地羞辱他,他还这么认真。

    “叶子?叶子!”孟南照再一次叫她。

    她蓦地回过神来:“嗯?”

    “我说,伯父六十岁的生日,你应该没有忘吧?”

    是啊,叶赫祖的寿辰就在下周了,她就算再逃避,也躲不过这一场相见了。太阳穴隐隐作痛,可能是前一夜失了眠。

    孟南照见她脸色异常,知道触碰到她的心事,心里也有些心疼,低头去拉她的手:“等忙完伯父的生日宴,我们的订婚仪式也要提上日程了,叶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护你一生一世。”

    情话听得多了,每一场戏都有这样的台词对白。她垂下头,漆黑的发丝顺着脖颈滑落,孟南照心中一动,俯下头,想去亲吻她的头发。叶缇轻巧地避过,后退几步,挨着沙发扶手半倚着身体,一副鬼灵精怪的表情:“到处都是监控。”

    从露台走回来却碍于画面太尴尬而驻足的邵宇峥,就在同一时间,毫不自知地浮出了笑意。

    叶赫祖的六十岁生日,孟南照临时被生意缠身,叶缇仿佛失去了臂膀支撑,更加没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刁难。邵宇峥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眉间的忧虑,向来不多嘴的他多嘴了:“有事你就按报警器,我会冲进去救你。”

    叶缇忽地抬起头,看到邵宇峥同一时间转过来的面孔,她噗嗤笑出声来。

    “你难道会帮我揍那对狗男女吗?”

    邵宇峥眨了眨眼:“如果是你的命令。”

    叶缇深吸一口气,独自踏上老宅的阶梯。邵宇峥不远不近地跟着,仿佛为了应景,他也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气度非凡,看上去很难与保镖联系到一起。走到玄关处,叶缇停了下来,叮嘱站在阶梯下的他:“你在门外等我,不要走远。”

    “好。”他微微仰着头,下巴轻点,是对她的承诺。

    叶缇渐渐放松下来,尝试着勾了下嘴角,还行,不算太僵硬。老宅的管姨瞧见她的表情,柔声说道:“小姐别担心,老爷今天心情不错。”

    她抿了抿嘴,跟着走了进去。

    长长的餐桌一头,叶赫祖端坐其中,鲜花遮住了他的脸,只看得到他微倾的上身,是在和一旁的温心语说话。叶缇的脚步放慢了,她看到了温心语脸上洋溢着的幸福表情,而那样的表情,本应属于她的母亲。

    “爹地——”一阵稚嫩的童音传来,接着,一个身穿菱格马甲套装的小男孩,挣脱了阿姨跌跌撞撞地跑向餐桌。

    “述儿!”叶赫祖胡子都快飞起来了,他匆忙起身,朝着小男孩伸出了手臂,“小心点,别撞着柜子。”

    小男孩扑向了他的怀里,温心语笑着打趣:“有什么话要跟爹地说吗?”

    “有!”男孩双手攀住叶赫祖的脖子,口齿清楚地念,“爹地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脆生生的童音,令人不由露出温柔。

    可叶缇笑不出来,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扎着冲天小辫儿,脚蹬小皮靴,趾高气昂地坐在叶赫祖的肩上。那时候,他有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表情,一边哈哈笑,一边紧紧抓住她的双脚:“小叶子,你可要坐稳啦。”

    “稳啦稳啦,爸爸——”

    “爸爸——”她艰涩地喊出声。

    正在同叶述逗乐的叶赫祖抬起头来,眯起眼打量着她:“还记得回家?”

    家?不,她早已没有家。

    可是她不敢回答。

    温心语露出慈爱的笑容,上前来拉她:“叶子,怎么不早点来,还可以陪我们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说她为什么要夺走她的父亲?

    她练习了无数次的微笑,没有成功。

    席间不知道是谈到了什么话题,好像是叶赫祖让她退出演艺圈,收心回来帮他打点生意,温心语在一边跟着规劝,她大概是红酒喝得有些多,忍不了温心语笑里藏刀的虚假,三两句后,她重重地放下了高脚杯:“阿姨,你不会真的想我回到玉叶吧?”

    “怎么不会?”温心语看了一眼叶赫祖,“爸爸年纪大了,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我回来了,可就不会轻易离开了,”说着,她静静地看了一眼正在玩儿乐高的叶述,“到时候再让我把玉叶让给别的人,我恐怕不会愿意的。”

    温心语一惊,站了起来:“你想哪儿去了?小述还小,就算他长大了,他也不会跟你抢什么的,你是叶家的长女,是所有人都认可的继承人,我和小述只要能陪在你爸爸的身边,能留在叶家,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没有人说话,负责布菜的管姨都屏住了呼吸,叶赫祖正一口一口地嚼着牛排,看似慢条斯理,却又有些咬牙切齿,像茹毛饮血的野兽。气氛冷冻到冰点,叶缇却“叮”一声,将小汤匙丢进了碗里,声音幽幽的,尾音扬起:“哦?是吗?”

