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他们举行婚礼那天,却来了一个自称是他妻子的女人。
祈愿
——[中国]郁达夫
我虽在银弟那里住了四日,
但那里岂是我的久留之地?
正当我准备悄悄离去时,
银弟却让我陪她到城外观音潭的王奶奶殿,
看着她那虔诚祈愿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了……
窗外头在下如拳的大雪,埋在北风静默里的这北国的都会,仿佛是在休息它的一年来的烦剧,现在已经沉睡在深更的暗夜里了。
室内的电灯,虽在发放异样的光明,然而桌上的残肴杯碗,和老婢的来往收拾的迟缓的行动,没有一点不在报这深更寒夜的萧条。前厅里的爪子们,似乎也倦了。除了一声两声带着倦怠的话声外,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我躺在火炉前的安乐椅上,嘴里虽在吸烟,但眼睛却早就想闭合拢去。银弟老是不回来,在这寒夜里叫条子的那几个好奇的客人,我心里真有点恨他们。
银弟的母亲出去打电话去了,去催她回来了,这明灯照着的前厢房里,只剩了孤独的我和几阵打窗的风雪的声音。
“……沉索性沉沉到底,……试看看酒色的迷力究竟有几多,……横竖是在出发以前,是在实行大决心以前,……但是但是……这……这可怜的银弟,……她也何苦来,她仿佛还不自觉到自己不过是我的一种Caprice(任性)的试验品……然而这一种Caprice又是从何而起的呢?啊啊啊啊,孤独,孤独,这陪伴着人生的永远的孤独!”
当时在我的朦胧的意识里回想着的思考,不外乎此。忽而前面对着院子的旁门开了,电光射了出去,光线里照出了许多雪片来。头上肩上,点缀着许多雪片,银弟的娘,脸上装着一脸苦笑,进来哀求似的告我说:
“广寒仙馆怡情房里的客人在发脾气,说银弟的架子太大,今晚上是不放她回来了。”
我因为北风雨雪,在银弟那里,已经接连着住了四晚了,今晚上她不回来,倒也落得干净,好清清静静的一个人睡它一晚。但是想到前半夜广寒仙馆来叫的时候,银弟本想托病不去,后来经我再三的督促,她才拖拖挨挨出去的神情,倒有点觉得对她不起。况且怡情的那个客人,本来是一个俗物。他只相信金钱的权力,不晓得一个人的感情人格的。大约今晚上,银弟又在那里受罪了。
临睡之前,将这些前后的情节想了一遍,几乎把脱衣就睡的勇气都打消了。然而几日来的淫乐,已经将我的身体消磨得同棉花样的倦弱,所以在火炉前默坐了一会,也终于硬不过去,不得不上床去睡觉。
砰砰的一阵敲门声,叫唤声,将我的睡梦打醒,神志还没有回复的时候,我觉得棉被上忽而来了一种重压。接着脸上感着了一种冰冷冰冷的触觉。我眼睛还没有完全打开,耳朵边上的一阵哀切的断续的啜泣声就起来了。
原来银弟她一进房门,皮鞋也没有脱,就拼命的跑过来倒投在床上,在埋怨我害她去受了半夜的苦。暗泣了好久好久,她才一句一句的说:
“……我……我……是说不去的……你你……你偏要赶我……赶我出去,……去受他们这一场轻薄……”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人家……人家的客人,……只晓得慰护自己的姑娘……而你呢……你呢……倒反要作弄我……”
这时候天早已亮了,从窗子里反射进来的雪光,照出了她的一夜不睡的脸色,眼圈儿青黑得很,鼻缝里有两条光腻的油渍。
我做好做歹的说了半天,赔了些个不是,答应她再也不离开北京了,她才好好的脱了衣服到床上来睡。
睡下之后,她倒鼾鼾的睡去了,而我的神经,受了这一番刺激,却怎么也镇静不下去。追想虽则日日沉浸在这一种红绿的酒色里,孤独的感觉,始终没有脱离过我。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欢筵散后,我的肢体倦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这一种孤寂的感觉,愈加来得深。
这一个清冷大雪的午前,我躺在床上,侧耳静听,听胡同里来往的行人,觉得自家仿佛是活埋在坟墓里的样子。
伸出手来拿了一枝烟,我一边点火吸着,一边在想出京的日期,和如何的与她分离的步骤。静静的吸完了两枝烟,想了许多不能描摹的幻想,听见前厅已经有人起来了,我就披了衣裳,想乘她未醒的中间,跑回家去。
可是我刚下床,她就在后面叫了:
“你又想跑了么?今天可不成,不成,怎么也不能放你回去!”
匆忙起来换了衣裳,陪我吃了一点点心,她不等梳头的来,就要我和她出城去。
天已经晴了,太阳光照耀得眩人。前晚的满天云障,被北风收拾了去,青天底下,只浮着一片茫茫的雪地,和一道泥渣的黑路。我和她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出永定门后,道旁看得出来的,除几处小村矮屋之外,尽是些荒凉的雪景。树枝上有几只乌鸦,当我们的马车过后,却无情无绪地呀呀的叫了几声。
城外观音潭的王奶奶殿,本来是胡同里姑娘们的圣地灵泉,凡有疑思祈愿,她们都不远千里而来此祷祝的。
我们到了观音潭庙门外,她很虔诚的买了一副香烛,要我跟她进去,上王奶奶殿去诚心祈祷。
我站在她的身旁,看了她那一种严肃的脸色,和拜下去的时候的热诚的样子,心里便不知不觉的酸了起来。当她拜下去后,半天不抬起身来,似在默祷的中间,我觉得怎么也忍不住了,就轻轻的叫她说:
“银弟!银弟!你起来吧!让我们快点回去!”
归来
——[中国]石评梅
十年前,马子凌投笔从戎,叱咤疆场。
如今他报了父仇妻恨,载誉归来。
然而,在民众的欢呼、掌声中,
他却感到深深的失望。
马子凌的军队快到Q城的时候,市民便在公共体育场,筹备开欢迎战士凯旋的大会。那时晴空无云,温阳正照着这绿色的原野,轻浮着一种草花的香气,袭人欲醉!场中央已扎起一座彩台,台上满摆着鲜花,花中放着一张新月式的白漆桌,两旁列着十几把椅子,全场中连系着十字交叉的万国旗,台顶上那杆令万人崇敬钦仰的旗子,这时临风飘展,使一切野花小草都含笑膜拜!
烟尘起处,军乐悠扬,旗帜飘摇中先是负枪实弹的步兵,一列一列过去之后,便是马队。在这种雄壮静肃的空气中,只听见幽扬的军乐和着整齐的步履,沙沙沙沙,这是光荣的胜利的语声吗?两旁的观众,扶老携幼,有认子的老母,有寻夫的娇妻,也有是含着悲酸哀痛,来迎接那些归来的沙场英魂,这时也许哀悼之感甚于欢欣之情罢!最后一队中有个清癯的戎装英雄,在马上他忍泪含笑向两旁狂呼投花的群众点头,这就是十年前投笔从戎,誓扫阴霾的马子凌。
子凌到了场中,军队和民众环绕着那一座高台,万头攒动中,子凌在台上演说他十年中百战成功的经过,他结论说这并不是他的光荣胜利,这是民众的光荣,民众的胜利。今日侥幸功成归来,宇宙重现了清明之象,他自然一样为祖国庆贺欢祝,不过为了证明他这次归来是把这光荣胜利送还给故乡父老,所以他才解甲弃枪,不愿拥兵高位自求荣利。
他演说完后,在民众热烈的掌声中,脱下他那件染满了血斑的战袍,一抬手扔挂在那杆大旗上,露出他背部和右臂的创痕,不知怎地他忽然流下泪来,他想到他的老父和他的爱人的惨死!
第二日他把一切军务都交给他的秘书王静泉代理后,提了一个小箱,就悄悄地离开Q城。一路上他心情极烦乱悲怆,往日他只希望着战争胜利和成功,几年中他摒弃了自己一切的情怀而努力迷恋着这愿望的实现。如今果能如愿归来,但是他在群众热烈的掌声惊醒了他的幻梦,他失望了!他抱着这虚空的怅惘,回到他的故乡。这时他知道自己的幸福欢乐已埋葬了,他所能偿愿无愧的,就是他能手刃了敌人的头颅,给他的老父和爱人报仇。除此以外他不能再在这光荣胜利的欢笑中求幸福求爱情求名利了。
十年前,子凌的故乡木杨镇,正是E军和G军开火接触的战线,炮火声中,将这村庄里多少年的安宁幸福给破碎了!那时幸好母亲和妹妹已逃到外祖母家,他呢,在城里念书车路不通,不能回来。在军队开到的前几天,子凌的父亲是这一乡最有名望的老者,所以许多乡人都信仰尊敬他。自从风声紧急后,便在他家里开了几次会议,但这是绝对无办法可想的,后来只议决先让妇女躲到别的乡村去,余下男人们在家里守着,静等着战神的黑翼飞来。
一天黄昏时候,晚饭后许多农民都聚集在小酒店的门口,期待着那不堪设想的惊惶惨淡之来临。这时正好村西瓦匠的儿子张福和已从前线上逃回来,他传来的消息是G军失利,E军追击着离这里已有三百里。夜来了,一切的黑暗把这几千户的乡镇包围后,忽然由西南角传来一阵枪炮声,一缕缕的白烟在荫深的树林中飘浮着,惊的树上的宿鸟都振翼向四下里乱飞,村中隐隐听见惶恐喧嚷之声,他们抖颤着,可怕的噩运已来了。
夜里十点钟的时候,枪声愈来愈近,隐约中在大道上可以看见灰色蠕动的东西蜿蜒而来。这时子凌的父亲也来到酒店门口,虽然在这样急迫危险中,他仍然保持着那往日沉默庄严的态度,不时把头仰起望着黑漆无星光的天宇!枪声近了,人们马上现露出惊惶来,村门口的狗,都汪汪汪汪向着大道狂吠,这安逸幸福的乡镇,已在这一刹那中破碎了!
败兵进了木杨镇后,大本营便扎在子凌的家中,自然因为他是这里的首富,人格资产房屋都较为伟大!这是木杨镇的浩劫,一切呵!在顷刻之中便颓倒粉碎,妇女和小儿更践踏凌辱得可怜。
当翌晨太阳重照着木杨镇天宁寺的塔尖时,子凌的家中忽然起了极大的扰乱和惊惶,镇中的人们都十分悲痛哀悼地跑来看,原来子凌的父亲,在后院马槽中被人刺死了!死的自然惨凄,周身的衣服都被脱去,紫的血和土已凝结在一块,雪亮的刺刀还插在咽喉上!到底是为什么死的?至如今都是疑案但也无什么可疑,总之在枪弹飞来飞去的战翼下,一切都是毁灭,一切都是牺牲。
一月之后,子凌从Q城奔丧归来,母亲和弱妹都在外祖母家中病着,他咽下悲痛愤慨的眼泪,料理完一切后,遂辞别了老母稚妹回到Q城。这时他热血沸腾,壮怀激荡,誓愿拼此头颅,拼此热血,为惨死的老父伸此一腔冤气,并为许多同胞建筑平和幸福之基。这时Q城已有一班青年男女,组织了一个铁血社,同心同志向这条路去进攻,不久子凌便被推为这社里的首领,为若干热血健儿所尊崇所爱护。内中有一女同志胡君曼,和子凌肝胆相照,情意相投,协力互助着求铁血社的进行发展,数年之中,他们的社员已有十万余人。这时国内各派擅权,相继消长,战争不已,民苦日深,但是铁血社的雏形,已召了许多敌人的忌恨,每欲乘机扑灭此潜伏的势力而甘心。
有一年的暑假中,君曼负了使命南下,那晓得敌方的侦探已追踪了她,当她在Y埠下车时,便被那里的军队捕了去。捕去后在她身上搜出许多密件公文,都是对于敌军不利的计划。Y埠的军长大为震怒,连审讯都没有,便把君曼赏给了捕她的那个营长去当姨太太。这消息子凌知道后万分的愤怒悲痛,更觉这世界是人间魔窟,险恶已极,虽然那时他们势力薄弱,不能相敌,但是这耻辱,已给了铁血社不少的兴奋和努力。过了几天,子凌忽然接到君曼一封潦草简短的遗书,说她虽死请子凌不要太过伤心,只盼他积极去进行他们的社务,以事业便是爱情,爱情便是事业的话来勉励他。从此以后子凌专心一意的以改革社会环境为己任,一想到父亲和君曼的惨死,便令他热血沸腾,愤不欲生!
