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橄榄树:三毛传-诀别之舞:还没有来得及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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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撒哈拉,但愿人长久

    撒哈拉的荒漠,为人们设下了重重的生存困境,却风化了人们心灵中的浮躁,留下一片纯真,亦是成就了三毛浪漫的梦想。因而,这里是地狱也是天堂。

    从动了心念决定要来撒哈拉时,三毛的心里并无太多犹豫,仿佛冥冥中有天注定,来到这里后,尽管一度为沙漠的生活考验流过泪水,却依旧对它产生了深深的依恋。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在遇到荷西后终于停歇下来,从此将生命交付给这片贫瘠而荒凉的土地。如果可以,她愿一生停留至此,在这里生儿育女,在这里生老病死。

    踏上来,原本就是不打算再离开,每一个与爱人相濡以沫的平凡日子里,都是在践行自己的梦想,她希望,绽放在撒哈拉的生活,能和这沙漠一般永恒。

    只是,造化弄人,世事本无常,沧海亦为桑田,何况这由流沙组成的沙漠呢?终于,有一天,三毛要离开这片她狂爱的土地了。

    三毛到来之前,撒哈拉还是西班牙的属地,但是随着殖民主义的式微和自由主义的泛起,这片土地上的居民开始了自我的唤醒,决定要在殖民地和邻国瓜分的夹缝中寻得自己的生存了。

    这一切并不是突然来到的,早在三毛遇到了那个沙巴军曹后,一切就开始了慢慢的变化。

    一个寻常的傍晚,晚霞烧红了沙漠里的天空,一如往常美丽而凄艳,三毛与荷西出外散步,却意外发现了一群撒哈拉人围着一个人看热闹,还有人不停地对这个人进行着攻击,而那人却因为醉酒倒地不起。三毛与荷西通过他的着装便知道他是沙漠军团的人,也就是西班牙的同胞。自然是不能看到自己的同胞受攻击和侮辱而不管的,两人很快地从家里开来车,将此人送了回去,虽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虽然生平第一次近距离地被自己人用枪指着。

    以后,通过渐渐的了解,三毛知道了这个人是一个军曹,而且几乎对所有的撒哈拉威人都抱有仇恨。但是其原因,却是后来一次偶然的经历才了解的,而且,这也为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提前布上了一层阴云。

    沙巴军曹不是没有名字,而是他宁愿忘记自己的名字,因为在整个军营的人都消失后,他觉得自己再也不配拥有名字了。

    那时的撒哈拉威人与军队相处在同一片美丽的绿洲上,尽管是前者入侵到了后者的土地上,但是却两两不相犯,和平共处着。绿洲很美,美到来此地的人都不自觉地放下了防备,尽情生活着。可是,要知道在沙漠,滴水贵于油,外人自然不觉,但是本地人世代受着干渴的折磨,对水便分外在意。

    因此,就为着用水的争执,一大群撒哈拉威人趁着夜深偷袭了整个沙巴军曹所在的军营,一夜间所有人殒命,血水流红了整片绿洲的水源,血腥而凄惨。而唯一活下来的便是三毛他们见到的军曹,因为酒醉没有归来而幸免于难。可是,军曹却再也没能逃过他心理上的磨难,那一场劫难,成了他的耻侮与心结。

    后来沙漠的局势更加动荡,邻国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要瓜分这片土地,当地人也组织起了游击队反击,西班牙已经是毫无意义的存在了,却仍忍受着恐怖的袭击。于是,第一次有大量的西班牙人从这片土地上撤离,这片土地第一次有了大的震荡。

    三毛与荷西却仍旧停留在这片土地上,虽然因为战乱也很少外出。留下来不仅为着热爱,更为着荷西还有一份养家的工作,是不能轻易全身而退的。

    沙巴军曹的故事掀起了一片阴云,而离“下雨”的时候也不远了。当三毛知道那个以沙漠为家的沙漠军团要带走以前埋葬的同伴的时候,这暴风雨便开始了。

    沙漠,如此美丽的存在,几乎都不能让人想象血流遍地的景象。而那些已经沉睡的人,似乎是为着永留这片土地的缘故,几十年都尸骨仍在。当这些“沉睡”的人都要离开沙漠的时候,这片土地也就不再安稳了。

    军曹亲手抱出了弟弟的尸骨,让他的尸骨离开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土地,他却为着保护一群撒哈拉威小孩不被炸弹炸伤,与炸弹共亡了。就如同这片让人感情复杂的土地一样,有的人带着恨,有的人带着爱,而那些带着恨的人却在最终毫无办法地爱上了它。

    动荡的幕布已经拉起,三毛的生活也不再平静了。

    本就是热爱广交朋友的三毛与荷西,无论是对本地人还是对西班牙同胞,都是一视同仁,战争没有影响到他们对这两个敌对方阵营里的人的友谊。可是,在紧张的情形下,三毛与荷西还是因为敌对双方的关系受到了波及。邻居开始有了不友好的举动,同胞也开始质疑他们的立场,这让他们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

    天性敏感的三毛因为这些事而伤心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还因为邻居小孩的戏语“杀死三毛”而精神一度紧张到不能自已。

    尽管三毛想避免一切的麻烦,但是似乎所有的事都会不自觉地找到她。那个让她的精神差点崩溃掉的沙漠游击队首领,那个神一般存活在本地人心中的领袖,居然和三毛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毛很欣赏本地医院的护士沙伊达,她知性和美丽大方,似乎都像是不存在于这个地方的女子一样,而所有见过沙伊达的人,也都为她的美而着迷。本以为这里没有配得上她的人,三毛后来却发现,她竟然是沙漠游击队首领的妻子。

    荷西与三毛的一位本地好友在一次在封锁极严的环境下,让他们俩把他送回家,而心情惴惴不安的三毛与荷西却总是无法拒绝朋友恳切的请求。他们对他的家人很有好感,可是却无法在这样一个战乱的环境下,在风声鹤唳之中保证自己的安危。朋友恳求加保证,两个人才上了路。

    就像往常一样,和这家人的相处总是很愉快的,三毛几乎都忘了那时紧张的战乱情况。没有多说话,荷西与三毛和这一个大家庭中的成员,包括许久没有回来过的几个兄弟,为家筑多了一层保障。在离开的时候,三毛才知道,原来这位朋友的一位哥哥就是沙漠游击队赫赫有名的领袖。可是,没有想象中的恐怖,他反而十分儒雅,而且具有高学历,临走之前还感谢三毛照顾了他的妻子沙伊达。这时的三毛才了解真相。

    世上有配得上沙伊达的男人。三毛本就喜欢沙伊达,往后的日子里也尽力照顾着她,却因此招至祸患,因为她与这位“危险分子”有着密切关系。

    有一天独自在家的三毛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结果发现是沙伊达带着她的丈夫来三毛家躲藏。即使非常害怕,但友情最终战胜了恐惧。她为沙伊达的丈夫包扎好伤口,开始琢磨着如何安置沙伊达夫妇。但没想到,沙伊达的丈夫却为了不拖累三毛于当天夜里自行离开了。临走前,他将妻子沙伊达交托给三毛,希望他们能尽快离开,到达安全的地方。

    三毛向来视承诺大于一切,她千方百计地求得两张飞往西班牙的机票,决定带沙伊达离开。而那时候,她的丈夫荷西正在前线帮同胞转移物资和军火,并不能陪她一同离开。紧要关头的荷西无法分心,只好千托万托同路的友人让他们照顾好三毛,替她打点好了一切。

    就算是沙伊达一直隐瞒身份,她的美丽还是为她招来了祸患。有人一直垂涎却又得不到她,于是便借着战争和自身小有的势力,诬陷于沙伊达,要将她强暴后杀死!