    “啪”一声响,叶赫祖将刀叉扔在了盘子里,他按捺着怒气,取下餐巾擦拭着嘴角。叶缇抬眼去看他,风雨欲来。她还没来得及换一口气,叶赫祖的声音已经蓦地响起:“你是想来毁了我的生日家宴吗?”

    她咬住嘴唇。

    “你从小到大,任性妄为,恐怕是我对你太过放任自流!你妈妈如果还在人世,定会痛心疾首!”

    “你不要提她!你没有资格提她!”

    “放肆!”叶赫祖的拳头重重砸向餐桌,席间顿时一片死寂,紧接着,叶述发出惊恐的哭吼。他一边大哭,一边艰难地组合着字句:“妈妈,妈妈你快让她滚出去……滚出我们家……”

    叶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叶赫祖一声喝住:“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门,那就永远不要回来!”

    她苦笑了一下:“那不正合你们的意?”

    说着,她从椅子里绕了出来,经过哭闹的叶述时,她留步多看了一眼,小小年纪,却张牙舞爪。这张牙舞爪的小老虎看到她,竟嫌恶一般扭开了头:“离我远一点,没人要的可怜虫!”

    呵,她挤出一丝凄惨的笑容。

    十五分钟后,大门重新被推开。

    邵宇峥循声抬起头,只见叶缇满脸泪光跑下了阶梯。她的裙摆从地上拂过,银白色的鱼尾,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他急忙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叶缇用力挣脱,不愿开口,不敢开口,怕一开口,所有的委屈都要冲破出来。

    邵宇峥重新抓住,命令她转过来看着自己。

    叶缇想躲,挣扎间,脚下一崴,高跟鞋掉在了地上。她不管不顾,赤着脚往外跑,像是零点时分逃跑的灰姑娘。

    邵宇峥皱起眉,蹲下身拾起鞋子,抬眼看,叶缇竟然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马路中央!

    一辆车闪起车前灯,照在她银白色的裙子上,邵宇峥大惊,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拖进怀里,紧紧地禁锢在胸膛。车子从身边堪堪擦过,他呼出一口气,低下头,叶缇躲在他的怀里不停地颤抖。

    傻瓜。

    他一声叹息,扶着她走回路边。

    叶缇身子发软,重重地向地上坠去,邵宇峥急忙拉住她:“别急,等一下。”

    他脱下外套,仔仔细细地垫在地上,然后拉着叶缇坐了上去。叶缇抱住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表情可怜兮兮,像是流浪的小猫。邵宇峥目光深沉,默默地把那只遗落的高跟鞋摆在她的身边。

    他没有再追问,留足够的时间让叶缇冷静。

    夜越来越深,寒气升腾,月色也跟着惨淡起来。叶缇的睫毛颤了颤,在惨淡的月光中,她问:“为什么爸爸不爱我?”

    邵宇峥看了看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粗粝掌心,问:“你恨你父亲?”

    叶缇点点头,旋即,又拼命摇头:“我想恨他,我是真的想恨他的……”

    掌心上的茧已经磨得很厚,邵宇峥无意识地摩挲着,不痛也不痒,有点麻木了。可是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却是生动的,一颦一笑,甚至是哭哭闹闹,她有梦想,有恐惧,有快乐,也有忧愁。他觉得心里发堵,大概是因为叶缇还在哭,他很少看见女孩子哭的,他身边的女孩子都是铿锵玫瑰,从来不掉一滴泪。

    他有些烦躁,不由蹙起眉头:“好了,别哭了,你怎么这么能哭?”

    叶缇一愣,抬起脸泪眼朦胧地盯着他:“女孩子都是水做的你不知道啊?”

    邵宇峥忍不住失笑,这个理由,他竟然无法反驳。

    月色中,叶缇怔住了。邵宇峥其实很少笑的,偶尔笑起来,还是那种轻视戏谑的意思,让人又气又恼。可是今晚的邵宇峥却很不一样,他笑得那样无拘无束,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没有顾虑,放下了警惕。

    叶缇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喃喃说道:“邵宇峥,你笑起来好帅啊。”?

