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刑侦内幕:一线警察讲段子1-你不知道的诈骗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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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的作坊

    这是一个刑警们打击制售假证的段子。段子里的主人公,就是咱天津警方基层分局的刑警队员,叫张凯。

    张凯小伙子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很壮实,脸上四梁八柱的,摆布得挺周正,跟如今的不少影视演员比起来,一点儿都不差。但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的外形。您猜我为嘛喜欢他?就是小伙子爱说实话。闯五关斩六将,人家就说闯五关斩六将;败走了麦城,人家就说败走麦城,从来就不会玩儿虚的。而且,张凯破的案子很多,也都很漂亮。但我为嘛要选这个案子来替他“忽悠”一下子呢?因为只有这个案子,才最能反映这小伙子的特点。什么特点呢?实在、直爽、冷静,还聪明。

    咱读者也都知道,做人实在并不难,做人直爽也不难;做人冷静的有不少,做人聪明的也许更多。但是实在、直爽、冷静,还聪明的,恐怕就不多了。张凯,就属于这样的年轻人。

    下面就是张凯的段子。

    前些年,在全国城镇的大街小巷,甚至乡村集市,都不难看见“办证”的小广告。最初大多是手写,后来才改成了复印,再后来就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印刷品了。比如“帮你进出理想大学”,又比如“助你求职一帆风顺”。也可以说,最初这帮做假证的人还知道隐讳,不敢明目张胆。后来可就公开了,干脆就直接写上了业务种类:学历证、驾驶证、结婚证、离婚证,甚至连交通事故鉴定书和刑事处罚判决书都有。好像只要是社会上存在的证书,他们都能给您做出来。而且,您今天刚把它清理干净了,夜里他们就又给咱贴满了。后来还有人给这玩意儿起了个大名,叫“城市牛皮癣”。牛皮癣嘛意思?就是没法治的意思。您说他们可气不可气?

    一般来说,所有证书的颁发机关,都有着严肃的权力背景或权威的行业背景。可制作假证的那些人,却是凭借造假的“功力”来挑战权力、权威。而他们让自己在一夜间暴富需要多长时间?暴富又能达到何等规模?段子讲完了,保证能吓您一跳!

    这些段子,都是张凯给我讲的,绝对是足斤足两、原汁原味。为嘛我能说得这么肯定?因为张凯让我看了他手里的卷宗。卷宗里有证据、供词,也有判决。证据上有证人的签字和血红的指纹;供词上有嫌疑人的签字,也有血红的指纹。判决书就更不用说了,有判决机关的名称,还盖有鲜红的公章。刑警手里的档案资料,厚厚的一大摞,有可能是假的吗?

    张凯见我那天,不像接受采访,却像接受审查,低眉塌眼的,没多大精神。陪他过来的政委说,这就是张凯,他是打击制售假证的刑警专家。张凯挺费劲地咧嘴笑了笑,笑容却很僵。我想跟他握手,他也把手伸了过来,握得却很无力。他说,昨天蹲了一夜,这是刚被别人换下来,还没睡觉呢。

    您看,小伙子是不是实话实说?

    张凯说的“蹲”,我能听懂。电视里经常演的,就是拿张报纸举在手里并不看,远远盯着嫌疑人的举动。想必读者您也见过。

    见他带着一沓卷宗,我说,要不我先看看材料,你先睡会儿?

    张凯看看他们政委,政委看看我,我又看着张凯说,你睡吧,过会儿我叫你。于是,政委走了,我一直看材料。张凯呢?睡了整整一个上午。

    两个多月以来,张凯带着几个弟兄打掉假证团伙十几个,缴获了制假设备十几台、假公章几万枚。您要问这几万枚假公章是什么概念?这么说吧,都是拿竹筐装着的,一大溜儿的十几筐。我随手拿起一个,您猜是哪儿的?北京市民政局。民政局的公章有什么用?好像能办残疾人的等级证。残疾的等级提高了,相应的补助也能随着提高。您看这帮人,是不是神通广大呢?

    张凯终于睡醒了,咱先听听他的。

    “市局部署打击假证,各分局都有了斩获。可咱分局呢?至少半个月了,竟然是没开和啊!”张凯揉着惺忪的睡眼,嗓门儿却比刚才豁亮多了。说着话还攥紧拳头擂了几下床铺,咚咚响。

    张凯说的“没开和”,是麻将牌常用的术语。麻将牌是一种很费脑筋的智力游戏,只要是你这把牌没和,一准儿就是输了。“没开和”实际上就是一直也没赢。谁知又过了半个月,张凯的队伍还是个“白板”。

    最初的一次,张凯化装侦察。他先给墙上涂写的小广告打电话,说自己想办个毕业证,而且得是清华大学的,对方在电话里说,你准备好照片和两张50元票面的定金,下午三点到某某茶馆里等我吧。张凯就准备了照片和两张50元票面的钱,准时到了那家茶馆。要了一杯最便宜的茶水,坐在那儿等着。

    谁知茶水刚被端上来,张凯的电话就响了。

    对方在电话里说,你穿的是牛仔裤、旅游鞋和一件浅绿色的衬衣吧?张凯说是。他这时觉得,自己肯定就在对方的视线之内。可又一想,自己还不能马上就举着电话满处找他,因为他也担心惊了对方,反而暴露自己。没想对方沉默了一下却说,原来你是警察啊,我不能给你办了。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当然,挂断了电话的这小子,最后还是归了案。后来他跟张凯说,警察随时在研究我们,我们也随时在研究警察。多数人接了电话就习惯性的满处找人,可您接了电话却没抬头,这个举动就说明您是个警察。张凯问他是根据什么?他说,以前我们办假证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对方都会觉得你都看见我了,怎么还不过来见面呢?所以他们就立即想找到我们。这也是个正常的心理反应。而您却能沉得住气,不抬头。这就说明您的脑子要比一般人多转了几圈,您不是警察谁是警察呢?所以我才挂了电话。

    这回张凯可是出师不利,但他却死死地记住了对方说话的声音。随后,他只好找了另外一个墙上的电话打过去。这回他可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把自己先变成了个公鸭嗓,还故意做出了很急切的样子。也巧了,对方也是公鸭嗓,而且还是个女的,听声音,年龄不算小了。电话里,公鸭嗓的女人让他在约定的时间里把照片和定金放在一家超市附近的地铁口,而且明确是地铁出站口背面花坛脚下半块方砖的下面。张凯立即捏着公鸭嗓急切地说,我办证就是为了找工作,没工作我就没收入,你要是光把钱拿走了不给我办证,我可怎么办呢?没想对方毫不犹豫地说,你要是不相信我们,那就别办了。说着,也把电话挂了。然而让张凯印象最深的是,从对方最后的那句话里,亮出的却是圆润的女声,听声音,最多也不过二十岁。当然,这个女孩后来也被张凯抓了,而且还帮着张凯他们破了不少的案子。这都是后话。

    张凯回到队上,几个刑警也都碰上了同样的对手。有的电话没人接,几个接了电话的,也都是只开花不结果。这么说吧,几路人马放出去,却是一个也没“开和”。先粘上他们一个多不多?还就是一个也没粘上。张凯一听,可就急了眼啦。

    哥几个虽然都挺着急,但是光着急也不是办法。看来,这些人的反侦察能力还挺强,他们好像也都不太在乎那100块钱的押金。哥几个如此这般地一商量,张凯才再次拨通了电话说,我要得很急,押金一千都没问题,因为我急着出国。对方却悠然地说,我们这一行也是有职业道德的,你想给1000块,我们也不会收的。随后,张凯就根据对方的指令,把两张50元的人民币和照片装进一个信封,来到一个楼间公园的凉亭里。

    张凯刚坐下,电话又响了。对方说,你是不是穿牛仔裤、旅游鞋和一件橘黄色的短袖上衣?张凯马上急切地站起身到处乱找。对方却在电话里笑得岔了音说,别找啦,你把材料扔进旁边的垃圾筒,回家等我电话吧。张凯赶紧把材料扔进了垃圾筒。然后,才满脸疑惑地走了。

    长话短说。张凯是走了,但张凯的弟兄们却没走。此时,一男一女两个刑警正扮成一对恋爱当中互相赌气的男女。远远盯住了垃圾筒。为嘛这两个人选择赌气呢?因为赌气就用不着过多的对话,两个人都把脸子沉下来,原地站好就行了。而且,用这个模样搞蹲守,精力也比较集中。

    很快,天就黑了。张凯的另一位扮作酒鬼的弟兄,拎着半瓶啤酒又来到了公园里。这位把啤酒瓶往边上一蹾,随后就一根接一根地抽开了烟。恋爱赌气的那一男一女,见自己人已经到位了。也就借机离开了现场,他们也就算交了班了。该去幼儿园接孩子的,就去接孩子;该回家买菜做饭的,就回家买菜做饭了。张凯呢?却在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里用望远镜接着盯。

    这时候天可就彻底黑了。

    这时从远处走过来一对母女,母亲三十岁上下,孩子也就是两三岁。只见那孩子把一个空饮料瓶子顺手扔进了垃圾筒,而母亲却嗔怪地说,饮料瓶是可以卖钱的,怎么随便乱扔呢?母亲就伸手拿走了饮料瓶。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位拾荒者,张凯车里的弟兄刚要下车,他腰里的电话却先响了。

    电话里那个温婉的女声说,材料我们已经拿到了,你的名字叫李卫国对吗?张凯连忙说,对,对!而对方却说,但我们发现你是警察,这100块钱就算你们交了学费吧。随后,就在电话里哈哈笑着,也挂断了电话。张凯他们也审查了拾荒者,人家和假证根本就没关系。

    这就是张凯他们一周以来走麦城的经过,但他对我毫不隐讳,只见小伙子脸上一团静气,很自然,很平和,也很坦诚。我看时间还早,就问了他一句题外话,也好让相对沉重的气氛松弛一些。我说,那100块钱是你们的侦查经费吧?

    张凯说,是。但这种小额的侦查费用,一般都是我们自己先垫上,案子破了再报销。

    案子要是没破怎么办?

    案子没破却让人家把钱拿走了,谁还有脸报销呢?丢人都丢到了黄骅县了,咱还有脸报吗?