十年之后,子凌杀死一切的敌人,凯旋归来,这是一般人所最钦仰羡慕他的,然而当他脱去了赤血斑驳的战袍,露出他背上和右臂的创痕,同时也撩揭起他心底的悲痛,他觉得在枪林弹雨中十年奔走湖海飘零,如今虽然是获得一时的胜利成功,不过在人类永久的战斗里,他只是一个历史使命的走卒,对他自己只是增加生命的黯淡和凄悲!毫无一些的安慰,反因之引起了不堪回首的当年。
一个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英雄,如今夕阳鞭影,古道单骑,马儿驮也驮不动那人间的忧愁和怆痛!他抛弃了一切的虚荣名利,独自策马向故乡去了。去哭吊父母的坟墓,去招祭君曼的英魂去了。
黑蝴蝶
——[中国]刘国芳
他舍弃了儿子、妻子,
和另一个漂亮的女孩结婚了。
婚后,他非常想念儿子,
当他千辛万苦找到儿子后,
儿子却不认他了,只是递给他一只小木盒。
那时候儿子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有蝴蝶飞过来,是黑色的,很大。儿子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歪歪地跑着去捉。蝴蝶没捉到,倒是他跑过去把儿子捉到了。他说:“莫捉蝴蝶。”
儿子仰着头,问他:“为什么?”
“蝴蝶是人死了之后变的。”
儿子说:“人死了都变蝴蝶吗?”
他说:“都变蝴蝶。”
“爸爸以后也变蝴蝶吗?”
“莫乱说。”
儿子仍要去捉蝴蝶。他把儿子的一双手捉牢来。这儿蝴蝶蛮多,在他们头顶上翩翩起舞。儿子于是抬着头转来转去,大喊:“这么多人都变了蝴蝶呀!”
他把儿子捉回了家去。
这以后他不大和儿子在一起。他在外面交了个相好,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女孩喜欢他,天天和他在一起。有一回女孩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说:“我舍不得儿子。”
女孩说:“以后我给你生就是。”
他发半晌呆,然后点了一下头。
于是就先和妻子办离婚。办了离婚再收拾东西往外走,儿子拉着他的手,问:“爸爸,你去哪?”
他扯了个谎,说:“出远门。”
儿子说:“爸爸以后不要我了。”
他不好做声。
这时候有一只蝴蝶飞来了。黑色的,很大。他看见儿子盯着它,一动不动。黑蝴蝶晃来晃去飞走了。
他也走了。
以后他便见不着儿子了。他很想儿子。在他想儿子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便拍着肚皮对他说:“莫慌嘛,我帮你生。”
他想只好这样。
于是就等,等妻子肚子隆起来。可是等呀等,等呀等,妻子并没有给他生儿子。
他便愈发地把儿子想得慌。
有一回再也忍耐不住,便瞒着妻子去看儿子。但好些年不见,他不晓得儿子搬哪儿住去了。很费劲打听才找到。
找到那屋时他看见了一个孩子,孩子很高了,已无昔日的稚气。他盯着看,有些不敢认;但直觉使他相信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他对孩子说:“你认识我么?”
孩子摇摇头。他叫孩子认真看看他。
孩子认真看了后说:“我不认识你。”
他说:“我是你爸爸呀!”
孩子说:“你不是我爸爸。”
他说:“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
孩子说:“你不是我爸爸。”
他固执地说:“我就是你爸爸。”
孩子不再和他争,跑进里屋去拿了一个小木盒出来,递给他,孩子说:“我爸爸在这里边。”他把小木盒打开来。
打开小木盒他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看见小木盒里有一只蝴蝶。
是只黑蝴蝶。很大。
两个女人
——[中国台湾]张至璋
同为女人,
一个费尽心机想唤回丈夫的心;
一个想尽办法拆散女友的家庭。
雅如对秉刚有外遇的事,毫无对策。
主要的是她连秉刚的女友是谁都不知道。每次吵架吵急了,他就会说:“我的女朋友在哪儿?姓甚名谁?”雅如就哑口无言了。可是秉刚有外遇,却是不争的事实。
此外雅如个性太柔弱,太容易相信别人。当她后悔当初太依赖、太相信丈夫时,已经迟了。因此她去请教她的最好朋友,那位聪慧、坚定、迷人的美倩。
“要挽回男人的心只有使用女人的三大法宝,第一步你要好好化装,用美色把他吸引过来!”
当天下午,雅如刻意化装打扮,她抹上了最流行、最昂贵的粉饼、胭脂、口红、眼膏,她也重新做了头发。
可是秉刚半夜回家时,不但不赞美,反而嘲笑她为什么在晚上打扮成妖精。她只好再去找美倩。
“美色不管用,我想你该实行第二步了,软化他的心,必要时哭出来,使用眼泪!”
那天晚上,雅如尽量依偎着秉刚,要求他念在小女儿份上,回心转意,不然她们母女俩倒不如死了算了。说着说着,雅如真的伤心地流下大把眼泪。哭了一会,她却发现秉刚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雅如的确伤心极了,她反复地想,一定是化装品和眼泪使用得不彻底,才不管用,她一定要再试一次。
第二天雅如到一家最高级美容院,把自己打扮得史无前例地花枝招展。回家后准备了秉刚最爱吃的菜。
果然,这晚上秉刚吃得很舒服而且似乎不讨厌她的装扮。可是当雅如大胆要求他立即“放下屠刀”,回到她身边时,却引起他极大的反感,爆发了一场更大的争吵。
雅如的眼泪适时如泉涌而来,没想到流过了黑眼膏,和着胭脂和白粉,竟染成了张大花脸。秉刚瞧了,不但不动心,反而厌恶地夺门而出,居然一夜没回家。
雅如彻底地失望了,她只得去求那最后一个法宝。
美倩耐心地听完雅如的叙述,说:“雅如啊!我没叫你把化妆品和眼泪同时使用呀!你太不聪明了!”
“唉!别提了。快告诉我女人的第三个法宝!”
“我想它不适合你使用。”美倩耸耸肩不愿多说了。
当晚,在迷人的月光下,秉刚搂着美倩,轻柔地吻着。
秉刚突然问:“我真想不透为什么我离开雅如爱上你?告诉我你的看法,女人最让男人倾心的是什么?”美倩毫不思索地说:“第一是化妆品,第二是眼泪,第三嘛,是智慧!”
包打听
——[美国]欧·亨利
为了了解“包打听”的性格特征并与他见一面,
我向各类人追问。
后来,我在穿过马路时昏倒。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报纸给出了答案。
无论这两三件事神秘与否,我都必须把它弄明白。因此,我开始去打听。
我首先要知道女人的衣箱里装了些什么,我花了两个星期才弄清楚这件事。接着又开始打听为什么床垫要用双层。这种正儿八经的询问一开始就遭到怀疑,因为听起来显得难以启齿。最后,我总算懂得了,床垫设计成双层结构是为了减轻理床女人的重量的。我真愚蠢透顶,还要继续追问,为什么不作成同样大小的呢?这个延展的问题令我遭遇无数的尴尬,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出于求知的欲望,我急于要弄懂第三个问题,“包打听”都有哪些性格特征?在我的头脑里,他的形象简直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弄清任何事情之前,我们总得先有个具体概念,哪怕是个想像的概念也罢。现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幅约翰·多伊的清晰画面,清晰得如同铭刻在钢板上一样。他的眼睛浅蓝,穿着棕色马甲和磨光了的黑色哔叽外套。他一直站在阳光下,口里嚼着东西;他不停地用拇指把小刀反复地一开一合。如果能找到一个更高级一点的人,我敢肯定,他身材高大,但脸色苍白,袖口露出蓝色的护腕;他老坐在那儿擦皮鞋,伴着滚木球小巷的轰隆声,周围全是绿松石。
不过,当我要勾勒“包打听”的形象时,想像的画布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设想,他有一种可以折散的微笑(好似龇牙露齿的笑容),连接的袖口,就这个样儿。为了弄清楚他的特征,我首先向一位新闻记者请教。
“嗨,”他说,“‘包打听’界于流浪者和俱乐部成员之间,当然也不完全是,他适合于出席菲什先生的招待会和私人拳击赛之间的场合。但是,他既不属于莲花俱乐部,也不属于杰里·麦盖根马口铁工人学徒左钩杂烩协会。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确切地描述他。哪里发生什么事,你就会在哪儿见到他。是的,包打听是这种类型的人:每天傍晚,他穿得整整齐齐,熟悉内情,对城里的警察和侍者直呼其名。不过,他从不伴随氢化物旅行。通常情况下,他独自一人,或者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位记者朋友告辞离开,我信步走到街上。这时候,丽都街的三千一百二十六颗电灯泡亮了。街道拥挤不通,但没能挡住我向前。妓女的眼光刺在我身上,对我毫发无伤。就餐人、城市守护神、售货女郎、骗子、乞丐、演员、强盗、百万富翁和外地人,他们从我身边匆匆而过,忙忙碌碌。有的闲逛,有的鬼鬼祟祟,有的昂首阔步,有的急转而去,可我并没有留意他们。我熟知他们,早已明察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也不是我寻找的目标,我要找的是“包打听”。他是一种类型,不找到他——一种活板印刷——将会成为一大过失。不过找起来却非常困难,但我决不会放弃。
我们以道德方面的题外话继续下去吧。目睹一家老小阅读星期天的报纸令人感到由衷的喜悦,各版分头阅读。爸爸向前躬着身子,正热切地审视那页印着年轻太太在开着的窗口做操的照片;妈妈正兴味十足地竭力猜着填字游戏中的字母;年纪最大的女儿正急不可待地仔细阅读金融报导,因为上星期晚上某个年轻小伙子说他曾搭乘威利航班飞机;而正在纽约上公立学校的十八岁的儿子却聚精会神于每周一篇讲述如何改制旧衬衫的文章,因为他希望在毕业典礼那天获得缝纫奖。
祖母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翻阅喜剧副刊,婴孩小托蒂尽其所能随着她那不动产转让而摇来摇去。这幅画面是用来消除疑虑的,因为几行故事一滑而过,使你称心如意。它给人增添一种烈性饮料。
我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饮料,当我刚把调制饮料用的苏格兰威士忌的热汤匙放下,有个人就抓起了它。于是,我问他是怎样理解“包打听”这个俗语、名称、描述、称谓、刻画或称号的。
“嗨,”他小心地说,“他是个飞行员,惯于通宵达旦的攻击——明白吗?他是你在平顶脊之间的任何地方都难于碰上的性情激烈的赌徒——懂吗?我估计就这个意思。”
我对这个人感激不已,然后离开了咖啡馆,走上了大街。
在人行道上,一位募捐少女对着我的马甲兜轻轻摇着募捐盒。
“你是否乐意告诉我,每天你募捐的时候可曾遇到过通常被称为‘包打听’那类人呢?”
“我非常清楚你指的是哪种人,”她微笑着答道,“我每天晚上都在同一场合见着他们。他们是魔鬼的卫士,假如任何军队的士兵都像他们那么忠心耿耿的话,他们的长官就会被服侍得周到极了。我在他们中间募捐,他们只是花几分钱把自己的邪恶变成为上帝服务的行动。”
她又摇盒子,我投进了一块银币。
在一个灯光闪耀的旅馆前,我的一位批评家朋友正悠闲自得地走下马车。于是,我又问了他。正如我确信的那样,他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在纽约,有‘包打听’一类人,”他答道,“我十分熟悉这个俗语,但以前还从未有人叫我对此下个定义。要指出确切的标本也很困难。不客气地说,这类人有种特殊的纽约病,不过对这个绝症我还缺乏了解。每天早晨六点钟,他伴随着缕缕晨光开始了生活。他刻板地按习惯穿着,按礼仪行事,但把鼻子伸进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方面,他甚至可以给香猫或寒鸦出谋划策。这种人在城里一直追逐豪放不羁的生活,从设在地下室的酒吧或饭店到屋顶花园,从赫克托大街到哈莱姆区,而且,你在城里根本找不到一个地方没有他们用小刀切割意大利式的细面条。你所谓的‘包打听’就擅长这个。他总是追踪新奇事物,好奇,厚颜无耻,无所不在。双轮双座马车是专为他造的,抽金牌雪茄,正餐时诅咒音乐。他得不到多少人支持,但有关他的谣传则遍城皆是。
“我非常高兴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早已感到这种夜间活动的害群之马对城市所产生的影响,但以前从未想到过要去分析它。现在,是到把你的‘包打听’归归类的时候了。紧跟着他的是酒贩子和服装模特儿。他邀请乐队为他弹奏《让我们都上玛蒂尔达去》,而不是韩德尔的作品。每天晚上,他都要周游一圈,有如我和你每周看一次大象那样。当一家烟店遭洗劫的时候,他朝警官丢眼色,他很熟悉警察的地盘,然后他就无声无息地走开。而我和你则会在总统中找名字、在明星中找地址,以便报告给值班警官。”
我的评论家朋友停下来吸了口气。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你已经把他归类了,”我高兴地叫道,“你已经在这城市画廊中为他绘出了肖像。不过,我一定要面对面地见见他,亲自研究‘包打听’。我到哪儿才能找到他呢?我怎么才会认出他呢?”