    邵宇峥的笑容顿时僵住,叶缇的目光单纯又直接,赤裸裸地灼烧着他的脸。他皱了皱眉,避开她的视线,起身时,急忙踢了踢她的高跟鞋:“快点穿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啊?”她仰着头,还是不想动。

    “去了就知道了。”

    他不肯看她,好像是不敢。叶缇眨了眨眼,朝他伸出手去:“你拉我。”

    “……”

    “快点呀,我腿麻了。”

    真的没办法,邵宇峥叹一口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车子一直开往海边,夜幕已深,海面上还漂浮着渔民出海的船只,五颜六色,像彩色的月亮。邵宇峥把车停了下来,打开车顶,夜风灌了进来。叶缇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多星星啊!”

    墨色的苍穹之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伸出手去,好远好远啊。

    邵宇峥放下座椅躺了下去,学着她的口气感慨:“好多叶缇的眼泪啊。”

    叶缇哭笑不得,伸手作势要去打他,邵宇峥配合地往后躲,夜色中,他的眸光也是亮亮的,那么温柔,笑意满溢。叶缇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头顶上的星光璀璨,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可是却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邵宇峥。”

    “嗯?”

    “……你接过吻吗?”

    邵宇峥的眼神忽地一闪,叶缇已经豁出去,颤抖着闭上眼,试图向他接近。她的脸在夜色下,有着莹润的光芒,邵宇峥垂下眼,呼吸滞住。

    “叶缇,这是合约内被明令禁止的事,我不希望自己因为违约被辞退。”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完了这句话,叶缇陡然睁开了眼睛。

    就在那个刹那,天空中划过一道银白的弧线,叶缇尖叫出声:“是流星!”

    幸好是流星。

    邵宇峥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沉沉。他抿住唇,跟着抬眼看向苍穹,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光亮,心想着,流星雨来的真是时候。

    叶缇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假期,并在助理的安排下,接了一个酒会的邀请。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和邵宇峥共处一室,那么一定会憋出病来。

    酒会上,她满腹心事,一不小心贪了杯,喝多了。

    有男演员主动献殷勤,搀扶着她送出酒店。她头脑发昏,压根没有看清男人是谁,只是下意识地推脱着:“我自己能走,你不用扶我。”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男人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

    她打了个战栗,觉得恶心,又有些意兴阑珊。

    僵持之间,有人快步拾级而上,脱下西装搭在她裸露的肩上,旋即将她带入自己的臂弯:“不用麻烦你了,她会跟我走的。”

    叶缇微微蹙眉,想反驳,却又偃旗息鼓。

    邵宇峥微揽着她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叶缇七倒八歪地爬进后座,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蔫蔫儿地瘫下了。

    “想吐吗?”

    叶缇没什么动静,她酒量很好,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邵宇峥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喝水吗?”

    “你烦不烦人啊!”她吼了一声,把脸埋到一边。

    邵宇峥默了默,关上车门,回到了驾驶座上。车子没开多远,身后的人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扫了一眼后视镜,只见叶缇竟然朝着他的座位爬了过来。邵宇峥急忙抓稳方向盘:“你在干什么!不要乱动,快点坐回去!”

    叶缇不管不顾,双手从后面攀上了他的肩膀:“邵宇峥,你回答我,香格里拉的那一次,你不是认错人对不对?你一定知道是我,所以才故意引起我注意的对不对?你早就喜欢我的对不对?”

    她的气息里还有红酒的余香,醇厚甘甜,邵宇峥突然心烦气乱起来,两眼迅速观察了一下路况,脚下深踩油门,车子迅速穿梭向前。

    叶缇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顿时不乐意了,抱着他的肩膀摇晃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啊,你不敢回答了对不对,你心虚了!”

    车子突然失控打弯,后面有车要超,两辆车瞬间撞到了一起。邵宇峥急忙猛踩刹车,叶缇由于惯性被甩向前方,片刻间,邵宇峥已经伸出手臂将她揽住。

    叶缇红着眼看着他:“你担心我?”

    “你是不是有病!”邵宇峥立刻收回手,气急败坏地吼出声,叶缇失去支撑,栽向座椅靠背。

    这时对方司机过来敲车窗,邵宇峥铁青着脸按下玻璃,正在两人交涉的时候,叶缇突然拉开了车门。邵宇峥匆忙回头,她已经下车,身影汇入车流之中。

    “叶缇!”他想追,却被对方司机缠住,只能立刻拨她的号码,却已经关机。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骂了一声该死。

    他在别墅里等了一夜,而她彻夜未归。

    房间里是一片陌生的死寂,灯未点,满室漆黑。依稀可从月光中辨得清男人的轮廓,他席地而坐,身上依旧是白日里的西装,指间有明明灭灭的红点,烟雾缭绕。他夹着烟送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剧烈咳嗽起来,差点呛出眼泪。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个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再亮,唯一的声音永远是“您的来电无法接通”。