    三毛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局外人,没办法帮助她,甚至连靠近都不能,因为诬陷的谎言是沙伊达出卖了撒哈拉威人的领袖巴西里。三毛只能眼睁睁看着沙伊达在她的面前受到侮辱并最终死去!

    而沙伊达,知道丈夫死后便心如死灰,因为那是个知道她有危险特意从前线孤身来看她一眼的男人啊!只是,临死前还被侮辱,这是忍受不了的痛,她让冲上来的同样爱慕她的丈夫的弟弟,用枪杀死了她,而两个人也一同陨去了。

    亲眼目睹人生中如此大惨案的三毛悲恸不已,虽然也曾打算离开,但是起码还有要保护的人,现在却是不得不立即离开这片土地了!

    离开之际,这片最爱的土地正被暴风雨肆虐着,那些所有爱的人、爱的地方全都在阴霾之下目光不及之处。尽管三毛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面对这一切灾难依然无能为力。面对这浩翰的沙漠,这残酷的战事,她是渺小而卑微的。

    几年的时间,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有了爱,有了不能被消磨的刻骨思念,却要硬生生从灵魂上把撒哈拉剥离开,她心中的痛难以言说得尽。

    不复再见了,那美丽湛蓝的天,那温柔延绵的沙,那绝美孤傲的树,那感人清新的泉,那热情有趣的人。三毛甚至来不及好好道别,便在战争的催赶下匆匆离开了撒哈拉。

    对于那些离去的人,三毛的心里总有无限的悲愁,只能在梦回中一次次呼唤着,一次次喊着那句“但愿人长久”。而对于离开的地方——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他们只是把三毛在撒哈拉的一切保护物撤离了,包括带走了她的身体。但三毛却留下了她的心,留下了她的梦。有谁能真正离得开认作故乡的地方?不,这里的一切都还在,既然存在于三毛的心里,那么撒哈拉就永远有一个沙漠女子叫三毛。

    离去的是三毛,留下的也是三毛,对于这片沙漠上的一切,包括三毛自己,她都会在心里默默说着一句:“但愿人长久。”

    加纳利,新的起点

    再远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而再绝望的巷口,也还是会有一个新的转弯。本以为逃离那片让她泛着乡愁的沙漠一切便没有意义了,谁知道这也仅仅只是另外一个开始。告别了沙漠,三毛开始踏上了另一段新征程。也许对于三毛这样的人来说,梦不在某处,而是在路上。她途经的一切,都会被蒙上梦幻的色彩。

    战乱中,荷西无暇顾及三毛,一心帮公司和国家运送物资,而三毛则是最后一批逃离沙漠的人。逃离撒哈拉后,三毛辗转来到西班牙马德里,在那里办好了签证,又转乘一架小飞机,停落在一个叫作加纳利的大西洋小岛上。从此令她一生难忘的岛屿生活,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扑进她的怀里。

    荷西是个能干的丈夫,在三毛空手逃离沙漠的家时,他已经将沙漠中的一切物品都安全运往了加纳利,包括那匹“白马”。在三毛辗转从马德里来到加纳利时,荷西与三毛已经是好久没有见面了。但见面后的两人,却也没有各种罗曼蒂克的言语或者举动,只是淡淡问着分别时的一些琐事,情感虽然没有变得淡薄,但是形式上却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

    随着公司一同进退后的荷西,最终在北非撒哈拉边沿上的一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公司给他们安排了宿舍,还配给了黑人服侍。三毛随着荷西而来,一开始自然免不了要住这种集体宿舍,也免不了要接触这些所谓的工人。

    初次与黑人的接触经历便让三毛大大输了一局。从机场回家去的路上,一个穿大花衬衫的瘦高黑人司机便开着车一路狂奔,本就多病的三毛这一路下来不但被折腾得浑身难受,而且好几次被这种急速行驶的状况吓到——有一次司机差点撞到一个人,还一点都不避让地要压上去。

    这仅仅是第一次与黑人工人们的接触。

    到达宿舍后的三毛,在荷西的带领下走进了属于他们的房间。水泥地上还有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盆景,房间里还有好几个大竹筒做的灯,高低错落,分外雅致。三毛一看便知道是荷西的功劳,她带着笑深情地看着他,连夸好看,心中更是极其欢喜。而荷西从回来后第一次深深拥抱了三毛,头埋在三毛的颈后,待到三毛推开他,发现荷西的眼睛都是湿润的了。

    离情让他分外思念三毛,在战乱荒烟下,他有他的使命,可是心里面却又惦记着妻子,但是也正因为了解三毛,所以他又放心她一个人。没有什么能够代表心头想说的话,所以也许一个简单的拥抱反而能够表达得更多。以后的路,相依相偎还是要一起走下去。

    荷西的工作越来越繁忙,甚至连星期天都不能好好休息,这次从机场接三毛还是提前两个小时下的班,待到回去已经夜深,荷西甚至连食物都没吃。三毛亲自下厨为荷西和他的同事做了饭,这一切才算是有了一个平稳的节奏。

    在为三毛整理行李的时候,三毛赫然发觉荷西穿着牛仔裤都显得空荡荡,惊觉分离的这段日子他消瘦了那么多。一问之下才知道,荷西不仅刚刚得过痢疾,还要在受伤的情况下下水干重活,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打捞了七艘沉船。

    三毛很为荷西心疼。这样一个实心实意的男人,在同事们耍滑偷奸休息的时候,他还认认真真做事,一句怨言也没有。就算在工资没有按时付、星期天也要连续干活的情况下,这个山一样的男人却仍坚守着。三毛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全力照顾好他了。

    但是接踵而来的一系列问题却也摆在面前了。从机场遇到第一个黑人司机的那一刻起,三毛就注定要会一会这些让她分外头疼的各路人马了。

    虽然三毛还是一样做着家务,为荷西准备着三餐,但是却拿这些黑人工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屡次偷东西、偷食物,该做的事情却一点也没有做。三毛总是对人怀着美好的感情,所以一开始知道是他们偷东西,便好言相劝,还会多给他们一点钱希望下次不要再犯。结果最终还是让她大失所望,因为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但三毛又不能直接辞退他们,因为失业对这些人而言是个巨大的损失——一大家子人需要养活,而赚到的那点钱可能连肚子都吃不饱。

    当老板娘杜鲁夫人造访过后,工人们还是被辞了。三毛过意不去,临走时还让他们带走了一些沙丁鱼罐头作为安慰。辞工人的目的很简单,老板娘考虑到有了三毛这个免费劳动力,巴不得省下工钱。

    合住生活伊始,本着睦邻友好的态度,三毛一开始还会帮室友清洗床单,但是好意被误解后便只顾自家的生活了。在一个新的地方,一切总是要慢慢适应。

    合住的日子总让人感觉身心受限,在与同事们合住不久后,三毛与荷西便物色到了一幢独立的房间搬了出去。

    新家虽然狭小,可是两个人单独住,比起合居的日子不知要自由多少。而新家也就像是一个新的起点一般,三毛的生活也渐渐开始发生了变化,生活也慢慢走上了正轨。

    正是在与荷西单独住的日子里,三毛遇到了一位让她终身怀念的朋友。

    荷西与三毛本来就是极爱淘荒的人,在马德里两人就常常跑去旧货市场闲逛。在定居到加纳利群岛后,因为一系列节日的临近,小渔港附近聚集了许多手工艺人,因此在摊贩出现的第一天,两个人便迫不及待去逛了。