评论家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又继续他的宏论。尽管他的马车夫还在那儿等着他付车费。
“他是一种高度升华爱管闲事的精髓,一种内在的精制橡胶蒸馏品,一种高度集中、高度纯化,无可辩驳而又不可避让的好奇和寻根问底的精灵。他的鼻孔能嗅出一次新的轰动事件;当他的阅历耗尽时,他又以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去开拓新的领域。”
“原谅我,”我打断了他,“不过,你能让我见见这样一个人吗?对我而言,这可是件新鲜事。我必须研究它。我决心找到,即使找遍全城也无所谓。他的活动区域一定在百老汇这儿。”
“我就要在这儿就餐,”我的朋友说,“进来吧,如果有个‘包打听’出现,我就指给你看。这儿的绝大部分主顾我都认识。”
“可我现在不要吃饭,”我对他说,“你得原谅我。我今晚一定要找到‘包打听’,见见他,即使今晚不得不从炮台公园到小小的科尼岛,或把纽约搜查一遍。”
我谢过了我的批评家朋友,然后离开旅馆,走上了百老汇大街。追寻“包打听”给我吸入的空气增添了一种人生和兴趣的愉悦动力。生活在如此巨大、如此复杂、如此色彩缤纷的城市里,真令人感到高兴。我沿街闲逛,怡然自得,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是伟大的纽约市公民,分享着它的宏伟壮丽和各种享乐,也是它的荣耀和声望的参与者。
我转身横跨街道,听见什么东西像蜜蜂的嗡嗡声,然后,我就同桑托斯杜蒙特一道欢快地长途飞行——昏过去了。
当我睁开双眼时,我记起了汽油的味道,我大声地说:“还没有过去吗?”
一位医院里的护士把一只不那么温柔的手放在我的前额,可我根本就没有发烧。一位年轻医生走过来,露齿而笑,他兴高采烈地问道:“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然后递给我一张晨报。
我阅读那篇文章,以我昨晚听见嗡嗡声消逝为题。结尾是这样几句话:“——贝尔沃医院,医生说他的伤势没什么大碍。据说,他似乎是一个‘包打听’。”
“喂,儿子,我也爱你”
——[美国]史蒂沃特
我爱你——我那十二岁的儿子对我说,
他的话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后来,我也学会了对儿子说“我爱你”。
一天,我下班回家,当我那12岁的儿子站在客厅里抬头望着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竟无言以对。足足有几分钟,我站在那里,打量着儿子,等着他说下去,我想他肯定有事求我,要不就是做了恶事,想用善良的模样骗取我的原谅。
终于,我问:“你想干什么?”
他笑着跑了出去。我叫住他:“喂,到底是怎么啦?”
“没什么,”他调皮地说,“我们生理老师让我们对父母亲说‘我爱你’,看父母怎样回答我们。这是个实验。”
第二天,我拨通了老师的电话,想知道这“实验”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实话,我更想知道其他孩子的家长是什么反应。
“你的反应和大多数父亲是一样的,”儿子的老师说,“当我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问孩子们,你们觉得父母会做何反应?他们都笑了起来。有两个学生说,他们肯定会吓成心脏病。”
我猜想,老师的这种做法会引起很多家长的不满。一个初中的生理教师最好还是去告诉孩子们注意饮食的平衡,以及正确使用牙刷等等,“我爱你”跟生理老师有什么相关?这是父母和孩子们之间的私事,别人无权干涉。
“现在我还要解释一下,”老师说,“感觉到被爱是身体健康的一个重要方面,这是人类的需要。我一直在告诫孩子们,把这种感情藏在心里是不利于身心健康的,不仅仅是大人对孩子,男孩对女孩,而且,一个男孩子也应该能对他父亲说句‘我爱你’。”
对我们这类人的心理,这位中年男教师很了解,而且也很理解。有些话明知道很好,但又很难说出口。
他承认,他的父亲从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而他自己也从没有对父亲说过这些话——直到他父亲离开他的最后一刻也仍然如此。
在我们中间,很多人都是这样。疼爱我们的父母亲把我们抚养成人,从没有用嘴说个“爱”字,而我们也延续着父辈们的样子对待我们的孩子。
但是,我们这一代人正在改变这种靠单一行动来表达父爱或母爱的做法。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是很重感情的,也很善于表达。
我们明白,也应该明白,儿女们需要我们给予的,远不止桌上可口的饭菜和衣柜里的衣服。应该知道,父母的亲吻对儿女也很重要,会使他们倍感亲切的。
我们不必再继续抱怨父辈用这种方法哺育了我们,我们已经做了许多父辈们做过的事情,比如,他们才不会焦急地等候在产房门外,更不会去吸尘或做点心。
如果我们已经被改变了,就一定会知道怎么回答十二岁的儿子说的“我爱你”了。而我却没有,至少开始的时候是束手无策的。看来,要把父亲的形象从刚毅冷峻转变成和蔼可亲还着实不容易。
那天晚上,当儿子又一次敷衍地向我道晚安时,我抓住了他,回了他两个吻,没等他逃掉,我用男子低沉的口气对他说:“喂,我也爱你。”
我不知道这么说了以后,是否能使我们更健康一些,但是,我确实感到心里很舒服。但愿下次那个小家伙跑来说“我爱你”的时候,我不至于为了找到正确的回答而用掉一整天的时间。
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美国]鲁尼恩
大家都说摩根曾经一口气打死了十多个人,
但当喝得酩酊大醉的甘布尔老汉用一把刀向他刺去时,
他却一溜烟儿地跑了。
到现在为止,那个名叫摩根·约翰逊的年轻人来到我的家乡定居已有三十五年了。
在我们家乡,人们很介意询问一个人从什么地方来,因为这是没有礼貌的表现。摩根本人对此也绝口不提,这样一来,其他人就更无从了解了。
摩根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鼻梁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疤,他看人的姿态很特别,让人觉得他很凶。三十五年前,当他第一次来到圣佛大街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瞧,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
此后,当他出现在圣佛大街时,那些曾经听到有关他的议论的人,转而又对别人说:“这人十分危险。”
渐渐地,凡是看见摩根,看见他那鼻梁上的伤疤、那黑眼睛的人,无不说:“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最后,摩根便成了男女老少眼中的危险人物,而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他一抬眼,用他那特有的姿态注视着别人时,人们都对他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如果他碰巧走进一家酒店,那么争论问题的声音会马上平息下来。如果他偶然对争论发表一些意见的话,那么不论他说些什么,在座的人都会随声附和,因为谁也不愿意去触碰一个危险的人物。
摩根·约翰逊过去一定有过不幸的遭遇,这些是鼻子上的伤疤告诉我们的,然而,这块伤疤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可从未对人说过。久而久之有人声称,听说这是一天晚上他在纽约和十个歹徒打架时留下的,他的鼻子是其中一个歹徒开枪打伤的,而摩根·约翰逊却杀死了十个歹徒。
这种说法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摩根对此也不否认,甚至当被他打死的人数上升到二十人时,他也没有予以驳斥。事实上,他是个沉默寡言、不管闲事的人,他从不理睬人们对他的种种议论。
很多年过去了,镇上的人常常指着他的背影向来访的人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
当他年过五旬时,有的人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发抖,直到他走开之后方能止住。
可是,有一天,正当摩根在街上行走时,从绿灯酒店踉跄地走出一个小老头。小老头姓甘布尔,是瓦尔法诺河下游的一个牧羊人。他的哮喘病让他整天喘个不停。他每月到镇上打一次酒。
绿灯酒店卖一种酒劲很大的威士忌,喝了这种酒常常使那些从来不想打架的人也想干一仗。当然,那酒的力量是谁也想不到的,它竟然使一个牧羊人也寻衅斗殴起来。他一把抓起摩根的上衣就问:“哈哈!你就是那个危险的人,是不是?”
目睹这一场面的每一个人,都为可怜的老头感到担心,心想这下摩根还不像牛嚼草一样一口把他吞下去,嚼烂了再吐出来。可是摩根只是一个劲眨巴着眼,说:“是的,这是你们说的,怎么了?”
“有人告诉我,你是一个危险人物,”牧羊人说道,“我现在就要切开你的胸膛,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使你变得如此冷漠可怕。”
说罢,他掏出一把大折刀,打开后就向摩根刺去。
摩根看见刀子,拔腿就跑。上了年纪又喝得酩酊大醉的甘布尔,自然追不上他了。但是,摩根还是一口气跑出小镇后才停下来。据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说:他还在向丹佛市方向走呢。从那以后,在我家乡的小镇上摩根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有消息说,有关摩根是个危险人物的说法完全是虚构的,而且他在纽约打死过十个人的事也纯属造谣——他根本就没有打死过人。至于他鼻子上的那块伤疤,有人说是在他偷一个女人的钱包时,被那个女人用钱包打的。
其实,这种说法也没有可靠的证据,但是直至今日,家乡小镇的人们对此一直笃信不疑。
对于摩根·约翰逊,我的祖父时常在谈话时谈起,他认为这件事说明了人的某些天性。他说,谁都可以说某人是好人或者坏人,而且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事实。尽管如此,一旦真相被揭露出来后,也许会是非颠倒。
祖父也一直怀疑摩根是个危险的人,但是倘若你要问他为什么不像牧羊人那样试验一下,他会对你说:“咳,你也知道,人们说的那些不是没有可能,也许有一定的真实性,但是只要所传的流言有一分可信,我就决不去揭穿它。”
四个男人和一个盒子
——[美国]巴纳德
马葛拉夫临死前交给他们一个盒子,
他要他们将它带出森林,交给他的一个朋友,
然后他们将换回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
当他们走出了森林,打开盒子后,
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些烂木头和碎石块。
从原始森林中走来四个憔悴不堪的男人,他们就像人类在睡眠中走路一样,又好像有一个监工拿着长鞭在抽打他们一样,他们的精力、体力似乎已达到了极限。他们的胡子缠结在一起,皮肤上都是溃烂的伤口,甚至那些水蛭还在贪婪地吸食他们的血液。
他们用憎恨的目光注视着同伴,那是一种被责任和无止境的森林所限制的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对那个盒子的恨在不断增长。然而,他们还是小心地带着它,就好像它是圣经里诺亚的方舟一样,而他们的上帝却有一颗嫉妒的心。
“我们必须把马葛拉夫的东西带到目的地。”他们无奈地说。
“他是个好人,我们向他保证过。”
至于到达终点后的奖赏,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念着想着。
当初,马葛拉夫给了他们很多钱,目的是让他们跟他进入这个绿色的地狱。现在他死了,他们却还活着。死亡击倒了他——一种急性的热带传染病结束了他的地质学狂热。
如果马葛拉夫要他们带的是黄金,也许他们会头脑清醒。但马葛拉夫曾经笑着对他们说:“科学上已经发现有些物质比黄金还有价值。”在他们看来,马葛拉夫已经失败了,他在森林里找到的只有死亡。然而事情又似乎不是如此,他交给他们带回去的盒子是他自己做的,质地很粗糙而且还有一定的重量。当他预感到死亡时,他把盒子包好封住,里面装着只有这个科学家自己知道的秘密。
“现在,你们四个人必须要合力把这个盒子搬回去——每次两个人。”马葛拉夫这样告诉他们。
“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巴利说,他是个学生。
“你们必须轮流搬,”马葛拉夫指示说,“我要你们每个人答应我把它安全送回目的地,中途绝不允许丢弃它。你们可以在盒盖上找到地址,如果你们能把它送到海边我的朋友麦当劳教授那儿,那你们将会得到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你们不会失败吧?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一定会得到奖赏的。”
对于一个垂死的人,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他,而且他们尊敬他。有很多次,当森林里无止境的单调沉闷快要吞蚀他们的时候,就是他的人格把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否则,他们可能早就各奔东西了。
然而,马葛拉夫面带微笑地离开了他们。他安静地死去,就像他做所有事一样。这个老科学家用一种模糊神奇的力量把他们结合在一起。他们在丛林深处为他修了一座坟墓,并且脱下帽子向他致敬,巴利念了些葬礼时该说的怀念的话。当泥块掉进墓穴时,整个森林显得更加具有威胁性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这里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一种恐怖的孤寂、对同伴的怀疑,随着马葛拉夫的去世吞蚀了大家,每个人都害怕自己会像他一样被这无尽的森林埋葬。
他们的四人组合很奇特:巴利是个戴眼镜的学生,麦卡第则是个高大的爱尔兰厨师;强生本来是个落魄的无业游民,马葛拉夫在一个河边的酒店遇到他,并怂恿他跟自己去森林探险;还有水手吉米·塞克斯,他老是谈论他的家乡但从来不回去。