    后来才知道,这些制售假证的团伙,在组织上是既松散,又紧密。松散的是,到第一现场取押金的大多是妇女和儿童,还有不少是未成年的孩子。而这些人并不认识他们的上线,只能根据上线的电话指令,再把取来的东西放在另一个地方,放好了之后,他就可以拿走100元押金中的一半。然后,才会出现第二环节的人,这个人才能和制造作坊取得联系,再按照制造作坊的指令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同时拿走另外的50块钱。等制造作坊把假证做好了,由他们另外派人联系委托人,也就是联系张凯他们这些想办证的人。两边商量好了,再找个合适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看,不但环节紧密,而且还挺神秘的吧。

    下面咱再从反方向帮您梳理一下,否则头绪容易乱。

    这类案子的龙头,是制作的作坊,但作坊并没人出来揽业务。作坊之下有几个业务员,业务员的电话接通两头,一头是那些对假证有需求的人,比如张凯假扮的李卫国,就是由业务员去联系。业务员的另外一头呢?接通了他自己下面的马仔。这些马仔负责喷涂小广告,或者接到业务员的指令去收取押金和照片,并从中拿走押金里的50块钱。然后,他们再根据业务员的指令,把剩下的50块钱和照片送到下一个地方,再由业务员留下自己拿走。业务员拿走的50块钱押金,算是酬劳。

    假证做好之后呢?由业务员再派马仔去交钱验货,马仔再赚50块,其他的费用如数上交。比如办清华大学的毕业证,有可能收3000块,也可能更多,而这个钱,由业务员跟制造作坊之间再行分赃。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

    照此看来,作坊和马仔之间互不认识,业务员作为中间环节,跟作坊的联系也很松散。这就给张凯他们的破案带来了难度。您想,刑警破案讲究的是顺藤摸瓜,摸瓜不是得有瓜藤吗?但这个瓜藤没找着,咱又让他们上哪去摸瓜呢?

    其实刑警是个职业,这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是个职业就可能出现失误,是个职业也都有他们的难处,这个道理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比如,当了一辈子外科医生,给人开了几千次的刀,但他说自己连一次失误都没有过,您能信吗?又比如,当了一辈子老工人,他说他一个残次品都没出过,您能信吗?所以说,老虎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呢!刑警这个职业就没人失过手吗?当然有,但是不能多!因为这个职业跟外科大夫差不多,也是人命关天的职业。下面先给大家讲个刑警失误的段子。

    话说当年,咱天津的立交桥还没这么多的时候,一个孩子被绑匪给绑架了。刑警们不是得跟着家长去给绑匪们送赎金吗?绑匪就在电话里跟家长交代了,几点几点,把钱送到某某立交桥上,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您想,这位家长和刑警们不就都赶到了吗?谁想刚一到,人家绑匪的电话又来了。

    绑匪说,你们是开的一辆黄大发吗?家长说,对啊。你们是已经停在桥上了吗?对啊。你们出来一个人下车,然后再往桥下看看。家长下车一看,孩子就在桥下的一辆汽车边上站着呢。绑匪说,把装钱的皮包扔下来吧,孩子你可以领走啦。

    您看,孩子是救下来了,绑匪却给跑了。绑匪不但跑了,赎金也被他们拿跑了!当然,后来这几个绑匪还是一个不差地让刑警们给抓了,但是立交桥上交赎金的这个细节,刑警们是不是失误了呢?所以说,刑警失误这种事,也是有的。

    话说回来,张凯他们经历了几次失误之后,还是很快就识破了这伙人的诡计。很快,他们就接连捣毁了十几个假证窝点,缴获了机器设备十几台和假公章几万枚。

    那么,张凯他们又是怎么才把这伙人顺利拿下的呢?

    张凯在打击假证之初不是走了一段麦城吗?总结教训,就是被对方牵了鼻子,这也是从事刑侦工作的一个大忌。

    简单地说,刑侦的过程,尤其是初期,最重要的就是力争在第一时间处于主动地位。

    形象地说,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牵住案犯的牛鼻子。如果刑警反而被他们牵着走,就说明破案的思路有问题。但许多经验又是从教训里得来的,没有教训,哪儿来的经验呢?这回,张凯就吸取了教训,也换了一套思路,于是才有了下面这段通话。

    张:我想做一个清华大学的毕业证,环保专业的。因为急着出国,价钱给你翻一番。只是时间要快,你们最快能嘛时候交货?

    假:价钱翻番?你知道我们想要多少钱?

    张:我同学做过。每个400块,加急翻一倍。

    假:加急也分好几种呢,你要哪种?

    张:当然越快越好。我不怕花钱。

    假:那好,最快明天中午之前交货。你先付400块,总价2000块。

    张:既然我在价钱上不讲条件,那么交接地点必须听我的。而且,你必须亲自来,咱们现场交接。

    假: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现场交接呢?

    张:我同学就被你们骗过一回。钱被你们拿跑了,人却没了影。后来又找了一家,现场交接才办成的。

    假:好,现场交接也可以考虑。但交接的地点也只能是个范围。地点如果太具体了,我们宁可生意不做了,钱也不赚了。这是没商量的。

    张:那好,你等我电话吧。

    话音刚落,咔的一下,张凯先把电话挂了。

    读者您看出区别了吧?过去,都是刑警们等对方电话,这回却是倒过来啦,张凯让自己在先机上掌握了主动。

    张凯对我说,咱中国的汉字简直太神奇了。您看,这个贫字和那个贪字,就差了那么一个点儿。戒烟戒酒都不难,您要想让这些不法分子戒了这个贪,可就太难啦!您看,咱一开高价,形势不就变了吗?但是,让张凯没想到的是,对方这回派过来的,却是个孕妇。

    张凯说,何老师您肯定知道,孕妇即使犯了死罪,也不适合判死刑。即使是一般的犯罪,也得格外地给她们关照。您说说,咱能拿人家孕妇怎么办?

    我说,孕妇确实不适合判死刑。因为她们已经开始孕育生命了。从理论上讲,人类的生产就是两项,一个是产品的生产,另一个就是人类自身的生产。人类自身的生产,确实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但是,这些造假成瘾,又藉造假而发财的人,难道就不能给你制造个假孕妇出来吗?

    那个咱也会看啊。她挺着个大肚子,满脸的蝴蝶斑。难道她们拿个枕头冒充肚子,还专门找人给脸上再画上几片蝴蝶斑吗?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麻烦了。当时幸亏我脑子还算快,交了定金和照片,一句话也没多说,咱给她们来个扭头就走。因为我明白,这孕妇身后不远处,很可能还有一双眼睛。

    接下来,就是张凯他们漫长的跟踪过程了。

    孕妇进了商场,第一组刑警跟进了商场。孕妇进了网吧,第二组刑警跟进了网吧。孕妇又进了公厕,第一组的一位女刑警立即脱下风衣,跟进了公厕。孕妇终于上了公交车,第二组再换装,也上了公交车。这个孕妇还是真不怕辛苦,上车下车的换了好几趟公交,竟然跨越了大半个城区。等天都黑透了之后,才来到和张凯他们分局反方向的一个城郊结合部的居民小区。随后,两组刑警才到了这个小区会合。当天,张凯他们就在小区楼间的花园里,整整蹲守了一夜。

    第二天,孕妇出来买早点。好家伙,大饼、油条、云吞、豆浆,还真是买了不少。简单拿眼一瞄,您猜怎么着?大饼两大张,油条十几根。这个数字说明了什么呢?对啦!人口不少。但是,仅仅说明她家里的人口多吗?还不够。因为这还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个造假窝点的规模。

    随后,孕妇买了早点却没回家,而是走进了和这个楼门相邻的另一个楼门。听着里边防盗门的关门声,应该是二楼。昨天跟进的就是二楼,这回又是相邻的二楼。如果在两套房子中间开个门,两套就能变成一套了。张凯这么一想,心里可就踏实多了。

    读者您看到这,我就想问您个问题。让您说,张凯他们的下一步,该干嘛了呢?对啦,就是查户口。

    张凯留下两个弟兄在原地盯着,自己带人去了当地的派出所。

    负责这个管界的社区民警说,相邻的两个二楼,都是一个有钱人买房做投资的。你们是想查那个原房主呢?还是要查这个租赁人?张凯说,你就先帮我们查查这个租赁人吧。没想人家社区民警张口就说,这是一家湖南人租住的。他们的老家是湖南邵阳,过去在原籍务农,前年才到了咱天津做生意。这家有个孕妇吧?孕妇就在附近开了一家水产批发部,主要经营河海两鲜,生意很一般。相邻的二楼是不是有关系?据说和那个孕妇是亲戚,干的是水产推销。他们专门跑酒店和餐馆,给人家送货。可始终也没见他们出来进去的忙活啊?

    张凯听了社区民警的介绍就果断地说,今天夜里十二点,咱们就在这地方碰头吧,估计你得帮我们辛苦一下了。社区民警说,看你说的,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呀。张凯拍了拍社区民警的肩膀说,完事我请你喝酒吧。

    当天下午,张凯的电话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是那个做假证的电话。对方说,你要的证书已经做好,你准备好1600元现金,下午四点咱们在外环线西青和津南的结合部交接。

    张凯说,西青和津南的结合部?那面积可是不小啊。你能说得具体点儿吗?对方说,具体地点我会临时通知你。张凯却说,我正在北京的大使馆领取申请表呢。可能是我昨天忙得写错了专业名称,你看这该怎么办?

    当然,如上的这些话,都是张凯早就想好了的,目的也是牵住对方的牛鼻子。而对方却说,你把正确的专业名称用短信发给我,明天下午还是那个时间,还是在那个地方见面。张凯说,错误是我弄出来的,是不是我还要补上一些费用?对方说,听上去你还挺实在的嘛,其他费用就算了吧。

    您看,做假证的这小子,倒还挺“仁义”的。

    后来,张凯才给我算了这样一笔账。当然这笔账也是他们审讯了这些人之后得出来的,但是我一听,还真有点儿发蒙。

    张凯说,每天在墙上喷涂电话号码的人,只是个中间商,也就是咱们前边提到的业务员。业务员的收入是他们收入全款的百分之八十,比如一个假证2000块,中间商就能拿走1600块。当然这笔钱里也有一部分,是他要付给那些临时雇来的马仔们的,比如喷涂广告、办理交接什么的。全款2000块,业务员拿走1600块,剩下的400块,才能给那个完成制作的作坊。但是,一个作坊又不止一个中间商,他们如果每天夜里弄20个,收入就是8000块,一年就是三百万!

    这也应了张凯的那个贪字和贫字的比喻。

    前边咱们说过。那个孕妇可是个制造作坊内部的人。她可既不是业务员,也不是马仔呀?怎么大本营的亲信也亲自出马了呢?原来,那个跟张凯联络的业务员可能是闻出点味儿来了。就开始担心这个需求紧急的小伙子是个警察。所以,业务员就把这个急活直接送给了孕妇,也算是送了他上线的一个人情。孕妇呢?大钱明明赚着,小钱却也不想放过。所以才千辛万苦地跨越了大半个城区,也从而直接见到了张凯。当然,也把张凯他们给带回了自己的大本营。

    您看,又是一个贫字和贪字的区别吧?