    在第二次逛夜市的时候,三毛与荷西遇到了一位日本人。这个人一开始将三毛认作了同胞,而三毛则用简单的日语向他说明了自己的中国人身份。就在这样简单的对话和交易下,这个诚恳的日本青年居然要给荷西和三毛买的东西打半折,理由只是因为同是东方同胞。

    这样一个亲善的举动,像一颗美丽的石子,投入到了三毛平静的心湖,激荡起了情感的泪。

    仅仅为着都是东方人,为着一份异乡的情绪,三毛便难以忘怀这个人了。走出去好远,三毛却又与荷西商量着邀请那位日本人到家中,简单做一餐饭也好。本就好客热情的荷西听言便欣然同意了。

    这位日本青年叫莫里,在国外半做手工赚点钱半旅游,这次巧遇三毛与荷西,便将他们当作朋友。在异乡吃到一顿香喷喷的饭食,让莫里心中感到一种温暖。莫里便就这样把他们当作了很好的朋友,还常常给三毛他们送一些零碎的小手工艺品。

    由于莫里的西班牙语并不流利,三毛的日语也十分有限,因此两个人交流的时候还会借助纸笔。就这样,三毛知道了莫里的许多故事;就连荷西,虽然不能跟莫里用语言做更多沟通,却也很喜欢这个人,还计划着要把自己的毛衣给过冬只有单薄衣服的莫里穿。后来,莫里去了巴塞罗纳。他们之间的短暂相逢,就像是人生中常发生的擦肩而过。但那瞬间的温情和关怀还是让三毛与荷西珍惜与留恋。

    虽然新家自由,但是毕竟空间局促,三毛与荷西免不了常常撞到彼此,没有一个大一点的空间让两个人心理上的空间都局促了起来,因此,很快两个人便通过房东搬到了同一个住宅区的后排公寓去居住了。

    这个家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价格虽然贵点,但是空间变得大了许多。新家坐落在一个斜斜的山坡顶上,还有一个大的阳台,从窗户外面看出去,一排排白房子迤逦到了海边;厨房的后窗更像是一幅美丽的画框,伴随着水光山色,分外动人。

    家,也就在几度流离后再次建立起来了。任何地方,只要有一个地方可供休憩,有一个爱人伴随身边,那么这个地方就是一个甜蜜蜜的家,一个能够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经历过了战火,也经历过了波折,新的家总能给人一种新的喜悦,三毛在新家里怡然自得,生活上也更随性而又安稳了。

    很长一段时间,三毛迷上了饭后散步,经常一个人在黄昏时外出,享受着黄昏时刻那份独特的安宁和惬意。三毛喜欢一个人独处的这段时光,不愿意别人和她分享,好朋友不行,甚至荷西也不行。固定的路途虽然每天都是一样,但是思绪却是翻飞的,三毛需要利用这段安静的时光释放,好让她能够得到灵魂上片刻的自由。

    三毛也会怕黑。每次回家晚了,穿过黑影幢幢的林子时她总是分外紧张,好几次嘱咐荷西隔一段时间便在阳台上站一会,这样她看到他在那儿也就得到了安慰。虽然心灵上需要自由,但是在内心深处,三毛十分依赖荷西,也格外贪恋他给予的安全感。

    就这样,在这片长年吹着海风的小岛上住下来后,伴随着许多人和事的生活又开始重新翻涌了起来,拒绝不掉又摆脱不掉,三毛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灵魂重又活泼了起来,在这个有着温柔海风的地方,一遍一遍地演着一出出新的生活剧,让人痴迷而沉醉。

    真正爱美和有活力的灵魂是注定不会永远沉寂的,在加纳利的三毛,又开始了一段新的征程。

    重生,另一种生活

    新家在斜坡上昂然而立后,三毛的生活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在这个家和身边的邻居们之间,也开始有了一种互相依存又微妙的变化。

    虽然是西班牙的属地,但加纳利岛上还是有很多外国人来此度假游玩,因此各种口音杂糅。三毛却偏偏会讲许多外文,于是便与不同的人讲不同的语言,以至于连荷西都产生了不满情绪,认为这不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了。

    搬到加纳利群岛上首先复苏起来的是三毛的拾荒梦。对于这样一个将拾荒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只要条件允许,哪里都是她的天堂。新家附近有数也数不清的完好无损就被人们丢掉的东西,小到花草书籍,大到建筑材料、电视机等,简直是一个拾荒的乐园。而就在这里,三毛认识了今生唯一一个拾荒的同好,一位邻居的儿子,他们像两个快乐的孩子,走入了糖果乐园。

    岁月就是这么奇妙,不经意处处处有惊喜,而呈现出的方式也不一样。这位拾荒人是职业的,曾经做过小学老师,而三毛一想到当初她的拾荒梦正是被一位小学老师所阻挠,就觉得这一切十分有趣,命运里的因果与轮回,总有着难以琢磨的奥义。

    这位职业拾荒人不仅功力比三毛强,而且也很有眼光,不知不觉间教会了三毛许多东西。而后来,两人也一直有联系,互相交换着拾荒拾到的宝贝,分外默契。

    新家安稳后不久,荷西的母亲便带着家人来到岛上探望,但是这实际上却加大了三毛的负担。战乱后的心情还没彻底平复,经济方面也是一团糟,为了不使婆婆扫兴而回,三毛让荷西提前预支了工资,尽心尽力照顾着婆婆一家,任劳任怨。

    但是这仅仅只是方便了他人而已,三毛的内心还是很受伤,因为婆婆从来没有提到过三毛他们的困境,更别说一句安慰,来看他们仿佛也只是到小岛上的一次度假。而三毛的父母亲,每次打电话总要询问是不是需要钱,尽可能想要女儿女婿好过一点。

    日子安定下来后,荷西照旧日常去上班,三毛则在家处理各种家务。经过了撒哈拉不平静生活,三毛深知不能再随意结交朋友,这一切可能让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生活再次陷入混乱。于是,搬到新家后,三毛便很少去问候邻居,关起门来过着她独自的生活。

    在一开始荷西还没有申请到新的工作前,他还是照常去撒哈拉的工地上班,三毛便常常在家独守着那份宁静。但是一个心地善良和热情的人是绝不可能冷漠下去的,助人的天性使得三毛不能对邻居们的困难漠视。从刚开始外出时搭载邻居一程,到后来主动和邻居们打成一片,这并不是偶然。

    有一天,三毛独居在家,看到窗外有一个老人沿街在打扫卫生,以后的日子里她经常留心会看到他,她总能看到老人顶着烈日在扫街。三毛是最看不得别人受苦的,如今望着这样一个年迈的老人勤勤恳恳地免费帮大家清扫街道,心中很酸涩的滋味。

    于是有一天,在老人清扫一棵不断被风吹下来落花的树的时候,三毛终于忍不住了,她跑出去把那棵树狠狠摇了一阵,帮着老人一起打扫了起来,还请老人进屋去喝茶。

    善良的人是伪装不得的,因为内心的天使会让她的眼睛向着四面张望,去帮助那些身陷困境的人。

    最终,三毛还是“屈服”了,她不再把自己锁在小屋后面,而是开始慢慢与邻居们交往。那位自愿打扫街道的德国老人将三毛从紧闭的房门里带了出来,自此三毛便和大家待在了同一片天空下。三毛先是与这位老人一同打扫街道,后来又和住在附近的邻居们相互交往了起来。