塞克斯有罗盘和地图,当他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拿出来仔细研究一番。他会用一根短而粗的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圈点说:“那就是目的地。”地图上看起来似乎很近……
丛林变得更宽广了。他们很想念马葛拉夫,以前他总是能在不可思议的混乱以及危险中找到理由继续前进,而现在,他没有办法再用他的乐观主义来鼓舞他们了,虽然他以前总能证明他的理论是对的。开始几天,他们还能说些其他的话题,生活方面、副业方面或婚姻家庭方面的……很快地,交谈的内容只剩下对他们所带的盒子的诅咒,因为盒子太沉了,抬着它走路很消耗体力,而且不知何时才能走出重重森林……然后,沉寂吞蚀了每个人。
就像一个干渴的人渴望喝水一样,强生盼望回到那河边的酒店去。他变得神经兮兮,左顾右盼地想看到任何不同的东西。麦卡第的脸则变得愈来愈深沉郁闷,他不停地重复:“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把这个东西扔掉,我想我真的有胆量这样做。”然后,他向塞克斯紧握着的地图投去深沉、算计的眼光。
至于塞克斯,他对这片像死海的、宽广的丛林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要看海,他想看到地平线。睡觉时,他常喃喃自语;白天,他则诅咒那隐藏在丛林深处的死亡和那些等待机会要侵袭疏忽者的昆虫、猛兽等。他想家、想太太、想孩子,又说他几年来一直想找机会回家看他太太和孩子——而照现在情形,他恐怕永远也见不着他们了。
学生巴利很沉默,但是他的脑海中一直出现一个女孩的形象。他常常躺着却睡不着,一方面是因为昆虫的骚扰,一方面则为那似模糊似清楚,时远时近的面容而苦恼。每次想到那女孩一定会联想到那充满欢乐的美丽的校园,还有每天都去的操场、教室、图书馆;还有那舞会、月光下的散步,以及最后一天含泪道别的场面。
有时,他们中的一个人会以一种喊叫的方式祈祷,其他人听来还以为是诅咒。上帝创造了这个可怕的丛林,这些怪异的树和花,它们是那么的巨大,以至于人在它们面前显得非常渺小。人是永远无法战胜自然的,所以只好屈服。即使当马葛拉夫跟他们在一起时,口角和争执在他们之间也时常发生,但他的人格和他的理由——最后变成他们的理由——总能平息这些争吵。
现在,最让他们头痛的就是马葛拉夫的盒子,他们的力气愈来愈小,盒子似乎愈来愈重。当其他事情已经变得不太真实时,它的重量却似乎更真实。然而,正是这盒子的重量把他们的身体结合在一起。当他们想分开时,它却把他们锁在一起,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轮流已经变成一种例行的机械化的动作,使他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劲往一处用,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恐怕早已放弃了。
他们恨这个盒子就像犯人恨他们的镣铐一样,但他们还是带着这个盒子就像当初他们向马葛拉夫承诺的一样。
他们总是小心地看着别人,以免他们接近这神圣的盒子,当然,交换工作的时候除外。
突然间,奇迹一般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不再是黑暗的丛林。
“天啊!”塞克斯叫着,“我们做到了!”他拿出地图,然后用他那干裂的嘴唇吻了一下。
“啊!这是真的!”强生吸了一口气说。他的眼变得更古怪了,他也停止了与人吵吵闹闹。他甚至还在厨师麦卡第的背上拍了一下,然后两人用一种奇怪的、歇斯底里的笑声祝贺他们的胜利……
那个马葛拉夫的盒子似乎变轻了,但那只是昙花一现似的短暂幻觉而已。他们现在变得很虚弱,因为安全在望而任务又已完成。最后,他们抬着那个盒子来到一条街上,许多土着和一些其他的人都瞪着他们看。他们四个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蹒跚而行。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要把它送到它应该去的地方,而现在他们就要做到了。
他们到处打听麦当劳教授,此时有一股荣誉感从他们的心中升起,那是一种分享一件东西的荣耀。最后,他们找到了那穿着皱巴巴的白西装,已经退休了的教授。
休息过后,麦当劳教授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食物,然后他们把他们对马葛拉夫的承诺告诉了他。
强生在这时却说溜了嘴,把有关报酬的事提了出来。
老人听后把手一摊,似乎很无奈。“我什么都没有,”他说,“除了我的感谢外,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马葛拉夫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有智慧的人,同时,也是个善良的人。你们信守承诺,做到他所要求的事,而我给你们的只有感谢,没有其他的了。”
强生嘲弄地看着他。“在盒子里。”他嘶哑地说。
“盒子!”塞克斯饥渴地回应道。
“现在——你们只知道在那胡扯。”麦卡第说。
“打开它。”他们要求。他们合力把它搬过来,一层又一层的撬开。麦卡第开始诅咒。“它那么重,我们吃力地搬运……”盒子打开了,强生说:“怎么是木头,这是开什么玩笑!”
但塞克斯说:“里面还有东西,我听到它嘎嘎响。我走路时听到的。看,你们忽略它了。”他们凑到盒子跟前,心跳都加快了。他们想看看科学家挖出来,不计代价要运出来的物质到底是什么,叫他们失望的是只有一些石块,麦当劳教授把这些石头拿在手中。他们瞪着老人手上那些不规则的石块,十分不解,老人看了一会儿那些石块。“没有价值。”他说,并疑惑地想知道到底马葛拉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没有价值。”塞克斯呆呆地说。
然后厨师麦卡第爆发了,“马葛拉夫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竟然欺骗我们,这些烂木头、破石头难道就是他说的比黄金更有价值的东西吗?”
“不,”巴利很快地说,“我确切地记得他是这样说的:‘如果你们把它安全送到我的朋友麦当劳教授那里的话,你们所得到的将比黄金更贵重。’”
“结果呢?”麦卡第大吼。
“对呀,结果呢?”塞克斯回应道,“我自己也可以搬动一些黄澄澄的金子啊!”
强生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
巴利看了一眼与他共生死的同伴:高大的爱尔兰厨师麦卡第,有一天可能会回家的水手塞克斯,还有河边的无业游民强生。
随后,他想到了等待他的心爱女孩,还有那校园里的美好时光,他又想到他们刚刚逃出来的丛林——那折磨人的绿森林,许多人独自流浪在内,现在都变成了一堆白骨。然后他又想到随之而来的结果,为了信守诺言,他们一直在心中牢记马葛拉夫的话,也一直在按那些话做——团结在一起通过险恶的丛林,四个男人团结起来就只为了这个简单的理由,而这就是马葛拉夫送给他们的礼物啊!也是比黄金更贵重的报酬。
“他说我们会得到报酬的。”强生哀声抱怨道。
“我亲耳听到他这样说的,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们从中得到了什么?”
“生命!我们的生命!”巴利惊喜地叫了起来,“那就是我们所得到的——我们的生命才是最有价值的,他救了我们的命。”
花园里的独角兽
——[美国]詹·瑟伯
男人告诉妻子,他见到了独角兽。
妻子叫来了警察和医生,
告诉他们她的丈夫看到了独角兽。
但是,她却被关进了疯人院。
从此,男人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从前,有一座庄园,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个男人坐在厨房角落的小饭桌旁用早餐——一个炒鸡蛋和一杯牛奶。他刚从他的炒鸡蛋上抬起眼来,就看见花园里有只洁白的、头顶上长着金色角的独角兽,在安详地啃嚼着玫瑰花。然后他便上楼叫醒正在酣睡的妻子。“花园里有只独角兽在吃玫瑰花呢。”他说。他妻子睁开了一只眼睛,不高兴地看了看他。“独角兽可是神兽。”她说完就又转过身去睡觉了。男人走出卧室,慢慢地下楼,他来到开满鲜花的花园。独角兽还在那儿,正在郁金花丛中慢腾腾地嚼着。“过来,独角兽。”男人说,他将一枝百合花送到独角兽的嘴边,独角兽悠然自得地把它吃了。
花园里的独角兽让这个男人喜出望外,他又跑到楼上叫醒妻子。“那只独角兽吃了一枝百合花。”他说。还没睡醒的妻子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你真是个神经病,”她说,“我要把你关进疯人院里去。”“神经病”和“疯人院”是这个男人最不喜欢的两个字眼,在这阳光灿烂的早晨,花园里还来了只独角兽的当儿,听来就更刺耳了。他想了想说道:“等着瞧吧。”他走到门口时又对她说:“它前额上还有一只金色的角。”说罢,他又去找花园中的独角兽了。但是,独角兽已经走开,这个男人就坐在玫瑰花丛中睡着了。
那男人一离开屋子,妻子便飞快地起床,她兴奋激动,眼里闪出幸灾乐祸的亮光。她穿好衣服给警察局和一位精神病医生打个电话。她叫他们马上来她家,再捎上一件给疯子穿的紧身衣。警察和精神病医生很快就来了,他们坐在椅子上,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我的丈夫,”她说,“今天早晨看见了一只独角兽。”警察和精神病医生互相看了看。“他对我说,它吃了一枝百合花。”她说。精神病医生瞅瞅警察,警察瞅瞅精神病医生。“他对我说,它的前额上还有一只金色的角。”她说。这时警察与精神病医生默契地一跃而起抓住了她。她拼命挣扎,但最后还是被制服了。就在给她穿上紧身衣的时候,她的丈夫走进了屋子。
“你对你妻子说过你看见一只独角兽了吗?”警察问道。
“谁说的,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呀!”那丈夫说,“独角兽可是神兽。”
“这就是我要知道的一切,”精神病医生说道,“把她带走吧。很抱歉,先生,你的妻子病得很重。”
于是,她骂着、喊着,就被他们带走了。他们把她关进了疯人院。从此以后,那个男人便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奥利弗与其他鸵鸟
——[美国]詹·瑟伯
所有的鸵鸟都为自己所具有的一切而骄傲,
只有他——奥利弗,反驳着他同伴们的观点。
就在这时,象群从这里狂奔而过,
然后,奥利弗成了这群鸵鸟中惟一的幸存者。
一天,鸵鸟群中的权威——一只态度严厉的鸵鸟向年轻的鸵鸟讲演,他认为他们比其他一切物种都优越。“我们为罗马人所知,或者确切地说,罗马人为我们所知。”他说,“‘鸵鸟’,他们这样称呼我们,‘罗马人’我们这样称呼他们。希腊人称我们strouthion,意思是‘诚实的鸟’,好像是说,我们是世界上最大的鸟,同样也是最好的鸟。”
所有的听众都兴奋地大叫:“说得好!说得好!”但只有富有思想的奥利弗没有欢呼。“蜂鸟可以向后飞,而我们做不到。”他大声地反驳道。
“那是撤退,”这个态度严厉的老鸵鸟说,“我们却前进,我们永远向前。”
“说得好!说得好!”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都叫喊起来。
“我们生的蛋最大,也最好。”这个老学者继续说。
“知更鸟生的蛋比我们的漂亮一百倍。”奥利弗说。
“知更鸟的蛋除生知更鸟什么都不生,”老鸵鸟说,“知更鸟吃草虫成性。”
“说得好!说得好!”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再次叫喊起来。
“我们走路只需用四个脚趾,而人需要十个。”这个老学究提醒他的学生说。
“可是我们不能像人那样坐飞机。”奥利弗评论说。
老鸵鸟先用左眼,后用右眼,严厉地看了看奥利弗说:“人飞得太快。可是地球是圆的,所以很快后者就会赶上前者,撞击以后,人永远不会知道,从背后撞他的也是人。”
“说得好!说得好!”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又一次叫喊起来。
“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头埋进沙子里使自己什么都看不见,”老学者慷慨激昂地说,“别的物种都不能这样做。”
“我们怎能知道我们看不见人家而人家也不能看见我们呢?”奥利弗盘问道。
“胡扯!”老鸵鸟叫道。除了奥利弗以外的其他所有鸵鸟也叫道:“胡扯!”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惊慌的奇怪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但是这不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雷声,而是一大群因受惊而狂奔乱跑的象所发出的雷鸣般的轰响。老鸵鸟与除奥利弗以外的所有鸵鸟,都迅速地把头埋进沙子里。奥利弗躲在了附近一块巨石后边,直到这群狂风暴雨式的野兽狂奔而去,奥利弗才出来,他出来后,看到一片沙子、一些白骨和羽毛——这些就是那个老学者和他的弟子们留下的一切。然而,奥利弗为了证明是否还有生命存在,他开始点名,可是没有任何回答,最后他点了自己的名字“奥利弗”,这时他听到了回答。
“说得好!说得好!”奥利弗说。除了一阵隆隆的雷声,在远远的地平线渐渐消失,这是沙漠中仅有的声音。
会计助理的日记
——[俄国]契诃夫
我诅咒格洛特金快点死,
他死了,我才能当上会计。
然而,他真的死了,会计却不属于我。
于是,我又将希望寄托于新任会计恰利科夫。
1863年5月11日,年过六旬的会计格洛特金因常喝掺甜酒的牛奶治咳嗽而得了酒狂症。医生们会诊后断言,他很快就会死去。我终于要当会计啦!这个职位早就应该是我的了。
书记克列谢夫因殴打称他为官僚的求见者,将吃官司。此事显然已成定局。
我乐滋滋地享用治疗胃炎的汤药。
1865年8月3日,会计格洛特金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咳嗽并服掺甜酒的牛奶。如果他死了,会计一职非我莫属。我怀抱希望,但甚微弱,因为,看来酒狂症并非不治之症。
克列谢夫抢过亚美尼亚人手中的期票,撕碎了。看来,非打官司不可了。
那个叫吉利耶夫娜的老太婆昨天说,我害的不是胃炎,而是内痔。这是有可能的!