    当天夜里的抓捕过程是这样的。

    张凯他们先到了管界的兄弟分局向领导汇报情况并请求支持,还把这两户出租屋的详细情况做了进一步了解,并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制定了详细的抓捕方案。这个方案中心内容并不复杂,通俗地说,就是“轰起来打”。

    这却让我想起了当年白洋淀的渔民夜里打野鸭子的土办法。

    渔民们在夜里悄悄地划船接近鸭群,大家屏住呼吸,尽量不惊动那些芦苇里栖息的野鸭子。直到排兵布阵的准备好了,把大抬杆里也都填满了火药,再把火药捻子理巴顺溜了。干什么呢?先放鞭炮。鸭群受了惊,不就飞起来了吗?那翅膀也就都张开了。这时候,大抬杆可就打响了。轰的一声,准是一大片。再看水面上,到处都漂着它们的尸体。收获回来的战利品,也都个个是腋下负伤。反过来说,如果鸭子们还在那睡着,大抬杆的杀伤力反而就会减少许多。张凯的抓捕方案,如果通俗地讲,就是这么个道理。

    夜深了,张凯他们在两户二楼的四组窗户外边,都布置好了人。张凯自己和另一个民警分别进入两个楼,两个人同时敲门。敲门声一响,只见两套房间里的灯光,可就都熄了。也就过去了不到一分钟,紧邻小区花园的窗户却被悄悄地打开了。随后,每间房子里都先后跳下了两三个人。只把那个行动不便的孕妇给留在了家里。而窗下的刑警们,就下来一个收网一个,下来两个收网一双。很快,就把他们归置成了一堆儿。

    然后,张凯出示了搜查证,刑警们拿过他们手里的房门钥匙,开门进了房间。这才发现,两套房子的用途确实分得挺清楚。一套专门住人,卫生洁具、换洗的衣服和家用电器,简直是一应俱全。另一套专门干活儿,造假的机器设备还热乎着呢,假图章装满三大筐,空白证书堆了半间屋子。张凯拿起贴着自己照片的清华大学毕业证说,你说孩子们还费劲巴拉地高考干嘛呀?看看咱,一夜之间就走出了清华园。看看,咱还是硕士呢!

    在这之前。还有个花絮。

    不是野鸭子都飞起来了吗?但鸭子里边也有不那么利索的,属于笨鸭子。前边说过,跳下一个被抓了,再跳下一个又被抓了。于是,后边这俩就觉着自己的腿有点儿发软,加上那天夜里的天气奇冷,想跑的几个嫌疑人也都没来得及穿上厚衣服。所以,在二楼的阳台外边,闪现着两个被冻僵的身影。回是回不去啦,为嘛?人都被冻僵了。下又下不来了,为嘛?两条腿都软了。

    社区民警见状赶紧寻求附近老百姓的支援。于是,棉被、棉褥子,甚至床垫,被大伙赶紧都铺在了一楼的花坛里。高度其实超不过三米,您可倒是跳啊!可那几只笨鸭子,愣是连冻带吓的,还就是动不了地方了。张凯他们只好又组织人,到阳台的窗户那往里拉他们。铝合金的窗户框,想拉上来至少一百多斤的大活人,有那么容易?及至把他们都拉上来,再带回局里,这天也就亮了。

    审讯不复杂。人证物证齐全,取了笔录报请刑事拘留,也就可以把他们送进看守所了。但其中的一个女孩,处理起来却让张凯很犯愁。

    这女孩说自己十九岁了,可张凯他们无论怎么看,她也不像个成年人。有人说,没人愿意主动往看守所里扎,她说自己是成年人,这也不是咱们逼的。也有人说,也许就是人家女孩天生就长得孩儿气呢。张凯只好又找来其他几个嫌疑人核对,有的说她十七岁,也有的说十四岁,还有的说她虚岁十六岁,实际上却刚刚十五岁。这么说吧,有几个人就有几种说法,弄得张凯很是头疼。

    对于制造假证的行为,法律明文规定是“伪造国家政府机关印章罪”,轻则判刑一至三年,重则三年以上。假如这个女孩未成年,刑警们又把她给送进了看守所的话,将来,张凯这个领导就得承担责任。查身份证吧?这孩子没有身份证。未成年肯定没有身份证。后来也证明她确实就是未成年。但是,她有身份证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呀!

    听了张凯这话,我眼睛里刚闪出一丝疑惑。张凯立即说,您可能忘了,他们就是专门做假证的!他们即使有身份证,咱也不敢轻易相信吧?说完,他自己也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说,你真把我给忽悠蒙了。

    张凯说,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哪儿敢忽悠您呀。

    前边说的那个女孩,不是虚报了自己的年龄吗?后来才知道,她就是不想走。也许您说了,怎么还有心甘情愿地想在看守所里待着的呢?女孩却说,不是可以戴罪立功吗?我帮你们警察多抓几个造假证的,是不是就能放了我们爷俩?那时候,我再跟我爸一起出去。张凯说,现在放你先回去,是因为你还没成年。至于你能不能戴罪立功,以后咱们还可以再联系。你为嘛一定要说自己十九岁呢?张凯问到这,女孩才道出了她的另一番心思。

    原来,夜里挂在阳台边上的两个人里,有一个就是女孩的父亲。她自己虽是第一个跳下来被抓的,但她也看见了张凯救她父亲的全过程。她就觉得,警察应该最恨犯罪的,怎么警察救她父亲也像救自己的亲人一样呢?所以她就想留下来帮着张凯他们破案,将功赎罪之后,再跟她爸一起回家。

    女孩儿的身份很快就在湖南警方的配合下查清了。原来这孩子才刚过十四岁,在他爸的作坊里当操作工。因为后来有了立功表现,张凯也就没再追究她。但读者一定会关心,女孩是怎么立的功呢?

    那天上午,女孩儿在离开刑警队之前就跟张凯请求,想见她父亲一面。张凯考虑到这孩子还小,也就给她来了个网开一面。女孩见了她爸就说,爸呀,你写个条子给林叔吧。当时女孩的父亲已经是戴罪之身,哪儿敢随便答应写条子的事呢?他也明白,既然进了分局,哪儿还能像在家一样,想干嘛就干嘛呢?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听人家警察的了。于是,他就看了看张凯,意思就是想征得张凯的同意。张凯就问女孩,你让你爸写条子干嘛呀?女孩却指着张凯对她爸说,这位叔叔可是真想救你的人。要不是人家救你,也许你就从二楼摔下来了。咱要是帮这位叔叔多抓几个造假证的人,咱不也就戴罪立功了吗?立了功我就来接你,咱俩一起回家。

    女孩说的这些话,正是指张凯曾经在阳台上救了他。就为这事,张凯的胳膊还被铝合金窗子给划了个鲜血直流。而且,赶巧女孩儿父亲的脾脏不好,又是医学上常讲的那种病理脾。一旦摔下来造成外伤,就可能造成脾破裂。假如体内失血过多,外观上又不易察觉,就有生命危险。从这个角度上说,张凯他们是抓了嫌疑人。但是,张凯他们也救了嫌疑人的命。

    所以,女孩才想着要帮张凯他们破案。这样既能帮着父亲戴罪立功,又能就此感谢张凯的救命之恩。

    女孩提到的那位林叔,是她父亲一个老朋友,就是这个姓林的动员了女孩父亲,一起在原籍借了不少外债,买回了造假机器再到天津来发财的。也许您会问,那个林叔本来是女孩父亲的老朋友。女孩为嘛还要举报这个父亲的老朋友呢?难道只是为了救父亲?或是为了对张凯报恩?

    事后张凯也对我说,不是有句话说过吗?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我说,这好像是一句流行歌曲的歌词吧?张凯说,对啦,就是一句歌词。这个女孩想立功,因为她从骨子里小看了咱刑警,当然也小看了她林叔。

    原来,女孩跟随父亲来天津之前,就已经见过了不少因此而发了横财的乡亲。这才毅然退了学,跟着她父亲北上天津的。别看她年纪不大,但是她相信,只要认真地模仿那些人的成功做法,自己家也能住上三层楼,也能在银行里存上一笔巨款。只是没想到,他们的美梦竟如此短暂。所以,当她跳下二楼撞上刑警的第一感觉就是有人告密。而告密的人究竟是谁呢?她就怀疑是那位林叔。当然她不可能知道是那位孕妇私下里揽了个私活,才把他们的窝点给彻底暴露的。

    当时的女孩,就是一门心思地认准了林叔。她想,你林叔向警察告了密,该算你不仁在先,而我不义在后。既然你敢让我们家吃官司,我家就也可以照方抓药地让你也进来!您看,现在的女孩有多厉害!但是张凯却对我说,我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她。您想,敢对咱们刑警编瞎话,还想进来陪她老爹的孩子,她能简单的了吗?

    我说,普通女孩要是看见你们那阵势,恐怕早就吓得没魂了。

    张凯说,就是!这个小女孩,还就是个人小心大。

    后来也确实就证明了张凯的判断。张凯最初打过的那两个电话,开始是个老女人,后来又变成了小女生吗?其实那个人,就是这个女孩。因为,她也不满足于自己只当个操作工,而是自己抽空也在墙上涂了一些造假的联系电话,如果有业务,她也单独做。光是这样存下的私房钱,已经就不止几万块了。小小年纪,如此诡诈,您肯定没听说过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张凯总结的经验,您拿来就可以直接立功。

    张凯给我的最初印象,的确是个很有些哲思的小伙子,话不是很多,语速也不是很快,但他绝对没废字。我当电视记者时举过几年话筒,有些被访人总是“嗯”、“啊”、“这个”、“那个”的,说话时常带着不少零碎。举着话筒我就想,这些都该在后期编辑的时候把它们减掉。如果碰上个干脆利索,几乎一个废字也没有的被访对象,我又总是先从心里佩服,后期编辑也会特别省事。眼前的刑警张凯,显然属于后者。

    张凯说,做假证可以暴富,但是也要前期投入。光是一个专门做假公章用的机器,没有十几万是拿不下来的。不少人走上犯罪道路之初,就已经在原籍欠下了巨额债务。

    也正因为张凯缴获了这些作案工具,才一次又一次地激发出灵感,他的哲学思维也就一次又一次地发挥了作用。

    先说制造假公章的机器。

    张凯当时就想,这种机器被他们搬进窝点也许并不困难。不知内情的,顶多会认为这是谁家又添了一件新家电。但这种机器的耗电量却大得惊人。张凯仔细研究过使用说明之后,就觉得自己的破案路上又多了一条腿。比如您进楼门看电表,只要谁家的电表后半夜还在那飞快地运转,而且单位小时在XX度以上的,马上就可以把这家列入侦察范围。这是条件之一。

    但是光看电表还不足以抓人。再说窝点位置。

    造假窝点的位置,一般会选在城乡结合部的居民小区。也许您会说,偌大的天津市,这样的小区还不得上千个?但是,一个小区里有两处以上的XX省人租房住,同时有两套房子又是紧挨着的,赶巧了用的又是一个身份证做登记的,也可以列入侦察范围。就成了条件之二。