    从前,三毛认为自己是个“势利”的人,但凡不能让她受益的人她不会交,而偏偏她身边的人都能够让她受益匪浅。在加纳利小岛上,住的多是一些到南部来休养的老人,因此三毛经常接触到的邻居们也便是这些人了。

    第一次受益的经历是和一对老夫妇散步后。三毛本想着回家途中搭载他们一程,谁想这对夫妇却宁愿步行,还拉三毛一起与他们同行。自以为身体强健而且敏捷的三毛却在回来时深深被打败了,不仅脚疼而且身上还披上了老人家的外衣,这几乎让她无地自容。而这对夫妇给三毛的建议便是,年轻人不要总在车里待着,要多走走。

    第二次是在园艺方面。三毛与荷西在后院种了一点萝卜,因为心急长势如何,每次都拔出来看看,结果却总不如意。这一切被一位邻居看在眼里。有一天,邻居看不下去了,告诉三毛这样是不行的,还主动帮三毛料理花园。

    后来,三毛院里不但菜长得好,连花也欣欣向荣了。三毛以为老人以前是花匠,询问之后才发现,老人一辈子只和钱打过交道,现在独居,非但不悲观,反而很乐观。这种生活态度深深影响了三毛。

    还有一次,三毛因为要修理家具的原因,认识了一位老人,这位老人退休后还帮别人修修补补的,活得很快乐。后来老人还邀三毛去看他们组织的音乐会,让三毛对这群人的世界再一次有了很大的改观。

    一群退休了的老人,却还有闲情抱着各自的乐器演奏着动人的音乐,在月光下,甚至还有老人邀请三毛一起跳舞。这种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短暂人生的把握让三毛感动极了。月光映照在大海上的那个晚上,三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生与死的问题——

    生命是这样的美丽,上帝为什么要把我们一个一个收回去?我但愿永远活下去,永远不要离开这个世界。

    在参加完老人们的音乐会后,三毛还得知了其中一对老人恋爱了。他们那种喜悦的心情,让三毛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果说老人们带给三毛的感动,是生命末端绽放的花火,而稚嫩的双肩所担起的生命之重,同样令她动容。

    三毛附近的一家瑞士邻居里有一个小男孩,独自照顾着患肝癌的母亲和双腿残废的父亲,生活中的一切都以他的父母为中心。男孩达尼埃很敬爱母亲,所有母亲想要的他都会尽可能完成和做到。

    小小年纪的达尼埃一边上学一边料理着家中所有的事,还要忍受着父亲醉酒后的责骂,十分不容易。三毛心疼他,让荷西带他去看了一场电影,却不想达尼埃一心只惦记着病弱的母亲,根本没有心情玩乐。

    而事情的最后更让三毛感到震惊:男孩和他的父母没有血缘关系,是被领养回来的。男孩知道一切却尽心尽力照顾着“父母”,直到他的母亲病逝。三毛在这位“巨人”的面前差点说不出话来。面对这样一位无私的男孩,三毛的心中的敬意,难以形容。

    本就善良的三毛,也将她的爱回馈到了邻居们身上。在小岛上,三毛与荷西曾料理过一位邻居的后事。有一次得知她以为的“空房间”里还住着一位老人时,内心十分煎熬,她无法放任这样的事不管,于是,便主动招揽上了这个“麻烦”。

    一开始,三毛先是做好饭菜给这位邻居送过去;后来,干脆翻过墙去将这位老人的家彻底清理了一番。在得知老人一直是以吃罐头为生的事实后,三毛更加关怀他了。老人最终因为脚上长了坏疽而感染,虽然荷西与三毛将老人送往医院,仍没能挽回老人的生命。对于这样一个无依无靠、没有亲友照管的老人,三毛与荷西尽到了所能做的一切,并不理会别人说他们多管闲事的流言。

    生活恢复正轨后,三毛仍要面对生活中的一些麻烦事,在面对女仆玛利亚时,三毛便十分头疼。

    尽管一切的家务都是由三毛亲自操持,她也不喜欢有人再来家中打扰,但是根据规定,房东还是安排了女佣人为每户人家做打扫。而一位叫玛利亚的女佣人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了三毛平静的生活中,差点让三毛的世界再一次陷入混乱。

    荷西对于女佣有着孩子般的复仇心情。因为小时候被女佣欺负过,因此他总是幻想着有了一个可以复仇的机会,而如今这个机会便摆在了他的面前。荷西的复仇计划竟是去捏女佣的臀部,这让三毛简直无奈极了。

    最初见到玛利亚时,三毛便被杀了一个下马威:这位名义上的女佣不仅不帮三毛做家务,还详细地询问着三毛的情况,语气也很不客气,仿佛她才是女主人一般。后来更加证实了这位女佣不是善类。

    三毛原本很自由的生活也因为玛利亚而被迫改变着。玛利亚到家中打扫的时间是一定的,而每次到来,三毛总是为她准备好吃喝。但是这位玛利亚不仅不领情,拒绝清理马桶不说,平常的家务活也很少干;不仅不好好打扫,还经常乱翻三毛的物品,不管什么都能被她翻一遍,遇到有些物品问也不问便会擅自拿回家去。

    玛利亚还常常跟左邻右舍说三道四的,蜚短流长。三毛对她无奈极了,想要让房东先生换一个人,却被告知剩余的几位也叫玛利亚,换来换去总之都会是玛利亚。三毛无奈,只好忍耐着。

    三毛本着善良的心想要帮助玛利亚,还经常为她开脱。但是后来才得知,这位玛利亚不仅家中并不穷困,因为拿着各种福利待遇的原因,生活过得不知道要比三毛好几倍。受到欺骗的三毛果断辞退了她,但是玛利亚却拿到了失业金,比以往过得更好了。

    除却女佣人,三毛生活上还遇到过一个很难缠的人,也几乎把她和荷西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原本平静生活的三毛,有一天被一位来家中卖盆栽的老婆婆给“降服”了。这位卖花女不仅口才厉害,而且手段也一流,常常让三毛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就买下了她的花,而且很多花都是没有根的,几天便会死去。不仅如此,荷西也同三毛一样稀里糊涂中了圈套,每次遇到这位卖花女必然要吃亏。后来两人躲这位卖花女简直到了一种老鼠避猫的地步,白天都不敢开门,但凡她走过都不敢在家中发出任何声响。

    这位“伟大的推销员”让三毛和荷西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波澜,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生活中平淡的节奏。

    三毛在一段时间内迷上了在石头上作画的艺术,起初每次都花钱去买,被女友得知后建议,何不自己捡石头来创作。于是三毛便常常跑去离家不远处的海滩那里捡石头,还曾因此而差点被海浪给卷走,多亏有人救了她。

    石头捡回来后,三毛便在家里对着一块块石头冥想。三毛称这种行为是“和石头对话”,她觉得每一个石头都是有灵魂的,有它要告诉她的故事,于是花很长时间在上面,然后提笔再画出来。

    这些画出来的艺术品让荷西都为之惊叹,三毛更是爱若珍宝。有一次被一位朋友来家偷走了几块,三毛还曾伤心不已;更有一次,因为清洁工不知情将这些宝贝给丢了,三毛伤心到不能自已,像个孩子一般,冲到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哭了很久。

    对于石头的狂热慢慢淡去了,而在搬家前结交的一位日本好友莫里消息的再度出现,却让三毛的内心又受了一次波动。

    莫里在后来的一次旅行中丢失了身上的所有物品,那段时间里他很渴望三毛与荷西的帮助,而两人却因为搬家的原因和莫里失去了联系。后来再度相遇时,三毛跟荷西内疚不已,但是好在这些事慢慢过去,也出现了帮助莫里的人,两人才慢慢放下了心头的重担。以后三毛回想起时,总是忍不住感叹着:“哀愁的人,给他们安慰;饥饿的人,给他们食物。而我所能做的,为什么总只是后者。”