1867年6月30日,报载,阿拉伯霍乱流行,可能会传到俄罗斯来。如此看来将出现许多空缺。老头子格洛特金可能会撑不住而死去,我则将获得会计职位。这人真能活!活的如此长久,我甚至认为这是不道德的。
治胃炎服什么药好?是否该服用驱虫药?
1870年1月2日,格洛特金家院里的狗吠了一夜。“这是个可怕的征兆。”我的厨娘佩拉盖娅说。我和她谈论:我当了会计之后,将买件浣熊皮大衣和一件睡袍。直到夜里两点我们还在谈。还有,我多半会结婚。当然,不娶姑娘——这与我年龄不相当,寡妇会更合适些。
昨天在俱乐部,克列谢夫被人带走了,原因是他大声地讲了个不堪入耳的笑话,并嘲笑商界代表团成员波纽霍夫的爱国心。据悉,后者将向法院起诉。
我想去见医术高明的博特金大夫求治胃炎。
1878年6月4日,报载维特梁卡发生鼠疫,很多人因此而病倒,故此格洛特金服胡椒浸酒。这么老的人,胡椒浸酒未必有用。如果鼠疫蔓延到这里,我一定能当上会计。
1883年6月4日,格洛特金重病卧床了。我前往探望,并为我曾焦急盼望他死而含泪求他宽恕。他流着泪,宽宏大量地饶恕了我,并告诉我,治胃炎应该服橡实咖啡。
克列谢夫又几乎吃官司:他把租赁的钢琴典当给犹太人。虽然如此种种,他还是获得了斯塔尼斯拉夫勋章和八级文官职位。这究竟是什么世道,真有点让人搞不懂。
姜4266克,高良姜15克,烈性伏特加1克,7兄弟血5克,全部调和,泡入1升伏特加酒中,空腹每次服一小杯,治胃炎。
同年6月7日,昨日我参加了格洛特金的葬礼,唉!这个老头的死于我无益!我夜夜梦见他身穿白长袍,用一根指头招呼我。啊,倒霉,我这该死的,我真是太倒霉了,恰利科夫当了会计,这个职位我没得到,而是那个年轻人得到了,他有那位当将军夫人的婶娘为他说情。我的希望成了七彩的肥皂泡。
1886年6月10日,恰利科夫的老婆跟别人跑了。可怜的人,很伤心。可能他会伤心得寻短见。如寻短见,则我又能当会计了。关于此事已有议论,这就是说,我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活下去,距浣熊皮大衣不远矣。至于结婚一事,我不反对,若遇良机,何不结婚,只是须先找人商量,这是极其重要的事。
克列谢夫和三等文官利尔曼斯互换套鞋,丑事一桩!
看门人帕伊西伊劝我服升汞治胃炎。我想应当试一次。
叶莲卡
——[前苏联]叶·明
战争的最后一年的一个夜晚,
我结识了一个小女孩。
通过与她交谈,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战争的最后一年,我们的部队驻扎在离莫斯科很远的国境线外。
傍晚,我回营房去。我疲倦极了,心中涌起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让这一切都赶快结束,赶快回到家乡才好。我思忖着。
在庭院里,一个身材纤细、梳着两条淡褐色的发辫的小女孩迎面向我走来。
“你好,叔叔。”她说的语言很陌生,但听起来与俄语很相近。
“你好,小妹妹。”我回答说。
我们在操场边的一条板凳上坐下来。操场上铺着光滑平整的白色石块。黄昏时分,又凉爽,又寂静。山脚下,湖水好像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睡着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热情地和这个新朋友攀谈起来。
“叶莲卡。”她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同时用十分明亮而又极其严肃的双眼注视着我。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半了。您呢?”
“我呀,你猜猜看?”
叶莲卡犹疑了片刻,然后很自信地说:
“十六岁,肯定是的。”
这也许是可爱的叶莲卡能数到的最大的数字。我不愿意使她失望,用肯定的口吻回答她:
“对了,完全正确。”
我们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叶莲卡仔细地打量扣在我制服上的奖章,并忧伤地轻声说道:
“都发黑了。您不常擦它吗?”
“不擦。”
“用牙膏和砖灰都可以把它擦干净。”
“是的,可以。”我同意她说的话。
我们又默不作声了。
“叔叔,我们说点什么吧,要不讲个故事给我听吧。”她要求我。
“从前,有个国王,”我开始讲了,“他很老了,同时,他又很凶残……”
“像希特勒那样凶残吗?”
“比希特勒还要凶残。”我讲话的同时还作出凶狠的表情。
“没有比他更凶残的了,”叶莲卡提出抗议,“最凶恶的人就是希特勒。他把我们都赶出家门,他还偷走了我们的爸爸。”
叶莲卡不说话了,后来,又悄悄地对我耳语,好像是有什么秘密要跟我讲:“以前,我们常常收到爸爸写的信,可现在没有了。是不是他忘了我们的地址。”
“大概是忘了。”我随声附和她。
我们又不说话了。我在痛苦地思索怎样才能排解叶莲卡这些悲伤的思念,但始终找不到话题。我不知所措,不知怎样和眼前这个天真的孩子交流。最后,我问她:
“告诉我,叶莲卡,你长大以后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叔叔,我要像妈妈那样,长大做个寡妇。”
她依然用那十分明亮而又极其严肃的双眼望着我说。也许,在她看来,寡妇可能是像司机,或者看院子的人一样是个职业。
我望着天真的小女孩叶莲卡,望着她消瘦的双肩,望着她那像溪水一样在背上流淌的明亮的发辫。突然,我对自己那瞬间的疲乏,感到无地自容了。
无所不知先生
——[英国]毛姆
在从旧金山到横滨的客轮上,
无所不知的开拉达先生因一条项链的真假而与南塞打赌,
最后输掉一百美元,并受尽嘲讽。
然而第二天清晨,却有人给他送来一百美元。
我曾经非常讨厌麦克斯·开拉达,而且是在我没与他结识之前。战争刚刚结束之时,远洋轮上的旅客十分拥挤,要想找到一个舱位非常困难。不论船上的工作人员给你找个什么地方,你都只好凑合着住下。你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个单人舱。我算是很幸运的,住进了一间只有两个床位的舱房。但我一听到我那位同伴的名字,马上就觉得心里凉了半截,因为它让我立即想起了紧闭着的窗孔和通夜严格密闭的舱房。我是从旧金山到横滨去的,同任何人在一间舱房里度过十四个昼夜就已经够受的了。若是同舱房的旅客不叫开拉达,叫史密斯或约翰什么的,我的心情也许会轻松许多。
当我走进客舱时,开拉达先生的行李已经摊在下铺上了。那情形让我心里的讨厌更深了几分:几个手提包上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牌子。装衣服的皮箱也实在太大。他已经打开了梳洗的用具,我看出他显然是上等人,而且是“柯蒂先生化妆品”的一位老主顾,因为在脸盆边上我看到了他的香水、洗发膏和头油。各种乌木刷子用金色花纹刻着名字,除了招摇之外,恐怕至少有几个星期没刷洗了。这位旅伴真是让我厌恶极了,因此我跑到吸烟室去。我到柜台边去要来一副纸牌一个人摆着玩,我几乎才刚刚拿起牌,便忽然有个人走过来对我说,他想我的名字一定叫什么什么的,不知对不对。
“我是开拉达先生,”他接着补充说,并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闪亮的牙齿。说着他就坐下了。
“噢,对了。我想我们俩共住一个舱房。”
“我把这看成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你事先永远不知道你将和什么样的人住在一起。我听说你是英国人就感到非常高兴。我赞成咱们英国人在国外的时候,大家应该像兄弟一样,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我眨巴眨巴眼睛。
“你是英国人吗?”也许我问得有点不得体。
“难道我看起来像美国人吗?我可是彻头彻尾的英国人。”
为了证明这一点,开拉达先生还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张护照,使劲地在我鼻子底下晃了几下。
在乔治英王统治的国家里,真是什么样奇怪的臣民都可以见到。开拉达先生身材矮小,可非常健壮。黑黑的脸膛刮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很大的鹰钩鼻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那黑色的长发一缕缕卷曲着。他口齿流利,但丝毫没有英国人的味道,而且老不停地打着各种手势。我十分肯定,要是把他那份英国护照拿来仔细检查检查,准会发现开拉达先生实际是在一个比英国所能看到的更蓝的天空下出生的。
“你来点什么?”他问我。
我带着怀疑的神态看着他。当时禁酒令还没撤销,船上肯定不会供应一滴酒。不渴的时候,我也说不清我最讨厌的是什么饮料,是姜汁汽水还是柠檬汽水。可是开拉达先生却向我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威士忌苏打水,或一杯什么也不掺的马丁尼酒,你只要说一声就好了。”
说着,他把手伸向他后面的两个裤兜,然后从里面各掏出一瓶酒来,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愿意喝马丁尼,他于是向招待员要了一碟冰和两个玻璃杯子。
“这倒是很好的鸡尾酒。”我说。
“你瞧,这玩艺儿我可有的是,船上要有你的什么朋友,你可以告诉他们,你结识了一个朋友,他可以供应全世界所有的酒。”
开拉达先生特别喜欢闲聊。他谈到纽约和旧金山。他喜欢讨论戏剧、绘画和政治。他非常爱国。英国国旗是一块颇能令人肃然起敬的布片儿,可是如果让一位从亚历山大港或贝鲁特来的先生去挥舞它,我却不能不感到它多少有点失去了原来的威严。开拉达先生很随和。当然我也不喜欢装模作样,可是我仍然感觉到,在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谈话时,他有必要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一个先生之类的称呼。开拉达先生并没有对我使用这类虚礼,无疑是为了让我不要感到生疏,这让一个真正的英国绅士感到缺少礼貌。当他坐下的时候,我已经把牌放在一边,可是现在,我想到我们才不过第一次见面,刚才这段谈话应该已经够长了,于是我又开始玩我的牌。
“那个三应该放在四上。”开拉达先生说。
在你一个人玩牌的时候,你翻起一张牌还没看清是个什么点子,旁边却有一个人告诉你这张牌该往哪儿放,这可能是天底下最让人厌烦的一件事了。
“马上就通了,马上就通了,”他叫喊着,“这张十应该放在J上。”
那把牌弄得我满腔愤怒和厌恶。结束后,他马上把牌抓了过去,并说:“你喜欢用牌变戏法吗?”