    那么,只有电表和租房这两个条件,就能去敲门调查了吗?显然还不够。还有条件之三。

    造假机器既然大量耗电,耗电势必会伴随大量的散热。比如咱们普通居民的家用空调。您在屋里享受凉风,室外机是不是正在散热呢?而这些人一般都会把散热的通道,跟楼里的公用排烟口接上。这在楼里发现不了,而在楼顶上却不难发现。如果有人没把散热装置接在公用排烟口上,而是接在了厨房的窗户上,那么您用儿童玩具的那种望远镜也不难看清。如果他敢把散热出口设在卧室的窗子上,那几乎就相当于不打自招。这就是条件之三。

    此外,还有永远密闭的窗帘,又是清一色的加厚遮光材料;屋外电表飞转,外观却是一团漆黑;垃圾道或垃圾箱里,时常可以发现堆着铜板纸的下脚料等等。

    以上这些条件要是凑在了一块,还用张凯他们这些刑警们打电话、交定金、分几组、搞跟踪吗?读者您不就把他们给拿下了吗?当然您也别亲自上阵。毕竟警察是打击犯罪的专门力量。咱老百姓可以举报。据说举报查实了,还有一笔丰厚的奖励呢。

    所以我要说张凯这小伙子有哲学头脑。其实哲学也就是个寻找规律的科学。把规律找着了,事情也就简单了。张凯之所以能屡建奇功,凭的就是这头脑。

    咱再说那个女孩。

    女孩拿着父亲写好的纸条想找林叔,但她并不知道林叔的具体地址,只知道一个大致的范围。女孩到了那个地处环城四区的一个小区门外她才发现,这天津市也确实太大了。一个居民小区里,至少能住下她们原籍一个乡的人口。她在小区里转悠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个和她林叔外貌相似的外地人。可是孩子救她老爹心切啊!于是就用公共电话拨了那位林叔的手机。手机是拨通了,但就是没人接,把她急得够呛。因为急得没办法,只好回来找张凯。

    张凯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女孩说,我想拿走我父亲的手机。女孩的理由也很充分。她林叔是个老板,本地电话他肯定是不会接的。如果是父亲的电话,他就有可能会接。

    张凯觉得有道理。张凯也想,机器设备都收缴了,女孩再想重操旧业也不可能了,就把手机给了女孩。没想这女孩当着张凯的面就拨了电话。没过一会儿,电话又被回拨过来了。林叔听了女孩的哭诉,就约她在市中心的一家快餐厅见面。女孩挂了手机对张凯说,叔叔您是不是正想派人跟我去抓他?

    张凯说,不是你要主动立功吗?

    女孩说,您要是在快餐厅里抓了他,而他不交代具体地点怎么办呢?

    我们会有办法的。

    可是您正在想办法的时候,他要是跑了该怎么办呢?

    有那么快吗?

    我们来天津之前就说好了,如果有谁忽然联系不上,其余的人就立即转移。

    你们的动作能比我们还快吗?

    反正您要想让这件事万无一失的话,最好还是等我消息。

    后来,女孩在登上返回原籍的火车前也对张凯说过,当时的想法就是两个:一个是确保自己的立功能万无一失;另一个也担心张凯他们在现场直接抓了林叔,她戴罪立功的成色也会减少。

    张凯被她说服了。女孩这才心满意足地去赴约。当然她不会想到刑警们已经跟在了身后,而且不止一组人马。

    张凯后来对我说,咱干刑警的,怎么也不能让别人牵了鼻子!

    我说,其实这也是对女孩的保护,属于善意的谎言。

    随后,张凯又派人找了一处公用电话,一遍一遍地拨打那个林叔的手机。如果不接,就接着打;如果接了,就说打错了,对不起。然后再找一处公用电话,还是不断地打。

    张凯看见我疑问的目光就问,您没听明白?

    我说,不太明白。

    就是要给林叔那小子的电话给打得没了电。

    我还是不太明白。

    手机没电他就没法和女孩联系,没法联系他也就无法改变接头地点了。

    前边说过,林叔是不接本地座机的,但是没法拒绝有本地座机主动打给他吧?很快,林叔的手机就没电了。见了女孩之后的林叔说,接电话就知道你爸出事了。这次我给你带了三万块钱,你赶紧回家吧。然后就借口上厕所开溜了。

    女孩在快餐厅里急得想哭。张凯却端着两杯饮料过来说,别着急,这次还算你立功。说着便摘掉了长发飘飘的头套和唇边的一撮小胡子。女孩惊讶地说,张叔叔!亏的您也来了!

    当晚,跟踪的队员来电话说,电表转得够快,窗帘符合标准,排风温度足够,租住人的原籍也是XX省。而且,垃圾箱里的东西也对路。

    张凯在电话里高声断喝,办他!就现在!

    有了上回的经验,张凯他们这回就变成查煤气的了。敲门,谁呀?查煤气。不欠煤气费啊?不欠费就不能查设备吗?我们天津历来就是这样的,查设备也是为了你家的安全啊,看来你们不是本地人吧?随后,门里嘀咕了好长时间,才把房门开了一条缝,还没看清人模样的时候,外边的人可就冲进去了。

    得!又是机器一台,图章几大筐,证书堆满了半间屋子。没说的,走吧。什么罪名呢?都一样,伪造国家政府机关印章罪。

    那位被捕的林叔还问张凯,约我见面的那个朋友的丫头,是不是你们的卧底呀?

    张凯说,还有人怀疑你是我们的卧底呢。你就别多想了。因为你们内部就互不信任,也不知道你们究竟还信任谁呢?

    林叔说,我们造假就是骗取信任。所以,我们弄来弄去的,也不知道应该信谁了。

    张凯说,你们肯定相信一样东西。知道是什么东西吗?林叔摇了摇头。张凯又说,你们信钱,没错吧?林叔只好点了头。

    从这之后,张凯他们又连续打掉了十几个造假窝点,抓获了几十个犯罪嫌疑人。张凯也因此立功、受奖,走上了主席台。

    段子的最后,再给您添一个花絮。

    开头咱不是介绍了那个一眼就识破了张凯是警察的业务员吗?后来也被张凯他们弄进来了。开始听他说话,张凯就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后来缴获了此人的手机。一查,还就是当初的号码。这可好,常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吧?但张凯却没跟他挑明了。我问张凯,你怎么没跟他挑明了呢?张凯这会儿才操着一口纯正的天津话说,嗨!咱还说嘛呀!那回不是咱们走的麦城吗?

    消失的“女上司”

    据案犯魏达人交代,那个自称叫李菡的女人,大约在四十岁上下。举止温婉、身材适中、皮肤雪白、两眼放光。老话不是说“一白遮百丑”吗?何况李菡的模样长得本来就不错。让人奇怪的是,魏达人和这位李菡女士同居了半年多,却只知道她名字叫李菡,其他的一概不知。这话您信吗?不但您不信,也许地球人都不信。但是,魏达人就是这么交代的。而且信誓旦旦地摇晃着自己的手铐说,我都这样了!还有必要为她做隐瞒吗?

    魏达人还交代,同居以来也从没见过李菡的任何有效证件。两个人不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通电话。他们之间的所有的业务都靠网络,最多也就是在网上传递个小纸条。至于李菡是否结过婚,魏达人也不知道。但她肯定生过孩子。因为李菡的小腹上有一条剖腹产留下的刀疤,跟魏达人媳妇身上的刀疤如出一辙。

    魏达人被刑警张春他们给抓了,李菡却跑了。所以,张春提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依然很气愤,本来健康的脸色也有了变化。

    张春说,何老师您就等着,我早晚得抓了这女的!为嘛?就因为她害人不浅啊!

    先说那个魏达人。

    魏达人是西北一个老牌军工企业的工人,四十多岁了。就在他前脚中年下岗,后脚又中年丧妻的那天夜里,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打进了他家。

    哦,您好李总。真不好意思半夜给您打来电话。

    你电话打错了吧?魏达人有些懊恼。

    不是李总家的电话吗?哎呀,真对不起。对不起啦。

    没过几分钟,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还是刚才的号码。

    请问是李总家吗?

    我说过你电话打错了。魏达人有了几分愤怒。

    啊?电话号码没错啊。不应该吧?

    怎么不应该?你就是打错了。有病啊?魏达人愤怒了。

    张春问我,您听着像是讲故事吧?可的确就是真的。也不知那个女人用的什么妙招,当天就把这位老哥给忽悠蒙了。他们竟然在这个半夜打错的电话里,一直聊到了天亮。不但如此,这两人还天南地北地来到了咱天津见面。就在当天晚上,两人还就租了房子住下了。对,就是同居了。您说怪不怪?

    读者一定会问,一对陌生的成年男女,就凭这么个拨错的电话,也能发展成这样?您要是不相信,我还真是无话可说。

    我当警察的时候,也遇上过不少类似的现象。比如地下六合彩,上线大多来自中国香港,但也有人为了避重就轻,而编造一个假上线。我记得那个案犯说,他和他的上线是在酒吧认识的。那人的身高多少,体重如何,性别是男是女,年龄大小,编的就像真事似的。又比如结伙寻仇,案犯交代称几个打手都是他花钱从迪厅里雇来的,完事就各奔了东西。当然最终还是查实了,证明了案犯在撒谎。所以,最初我也怀疑过这个过程的真实性。

    张春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怀疑。就说,后来我们也查了,这个名叫李菡的女人从认识魏达人开始,就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魏达人跟着她,也就是混了半年的吃喝。李菡用人确有高招,绑上魏达人把传销干了半年多,最后却卷走了上百万的货款。

    我说,怎么能证明这个魏达人说的就不是谎话呢?

    张春说,我们也专门跑了一趟大西北。电话也不是没记录。

    张春专门去了一趟西北。打开魏达人那间尘封了半年之久的房子,也调取了他的通话记录。让他们一直聊到天亮的那个电话,是从广州的一家酒店里打出来的,而酒店里登记入住的却是个男人。那个男人很快就死于一次车祸,车祸的肇事司机却身份不明,连当地警方也没找到任何线索。这就愈加引起了张春的兴趣,也促使他在这起非法传销的案子上投入了全部精力。

    从非法传销这个角度上说,魏达人是个骗子。这个骗子在骗人的同时,也被李菡给骗了。但案子又没法按照诈骗来定罪。这就让下边的段子比较耐人寻味。只是那个女老板兼情人的李菡,一夜之间就玩了一把人间蒸发。她除去坑了魏达人之外,还坑害了几百个姑娘与小伙,还有姑娘小伙们的家庭。只是张春他们发现了案件踪迹的时候,这位来自西北的魏先生也藏在暗处。

    那段时间,张春他们分局的110指挥中心可是忙坏了。

    例如一大早,小区花园里总有年轻人在那喊口号。这自然就干扰了附近居民的休息。110接警赶到现场,喊口号的年轻人却都没了影子。够奇怪的吧?

    又例如半夜的楼道里,忽然就拥进来十几个小伙子,转眼又悄无声息了。谁家的?找谁的?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够恐怖的吧?