    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还有一件让三毛惊喜不已的事,那是她与家乡一位表姐夫的相遇。那时表姐夫因为做生意暂时停靠在了三毛居住的群岛上,巧合地遇到了三毛。第一次见面,两个人竟都没有认出彼此,还是通过乡音确定了彼此身份。他乡遇故知,这样的相逢,在三毛眼里,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大喜事。

    由于第二天船便要走,于是表姐夫请三毛与荷西还有一位女友一同去船上共餐,饭食是中国传统的饺子。荷西以往只吃过三毛的“作品”,断定不好吃,结果吃过姐夫家包的饺子后赞不绝口,立即就喜欢上了。剩余被带回家的饺子,三毛在晚上怀着思乡的心情偷吃掉了大半,为着这件事,荷西与另一位女友还大大责骂了三毛一番。

    为了让荷西和女友不再对此思念不已,三毛又尝试起了做饺子。渐渐地,她也掌握了火候,做的饺子也慢慢好吃了。三毛在后来还自封为“饺子大王”,并为此扬扬自得。

    不论生活如何变化,在加纳利群岛上,在这个长年吹拂着大西洋海风的地方,三毛的生活又一次被岁月温柔抚摸而过了,不管有多少难以言说的痛,还是有多少难以忘怀的梦,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新的起点上,一切又都有了新的模样。

    三毛常常做着拥有一片农场的梦,幻想农场的种种细节,还经常存钱买彩票,期望中大奖,然后就能有钱去买下一片农场,开始她农场里的幸福生活。这一切甚至都深深感染了荷西和三毛的一位女友,因为太过浪漫而又美好,谁都不愿意承认这只是痴人说梦。

    一段日子结束了,总有另一段日子来弥补,生活不停地向前,不会留给人太多喘息的时间。而这也正好,来不及去忧伤便又能去欢笑了。三毛在加纳利的生活便是如此,如此温柔美好,仿若一段新生。

    足迹,群岛的美丽

    没有太多的悬念,只要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三毛总是能发现其中的美丽,所有的地方经她的心和脚踏过,就一定会熠熠生辉。

    在定居到所住大加纳利岛之前,三毛就曾一遍遍幻想着它的美丽。三毛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去一个新的地方之前一定将它有关的书籍细心看一遍,先充分了解了它的情况,再使自己去身临其境,看看个人的感受是不是与书上写的相同。

    于是,当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三毛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系列的构想,关于古希腊吟游诗人的描述、奥赛罗的航海路线、特洛伊战争的盛况,都提早在她的心里面演示过一遍了。

    虽然已经定居在大加纳利岛,但是对于这个和“金丝雀”同名的地方,三毛总是百看不厌,关于它的历史、风俗、人物,三毛如数家珍。从脚下的土地出发,再次探寻新的领域,这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了。

    对于外界而言,丹娜丽芙岛是群岛上与大加纳利岛齐名的所在,因此,三毛与荷西旅行的第一站便选择了它。对于先入为主地想象一个四周环绕着蔚蓝海水、中间伫立着一座大雪山的美丽岛屿的三毛来说,当与荷西驱车行驶在拥挤的人群中时,不免觉得有些失望。但是当三毛在看到一只“大金刚”游走在街上后,意识到这里正在举行嘉年华活动,不禁再一次兴奋了起来。

    丹纳丽芙是西班牙盛大庆祝嘉年华会唯一的一个省份。嘉年华时,万人空巷,有些公司和学校还会团体化装出现在街上,一到黄昏,人们便会打扮好倾巢出动,在大街小巷走着,分外热闹。这个岛上的居民身体里仿佛流动着狂热的血液,每到嘉年华,便会变化作各种各样的身份,在嘉年华热闹的气氛里显得十分快活;四周的小贩也趁着节日的氛围做着快活的买卖。

    荷西和三毛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两个人本来就是小孩子一样的心性,到了能够玩闹的时刻,立刻便转化了身份,成为这无尽狂欢队伍中的一员。

    荷西给三毛选了一顶玫瑰红的俗艳假发,他却一点也不装扮,任由太太头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大红花似的,连三毛看到镜子里的影像都被吓了一跳。三毛想借着“红头疯子”这样的角色去吓一吓其他小孩,但让她失望的是,几乎所有孩子的装扮都比她要可怖。正当三毛有些泄气的时候,一个孩子喊道:“妈妈,这里有一个红发中国人!”三毛这才进入了角色,心情大好。她还蹲下来对那孩子说:“嘿,我还戴了一张东方面具。”孩子认真地摸了摸她的脸,周围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荷西让这样一个显眼的太太走在街上,就连旁边的人都要来“抢”了,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氛围里,警察也是笑看着不管的。就连荷西都不得不感叹,在这样的气氛里,三毛不仅变得幽默而且脾气好了起来,以往别人对三毛指指点点说她是中国人的时候,三毛还会嫌别人无礼呢!

    花车游行的时候,三毛看不见,便让荷西把她扛了起来,于是三毛便看到了那无比欢乐的场景。三毛很为其中一个小丑叫好,那让她觉得像是从毕加索的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样。在这欢乐的海洋中,三毛感悟了许多,为他们对生命的热爱而动容,认为那是一颗颗“赤子之心”。

    经历了丹纳丽芙的热辣,三毛与荷西转到拉歌美拉岛的时候相比便有些寂寞了,这里就连教堂里的神父也都渴望能够与人多交谈。拉歌美拉岛是以口哨闻名的,因此一到这里,三毛便心急想要听人吹口哨(她是不会吹的)。

    这里人少且荒凉,但是却也有它独特的风土人情。三毛去一家商店时,见到一个西班牙跳舞的响板,因贵而不愿买,但是店主人却热情地为他们演示了用法,还在店外边跳边唱起来。这位妇人还给三毛唱了她自己编的诗歌,都极为押韵,让三毛听得入了迷。得知这些都是临时起意而从来没有被记录过时,三毛还为此大大惋惜了一阵。

    三毛与荷西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这里也在过嘉年华,不过形式不一样,是往别人的身上撒白粉,而且这里的人比较羞涩,不敢往荷西和三毛他们身上撒。待到在广场上找到人后,三毛才真正听到了想要听的口哨声。

    两个中年人在广场的两边分别坐下,其中一个吹口哨,另一个则按吹出的口哨音的意思做相应的动作。三毛第一次尝试让这边的人吹口哨,让另一边的人站起来,那边的便立马站了起来;三毛对吹口哨的示意让另一边的人跳舞,另一边就真的做了一个舞蹈的动作;后来三毛大笑着要请他们喝酒,结果听了口哨音的附近的大男孩也都纷纷要求同去。三毛觉得她好像处在一个用鸟声说话的梦境里,高兴得不能自已。

    这个岛上的居民很朴实,三毛本想他们可以开发这个项目做旅游,但是他们还是愿意简单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甚至这门绝技也渐渐在失传。这里的青年人会在空白的墙上写大字,表示他们需要电影院,但是却不愿意学这门逐渐失传的绝活,三毛觉得实在很可惜。

    拉芭玛岛是个被三毛形容作“杏花春雨江南”的美丽地方。这里不仅风景美,人也特别有人情味。三毛与荷西一同坐公交车去看风景,公交车司机不但热情地将他们让到了最好的位置上,一路给他们讲解着风土人情,还擅自偏离公路带他们去国家公园里逛,每到一个地方就拉他们下来看,而全车的乘客竟然都没有反对。