“不喜欢,我讨厌用牌变戏法。”我回答说。
“来,我就让你瞧瞧这一手儿。”
他接连给我变了三种戏法。我毫无心情,于是对他说:“我要到饭厅去占个位子。”
“噢,那些事你就甭操心了。”他说,“我已经替你占了一个位子。我想咱们俩既然同住一个舱房,那咱们完全可以在一块儿吃饭吧。”
这位开拉达先生太让我厌恶了。
我不仅和他同住一间房,同在一张桌上共用三餐,即使我想到甲板上去散散步,他也跟在我身边,恐怕只有离开这船才能甩掉他。你根本没有办法让他识趣点儿,他永远想不到别人不愿意跟他在一块儿,他始终认为你一定和他喜欢你一样喜欢他。他丝毫也没想到,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他跟谁都合得来,也许不出三天,船上所有的人他都认识了。他什么事都管,他帮助进行船上的清扫活动,他处理拍卖,他为比赛活动敛钱作奖金;他组织投环和高尔夫球比赛,组织音乐会,还管安排化妆舞会……我想,他在船上肯定无人不恨。我们都叫他无所不知先生,甚至当面也这么叫他。他把这看成是对他的一种恭维。最让我们难以忍耐的是,在吃饭的时候——差不多足足一小时,他总希望我们全听着他讲。他非常热忱,喜欢说笑,他也的确非常能言善辩。不论谈什么问题,他比谁都知道得更透彻,而且谁要是不同意他的意见就会挫伤他那不可一世的虚荣心。不管谈论什么,哪怕是极不重要的问题,在他没有让你完全信服他的说法以前,他都决不肯撒手。他永远不认为自己也可能会发生错误。他仿佛是什么都知道。我们和一位大夫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开拉达先生当然可以一切都按他的意思安排,因为那位大夫非常懒散,而我是对什么都完全无所谓的,倒只有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一个叫南塞的人比较麻烦一些。他和开拉达先生一样非常武断,而且对那种一味自以为是的态度十分痛恨。他们两人之间时断时续的争论已显得十分尖刻了。
南塞是一位块头很大的小伙子,多余的脂肪让他的皮肤绷得很紧,又因穿着一身买来的现成衣服,到处显着鼓鼓囊囊的。他出生在美国中西部,在神户的美国使馆工作。他这是到使馆去,因为他的妻子回家去呆了一年,他不久前坐飞机回去接他的妻子来了。南塞太太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态度和蔼,讲话很幽默。使馆工作工资不多,她的衣服穿得非常简单。但她很知道怎样打扮自己,她总让你看着有一种不同一般的味道。我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女人,是因为她有一种也许一般女人都有,而现在在她们的言行中不常见到的那种气质。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她,都不能不对她的谦虚神态留下深刻的印象,那神态简直像绣在她外衣上的一朵花一样。
有一天晚上,在晚饭桌边,无意中谈到了珍珠问题。那时报纸上曾经大谈聪明的日本人正在用人工的办法培育珍珠。那位大夫说,这样将不可避免地使天然珍珠的价格下落。人工珍珠现在看来就已经很好了,不久以后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开拉达先生马上对这个新问题大发议论,如以前讨论问题一样,他对我们讲述了关于珍珠的各方面知识。我相信南塞对那些知识恐怕一无所知,可是他一抓到机会就忍不住要刺他一下。就这样,不到五分钟,他们之间就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过去我已看到过开拉达先生情绪激烈滔滔不绝地发表议论的情景,可是还从来没见他像现在这样激动过。最后,不知南塞讲了句什么话,把开拉达激怒了,他一拍桌子,大叫着说:
“听着,我讲的话可全是有根据的。我现在就是要到日本去研究一下日本是如何养殖珍珠的。我是干这一行的,你去问任何一个内行人,他都会告诉你我所讲的话没有一句不是事实。世界上最好的珍珠我全都知道。关于珍珠,如果还有我不知道的问题,那些问题也肯定只是微不足道的。”
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新闻。因为开拉达先生尽管非常健谈,可他对谁也没讲过是干什么的,我们只模糊地知道他到日本去进行某种商业活动。这时他看着桌上所有的人,十分得意。
“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培育,像我这样的专家永远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人工培育的。”他用手一指南塞太太戴的一条项链,接着说,“听我的话,南塞太太,你戴的那根项链将来决不会因此而少值一分钱。”
南塞太太也许是天性谦虚,不免脸一红,顺手把那项链塞进衣服里去。南塞向前探过头来。他对我们所有的人看一眼,脸上含着微笑:
“这条项链真够漂亮的,是吧?”
“我一见就注意到了,”开拉达先生回答说,“嗨,我当时心里想,这几颗珍珠可真不错。”
“当然,这项链不是我买来的。可我倒很想知道你认为这项链值多少钱。”
“噢,按正式价格大约在一万五千美元左右。可要是你们在五马路买的,即使你说花了三万美元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南塞皱着眉头笑着说:
“我要一说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了,这项链是南塞太太在我们离开纽约的前一天,在一家百货店里买来的,总共只花了十八美元。”
开拉达先生不禁满脸通红:
“别开玩笑了!这不仅是真的,而且在同样大小的珍珠里,这串珍珠还是我所见到的最好的货色。”
“你愿意打赌吗?我跟你赌一百美元,这是仿制品。”
“一言为定。”
“噢,艾尔默,你不能拿一件十拿九稳的事去跟人打赌啊。”南塞太太说。
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话音虽然很温柔,但显然十分不愿意他那样干。
“为什么不能?既然有机会白捡一笔钱,为什么要放弃呢?我要是不捡,那可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可这又怎么去证明呢?”南塞太太说,“总不能光听我的,或光听开拉达先生的。”
“让我仔细看看这项链。要是伪造的,我马上就会告诉你们。输一百块钱我倒是无所谓。”开拉达先生说。
“取下来吧,亲爱的。让这位先生好好看一下。”
南塞太太犹豫了一会儿,她把她的双手放在项链的卡子上。
“我打不开这卡子。”她说,“开拉达先生应该完全相信我说的话。”
我忽然感到恐怕一件很不幸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可我一时也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南塞站了起来说:
“我给你打开。”
南塞取下项链,并把它递给开拉达先生。那位无所不知的先生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在他光滑暗黑的脸上慢慢露出自以为是的微笑。他把项链递回去,然后张开嘴准备讲话。忽然间他看到了南塞太太的脸——一片铁青,她似乎马上就要昏倒了。她圆睁着一双恐惧的大眼睛望着他,完全是一副苦苦哀求的神态。那神情是那样明显,我奇怪她丈夫为什么竟会没有注意到。
开拉达先生张着大嘴愣住了。他满脸胀得通红。很显然,他的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我弄错了。”过了一会儿,开拉达先生说,“正如南塞先生所言,这的确是仿制品,当我用放大镜一看就马上知道这不是真的。尽管它做得非常精巧,我想这破玩艺儿大约顶多也就值十八块钱。”
于是他掏出他的皮夹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他毫不犹豫地把钱交给了南塞。
“你应该牢牢地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别再自以为是了,我的年轻朋友。”南塞在接过钞票的时候说。
我注意到开拉达先生的手在发抖。
可以想像,这件事马上在全船传开了。那天晚上,开拉达先生忍受了许多人的冷嘲热讽。无所不知先生终于出了一次大洋相,这可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大笑话。惟有南塞太太没有嘲讽开拉达先生,借着头疼回了舱房,而且整晚没有露面。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开始刮脸。开拉达先生躺在床上,抽着一支香烟。忽然我听到一阵轻微的摩擦声,接着看到从贴地的门缝里塞进一封信来。我打开门朝四处张望,门外什么人也没有。我捡起那封信,看到上面写的是开拉达先生。那名字是用印刷体字母写的。我把信交给他。
“谁来的呢?”他把信拆开。
他从信封里掏出来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他看着我又一次脸红了。他把那信封撕得粉碎,把它递给我,说:
“劳你驾从窗孔扔出去,好吗?”
我替他扔掉,然后我笑着望着他。
“谁愿意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傻瓜让人嘲讽呢?”他说。
“那珍珠是真的吗?”
“我要有一个漂亮老婆,我决不会自己呆在神户让她一个人在纽约呆上一年。”他说。然后他摸出他的皮夹子,把那一百元钞票小心地放了进去。
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喜欢开拉达先生了。
换脑以后他是谁
——[英国]廷帕莱
一场意外事故使大卫改变了本来的面目,
他因此获得了再次追求他妻子的机会。
但是,就在他们举行婚礼那天,
却来了一个自称是他妻子的女人。
大卫·卡逊的手术极其成功。他醒来后,看着镜子里那个肤色黝黑的漂亮男子,疑惑不解地说:“大夫,我要看我本人。”
“你看到的就是你本人,卡逊先生。”穿着白大褂的华莱大夫平静地说,“一场意外事故使你体无完肤,但你的脑子却完好无损。正好医院存放着一具健美男人的躯体,他因大脑损伤而死,于是就移植了你的脑子。卡逊先生,这完完全全是你本人,只是身体的外观不一样。”
大卫注视着“他”的身体,修长的手指与自己原来粗短的小手完全不一样。他用这双不熟悉的手抚摸着自己不熟悉的面孔。这是多么异乎寻常的体验啊!不错,新鼻子是笔直的,不是鼻梁中间有鼓包的旧鼻子;眉毛比原先的浓了;现在的下巴是直挺挺的,而他自己的下巴却是往后缩的;嘴唇饱满了;原来那副假牙变成了现在整齐洁白的新牙了,他还注意到左胳膊肘内侧有一个像胎记一样的红星状小疤,这玩意儿他过去可从来没长过。
“你现在成了标准的美男子了,你得好好珍惜才是啊!”华莱大夫说。
“这一切我妻子知道吗?”
“你妻子只知道你乘坐的‘空中公共汽车’在拥挤的空中航道上失事了。”
“我妻子对我的死有什么想法?”大卫问他。
“我不知道,但她表现得很镇静。当然了,她还得继续生活、工作,不是吗?”
“是的,赛拉有她自己的工作。”大卫苦恼地说。他的妻子赛拉是个演员——现在她以为自己是个寡妇了,她总是事业在先,个人生活在后。而他爱赛拉胜过赛拉爱他。他长得不漂亮,赛拉在时运不佳时嫁给了她,因为她被他的体贴和爱怜感动了。婚后不久,赛拉时来运转,青云直上,在赛拉的生活中,他被放在了次要位置。他只能暗自妒忌那些跟她一起演戏和拍电影的漂亮男演员,他是竞争不过美男子的……而他,如今也是一个美男子了!大卫出院了,他想以陌生人的面孔重新与她妻子相识,并且得到她的爱。
当他在拍摄现场重见赛拉时,缕缕旧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等拍摄完毕,他的“新我”以“旧我”从未有过的胆量迎上前去,说:“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神圣的,卡逊太太,你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吗?”
吃饭时,赛拉取笑他:
“你对女人总是这么大胆?”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
“真的吗?”
“真的,赛拉。”他马上又说,“我叫理查,理查·新勇。”
“看你的样子,你好像跟我很熟。”
“我看过你拍的所有电影。”
“还有别的原因。我也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可是我知道,我们并不认识。这一阵我一般不接受邀请,自我丈夫死后,我一直独来独往。他生前我没有好好待他,真可怜!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真是后悔莫及啊!好像一场噩梦。”
以后,他向他的妻子求婚。再以后,他俩结婚了。
结婚当天,正当夫妇俩步出婚礼的圣殿时,一个女人冲出人群,喊道:“裘罗德——裘罗德——”大卫倒退一步,说:“我不认识你,我不叫裘罗德。”
“他们说你死了!他们干吗骗我?裘罗德,我是你心爱的妻子啊!”
“不,不,你弄错了,”他说,“我是理查·新勇。”
“你不是。你是裘罗德·透纳。你确确实实是我丈夫……你左胳膊内侧有个红星一样的小疤,那是块胎记。你有的,是吗?”
赛拉用害怕和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大卫让赛拉在旅馆里等他,然后平静地对那个女人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好吗?”
大卫仍旧没有说他究竟是谁,但是他告诉她所发生的交通事故、医院的手术以及他的脑移植手术。事实是残酷的,但他不得不告诉她这些事情。最后,他们去找华莱大夫,华莱大夫肯定了这个事实。
别墅的主人
——[德国]舍伦施密特
乔伊偷偷潜入格雷的别墅充当起主人,
正当他恣意享受的时候,
别墅的真正主人——格雷先生出现了,
最后,乔伊被格雷骗去了二百美元。
郊外一幢豪华的别墅内,星期一上午十点钟,一个身着浴衣的男人坐在壁炉前,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美味的食物,还时不时地往杯子里斟点葡萄酒。
他伸手拿起一张唱片,正想往电唱机上放时,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进来。
“请原谅,门没关。”来人说,“我是施密特兄弟公司的代表。认识您很高兴。您是格雷经理吧?”
壁炉前的男子转过身,明显流露出被打扰的不悦的表情。
“……是的,我就是。您有什么事?”
“经理先生。我这里有一张去年的账单,共二百美元……”
“好的,我明天从办公室把钱给您转过去。”
“这样的说法您已经重复多次了。”那代表提醒道,“因此,我决定直接来找您。”
“请您出去!把账单寄到公司办公室。我现在没有钱,你懂吗?”
“是的,我懂。”那职员答道,“我也预料到了这点,尽管我曾想我俩最好能在私下解决这个问题,而用不着去麻烦执行法官。他也认识您,而且现在就等在门外。”壁炉前的汉子猛地站起身来,慌忙中酒瓶掉在了地毯上。
“真无聊!”他大声嚷道,“得啦!这是您要的钱,拿去吧,离开这里,永远别让我看见你!”