    再例如钓鱼的老人和几个年轻人发生了口角,竟然被他们一脚给踹进了水坑。还例如餐厅里的打工妹被老板派到单间去结账。钱是收了,人和钱呢?都没了。更有甚者,一个满脸血迹的女孩从六楼的阳台上爬到邻居处求救,110赶到现场却只看见几滴血迹。受伤的女孩呢?也没了踪影。

    据张春他们分析,这些看上去并无联系的线索,却反映了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八小时以外有很多年轻人聚集,而且不清楚他们属于哪家企业或者是哪所学校。看来他们也都不是本地人。那么,这些外地的年轻人究竟从哪儿来?来这干什么?后来到哪儿去了呢?

    张春说,为什么治安案件频发,而且嫌疑人都是来自外地的年轻人?这是我们必须要查清的事情。但是还没等我们接着工作,就有人撞到了我们的枪口上了。

    一天傍晚。张春正开着警车,突然被三个路人拦了下来。

    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孩子。既然是有困难找警察,路人拦车肯定是遇上困难了。张春下车刚要说话,却见那对夫妇已经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春后来跟我说,当时吓我一跳。挺普通的一家三口,爹妈说跪就跪下了,只剩下个大男孩在一边站着。周围的人可就围满了。

    后来才知道,中年夫妇是一对来自内蒙古的农民,孩子是天津一所名牌大学的学生。夫妇说,我们宁可让孩子回家跟我们种地,也一定要带他离开天津。可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啊!既然您是警察,您就帮我们把他弄回去吧,求求您啦!

    夫妇二人声泪俱下。

    到了局里才知道,这对夫妇的孩子已经自作主张地辍了学。孩子自己说,辍学是为了干事业,干事业是为了实现理想。理想实现了,也就发家致富了。既然又能实现理想又能发家致富,上不上大学还有区别吗?而家长却说,去年家里种地卖粮的一万块钱收入,已经都被从事传销的儿子弄去打了水漂。孩子的学业耽误了,发财梦却八字还没有一撇儿!

    历经十二年苦读终于进了名牌大学,美好的梦想却被自己打碎了。望子成龙的父母怎么会想到,孩子之所以编织种种借口,就是想尽办法找家里要钱。要钱究竟干什么?家长起了疑心。电话打到学校的宿舍才知道,孩子已经辍学了。追到学校又得知,孩子辍学已经半年了。千辛万苦地终于找到孩子,他却死活不愿意跟着父母回家。所以父母才拦下了张春的警车。

    张春也没想到,这边刚把这孩子说服了,也安抚了他的父母,迎面又闯进来一对刚从甘肃赶来的农民夫妇。

    甘肃夫妇说,我们的孩子是来天津打工的。最近却不断向家里打电话要钱。我们怀疑她是被坏人绑架了,于是就来天津看看。可孩子却坚决不肯说出她打工的地方。我们只好电话约她见个面,还特意选在了你们公安局门外,孩子却要把见面的地点改在对面的广场上。您说我们能不起疑心吗?我们那可是女孩子啊!请你们务必派人跟我们去一趟吧。说着话,这对夫妇也给张春来了一把双膝跪地,说是不答应的话他们就不起来。

    张春想,今天这是怎么啦?但他有了前边那对夫妇的经验,估计这事可能也跟传销沾边儿。于是便召集了几个弟兄换上便衣,准备跟着去一趟。去之前,他也向分局的指挥中心做了汇报。

    张春后来说,既然家长怀疑绑架,我们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万一是绑架,案犯出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也必须有所准备吧?好在有惊无险,果然就是传销。这位把家长的存款几乎掏干净了的女孩,也只能被我们请回来了。

    原来,这个甘肃女孩和那个辍学男孩都出自同一家所谓的“公司”。男孩已经做到了经理,女孩还是业务员。两人见面的眼神一交流,也被张春他们隐约发现了什么。张春只好对准备送走的一家三口和刚刚带回来的一家三口说,你们暂时都别走了,在天津的吃住都由我们承担,先配合我们警方调查吧。

    后来我问张春,你们哥几个一上手,魏达人那小子就离倒霉不远了吧?

    张春却说,也没有您说的那么简单。因为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咱天津又来了这么个姓魏的西北老板。更不知道魏老板的身后还藏着一个名叫李菡的女上司。但我们知道,只要咱把工夫下到了,想找他们,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但是我们当时并没料到,找他们的过程却远比最初想象的复杂得多!

    读者您是否也听说过非法传销呢?其实只要常看报纸或者常听广播,应该不难知道。因为这种非法行为曾经很是猖獗。有的传销网络动辄就是近百人,甚至是几百人,还有上千人的。也许您会问,动不动就成百人的团队,警方想找他们难道还困难吗?你还真别说,确实挺费劲的。为嘛?就因为这类组织都隐藏在地下,而且组织系统很严密。什么程度呢?严密到接近特务组织的程度。这也够吓人了吧?

    前边说过,李菡错打一个陌生的电话,就把那个魏达人从西北给调过来了,然后这两人就像两口子一样同居了吧?然而就是这等的亲密关系,李菡都没跟魏达人交底。交什么底呢?至少得说你李菡是哪儿的人,曾经做过什么生意,结婚成家了没有,有没有孩子之类的。读者也许会想,这有必要隐瞒吗?可那个魏达人却当真一概不知道。既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魏达人能不想了解这些吗?李菡却始终含糊其辞地遮遮掩掩,所以他最终还是没办法知道。李菡为什么这样?就为了,一旦东窗事发,她好跑路!真是跑了,天津警方也很难找到她。

    传销的头目是这样,网络的末端也难出其右。员工要是想见自己公司的老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老总为什么从来不见员工?也是为了把自己藏得更深。您想,这么个准地下组织,警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吗?

    照此说来,上下级之间谁也见不着谁。但公司的业务发展总得要有个上传下达吧?而他们这种业务沟通,也历来是单线联系。中层应该离上层近些,员工见不到老总,中层总该能见到吧?即使中层不常见,偶尔总该可以吧?可就是连中层也见不着。业务的开展就靠网络,即使偶尔通过手机,多数情况下也是发短信。这样一来,基层想知道中层是男是女,不可能。中层想知道高层是人是鬼,也不可能。李菡和魏达人确实是高层,后来知道了李菡甚至是华北地区的总头目。而张春见到的这两个年轻人,却只是他们旗下传销网络的最底端。如果顺着这根藤往上摸的话,那得何年何月呢?

    张春他们发现了疑点,分局也把他们辖区内的非法传销列入警方视线。但这两家六口人在天津住了下来,张春他们肩上的压力也就大了。非法传销的组织很严密,单线联系、遥控指挥、银行往来,一步步有条不紊,而且其反侦察能力极强。所以,张春想把这个团伙来个一网打尽,根本就没那么容易。

    在当时看,两对外地夫妇给张春下跪想救孩子,是这个案子的唯一线索。同时,张春他们辖区治安案件频发,那些神秘的年轻人忽而结伙闯祸,忽而无影无踪。如果下手先找他们,显然容易分散兵力。所以,案件的第一个侦查方向,自然是设法找到这两个孩子的上线。第二才是设法接触那些时常惹祸的年轻人。

    咱先讲第二个。

    从工作年限看,张春还说不上是老刑警。但他也不算年轻了,各类案子见了不少。眼下的局面,他却是头一回见着。而且,两个孩子被接到分局之后,因那伙年轻人引发的治安案件,几乎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我说,其实这类的治安案件少了,你们的压力不也就没那么大了吗?张春却摇着头说,其实治安环境也跟人的健康环境一样。如果一个人要是经常得小病,得大病的概率就比较低。假如一个人要是大半辈子连半点儿小病也不得的话,只要来了病,保准就是大的。老话不是说破罐熬好罐吗?您看那个病恹恹的老爷子,人家活得长着呢!要是哪个红光满面能吃能喝能闹唤的,说不准您明儿就见不着他了。所以说,社会治安也好比是人,小病总不断,毒火慢慢出,往往也就没嘛大事。可如果憋的时间长了,就该有大麻烦了。

    我说,你这个比喻很别致啊!

    他说,基层干的时间长了,都明白这个道理。

    从后来的调查结果看,张春的估计也确实对了。还就是出了个大麻烦。这个麻烦就是,因为警方介入而惊动了传销网络的高层,从而也让李菡和魏达人之类的首犯,成了惊弓之鸟。

    再回来说说那个辍学的孩子。

    那孩子就是从网络聊天开始参与的。孩子说,他在网上碰上一个陌生人。就是那个陌生人忽悠他课余时间加盟一家公司的推广计划,还保证他两年之内就能当上百万富翁。孩子一看这个,脑瓜子也就热乎了。

    读者您说,这年头谁不想发财呢?孩子就怀着满腔热情来到了那家所谓的“公司”,心想读书之外能兼职做些推广,也好替自己的爹娘减轻点儿负担。要说孩子知道父母不容易,也该算个懂事的孩子,而且最初他也没想自己会陷得这么深,甚至无法自拔。为嘛介入了非法传销的人,有不少都成了这样呢?

    张春说,您别看他们干的是违法生意,可他们内部的管理却很正规。正规得让您都不敢想象!

    我说,他再正规,还能比军队正规?

    您可别这么说,有些地方还就是不在军队以下。简单跟您说吧,假如您是个有心加盟的年轻人,只要是您进了他们的大门,等着您的准是一个非常正式又极其隆重的欢迎会。然后,每个人都做一番真诚而坦荡的自我介绍,甚至一边介绍自己,一边给您递上了他们的身份证。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那上边可都写着呢!也有人给您献上一首歌,或者跳上一段舞,借以表达他们的热情。折腾到饭口了,又来个简朴热情的欢迎宴会。大家嘘寒问暖的互相照应着,还要为共同的宏伟事业干杯。当天如果您住下了,内衣和袜子都有人帮您洗,冲澡时甚至有人帮您擦背。完事得熟悉一下公司周围的环境吧?男孩女孩争着当陪同,花钱的景点他们不去,小区周围的小花园小景致,都陪着您转转。一路之上,青春活泼、笑语欢歌的。您是不是感动啦?这还不算完。

    第二天早上,讲座就开始了。直到您听了讲座才知道,吸引您来圆梦的这家公司,究竟做的是什么业务。用讲座人的话说,他们是个专门从事产品直销的经营机构,产品的名字叫“金州红跃”。他们嘴上说是保健品,但是谁都没见过,而且市面上也没有过。每套“金州红跃”的价格是三千九百块钱。那么,这个产品又怎么能让您发财呢?