    就在司机带他们去的一个地方,三毛发现了一个美如中国江南桃花源一样的所在,这让她深受感动,恨不能长久住下来。三毛看一个农夫砍芭蕉的长刀入了迷,那位农夫便十分慷慨地送给了三毛,连刀鞘都解下来给了她。这里的风土人情让她痴迷不已,三毛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够选一个终老的地方,拉芭玛岛肯定会是选择之一。

    但在拉芭玛岛却有一件让三毛不快的事——一个女疯子扯去了她的几缕头发和荷西的一些胡须,接着便逃走了。三毛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幸而当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在几年后,拉芭玛岛上埋下了一个三毛终身挚爱的人。

    作为有着“海和火山爱情结晶”的加那利群岛,兰沙略得岛便是体现了这样一处神迹的地方。这里的土地是深色的,土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火山,极其具有震撼力。三毛几乎是毫不费力就爱上了这里。和当地的人交谈对三毛来说也是很看重的一件事,因为对她来说,没有人,再美的地方也吸引不了她。

    当地人告诉三毛,让她和荷西一起去兰沙略得附近一个小岛上去转转,说那里很美,值得一去。在许多人的推荐下,三毛便与荷西一同出发到了那里,在那里花了很少的钱便吃住了几日,享受了几日短暂的美妙时光,而对于荷西来说,那几日更是幸福。

    荷西喜好潜水,而在那座小岛的水下,水底风光尤为美丽动人,荷西下去一次后连连赞叹,还遗憾不能与三毛一起同享,回味之余又下去了一次。

    待到旅行结束要回家时,三毛甚至都觉得有点茫然和无奈了。

    三毛与荷西除了在加纳利群岛做旅行外,还去了一个叫“马黛拉”的地方。这个地方与加纳利群岛齐名,不过却是属于葡萄牙的一个海外行省,同样以旅游著名,不过更为悠闲一些。三毛在这里待得越久,反而就越觉得它可爱。这里的风土人情,像惬意的海风,轻抚过三毛柔软的内心。

    在这里发生了几件让三毛记忆深刻的事。

    有一件是三毛与荷西去一个小店买东西,三毛看中了一个红泥巴做的天使像,要买的时候老板非要往里面放四个。由于语言不通,三毛用手比划着她只要一个的意思,但是老板很固执,还带三毛上楼去看,结果发现三毛选中的是当地用来装饰屋顶的物品,一定要四个一起才配套。但是三毛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老板便固执了起来,宁愿不卖给她。在他看来,传统要比生意重要多了,这倒让三毛大为惊叹。

    还有一件事是三毛与荷西发现一处酒馆,见到外面的桌子是酒桶状的,便起兴要在这里喝酒。三毛抬头看到那家店的招牌时不禁觉得很有趣,还让老板和那个招牌一起合影。店名就只有酒吧两个字,但是由于楼上是殡仪馆,而招牌上是一起写的,所以便成了“殡仪馆酒吧”。店主大窘,拼命解释着,但三毛和荷西觉得这是很有趣的特色,就连街上的行人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吃饭也有不得不说的趣事。三毛在外面和荷西去一家餐馆吃饭,看见有烤肉,便说要五串,把店家惊住了。三毛不解,坚持要吃,结果等烤肉上来的时候她和荷西都被惊呆了——那个所谓的松枝烤肉一串就有一百二十公分长。后来三毛退了另外四串,但是撑得也够呛,不过店主人还送了他们温柠檬水助消化。吃得很撑,但是三毛还是觉得味道好极了。

    当地有一个特色是从山顶上坐滑车到山脚,三毛与荷西一同坐的时候还加上了一个西班牙女孩。滑车速度快,后面还有两个拉绳控制速度的拉车人。但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西班牙女孩却害怕得不得了,手掐着荷西的腿,让荷西的脸色都变了。等到了山脚,那两个拉车的人浑身都湿透了——最辛苦的还是他们。

    三毛最不忍看到别人受苦,单独给了他们小费,还真诚地表达了感谢,心里面却是五味杂陈。她还想到了一种能够减轻这些人劳动的一个好主意,很认真地讲给导游听,导游却认为她只是在讲玩笑话而已,并不多予理会。

    三毛与荷西两人的足迹踏遍了加纳利群岛,也踏遍了所能去到的一些美丽的地方。这些足迹,不仅仅是对于一颗爱美之心的见证,更是她和荷西爱情的见证,因为在这些足迹里,有着两颗相依相偎的心。

    旅行中最可以见识到一个人的真实品行,对于三毛这样一个热爱旅行的人来说,则是完全把整个最真实的部分都体现在旅行中。旅行中的酸甜苦辣,在她看来,都是一场修行,难得的是那份心情和感悟,这是用什么都买不来的。

    有一次三毛旅行外出,在车站里见到一个跟她要钱的中年人,说是要买一张船票去对面。但是他要求的数目和那张票的钱并不一致,因此三毛几次都避开他。但是这个人似乎就认准了三毛一般,几次三番前来,跟三毛磨耗着。但三毛一直躲着他,打定主意不去理他,因为她觉得这个人是骗子。可就在离开前,三毛心中的同情心又忍不住泛滥了,她想着就算是要受骗,也不能让一个也许需要帮助的人错失了受助的机会,因此返回去给了那个人那笔船票的钱,比他要求的数目还多。

    事实证明,那个人真的只是需要一张船票,数目不对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一点钱。三毛当时非常窘迫,觉得她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一样,受着良心的谴责。而经过这件事后的三毛,更加坚定了那颗要帮助别人的心,以后就算是被欺骗,她也会那样做。

    旅行,让原本平凡嘈杂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让生命因着别处的风景而受着净化和感悟,对三毛与荷西这两个大地之子来说,这才是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他们的脚步追着风,走在梦想的路上,他们所经历的点点滴滴都是最美的风景。他们把渴望活成了人生。

    死亡之岛,天国在哪里

    最好的爱,不是惊天动地的赞歌,而是相濡以沫的陪伴,经尽了细水流年。一切生命里的苦与甜,都别有滋味。

    在加纳利群岛,荷西有一段时间是处于失业状态的,投递出去的简历都像投入大海中的石头,一去无回,杳无音信。两个人都在家中静待消息,苦苦地等待着一份希望。为了节省开支,那段时间,两人每天都只吃一顿饭,这在以后竟然成了一种习惯,三毛回到台湾后依然改不掉。

    后来,荷西终于有了一份工作,工作地点在丹娜丽芙岛,三毛与荷西之前旅游过,离所住的大加纳利岛并不是太远。荷西在此地所做的工作是做一片人造海滩,将它开发成旅游景点。不论怎样,新得到的工作还是让两个人大大高兴了一阵,经济状况也有了好转。

    荷西去后一周左右,来信告诉三毛,说没有找到住处,但是让三毛搬过去,两个人先租一个小公寓住。尽管三毛留居此地而荷西周末回家可以为这个家庭省下一大部分钱,尽管去与荷西同住之后工资的一大半都付给了房租,但是爱情的相思不能让两个人忍受分离的痛苦,那种精神上的损失是钱财所代替不了的,所以两个人不顾别人善意的劝阻,还是住到了一起。

    人造海滩建成之后,在一个除夕夜,两人相偎看着美丽的风景。十二点将至,荷西催三毛赶快许下十二个愿望,三毛不知是怎么想的,内心只是重复了十二句:“但愿人长久。”这句无意识的话让三毛心里一惊,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情浓景好,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在那样的时刻,两个人深情互望着,像是要把对方看到骨子里去,荷西轻轻地在三毛唇上一吻,这种极美的情致,竟让三毛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也许就像是川端康成说的“美到极致是一种哀伤吧”,太过美好,反而怕失去。