    抽烟其实很好学,他索性一根接着一根,挨到黑夜过去。

    等到第二天中午,叶缇的手机依然无人接听,邵宇峥警觉起来。他找出叶缇逃车时所在路段的监控,按图索骥,一点点地排查,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格画面上。

    叶缇不是离家出走,她被路过的一辆面包车强行带走。

    邵宇峥当即冲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他顺利地找到了那辆面包车。

    在一条老旧的小巷之中,林立的筒子楼里已经鲜有人住,他一步一步走进去,能听到身边有野猫“喵呜”一声逃窜开。那辆面包车就停在巷子尾,旁边是一道生了锈的铁门,上了年头,锁已经坏损。他试探地推了推,铁门响起刺耳的声音,他眉头一皱,迅速环顾周围,还好,并没有动静。

    正值午时,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院子中央有一个压水井,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他贴着墙根走进屋门,静悄悄的,只能屏息凝神,捕捉着一点一滴的异常。

    这时,他听到了叶缇的哭声,很微弱,仿佛用光了气力。

    仔细去辨,他迅速找准了方向,摸索到一个角落里的房间,猛地撞门而入。“砰”的一声响,床上的人吓的“啊——”惨叫,邵宇峥迅速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嘘嘘,是我,邵宇峥。”

    叶缇蜷缩着坐在这个一米二的单人床上,手脚都被捆住,脸上的妆早就哭花了,浓黑的睫毛膏裹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画出狼狈的线条。

    “邵宇峥……”她在他的掌心里逸出破碎的哽咽。

    邵宇峥心中狠狠一酸,悔恨不已,立刻脱下外套将她紧紧裹住,然后低头去捆住她手脚的绳子。

    叶缇睁着朦胧的泪眼盯着他,一分一毫都不肯放松,生怕是场梦。她醒醒睡睡的片段里,她梦到了无数次的邵宇峥,他真的来了。

    她笑了笑,细若蚊吟:“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对不起,”邵宇峥喉头一紧,“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时门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有人下楼梯,捧着饭盒走到了房间门口,正自若地经过,下一秒,又迅速地退了回来,不敢置信地瞪着邵宇峥大喊:“来人啊,有人来救人了!”

    邵宇峥顺手抓起床边的台灯砸向门外,那人跳着闪躲的片刻,他已经拉起叶缇,目不斜视地大步朝往外走。二人才来到大厅,四面八方已经瞬间涌出人来,邵宇峥把叶缇掩在身后,手脚利落干脆地解决掉扑上来的第一个。接着,厮打的范围越来越大,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邵宇峥寡不敌众,叶缇又突然被人拉住,他一时分心,背后被什么钝器狠狠击中。

    “邵宇峥!”叶缇惊呼,胸腔中都是恐惧。

    听到她的声音,他身形一晃,迅速抓住椅背稳住,下一秒,他掉过头来,踢飞了抓住叶缇的男人,拖住她夺门而出。

    有鲜血浸湿了他后背的衬衫,叶缇盯着那摊鲜红的血迹,一边跑一边哭,觉得末日就已经降临。那么多的血,伤口该多疼啊,她觉得那疼痛就是在自己身上的,疼得她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邵宇峥心烦气躁,头也不回地骂道:“你他妈别哭了!有力气哭,不如留着力气跑路!”

    叶缇抽抽搭搭地被拖行着往前跑,视线里,邵宇峥背后几乎全部湿透,她忍不住又哭了:“孟南照不是说你身手了得吗?”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他几乎咬牙切齿,下一秒,目光就瞥到了巷口的一家服装店。他回头看了一下追上来的人群,灵机一动,迅速将叶缇推入店中,同时从橱窗的模特身上扯下一件大衣披上身,低下头,捧住叶缇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有烟花在脑子里次第炸裂,她明明睁着眼,可视线里却是一团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一道又一道的白光闪动着。他的动作明明那么僵硬,她却浑身血液沸腾,嘴唇上的触感滚烫得仿佛要烧着,她像被点燃的火星,噼里啪啦一路炸开,直到最终燃尽。

    仿佛末日降临。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几乎让她的灵魂都出了窍。几秒,或者一个世纪,邵宇峥已经抬起脸。叶缇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坚毅的轮廓弧线,微微长出的胡茬,紧紧抿住的双唇,她吞了口口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

    邵宇峥感觉到了她异样的视线,但他无心去分辨,那些追上来的人都守在店外,并不敢明目张胆。他放下心来,这才留意到叶缇潮红的脸。他垂了垂眼,松开手退后几步,走到收银台买下了那件大衣。