    咱还比如这个大学生,他要是购买一套,就可以正式加入公司并成为基层的业务员。当场得到的利润是八十块钱。推出三套也就是一万两千七百块,利润就会升到六百块,每套又增加了一百二十块。这样当天就能收到总公司的一份任命,任命你为公司的高级业务员。如果推出十套呢?利润就不是三千两千的啦,而且你本人又会被任命为业务主任。此外,公司对你还另有奖励。奖励的项目可就太多了,但最直观的奖励,就是为你这个业务主任提供单独的住房一套。

    诱惑还不止这些,全套还在后边。当你推出十套产品之后,你的十个买主也立即成了公司的业务员。他们每卖出一套产品,还会对你进行额外奖励。假如你由主任再升一格当上了经理的话,你就完全可以待在家里嘛都不用干,就剩坐在沙发上点钱了。当然,经理的业务量不得低于三百套。一旦超过了三百套,你就成了总裁。总裁的年收入一般不会低于五十万。

    一套就入围,三套得实惠;十套成领导,单独有房住;三百升经理,变成万元户;如果再发展,百万差一步。您想,这么一张喷香喷香的大饼摆在您面前,您能不动心吗?

    我说,还真是给咱画了一张大饼,而且冒着热气呢。

    张春说,简直是又大又圆,喷儿香喷儿香的啊!

    后来,张春详细地询问了这两个年轻人,从而掌握了前边介绍的这些证据。而从他们父母那儿,张春却看到了满脸的无奈和潸然的泪水。

    江苏的农民夫妇说,我们苏北还是欠发达地区,每年卖粮也就是一万多元。最近家里又翻盖了新房,可孩子却来电话说他们学校的学费涨了价钱,说什么也让我们给他马上汇八千。钱我们汇过来了,宿舍的同学却说孩子出去住了。我们找到学校才知道孩子跑了,你们这里叫做辍学了。找他同学要了电话我才联系上了他,可这孩子却死也不肯见我们。我只好说,你要是不见我,我就死在你的学校里。

    甘肃的农民夫妇说,我们是贫困地区,家里哪有钱啊?没考上大学的孩子都出来打工了。有的出去好几年也没给家里来个音讯。爹妈在家里可都没法活啦!我们也是担心,这孩子怎么也不给家里写个信呢?后来才知道,她几次写信都是找她过去的同学们借钱,甚至还借到了中学老师那里。我们就担心孩子出事情。好容易找到了,怎么讲她也不愿意回家。究竟在天津打的什么工呢?问她,她也不说。您说,这不是要把我们给急死吗?

    也该说说公司高层的魏达人和李菡了。

    魏达人所谓的“公司”里,忽然间少了一男一女这两个业务员。有人看见男孩的父母冲着张春的警车下跪,也有人说女孩去见父母就没再回来。中层管理把这个信息传了上去,魏达人和李菡都吃惊不已。

    魏达人说,看来警察要介入了,你不是说过咱们公司的直销并不违法吗?

    李菡说,你放心。公司高层和这里的公安都有关系,很快他们就会回避的。正常的业务你尽管接着做,关于警方的疏通工作,总部今晚就会安排人去出面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李菡却悄悄打起了自己的主意。也就在这时候,张春他们的侦察已经秘密地展开了。

    前边咱不是介绍过一个外地的女孩从出租房六楼的阳台上,满脸鲜血地爬到邻居家求助吗?

    那女孩和后来的这位甘肃女孩,就住在同一间寝室里。甘肃女孩说,那女孩是被她自己的亲姐姐找到天津来的。进门就被她姐拿走了身份证和身上所有的钱。带来的钱也勉强凑够来买一套产品。主任说过,加盟我们公司的人要自断后路,背水一战。如果身上还有钱,就可能会想家,也会后退。但那个女孩在家乡已经谈好了男朋友,所以她就特想回家。这才爬过阳台向邻居求助,可最后还是被她姐给强拉了回来。当时,我们全躲出去了,夜里又换了住处。所以你们110才没找到我们。

    张春问,难道姐姐也会骗自己的亲妹妹?

    甘肃女孩说,怎么是骗呢?我们是干事业,就该义无反顾。

    说着话,女孩的眼神依旧执著。

    张春的领导佟队长说过,非法传销就是一种精神鸦片。讲座其实就是给大家洗脑。让你觉得发财的梦想就在眼前,让你坚信明天你就是百万富翁。实际上,他们都成了被害人。

    甘肃女孩还是拒绝了配合警方调查。那个辍学男孩却看在他父母热泪涟涟的面子上,勉强为张春他们提供了自己曾经的住址。而当张春他们赶到的时候,却已是人去楼空。

    张春后来对我说,非法传销的组织系统特别严密,反侦察能力也强。他们在公司里吹牛,说自己跟本地警方的关系如何如何,就是为了让他们的下线安心地做业务。实际上就是骗人。对外呢?哪怕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们就开溜。我就想问了,既然你是正当守法的公司,干嘛躲着我们警察呢?我们可是给你们保驾护航的呀!

    辍学男孩和甘肃女孩虽不大情愿配合警方的调查,但他们身上的银行卡却说明了问题。不是推出一套产品就成了业务员吗?但是,你买产品交的却是现金,划拨利润的那八十块却是经过了银行。银行划拨可是有记录的,几点、几分甚至是几秒,银行的电脑可都存着啦。张春他们就是通过银行,找到了那个所谓“公司”的高管魏达人,又通过身份证登记,查明了他的身份,从而成就了张春他们的西北之行。

    前边咱也讲了。传销的网络很严密。业务员可以联系到高级业务员,高级业务员才能联系到主任,只有主任才能联系经理。经理呢?反而见不到业务员。

    在这儿我再给您详述一遍传销网络中从下往上的人员级别,即业务员——高级业务员——主任——经理。经理上边才是最高领导——总裁。而经理也没法见到总裁。就是这么个条理清晰又似有若无的业务关系。总裁,一般又在全国兼管着几个大区。例如那个李菡,就是西北、华北和东北这三个大区的总裁。还别说总裁下边这五个级别。就连那个魏达人,也是被李菡给蒙在了鼓里。他却自以为是李菡的原因而让他直接升任了副总裁。其实都是瞎鬼。不过也好,就因为糊涂,他在银行卡上才使用了真实身份。而李菡呢?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没跟他讲过几句真话。

    至此,读者您一定会问,产品既然卖出去了,总得有个货进货出的过程吧?

    张春说,其实他们要卖的产品,就是个概念。卖给谁,谁就是业务员了。利润八十进了腰包,想要货?您就等着吧。一千个业务员里,最多也就是两三个人见过货。然后,公司就逼着你接着发展下线。老张买货你就再进八十;老张发展了老李买货,你就可能再进二百;老李发展老刘再买,你就可能就是四百;老刘又发展老赵,你就是八百。就是这么往下发展的。一旦你成了总裁,也就能坐在家里点钱了。

    那么,业务员如果没业务。他们吃什么呢?吃主任。主任为业务员租房子包三餐。如果你发展不来下线,主任也就没收入。如果你发展了下线,主任的收入也就上去了。这样一来,传销的网络是形成了。业务员呢?也只好生活在梦里了,而且是长梦,永远不会醒。

    前边说的那个魏达人,他的银行卡不是在咱天津的银行里被频频使用过吗?银行和提款机的摄像探头上,也就留下了他的面孔。凭这个去找到他本人,显然还得有个过程。但张春却说,捣毁非法传销确实挺费劲的。毕竟咱过去没接触过这样的案子啊!如果连脑子都不够用的人,能当个好刑警吗?

    前边讲了,一个因传销而主动辍学的江苏男孩和一个来自贫困地区的,明明被骗了却不大情愿配合警方调查的甘肃女孩,虽然他们都有着各自的想法,但还是或多或少地给刑警张春他们提供了一些信息。例如他们内部所谓的营业收入,是靠银行卡往来的这个细节。这才让那个总裁李菡和所谓的副总裁魏达人渐渐浮出了水面。

    这两个祸首虽然藏在很深的水面之下,但是魏达人却始终在使用他的银行卡。所以您就可能会想,张春他们肯定会要求银行监控魏达人的银行卡。他只要敢去银行取钱或者存钱,说不准哪位柜台后边的工作人员,就会拨通警方的电话。也许他正在柜台外边美滋滋地点着票子呢,肩膀上被人一拍,突然一句“别回头,刑警队的”。然后,他就得规规矩矩地跟着人家奔了局子了吧?

    但是,魏达人也不是个傻子。他的两个下线在一天之间就莫名地消失了。还有传言说,其中的那个男孩被带上了警车。他能不警觉吗?所以这几天,他也就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

    就在随后的这几天,不光是银行里再没见过魏达人,小区广场上唱歌喊口号的年轻人,也都销声匿迹了。也许您会问,他们干传销就干传销吧,怎么还喊口号呢?在这给您多交代几句。

    前边咱讲过,传销网络一旦有新人加入,保准就让这个新人倍觉温暖。吃饭有人端,衣服有人洗,就连你想冲个澡,也有人帮你搓背。然后才是讲座,才让你开展业务。其实不光是这些。因为网络的末端大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最需要什么?要让我说,年轻人最需要明确的生活目标。因为你年轻,年轻就证明你今后的日子还很长。那么,今后的日子你该怎么过呢?搞清了这个问题,就是你的生活目标。然而,对于从事非法传销的人来说,不外乎就是想发财。那么,假如你一时又发不了财怎么办?自然就需要一个信念来支持。这个信念的建立和坚持,当然也需要说教。

    所以,主任们往往带着队伍,把大家集中在一个广场上或者是楼间的花园里。干什么呢?喊口号。比如,“有志者、事竟成”、“理想一定会实现”、“美好的明天是我的”等等。

    后来我采访张春,就亲眼看见过这些年轻人的记录本。每个本子的扉页上,也都写着几乎完全相同的口号。读者也许就会说,那咱警察就盯着这些广场或者花园,看见喊口号的再给他们来个顺藤摸瓜,不信找不着他们上级。找到了上级再往上溯,最终不就是李菡和魏达人了吗?

    但是,张春他们盯了几天之后才发现,这样的年轻人,却几乎不见踪影了。

    就在这时候,那两个不大情愿配合调查的辍学男孩和甘肃女孩,却依然不情愿地给张春又提供了一条线索。没想到这么个线索,又让刑警们看到了一线曙光。

    原来,辍学男孩终于被他的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回了学校。但是,你想上课就能上课呀?学校坚持让他说明他之所以离开学校的真正原因。这孩子倒是说了实话,可你自认为说了实话也不行啊,总得有个人给你做个证明吧?所以,这个私自辍学的男孩,也只好来找张春他们了。

    张春后来对我说,何老师让您说,能让他白找吗?

    我问,不白找还能给你们送点儿什么?

    张春说,倒不是想让他送什么。但是你想复课就能复课吗?即使你想复课,我们也能帮你这个忙。可你怎么着也得先帮我们警察一个忙吧?