    因为刮起了风,怕三毛着凉,荷西将三毛裹在了他的大衣里,而三毛贪恋这种美好的情感,竟不愿意离开了。然而,因缘宿命、像一捆无形的绳索,我们像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终是无法挣脱,在悄然无声中,一切它被触动。有一天,邮差寄来一份邮件,三毛没来由的感到心慌,还担心是不好的消息,差点将包裹撕烂。结果信件只是让荷西去拉芭玛岛报到而已,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仅仅是拉芭玛岛这个名字,就已经让三毛心慌了。之前去旅游时,拉芭玛岛给三毛和荷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岛上的其他人说是一种巫术,但是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三毛之后也就忘记了。而不安的种子,却落在心底,风声一过,便慌乱风发。

    在荷西到拉芭玛岛一周后,三毛也跟随而至。在再度踏上这片土地而且即将要和荷西重逢的时刻,三毛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相反地,初见之下的两座大火山给了她一种没来由的沉重和压抑,而之后,这种压抑的感觉一直紧紧抓着她的心。

    到岛上后,三毛一直连续不断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她总是一个人坐火车要去什么地方,一种很深的孤独感伴随着她,而且,她记得所有梦里的细节。三毛总是在梦中惊醒,而好在,醒来之后她的手总是被荷西暖暖地握着,这多少给了她安慰。

    有一天三毛再度被吓醒后,看着荷西,突然发疯似的摇醒他,对他说着“我爱你”,而荷西竟也被这句话给惊骇到了,重复确定了三毛的话,不禁扑上来紧紧抱着她——这句话荷西等了有十几年了,从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开始,就一直渴望三毛能够爱他了。结婚五年多,两个人却为着一句这样的情话一夜难眠,第二天再见面时居然彼此都有点羞涩,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仿佛一对才刚刚恋爱的少年一般甜蜜而羞怯。

    三毛自从感觉慌乱之后,一直觉得那个预兆是指向自己的,也就是说,她觉得离开的那个人会是她。三毛还有心绞痛的病,但是每次去看医生,却又怎么也检查不出病因来,这更让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知道要别离,所以也就更加珍惜彼此,甚至三毛的这种没来由的紧张情绪也深深地感染了荷西。

    荷西去上班后,三毛便独自去菜市场买菜,还经常会顺道去荷西工作的地方去看他。去得久了,每次三毛去,都有人给她微笑着指路,拉绳叫荷西上来,而上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互相依偎着,在大西洋的天空下分享着甜点或者水果幸福而美好。

    每次荷西下水后,三毛便会呆呆地看着水面,愣神好一阵。同事看了不解,问他们结婚多久,得知已经是五年多的夫妻感情却仍那么好时,都十分不解,却也是十分羡慕的。

    他们不能明白三毛与荷西之间的这种感情,尤其是两个人心中现在面临着一份随时会失去对方的感受。

    荷西经常是小跑着回家的,而平日里见不到妻子,便会大街小巷到处去问:“见到Echo了没有?见到Echo了没有?”他还用加班赚来的钱给三毛买了一块手表,告诉三毛以后一分一秒都不可以忘记他。这样一句不详的话,又是让三毛的心里一惊。

    三毛经常去找荷西,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当她有一天没有去时,荷西便立即担心起来,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连潜水服都没有换便开车回了家。果不其然,那一天,三毛的心绞痛又发作了,荷西心疼极了,恨不能替妻子受这份苦。

    三毛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是哀求着荷西,让他在她死后再娶一个太太,最好是一个温柔的太太。荷西怎么会答应?他狠狠地说着,要是三毛死了,他就要一把火烧了房子,然后再乘着一只船在海上漂流到死。

    这种不安的气氛一直笼罩着两个人,以至于荷西都想要在工程结束后就带三毛离开这里。

    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几乎无时无刻不体现在点滴的生活里。有一次,有杂志向三毛约稿,让她写一篇《假如你只有三个月可活,你要怎么办?》的文章,而得到题目的三毛只是笑了笑,并不想理会。荷西知道后很好奇,便同样询问三毛,三毛那时正在给荷西包饺子,想也没想就对他说道:“傻子啊!我不肯死,因为我还要替你做饺子。”

    如此平淡的话语,在荷西听来却好比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一般,他在身后抱住三毛,一直到饺子上桌才放手,而眼眶一直是红红的。

    荷西受这种不安感觉的影响也是极重的,他也变得十分敏感。三毛在家期间经常会熬夜写作,而荷西知道后虽然不怎么言语,却盼着三毛能够早点睡。三毛得知丈夫好几天因着她熬夜而没有睡着觉后,便决定搁笔了,她不忍心丈夫睡不好觉,因为荷西有一个多年的习惯,睡觉时总是要拉着三毛的手才能睡着的。

    也就是三毛与荷西在拉芭玛岛上的那一年,远在台湾的三毛父母趁要到欧洲旅游的机会决定来看他们。

    这在三毛和荷西看来,是再也惊喜不过的消息了,两个人兴奋了好久。三毛还想让荷西叫父母作“爸爸妈妈”,虽然当时在欧洲的传统里那样未免太肉麻了,但是三毛称呼荷西父母亦是如此,想让荷西规规矩矩做一个“中国女婿”。

    父母到欧洲后,三毛先陪他们在西班牙游历了一番,然后才带他们去了当时居住的拉芭玛岛。机场见到岳父岳母,荷西紧张得没有多说话,叫了三毛父亲一声“爸爸”后便不声不响地提起了行李。三毛的父母却是很喜欢这个之前素未谋面的女婿。

    有一天在饭桌上,一家人吃着饭,荷西突然用中文很不流利地说道:“爹爹,你让三毛同意我买一辆摩托车好不好?”就为这一句只有三毛才称呼的“爹爹”,三毛躲在卫生间里用毛巾捂着脸哭了起来。若不是爱她至深,又怎么会肯如此相称她的父母呢?

    有了摩托车后,荷西便经常骑着摩托车带岳父游览岛上风光,而平日里一家子一起吃饭,也是其乐融融。荷西与三毛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变得热闹了,就连以前两人一直不想要小孩的想法此时都让彼此觉得讶异,开始想要一个新生命了。尤其是荷西,他以前告诉过三毛,说他缺乏家庭的温暖,现在与三毛的父母在一起生活,他突然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温馨的家。而本计划稍作停留的三毛父母,也在岛上停留了有一个月之久。

    但是,快乐的日子终究是要过去的,就像这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岛屿,虽然欢乐的时光看似将这一切掩盖了过去,但是殊不知其实是一场“回光返照”,一切要来的,终究要来。

    一别,永不相见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仓央嘉措

    不知道这一转身,竟然会成为了永别。荷西送三毛与父母上了飞机,独自留在了拉芭玛岛,留在了这个一开始就充满着不详的地方,走向了悲伤的终点。

    三毛看着荷西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不禁心里面掠过一阵寒意——她想到了那个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场景,那里面她总是一个人孤独地走,有一个人为她送别,现在离荷西越来越远,一种莫名的伤愁向她的心头袭来。那种不详感也越来越真切。