原来,到郊外去的人,并不都是为了休闲,去享受阳光和宁静,比如乔伊·斯托克就不是这样。他喜欢造访那些久无人住的别墅,然后再趁机得到点实惠。
乔伊知道,一旦被抓住,钱包装满钱的人总是更容易找到借口,说走错了门,或者只想开个玩笑等等。他亲身体会到,对待身无分文的人,警察的态度会更严厉。
进入格雷经理的别墅,对他来说如同儿戏一般。别墅里没有人,他的行动自然也可以从容不迫。他先按上等人的习惯,冲了个澡,再把房子主人的浴衣穿好,再去检视整个住所。因为早上有些凉意,所以他在壁炉生了火,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享受美酒佳肴。他心情好极了,自然就想听段音乐。
“正在这时,”他事后对朋友们说,“进来了一个傻瓜,要我付一笔什么账。这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是一星期之前发现那幢偏僻住所的。我连续监视了它一个星期,断定它没人居住。幸好,那人把我当成别墅的主人,还说门外的执行法官认识房子的主人。好在当时我身上带着钱……噢,尽管这次行动使我蒙受了损失,但把它当成必要的生产成本,心里就平衡了许多。”斯托克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然而,最可笑的是,冒充的房主把钱给了那个所谓是施密特兄弟公司代表的人,正是别墅的真正主人。
“您真是个天才,经理先生。”第二天,公司职员们称赞格雷经理道,“您把自己装成收账的人。”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格雷说,“我一拧门把手,门就开了。窃贼穿着我的浴衣就坐在壁炉前,还享受着美酒佳肴。那家伙是个大块头……并且,他可能带有凶器。我想抽身退出去已经晚了,于是急中生智,假装把他当成别墅的主人。但最成功的一着还是我说执行法官就在门外,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那个坏蛋听说执行法官会认出他是冒牌的房主,就吓坏了。到头来,在这桩买卖里,我也算小有赢利吧。”
彩票
——[德国]哈尔姆
尤利乌斯中了五十万大奖,
他把中奖的钱买了别墅和家具,
但仅仅一个小时,这一切便都不复存在了。
画家尤利乌斯喜欢画快乐的世界,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快乐的人。不过没人买他的画,因此他想起来会有点伤感,但这种情绪不会成为他的麻烦,因为只需两分钟,他就会忘掉的。
“去买足球彩票吧!”他的朋友们劝他,“只花两块钱便可赢很多钱。”
于是尤利乌斯就去买了一张,没想到真的中了!他获得了五十万奖金。
“哇!”他的朋友对他说,“你运气多好啊!现在你还经常画画吗?”
“现在我就只画支票上的数字!”尤利乌斯笑道。
尤利乌斯买了一幢别墅,并对它进行一番装饰。他很有品位,买了许多好东西:阿富汗地毯、维也纳柜橱、佛罗伦萨小桌、迈森瓷器,还有古老的威尼斯吊灯。
看着自己亲手装饰的别墅,尤利乌斯感到很满足,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静静地享受他的幸福。突然,他感到好孤单,便想去看看朋友。他把烟往地上一扔——这是他在那个石头做的画室里养成的习惯,然后就出去了。
在华丽的阿富汗地毯上,香烟在燃烧……一个小时以后,别墅变成了一片火的海洋,最后变成了一堆废墟。
朋友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都来安慰尤利乌斯。
“尤利乌斯,怎么会这样?这太不幸了。”他们说。
“有什么不幸的?”他问。
“损失呀!尤利乌斯,你现在一无所有了。”
“不是的,我同原来一样,只不过是损失了买彩票的两块钱。”
企业家与发明家
——[日本]林孝
电气公司的工业部长来到年轻的发明家的家,
目的是希望购买他的专利,
但最终被送出了门。
“您看,真是对不起,没事先给您打电话就突然来了……呵,呵,您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研究啊!”
在年轻的发明家面前,电气公司的工业部长流露出一种以权势压人的神态,慢条斯理地从衣袋里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啊,不!我只不过是感兴趣罢了,距离真正实际有效的发明还差得远呢……”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搔了搔头说,然后请客人落座。
“在电力学方面的研究,您可以说是很有成就。我向来是直言不讳的,……不过我总觉得近来有些人稍搞出点名堂,设计点什么东西,就摆出一副狂傲的发明家架子,俨然要与企业界抗衡。这样的年轻人似乎多起来了……”
说到这儿,部长点燃了一支香烟,言归正传:
“实际上,你申请的关于‘磁石’在电力工业上的新发明的方案,要获得专利权这件事有一定的特殊性。如果您有能力创办一家企业,那还是可以有专利权的。现在的问题是,你能做到吗?”
年轻人不解其意地歪着头,揣摩着对方说话的真正用意。
“啊,这么跟您说吧!我们的公司即使同意您的申请,那也得经过仔细的考虑。作为我们电气公司来说,不想诋毁您的申请。假如您把您的发明权转让给我们,因为我们是一流的企业,根据您的设计,可以做出更好的产品,这一点是不奇怪的。您说是吗?我们可以出个好价钱,我想这事不用与您太多地商量了吧?”
部长面带微笑地瞅着青年发明家。
年轻的发明家陷入了沉默,而且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啊,对不起,您的想法我明白,您是要用这一发明方案来创建起自己的企业。但您要明白,要想建一个企业需要有足够的资本,如果您能竞争的话……我们公司是全国一流的企业,我想您还是把这种单纯、幼稚的想法打消吧……啊,您先别着急回答我,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也考虑考虑我跟您说的话。那么,现在……”
看着青年发明家一点也不懂事的样子,部长一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一边轻佻地指着屋中的一些仪器说道:
“您为这些搞得气氛紧张,真是太不幸了,您是否考虑换一种生活方式?这都是些什么仪器呀?”
“哦,我的志趣都在这些仪器上。它也许能帮您推测、判断您的企业的前途的成败!当然,我还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去完成我的新设计,这正是发明家和企业家分歧的焦点。目前我正在积极地改进它。我一旦全面成功了,说不定就会为您的电力企业带来大麻烦,……请吧!”
年轻人爽朗地笑着,把电气公司的工业部长送出了门。
尸体复仇
——[日本]井上元件
我因为偷了头目的女人而被头目和另外两个流氓伙伴杀死了,
但他们也因收拾了“自杀”现场而被捕入狱。
头目虎谷、石井以及风飞次郎合谋杀死了我,他们都是我从前的流氓伙伴。
头目虎谷进了监狱,罪名是恐吓某证券公司总经理。因此,他的情妇蝶子与我有了不寻常的关系。
后来,我们偷走头目的全部现金来到了东京,开始了逃亡生活。生活每天都很充实,我们除了吃山珍海味,便是做爱。
半年后,头目带着石井和风飞次郎,气势汹汹地来捉我们。他们在S温泉小旅馆找到了我们。
“那女人不要管,但是你给我丢脸,要杀掉!”头目气愤地说。
我们俩被带到郊外无人的杂树林中。
“像你这样的小偷,我不会亲自动手的。你自己写遗书,找一棵树吊死吧!”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只好认命了。于是我照头目的吩咐,在纸片上写着:
“我偷了老板的爱人,我要用自杀来赔罪。”
虎谷看了遗书后,把它放入我的口袋中,开始和风飞次郎用一根麻绳勒我的脖子。
蝶子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放声大哭。
我没有了呼吸,只呻吟一声,便离开了人间。
风飞次郎已把一切准备好了,他爬上铝梯费力地把我吊在高高的松树上。
“好,这样就没人怀疑是他杀了!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办好。”
虎谷带着蝶子离开了。
约半个小时以后,石井和风飞次郎收拾好也离开了,只留下我的尸体。
第二天早晨五点,路过的送报生发现了我的尸体。警官接到报警后很快就赶来了,新闻记者也来了。
“这是一个为女人上吊的流氓,简直是过分纯情。”
我被人们嘲笑着。没有人愿意给我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人肯动一动脑筋。
“且慢!”一位刑警先生突然大叫道,“这根本不是自杀,是他杀!”
刑警先生的这句话使虎谷一干人被逮捕入狱了,而我也完成了“无形的复仇”了。
他们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呢?
答案:石井和风飞次郎收拾了“自杀”现场,他们把首要工具——铝梯,也带走了。如果是自杀,至少要留下脚架才对,可现场什么也没有,这就是破绽。
扔掉可惜
——[日本]齐藤肇
一次事故使我失去了左手,
一个最新式的医院又让我的左手失而复得,
惊喜之余,才知道,原来……
在一次事故中,我失去了左手。本来早已打算就这么终此一生了,可是一个喜讯就在此时飞到了我面前。
据说有个最新式的医院,专门医治伤残,可以将身体失掉的某一部分修复如初。我眼前一亮,决定去试一试。
这个新式医院是座洁白而干净的大厦。院长是位有点神经质、面部苍白而瘦削的男子。
“只要给左手做移植手术,就能修复得完好如初!不过,做这个手术需要一大笔钱。”
“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拜托了……可是移植用的左手从哪里来?是假肢,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你可以放心!当然是用您自己的手来克隆,‘克隆’您知道吗?”
所谓的“克隆”,是通过细胞增殖手段制造“复制人”的技术。制造人类的信息存在于基因中,所以如将其培养,理论上是可以制造出同一个人来的……
“咦?这医院能制造‘克隆人’?那就是说,从我这只手的切除部位可以重新长出一只新手来,是这样吗?”
“不,绝对不可能。培养的细胞需要特殊的条件,并不是把您的整个身体都浸到那种培养液中去。”
“那……这项技术怎么使用呢?”
“使用‘克隆’技术重新制造左手,然后把它进行移植。用你自己的肉体移植,成功率很高。”
院长用手术刀采了细胞。他一边往一只箱子上贴标签一边说:“好了!三个月后就可以制造出左手了。到时候会通知您的,那时您再来做手术。”
三个月后,我成功地做了左手移植手术。虽然那只手多少有点显得白嫩,但却活动自如。
“谢谢您,院长。不愧是最高超的技术啊!”
可是院长却一脸愁容。
“院长,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也许今后会有什么副作用?”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呢?”
“我指的是这项技术的费用过于巨大,照这样下去,恐怕没有人愿意做这种手术了!”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呀!我想您不用为此过于担心,因为过一段时间,费用也许就会降低的。”
“但愿吧,要是真能减少浪费的话,那也总算是……”
院长皱起了眉头。我听了院长的这番话,越发好奇起来,便刨根问底地询问院长,于是院长向我说明了发愁的原因。
“是这样的,由于现在的技术还不够完善,所以我们不得不培养出一个整个的您来,然后锯掉您需要的那部分给您换上。”
“那其余部分呢?”
“只有全部扔掉,真可惜呀!不过要是把您销毁处理掉事情就容易多了!”
说谎者
——[日本]中井周一
父亲研制的“说谎药”大获成功,
儿子也来试用。
父亲听了儿子吃完药说的话后,
真的希望那是谎言。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真的吗?爸爸!”
“是呀,是真的!‘说谎药’哇!不管怎么说,现在不说谎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越是诚实正直的人就越吃哑巴亏。而且这种人一说谎就好像对不起谁似的,总有一种罪恶感,接下来身体便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嗯,您说得很对,爸爸。”
“现在问题解决了,只要吃了我这药不管谎说得多么离谱,也不会感到心灵不安;即使是你所厌恶的上司,你也能违心地说上一车奉承话,而且说时还脸不红、心不跳。这种药才是当代人最需要的。”
“呜呜呜……可爸爸为了研制这药,把身体都累坏了呀!”
“瞧你!你哭什么啊!啊!对了!你快试用一下。你这个孩子从来不会撒谎,吃了药之后撒起谎来一定不会再有一丁点儿的罪恶感了。”
父亲挑出一粒较大的“说谎药”递给儿子。儿子一仰脖咽下去了。
“嗯!我觉得现在我就想撒谎了。”
然后,儿子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三分钟左右,突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其实呐,爸爸身体累垮的时候,大夫对您说那是胃溃疡;可之后大夫却告诉我和妈妈您其实患上了胃癌,顶多只能再活半年吧。我认为大夫骗了爸爸,所以我每天都很悲伤……”
说到这儿,儿子突然停了下来,他仰起脸,接下来,盯着自己的身体说:“真是这样啊!我说完这样的谎言,既没受良心的谴责,也没罪恶感,好像全身都轻松了。您真行!我真佩服您,爸爸!”
看着儿子高兴得眼泪汪汪的样子,再加上听了那一番话,他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手往隐隐作痛的胃部按去,说:“儿子啊!按药性,爸爸研制的这药,二十分钟后才能见效,不过,这难道……嘿!真的是谎话?”