    所以,辍学的男孩也只好先给刑警们帮忙了。最初不大情愿,后来也就主动多了。

    随后,那位甘肃的女孩也来了电话。因为那个甘肃女孩在回家乡的路上,碰上了那个从六楼爬阳台报警的女孩。那女孩虽然自己在路上走,身边却明显有人在监视她。火车开了一昼夜,甘肃女孩虽然到了家,心里却还是不踏实。这才拨通了张春的电话。

    张春说,明天你坐车回来吧,路费还是我们出。就算你为民除害了。但是这回,可不能像咱们上回那么别别扭扭的了。

    就这样,辍学男孩和甘肃女孩又“迷途知返”地和警方取得了联系。从而也帮着张春他们完成了里应外合。

    前边说过,非法传销都是单线联系。如果说总裁相当于省军级的话,那么经理就是个地师级。主任是个县团,下边才是相当于科长的高级业务员,以及相当于科员的业务员。科员和科长最高能联系主任,主任偶尔能联系经理,经理几乎就联系不上总裁。而传销的源头却是总裁。张春他们如果抓不到总裁的话,也就没法定案。

    从法律的意义上说,非法传销组织触犯的是“非法经营罪”。其中所谓的经营所得,才是定罪量刑的重要指标。比如盗窃,你偷了十万和偷了一百万,判刑能一样吗?但是大量的经营收入却掌握在总裁手里。如果没有这个李菡和魏达人捧场,张春他们的这台戏还就是唱不成。也只能是忙乎了半天,却像口头语里常说的那两个字——没戏!

    要说那个辍学的大学生还就是不简单。虽然辍了学,可人家辍的可是名牌大学啊!他很快就通过自己的一篇所谓“业务研讨”的论文得到了总裁的垂青。当然这篇论文是通过网络上传给总裁的。李菡看了论文就对魏达人说,我们的事业也需要这样的学术支持。你可以去见一见这个希望之星。

    魏达人说,最近风声挺紧的。你不是说过先别见生人吗?

    李菡说,你也别这么风声鹤唳的。胆子至于那么小吗?

    在这之前,辍学大学生还向张春提供了传销讲座的大致地点和规模。原来,传销组织之所以暴敛了那么多钱财,关键就是靠洗脑。把你的脑子洗干净了,洗到没警觉也不会思考了,洗到你只能跟着他们走了,你也才会相信,那张被他们画在墙上的大饼,早就冒出香味来了。为了达到这个洗脑的目的,他们就必须隔三岔五地组织讲课。讲课的老师也是领导,当然也分不同的级别。但是上限有规定,最高级别的讲师就是经理。

    张春想,如果找到了经理,不就离总裁更近了吗?也正在副总裁魏达人准备接见那个辍学的大学生的时候,一次大规模的讲座就要开始了。

    张春他们辖区里,有个德迅茶楼。这个茶楼的老板是张春的好朋友。所以,老板也总盼着能帮着张春立功。于是他就时不时地给张春提供情报。比如几个外地的茶客说,今天晚上咱就如何如何,别忘了带着那几件家伙,到那咱就办他,然后赶紧跑等等。一旦服务员告诉了老板,老板就会告诉张春。那个想着要办谁谁的愿望呢?也就落空了。而这回张春接到的情报却是,有人想要上午租用茶楼的大堂搞讲座。老板感觉很奇怪,怎么还有想租茶楼搞讲座的呢?他就打电话告诉了张春。

    当天上午,张春早早地派出了那个甘肃女孩,冒充茶楼的服务员再去摸情况。讲座的内容正是传销,但她却没看见一张相熟的面孔。估计不是张春他们要找的人。随后,张春就派这个甘肃女孩,趁机打入了这个貌似新的传销网络内部。

    再说魏达人。

    魏达人通过网络,知道了自己的下线居然冒出了一个名校的大学生,而且这名下线竟然为了他的事业而中途辍学,还写出了一篇论文。事情摆在眼前,魏达人也就不可能不兴奋了。只是他不可能知道,这也是咱天津那个名叫张春的刑警的一记妙招。

    魏达人显然不便亲自接见这个能写论文的下线。但又觉得公司高层不能没个表示。于是,他就打电话通过经理转告这个大学生,要给他两千块钱的奖励。还通过经理要走了他的银行卡号。张春知道这些之后。就对辍学大学生说,你现在就给经理发短信,请他尽快把奖金划过来。就说你爹妈又来电话催账了,那钱是你爹妈找乡亲借的,有急用,否则你今后就不干了。

    魏达人怎么能舍得这位高智商的下线呢?于是,下午在银行柜台外边,他就真被人拍了肩膀,突然听到一句“别回头,刑警队的”。

    拍他肩膀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春。

    张春历来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魏达人被装上了警车,张春就派专车送走了那个辍学大学生。而且以警方的名义,证明了他虽然辍了学,也有过错,但他能帮着警方破案,算是立了功的。当然也建议校方批准他复课。警方都提出挽救了,校方也就不便坚持了。后来这个大学生顺利地毕了业,据说工作还不错,而且他就业的公司就在张春他们辖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其实魏达人在西北军工企业工作的时候,也是个好工人。张春他们去西北调查,也掌握了他的这些背景。但是中年下岗、丧妻,外加扑面而来的爱情和钱财,使当年那个过惯了安生日子的魏达人显得很兴奋,当然也很脆弱,兴奋的人也许更容易脆弱。好像冷静的人才比较坚强。所以,张春他们对魏达人的审讯,就没怎么让他们费事。到了刑警队,他就稀里哗啦地交代了。连魏达人自己都说,我也奇怪了,怎么好事都让我给赶上了呢?金钱、女人、钱财,都绑在一块过来了。看来,好事就是不能来得太快呀!

    我告你一句北京人常说的话吧。张春又模仿着一口纯正的京腔京韵说,好事来得太快呀!准是一套儿!我说得没错吧?

    魏达人赶紧说,您说得对!太对了!您简直就是个哲学家啊!

    哲学家咱不敢当,但我希望你记住这句北京话。

    我记住。我一定记住。这辈子也不会忘了的。

    遗憾的是,那个总裁李菡,却给人们玩了一把卷款潜逃。但是李菡因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销毁她电脑里的销售记录。所以,李菡的最终归案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也就在这段时间,张春刚刚发现的那个传销组织在茶楼里准备开始讲座了。他又带着弟兄们换了便衣,迅速赶往了现场。

    张春后来对我说,这回我们可就没有上回那么文雅了。上回咱不是不摸门吗。这回有了经验,咱就给他们来个现场大锅端!

    讲座就要开始了。茶馆老板在远处给张春递过来一个眼神。那意思

    好像说,你们也够准时的啊。张春也微微地点头回应。那意思好像说,抓了这小子我请你喝酒。

    很快,场面安静下来了。

    主持人说,下面,我们热烈欢迎咱们国内著名的直销专家给大家讲课。随之就是群情激奋的一片掌声。

    一位头发稀但胡子很密的老爷子,轻咳了一声便走上台来。但是没等这位老爷子坐稳当,张春却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句“别回头,刑警队的”。

    张春的话音刚落,就上来几个便衣把老爷子给请下了台。张春这才拿起了麦克,又清了清嗓子说,我是咱们天津的刑警,我叫张春,春天的春。希望大家配合回答我几个问题。当然,我也欢迎你们提问。我也衷心希望通过咱们这次见面,大家都能成为好朋友。即使你们当中的有些人,很可能散会后就得跟着我走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以后再做朋友,是不是啊?

    后来我还特意地问张春,你就不怕你这一吆喝,台下就给你炸了窝吗?

    张春说,那也得看咱是怎么说了。

    原来,张春是这么说的。

    你们谁赚着钱了?赚着钱的请举手。现在我就告诉大家,你们是业务员、高级业务员、主任、经理跟总裁这五个级别对吧?你们的“金州红跃”一套是三千九对吗?推出去一套你们个人拿八十对不对?三套变高级,十套升领导,三百套才能当上经理对不对?咱还别说是三百套,有谁卖出过十套的请举手。有吗?可是你们的家庭跟朋友怎么样了呢?钱都给你们了对不对?

    台上,张春慷慨陈词。台下,却是一片寂静。

    张春他们打击非法传销的段子就是这些。但大家也肯定会特别关注那个神秘的女人,也就是那个祸头李菡的下落。

    后来,是咱天津专门研究网络的刑警,成功破译了李菡的MSN密码。又根据她最近的活动规律,才把她从临近天津的北京郊区请了回来。至于那个午夜深情的电话,还确实是她误打误撞。如果您还记得当初李菡打电话的地点是在广州的话,那您就一定也记得当初在酒店登记入住的那个男人了。而那个男人却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这事从常理上说,就叫案外有案。对此,我也只能模仿咱天津刑警常说的一句话来给您答复了。

    哪句话呢?此案正在审理中。

    光头也疯狂

    要说咱九河下梢的天津卫,绝对是一个有着深厚文化积淀的地界。先别说天津建城这六百多年,匆匆走过了多少享有盛名的人间过客。咱就说利顺德,那可是中国第一家涉外酒店。天津的五大道,是全国规模最大,也是最漂亮的洋楼群。还别说第一台国产电视机、第一块国产手表、第一家碱厂、第一家邮局、第一家卷烟厂,就说咱天津的民谣吧,准确地说是天津童谣,那也是绝对的与众不同。

    当然这个童谣跟咱下边要讲的警察段子有关。凡是我这个岁数(五十多岁),甚至我这个岁数往上的人,保证知道这段童谣:剃头不告(诉)我呀,见面打白果呀,打的白果直冒火呀!您听着是不是特耳熟呢?

    要是有人想抬杠,也许就会说,剃头不告诉你?人家剃头凭什么就得告诉你呢?不告诉你还就得打人家。但是,当年的剃头里边确实有学问。那时候的剃头,可不是现在的理发,而是剃个光头。所以被人们看着才像个白果。白果可是长寿果,也就是银杏树的果实。为什么要把剃过的光头比喻成白果呢?这也许就想说明脑袋在人身上的重要作用。下面的段子讲的就是有一哥们儿特意剃了个秃瓢,不是图凉快,而是为了犯罪。您看,这段子是否就跟咱天津的童谣沾上边儿啦?