    终于,噩梦还是到来了。刚陪父母到英国没有几天,三毛就收到了来自拉芭玛岛的噩耗,荷西出事了。

    荷西还是像往常一样喜爱着水底的世界,三毛离去后,他决定下海去钓鱼。但是这一次,潜下去却是再也没能浮起来。三毛与父母赶到的时候,连荷西的尸首都还没有见到,这简直让三毛发了疯。她日夜祈求着,恳请着她最信仰的上帝,希望能够用她所有的忏悔来换回荷西,就算是最后找回来的他是不完整的,是残缺的也没有关系,只要还能够再看他一眼。这样的噩耗给了三毛最沉重的打击,一夜之间,便有了许多白发。

    为君美容颜,为君生白发,何日共君去,与君长年华。也许,三毛日夜的诚心祈求感动了上天,沉寂了两日,荷西的尸身被找到了,三毛扑上去,泪流满面,便是一场泣血的哀恸。尸身尽管被海水泡胀了,可他还是荷西,是三毛挚爱的荷西,不顾父母的阻拦,三毛抱着荷西的尸首惊天动地哭了起来。

    在三毛的哭泣声中,荷西的伤口突然开始流血,鼻子、眼睛、嘴巴,都开始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也许这是他能够为她传达的最后一个真实的讯息了吧,用他的鲜血代替眼泪哭泣,告诉三毛他对她未尽的爱。

    就在荷西葬礼的前一天,三毛独自提前来到了将要把荷西葬入的那片墓园,在这里,她要亲手为他挖一座死后的住处。三毛一边哭泣,一边用那双荷西生前夜晚睡觉时常常握着的双手死命地刨着、挖着,直到泪水混合着血水再和着泥土有了凹陷的形状,也没能停下来这一在外人看来疯狂的举动。

    再深的苦痛也无法停止时光的流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要亲眼看着曾经深爱的人安眠到冰冷的泥土中去,三毛实在是受不了这么残忍的打击。就在入葬的那一刻,三毛疯了一般,扑上去对着荷西的尸身大哭,泪水滂沱,让理智绝堤却难以冲淡悲伤,三毛甚至做出了扑到荷西墓中的举动,要跟他一起下葬。他死了,三毛的爱与灵魂亦随他而去,留下这副躯壳又有什么意思呢?

    葬礼因为三毛过度的悲伤和疯狂的举动无法继续下去了,三毛的父母也是强忍着泪水死命拉住了女儿,才没让三毛扑到荷西的墓中去。她的情感就像是冲破闸门的洪水,失去了控制便难以收覆。无奈之下,她被注射了镇定剂,但是仍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地喊着:“荷西回来!荷西回来!”这样的愿望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最后的渴望。

    那个叫着三毛“我的撒哈拉之心”的男人永远地走了,带着三毛的心一起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同样是父母,荷西的家人和亲属参加完葬礼,只是哭了一阵吃了饭便卸下了伤心的情绪,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上街买打折的烟酒、手表等他们“缺少”的东西。儿子没了,日子继续,反正还有一大堆的儿女,也并不怎么关心这个儿子的情感,他们关心的只有他工作后没有寄回家的钱。

    对于三毛来说,有荷西的地方就是家是她的归皈。那么如今,荷西下葬在了墓园,似乎墓园就成了三毛另一个家了。每天清晨,三毛起床后便会到墓园里荷西的坟前去,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西沉。

    她去得实在是太频繁了,就连守墓人都认识了她,每到夜深,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催着让三毛回家去。怕夜深露重,会让这个可怜的姑娘伤了身体。可对于三毛来说,这墓地里沉睡着她的挚爱,这才是她在这世界上最能感到温暖的地方。

    在安静地与荷西“相陪”的日子里,三毛也总是看到那两座第二次来岛时看到的大火山,那让她感到分外压抑的火山,如今仍是静悄悄矗立在那里,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死去的人永远安眠,活着的人却忘了还有“生”的事宜。所有繁来与苦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不仅有悲伤来压着她,更有许多实际要处理的事情摆在面前,不得不让她去面对。葬仪社的钱还没有交,荷西的身份证和驾驶执照必须要去警察局交接,死亡证明必须去法院申请,荷西的工作合同证明还要去马德里的总公司索取……

    悲痛的情绪已经将三毛击垮,她疲惫的身心,已无法为此奔波,要一次次面对荷西死去的事实,一次次陈述过程,这样复习悲伤,更会让三毛生不如死。

    最疼爱三毛的爸爸妈妈也只能眼看着却无能无力了,这些事情必须要三毛亲自处理,而且父母不懂西班牙文,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唯有尽其所能地安慰着三毛,陪伴着三毛,其实对于此时的三毛来说,他们的话语和拥抱,要比任何的帮助来得更直接和有效。

    荷西的坟墓是由三毛亲手挖的,那么她的墓碑也必须由她亲自刻画。三毛请一位木匠给荷西的坟做一个十字架,样式由她来设计,上面刻的铭文是三毛拟定好的。

    老工匠只说了一句,不要刻太多,否则会刻不下的,连他也知道三毛对荷西的深情,一两句话是根本不够用的。但是三毛却并没有多用什么话,面对深爱和深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言语都已经苍白了。他的名字就已经是一切了,是三毛心中永生的印记了。

    “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你的妻子纪念你。”简短的语言,深刻的爱情,全在里面了,不用给别人看,不用解释给任何人听,只一个名字,他所有的一切就已经在她心里。三毛独自背着十字架和木栅栏,不要任何人来插手,一步一步将它们背到了荷西的坟前,再用手挖开坟前的土,用石块一下一下将木栏钉在了坟前。

    父母看着亲爱的女儿一夜白头,迅速消瘦,还一天天守着荷西的墓不肯离开,他们实在是怕这个痴情的女儿最终也随荷西同去。于是,只能将三毛带离这个地方,不能再任由她这么疯狂下去了。

    在父母的苦心劝说下,三毛答应同他们一起回台湾了,那里毕竟还有她的家人在,再任性也不能将父母置之不顾。要离去的那天,三毛让父母在墓园外等着,她要和荷西做最后一次的道别。

    在荷西坟前,三毛一次又一次亲吻着那块刻着他名字的墓碑,心里面渴求着荷西给她离开的勇气,终于掉转头狂奔着离开;在跑了一大段路之后,却又不自觉地回首,这一回首,竟又是不舍,便又向着荷西的墓狂奔而去,哭倒在荷西的墓前,泪洒一地。

    三毛想到了荷西睡觉前一定要握着她的手才能安睡,现在,在那冰冷的坟墓中,她简直不能想象荷西要怎样才能好好睡着,也无法忍受荷西已经离去的事实,不禁又一次疯狂了起来,拼命挖着荷西坟前的土,想要再一次将荷西挖出来,再抱他一次,再看他一眼,直到双手又一次流出了鲜血,直到父母不得不含泪强行将她带走。

    可失去了荷西的三毛便失去了灵魂,就算离开了伤心地也无法减轻她的痛,时光在三毛的伤痛中,彻底地失去了效用。

    曾经最为挚爱的人,那个有着大胡子如希腊海神般英俊的男孩,那个第一眼便固执地爱上了她的男孩,那个曾经在树下被嘲弄作“表弟”的固执等待三毛的男孩,那个等待了她整整六年青春时光的男孩,那个为着她放弃所有一切远走撒哈拉的男人,那个为着一个家没日没夜拼命工作的男人,那个今生唯一一个叫她“我的撒哈拉之心”的胜过知己的男人,那个视她父母如亲爹娘的男人,那个用情至深的荷西,就这样先三毛一步,从她的世界里离去了,留给三毛的,是再也拼凑不起来的一颗死去的心。

    从此,世上没有了一个活泼热辣的三毛。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不知怎么我们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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