审判教授
——[匈牙利]沃尔克尼
布达佩斯法院公布了对前教授
卡斯卡·孔·盖萨和其他16名同案犯的审判结果,罪名是学识过于渊博。
今日,布达佩斯法院将把前教授卡斯卡·孔·盖萨和其他16名同案犯的审判结果公布于众。这位全欧洲闻名的教授及其同伙(着名物理学家、语言学家、天文学家、历史学家和自动化工程师,以及大马士革夜总会肚皮舞舞女斯莱因兹·佐菲亚——艺名拉·帕格玛)被指控,他们所编的七卷本《匈牙利百科辞典》与时代精神相违背。此外,他们还捏造谎言,以达到欺世盗名、愚弄读者的目的。
鉴于被告历史清白,科学研究成果卓着,辩护律师恳请法庭从轻发落。律师力图说明,专业知识积累到一个极高的水平时,便会向相反方面转化。但是法庭认为,被告在对《百科辞典》的歪曲中并没有得到物质上的收益,这一点是惟一可以考虑减刑的因素。
对于辩护律师提出的几点,检察长认为:被告学识渊博,正是应该加重惩处的因素。他从该出版物中选择若干词条,并且当庭宣读。旁听席上的科学家、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听后都很气愤。
下面是几个作为例子的词条:
布达佩斯,现有人口180万。1776年,由纺织匠瓦莱罗·安道尔建立丝织厂,按照希尔德工程师的设计图建成了现在的丝织厂,位于现瓦莱罗街。关于城市的其他,不值得一提。
文学,系佩采尔镇附近一个医疗用矿泉的名称。它采自牧鹅草地上喷出的泉水,对消化功能紊乱及更年期症状有明显疗效,至于能否治疗其他病,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兔唇者可用麦秆吮吸,健康人服用后得皮疹的机率较高。
匈牙利,固执病,现有一千万人患此病。根据最新研究成果,此症可治,但愈后姿容大减。
世界道德准则,群众体育运动,规则类似足球规则,22人参加。观众(可多至数万)不受比赛规则约束,但可为运动员加油鼓劲。
黑格尔,乔治·威廉·弗里德里希(1770~1831),德国人,毕业于文科大学,多子女(黑氏诸系)。患有平衡失调症,经常上下颠倒,首尾倒置已是必须。
剧院演出,国外晚间的一项活动,无相应的匈牙利词,系一种艺术享受,很受人们欢迎。在我国为无痛苦死亡法的一种。
拉吉德·米哈伊(1897~1964),电报投递员,后任办事员至退休。一生无任何功绩,关于他的一切专题着作均认为,他不爱好文学。国会大厦是他的墓地。
他们要学狗叫
——[匈牙利]卡尔曼
一个有雾的日子,
当我的同行——一个编剧,
正在润色最后一幕剧情时,
一位老人走到了他面前,
他听了老人的诉说后,连夜修改了剧本。
我的同行为民族剧院写了一个剧本。因为剧院已经排练并即将上演,所以被大肆渲染而出名了。大家都希望演出成功。同时,最迷人的、最着名的女演员将担任剧中的主角。这已经无人不晓了,但这个剧本里最突出、也最别开生面的是:它里面要有狗叫。这个消息也不胫而走了。
一个有雾的日子,正当编剧润色剧本最后一幕的剧情时,一位老年人走进了他的房间,他不声不响地站在写字桌前。
我的同行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抬起眼睛问道:
“你找我吗?有什么事吗?”
“我,我……”老人温柔地说,“没什么事!”
“喂,既然你没什么事,那你想干什么?”
“您别紧张,我就是民族剧院里学狗叫的那个人。我在剧中学狗叫。”
“你就是扮演狗的吗?”
“对,就像一只真的狗那样叫。年轻的时候我就学会了这门技巧。我能够把真的狗逗弄得蹦跳乱叫。”
“请您接着说。”
“我听说先生您写的剧本里有狗叫,对吗?”
“没错。在第二幕开始时要有狗叫。”
“这正是我最擅长的。我之所以要来这儿,是因为我听说先生是一位心肠非常善良的好人。我是来请求您……我可怜的妻子正卧病在床,但是我们很穷,没钱就医……所以,我想来请问先生,是不是每一幕都需要狗叫?”
“啊哟!朋友,那样不符合剧情发展呀!”
“开始我也是那样想的!”老人垂头丧气地说,“可是,我知道,先生您是个善良的人,您会帮助我们度过难关的。”
“假定说有三次狗叫,那你会拿到多少钱呢?”
“那样的话,我每天晚上就可以拿到三块钱,因为每一幕狗叫时他们会另外付给我一份报酬!”
我的同行沉思了一会儿。
“唔,你看这样行不行,假如在剧本里有两只狗叫:一只在左边叫,另一只在右边叫。”
“好极了!”老头高兴得连忙打断他的话,“因为这门技巧我儿子已经像我一样精通了。这么一来,这个剧本就更出色了。”
“好!那这剧本就算是定稿了。你回家等好消息吧!你一定要叫得好些,越逼真越好。”
老年人听了我那同行的话,怀着最大的感激心情,离开了房间。然后我的朋友便入神地对剧本作了最后一次修改。
金脑的公鸡
——[西班牙]塞拉
乔万尼·梅诺迪的鸡店里挂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公鸡,
直到它快腐烂时也没卖出去。
无奈,乔万尼只好摘下它自行享用,
谁知,竟在鸡的脑袋里发现了黄金首饰。
“啊!您看这么嫩的鸡,您走遍整个特雷维约也找不到。您看这又脆又细的肉质,一吃到嘴里,就会像糖那样化掉!”乔万尼·梅诺迪提着那只售不出去的瘦骨嶙峋的小公鸡向一位太太兜售。
太太提起鸡,掂了掂分量,看了又看,还是把它放回到梅诺迪店铺柜台上。梅诺迪的瘦鸡又一次被拒绝了。
这只骨瘦如柴的小公鸡,生前模样很糟糕,一身花斑毛,鸣不成调,行无行姿,却自负好斗。要是从墙头展翅欲飞,总能落在地上。
“这只不成器的小公鸡长得像谁呀?”鸡栏里的老母鸡常常絮絮叨叨地评说着,“他父亲长得一表人才。他母亲谁不知道,在全特雷维约,就数她最壮实,蛋也生得最多。可这小冤家,怎么生得这般不成样子?”
瘦公鸡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常常自己安慰自己,它思忖着:
“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有理想,有志向。在这个鬼鸡窝里,谁要是有个性,那群庸俗下流、胸无大志的母鸡们就会给他白眼。我天生与众不同,想多见点世面,这难道有错吗?”
瘦公鸡毕竟年少,自以为是与众不同的典范,以此聊以自慰。
特雷维约的这只瘦公鸡有远大的抱负,它想出人头地,区别于肥胖的公鸡,区别于那些毛色鲜艳的公鸡,区别于所有的公鸡,它在为这个远大的抱负不懈地努力:吃萤火虫,吃藤忍冬的花,连石英沙、金戒指、金手链都吃,小公鸡认为这些东西一定可以补充自己的营养。
有一次,小瘦公鸡吃了一只金戒指和金手链。这一幕特雷维约的许多人都没看到,那时小公鸡正在全神贯注地寻找有营养的东西。那模样真是怪极了,仿佛成了阿拉斯加的考察家。突然,它发现了那金戒指和金手链,真庆幸没有漏掉它们。
“哈哈,太好了!”特雷维约的瘦公鸡叫道,“我该走运了!我吃了这些金首饰,我的鸡冠就会变得金光闪闪,走起路来也会威风凛凛。别的公鸡一定会拜倒在我的脚下,母鸡们见了我无不肃然起敬!”
瘦公鸡根本没多想,只啄了两下就将金戒指和金手链吞进肚里。吞下不久,它便感觉到嗉囊里沉甸甸的,有点不舒服。
它喃喃自语:“或许一会儿消化了就好啦。”
然而,嗉囊里的黄金并没有化去。打那以后,瘦公鸡走起路来便摇摇晃晃,像随水漂流的破船一样。
“瞧我干的好事!”
一天,主人见到瘦公鸡犹如醉鬼一般,自言自语道:
“真见鬼,这只小公鸡既不长大也不变肥,真是废物。还是把它卖给鸡铺的梅诺迪先生吧,还能给顾客的饭桌上添道菜。”
说做就做,他把这只鸡卖给了鸡店老板梅诺迪。梅诺迪把它宰了挂到鸡店门口,好让哪位女邻居买去,说不定这女邻居的丈夫早一天吩咐过:
“喂,玛丽亚,做一顿我最爱吃的鸡块烧米饭吧,那样我会很满足的。”
小公鸡瘦骨嶙峋的身体被挂在鸡店门口的钩子上,比起身上有毛在鸡栏散步时,还要瘦弱得多。
“乔万尼先生,这鸡卖多少钱?”一个女人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声。
“您要买这只小公鸡吗?啊,太太,您走遍整个特雷维约也找不到这么嫩的鸡。您看这只鸡的肉质,真是又脆又细,一吃到嘴里,就会像糖那样化掉。”
可是那太太掂了两下又放下了。
“您别费口舌了,乔万尼先生。另外给我拿一只,不要这只瘦的。”
过了几天,眼看这只公鸡就要腐烂了,乔万尼·梅诺迪只好对他的老婆说:
“帕奥兰,你看,我把这只瘦鸡给你拿来啦,谁也不愿意买它。你把它放进锅里煮一煮,好歹可以熬碗汤喝。”
于是,帕奥兰就把这只公鸡提到厨房里去熬汤。乔万尼也跟着进了厨房,看着妻子做鸡汤。
“这鸡脑真硬!”
“不可能啊,还是只小公鸡呢!鸡脑怎么会硬?”
可是帕奥兰说得对,小公鸡有着石头般的脑。
“真是见鬼啦!”
“是呀,可真怪……你快拿刀来,剖开看看有什么东西。”
帕奥兰把刀尖戳了进去,从鸡脑里取出了一只金戒指、一个金手链。
“乔万尼!乔万尼!这鸡的脑是金的!杀了它真是个错误,要是让它活到老,我们可就要发大财了!”
然而,死鸡不能复活。他们只得将鸡下锅。星期天,帕奥兰戴着金手链,乔万尼·梅诺迪戴着金戒指,去参加十二点钟的弥撒。
“多漂亮的手链啊!”帕奥兰的女友恭维道。
帕奥兰满脸带着猜不透的神气回答道:
“哦!说来话长,这故事简直太离谱了。以后有空我一定讲给你听。这叫金脑公鸡的故事,听起来好像是编出来的……”
恐惧
——[俄国]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几次想起身,想立即把那些惹人眼目的东西扔掉,
但人仿佛已瘫在沙发上,
他在心里喊道:“马上,马上……”
他突然想起他从老太婆那里拿来的钱袋和东西都还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没有藏起来……他马上跑去把它们掏出来,扔在桌上。等他把一切东西都掏了出来……他便把那整整的一堆东西拿到墙角去。在墙根那里,有的地方糊墙纸破裂开了,他马上开始把一切东西都塞进纸里面的那个洞里去。
“全放进去了!钱袋也看不见了!”他快活地想着,站了起来,茫然地瞅着那个洞。忽然,那个洞好像鼓起来了,他吓得浑身发抖。“上帝!”他绝望地咕囔道,“我是怎么一回事?这算是藏起来了吗?这是藏东西的方法吗?”……他筋疲力竭地在沙发上坐下,立刻又发了一阵难受的颤抖。他机械地从身边一张椅子上取来他那件旧而暖的、但是破烂不堪的学生冬季外套把自己盖住,不多时,他失去了知觉。
没有过五分钟,他猛地跳了起来,马上又疯狂地扑过去抓住他那些衣服。“我怎么能够什么事都没有做又去睡觉呢?是的,是的,我还没有从袖管上把活结取掉哩!我忘记了,把这样的一件事情忘记了!这是一个真凭实据!”
他把活结扯掉,慌忙地把它撕成碎片,把碎布片塞进枕头下的衬衣里。“无论如何,破衬衣的碎片不会惹起嫌疑的。反正我想不会的,我想不会的!”他反复地说,他站在房间当中,又拼命聚精会神地瞅一瞅他的周围、地板和各处,他想弄清楚屋里是不是还有作案后的痕迹。他以为自己一切能力都没有了,甚至于记忆力、最简单的思考力都没有了,这种确信渐渐成为一种难堪的苦楚。“莫不是已经开始了?莫不是惩罚降临到我身上来了?是来了!”他从裤子上割下来的磨坏的破布确实放在房当中的地板上,谁进来都会看见的。“我是怎么一回事?”他又喊道,好像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似的。
突然,他脑子里又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以为或许所有的衣服都染上了血,或许有许许多多血点,但是他没有看见,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知觉力不足,已经四分五裂了……他的理性模糊了……他忽然想起钱袋上也有血!“啊!那么口袋上一定也有血,因为那时我是把湿钱袋装在口袋里的!”眨眼间他就把口袋里面翻了出来,不错!——在口袋布里子上有痕迹,有污点!“可见我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性,可见我还有点脑筋和记忆力,因为这是我自己猜想出来的。”他得意洋洋地想着,自慰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不过是发烧虚弱、短时间的昏迷罢了。”
他把整个的里子布从裤子的左口袋里扯了出来。这时候,阳光照在他的左脚靴子上,从破靴子里露出来的袜子上仿佛也有血迹!他把靴子脱掉。“的确有痕迹!袜尖全浸着血。”他一定是那时不小心而踏进血泊里了……“但是现在对于这件事怎么办呢?我往哪里放袜子、破布和口袋呢?”
他双手拿着这些东西,站在房间当中。“放在火炉里吗?但是他们首先便要搜查火炉的。把它们烧掉吗?但我能用什么烧呢?连火柴都没有。不,不如出去,把它们扔到什么地方去。是的,不如扔掉。”他重复说道,却在沙发上坐下。“而且马上就扔,毫不耽搁!”但是他的头却反而倒在枕头上了。他又打着难受的寒战,浑身软绵绵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他几次想起身,想立即把那些惹人注目的东西扔掉,但人仿佛已瘫在沙发上,他在心里喊道:“马上,马上……”这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终于使他彻底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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