    叶缇紧紧地跟上去,怯怯地,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

    他问到了另一个出口,领着她逃了出去。

    长长的一段窄小通道,二人一前一后,都没有再开口。耳边只有两人匆匆的脚步声,以及疾奔过后粗重的呼吸,吹来的风都是无声的,垂着叶缇的刘海,扑簌簌地打在滚烫的脸上。

    “对不起。”

    她突然听到他开口,旋即,她便明白了过来。她不想说没关系,好像就认定了那是个误会,可是又不能去质问凭什么,他才刚刚救了她一命。

    邵宇峥的伤势不轻,后背上一道凛冽的血痕,皮肉都炸开。叶缇看得一身冷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就算见,也都是在片场,还是在化妆师的特效里才能看到。

    见她发憷,邵宇峥轻轻笑了下:“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处理。”

    “你够不到的,还是我帮你吧。”她盯着他的后背,从医药箱里取出来酒精和药水。她坚持要亲自帮他清理,用剪刀把他的衬衫剪破,然后用手一撕,布料裂开,邵宇峥的后背全部裸露出来。邵宇峥的身子一僵,没再动弹。

    叶缇温软的手指在他的背脊上划来划去,戳得他心口发颤,只恨自己一时心软,没有坚持将她赶出房间。那异样的煎熬,堪比背上的伤口,发痒,发红,就要溃烂。

    幸好,这段煎熬的时光终于过去。

    叶缇收拾好医药箱,提着想要送回房间,邵宇峥眼尖,一眼看到她小腿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他一条腿滑下沙发,朝前一迈,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别动,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却让叶缇心中一荡,她停了下来,缓缓地回过头,邵宇峥已经蹲在她的身边,温热的掌心拂上了她小腿的皮肤。

    一阵战栗。

    她打了个哆嗦,下一秒,人已经被抱起,送回了沙发上。

    其实不碍事,只是被绑在床上的时候,绳子太紧,勒破了皮肤,她本就肤白,从而显得那道淤痕触目惊心。

    邵宇峥重新打开医药箱,用镊子取了一枚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又一遍。她蜷在沙发上,细微的疼痛让她不由往后缩了缩,邵宇峥抬眼望着她:“疼?”

    她摇了摇头,轻轻地咬住了下唇。

    “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他重新低下头,迅速却又轻柔地给她抹上药水。叶缇看着他的头顶,情不自禁地浮出了笑意。她轻轻的晃动着小腿,问:“邵宇峥,你为什么要当保镖啊?”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邵宇峥一时招架不及,他想了想,索性简单回答:“养家糊口。”

    叶缇若有所思:“哦,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没……”

    他根本没来得及回答,她连珠炮一般问了下去:“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

    叶缇弯着眼睛笑了:“那我当你女朋友好了……啊,疼!”

    邵宇峥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谁让你乱动。”

    叶缇咬着嘴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在那一眼里,她突然看到了一丝异常。邵宇峥的衬衫被剪得破败不堪,几乎是挂在身上的,前胸处也露出了大片的皮肤,她看着那片古铜色的皮肤,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

    邵宇峥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她的手指正指向他的胸口,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刀疤,顺着前胸一直划到腋下。

    “被刀捅的,昏迷了两个月。”

    叶缇倒吸一口气:“这可是心脏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像弹奏钢琴,轻轻地在他的胸口移动着。他一把抓住她捣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缓:“没事,就当我死过一回了,以后也不怕再死一次,”他盯着她的眼睛,忽地勾起嘴角,“我有九条命的。”

    叶缇瞪圆了眼睛,他稀松平常的口吻,仿佛在说别的什么人,亦或是别的什么事,她不许他这样看轻自己。她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邵宇峥一愣,她已经将脸贴上了他的胸口,声音软软的,像要化开的蜂蜜:“邵宇峥,你一条命都不可以丢,我不准你死,你不喜欢我,我就一直雇佣你,你要保护我一辈子。”

    话音未落,眼泪呼啦啦就下来了,既是委屈又是甜蜜。

    邵宇峥浑身僵硬,四肢百骸都仿佛不曾存在,那温软就伏在他的胸口,那里受过伤,却在此时此刻,被温柔瞬间席卷。半晌,他才清了清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叶缇,你真是我见过最傻的女孩子了。”

    就算变成傻瓜也没关系,她愿意永远都这么傻。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同她脸上滚落的泪珠,她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的星星,邵宇峥学着她的语气说,好多好多叶缇的眼泪啊。她一点点都不后悔,她觉得她的前半生到了这里,她终于做了最勇敢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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