    好,咱言归正传。

    一群人很兴奋,另外的两群人却很郁闷。而且,这三群人之间接触的并不多。甚至在这之前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但这个兴奋和那俩郁闷之间,却是个因果关系。这就可以解释成,因为这两群人的郁闷,才使一群人兴奋。反过来说,一群人兴奋了,才让另外两群人都郁闷了。

    这段子您听着是不是有点绕乎?不过,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咱们的功勋刑警小谭跟我见面的开场白。他讲的这个的段子就始终围绕着这么个逻辑关系。您往后一听,也就能慢慢明白啦。

    小谭很年轻,一看就是刚穿上警服不久的新警察。我问他,工作时间不长吧?他说,去年结束的实习。我又问,去年才结束实习,领导今年就能让你独立办案?他说,队长让我先试试,不行他们再接手。于是,我才随着小谭的叙述,逐步认识了一个外号叫子儿亮的人。当然,还有他的同伙。

    子儿亮这名字,一听就是绰号。不过,也因此跟咱们前边说的那段天津童谣有关。如果没有子儿亮的这颗光头的话,后边的段子还真是没法继续讲了。

    鸡蛋,曾被咱天津人俗称为鸡子儿。剃光头,也被戏称为剃了个大鸡子儿。子儿亮的外号,就是从光头来的。脑袋被剃光,而且特别亮,子儿亮由此得名。但是,子儿亮却把自己肩上扛着的这个大鸡子儿当成了犯罪工具。

    说起子儿亮来,就让我忽然想起了当年我审过的一个犯人。那犯人倒是没剃鸡子儿。而是浑身上下都刻满了文身。进了监所不是得体检吗?体检就必须脱光了。别人好像并没引起过多的注意,而这个满是文身的犯人,就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前胸,是一只猛虎下山,两只幼虎却蹲在小肚子上。后背,是一条蛟龙入海,两片祥云正飘在肩头。左胳膊,是一棵苍松;右胳膊,却变了一根翠柏。手背上呢?也没闲着。一个是仙人球,一个是仙人掌。两条大腿的内侧,各文着一位跪着的裸体美女。大腿的外侧,还有关云长和张翼德。即使脚面那块不大点儿的地方,也刻着拳王泰森和阿里的头像。可谓中西合璧的动植物和人物大全。这么说吧,他浑身上下几乎就没留下多少空白,看着就让人心里头乱糟糟的。后来,这小子因为作恶多端,被法院给枪毙了。枪毙之前,他竟然把屎尿给自己装了一裤裆。我当时见了,至今想来,还觉着恶心。

    当时的法警很人道。停下来张罗着给他换裤子。但换了裤子没多久,屎尿又是一裤裆。记得我还问过他,你怎么把自己给弄成了这样啊?他说他确实是闹了肚子,坚持不住了。当时的法警说,你小子放屁拉抽屉,拿嘛遮羞脸呢?

    当然,这已是多年以前的一段旧闻了。但那个浑身刻满了文身的犯人,却和如今的子儿亮一样,也是把自己的文身当成了他的犯罪工具。不过那位是二十多年以前,这位是二十多年之后。子儿亮在最后呢?也是够怂的。跟前边我说的那哥们儿一样,也给自己装了一裤裆。可当初他犯罪的时候,却是不这样的。

    说起子儿亮,就不能不提起那位蔡厂长。

    蔡厂长是一家中外合资的大企业领导。全厂占地三百亩,全厂的工人有一千多。他还是一位很有些文化的海归企业家,工厂的产品遍布全球几大洲。在工业园区里,也是个响当当的大公司。但是他跟子儿亮这样的人却很少接触。所以,子儿亮他们找上门来拜访他的时候,就让他这个年轻的海归感到十分意外。

    子儿亮头一回见蔡厂长的表现是这样的。

    当!当!当!子儿亮敲门。

    请进!老板台后边的蔡厂长头也不抬地说。

    您是蔡厂长吧?

    我是啊,请问您是?

    您是住××小区××号吧?

    是啊。您是?

    请问您是××中学×××的家长吧?

    是啊。您?

    请问?您是××公司×××那位姐姐的老公吧?

    是啊。

    您的车牌号是FE××××吧?

    您说得都对啊,可您是?

    子儿亮却说,我是谜踪神道废品公司的。您就别问我是谁了。我们就是想找您收点儿您厂里的废品。我这一看您,才发现您的面相还真好,您孩子过马路没出过车祸吧?嫂子上班的路上也没人欺负吧?

    蔡厂长就想,你收废品的跟我老婆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正在这时,门外又闯进来一个高大但并不威猛的中年男人。这哥们儿拍着子儿亮的肩膀说,我这兄弟刚从监狱里边出来,办了一家神道谜踪废品公司。剩下的事,还用我多说吗?

    读者您可以注意了,一会儿是谜踪神道,一会儿又是神道谜踪。一会儿要收废品,一会儿又要关心人家的老婆孩子。而且还有人说明了他子儿亮是一个刚从监狱里边出来的人。这话究竟是嘛意思呢?

    海归蔡厂长也正在那儿纳闷呢。这时门外又闯进来一位既不高大也不威猛的年轻小伙儿。小伙儿却直接对蔡厂长说,你这么大的老板,怎么也这么啰嗦呢?赶紧带我们去仓库不就得了吗?说完话,还给人家蔡厂长扮了个鬼脸儿。

    说到这儿,读者您也许就看懂了吧?

    刑警小谭跟我说到这儿,自己也笑了。他说,现如今靠什么法子发财的人都有吧?我还真没见过想了这么个法子的。

    我说,最初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小谭说,准确地说是来自基础调研,忽悠着说就是歪打正着。

    基础调研怎么讲?歪打正着又怎么说呢?

    基础调研以走访为主。民警下去走访,发现犯罪嫌疑,回来向领导汇报,然后立案调查。工业园区这么大的地盘,新建的企业就上千家。不搞基础调研怎么行呢?如果说歪打正着,就是我在基础调研的时候多问了一句话。

    话说有一天,小谭到蔡厂长的企业去搞调研,可这位蔡厂长却不像以往那样轻松愉快。小谭就问他,怎么啦厂长?有不高兴的事就跟老朋友说说。你只要说出来,我再替您一分担,如果是痛苦的话,也就减轻一半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谭就想了。这位蔡厂长他们的企业效益可是一直都挺好的。总不至于见了警察还愁眉苦脸吧?后来,蔡厂长才给小谭讲了这个子儿亮的段子。还一再地嘱咐他,这事千万不能跟外人说。小谭也当面答应了。

    后来我问小谭,你还真没跟外人说吗?

    小谭说,我能不说吗?他们肯定是危害一方的几个坏蛋。我嘴上虽然答应了,回到局里就跟领导汇报了。领导一听,觉得这事还挺蹊跷,马上就请来了法制科。几个部门一研究,还真有戏可唱。

    听了小谭这话我才明白。子儿亮的行为貌似敲诈但又不是敲诈。说他们抢劫呢?却也不是没给废品钱。而且,被他们拉走的既不是成品也不是半成品,是废品。后果呢?也说不上很严重。但谁又敢说他们就干了这么一回呢?而且谁又知道,他们在别处还干过多少回呢?

    后来证实,子儿亮他们还就是采用了像小谭他们分析的那种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再打一枪,再换个地方。看上去,只是他们拉走了一车废品。实际上,他们所得的却是暴利。而且让不少企业的领导都很郁闷。这也就是咱前边说到的那个郁闷的一群人吧?同时,还有不少家证照齐全的正规废品回收公司,也都很郁闷。这就是被子儿亮他们给弄得很郁闷的另外一群人。至于这第二群人郁闷的原因,下边给您细说。

    子儿亮他们导演的这出戏,确实是动了脑筋了。子儿亮的犯罪工具不光是他肩膀上扛的那颗秃脑袋,他还在自己的前胸两侧贴了两张临时的文身:一张是葵花宝典,另一张是少林小子。除了文身之外,他又在前胸的正中位置上粘上了不少假胸毛。您想,上边顶着个秃脑袋,敞开胸口再露出一大片的胸毛还有文身,再加上几个歪瓜劣枣帮他煽乎着,说他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就这造型,也确实能吓唬住几个善良的人,尤其是蔡厂长这样的海归。他哪见过这路逊鸟呢?

    当天,这位海归蔡厂长就被子儿亮他们几个给忽悠得有点儿发蒙。只好带着他们来到了厂里的仓库。仓库管理员一看是厂长大驾光临,赶忙上前打招呼。蔡厂长却问他,有没有准备处理的废品?仓库管理员就想,这么大的领导,怎么忽然关心起废品来啦?于是就说,有,但不是很多。

    仓库管理员所以这么说,也是给自己留余地。如果说没有,厂长可能是有备而来。这么大的企业怎么会没有废品呢?如果说有很多,厂里又有按时清理废品的规定。怎么会留着很多呢?所以他只好说,有,但不是很多。而蔡厂长是海归,习惯于他从国外学来的精确的管理模式。自然也就不愿意听到这种模棱两可又似是而非的回答。再看着子儿亮他们歪七扭八又满脸阴云的那副德行,也只好对管理员说,弄些废品给他们。这几个都是下岗再就业的年轻人,先照顾他们一下吧。子儿亮刚要感谢,厂长却说,我们的废品回收一直有专门的定点单位。这回对你们灵活一次,咱们下不为例。说完,厂长就转身走了。

    但是,蔡厂长后来却同时遇到了两个没想到。其一,没想到子儿亮他们把废品过秤之后,只给了估算价格的百分之十。六千块钱的废品他们甩下了六百块,就呼啸而去。其二,子儿亮他们出了厂门就给他打电话说,蔡大哥,咱们合作得很愉快,家里的孩子大人您尽管放心,有我们哥几个随时罩着呢。不谢啦!

    话虽不多,谁都听得出蹊跷。所以蔡厂长才会郁闷。

    但是,那时的蔡厂长也和那时的刑警小谭一样,只知道是几个人大摇大摆地来厂里找他,又大摇大摆地拉走了厂里的废品。却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不是也算犯罪呢?如果是犯罪,又是犯的哪条罪呢?

    读者您看到这,也许您会说,这不是明显的敲诈勒索吗?警察凭这个抓他们没有问题。关于这个,我还真能提前给您透露一下。子儿亮他们犯下的,还真说不上是敲诈勒索。那么,他们犯的究竟是什么罪呢?小谭他们想找的这几个小子,最后找到了没有呢?

    小谭回到局里就向领导做了汇报。领导一听,可就先把脸给拉长了。拉长了脸的领导,马上又向他的上级领导也做了汇报,听了汇报的上级领导也把脸给拉长了。

    小谭对我说,何老师,您知道他们为嘛都把脸给拉长了吗?

    我说,警方的领导里,多数人的脸都比较长。

    小谭笑了笑说,其实是说明领导很重视。

    我说,几个收废品的毛贼,谈笑之间还不就把他给端喽?

    小谭说,您说的也对也不对。说您对,他们确实就是几个毛贼。后来咱们稍微下了点儿工夫,还就是把他们给端了。说您不对,却是这几个小子不是一般的罪。

    他们犯的是什么罪呢?咱后边再说。

    小谭汇报的当天,两级拉长了脸的领导就把任务布置下来了。小谭跟弟兄们走访了上百家企业之后才知道,子儿亮他们还真是已经干了不止一起。他们的手段也简单,不过是拦住几个下班的工人问,你们厂长叫嘛名字?住哪儿?孩子多大?在哪儿上学?媳妇工作吗?在哪儿工作?

    工人们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要是让子儿亮看出来工人们是装不知道,他就露出胸毛和文身,再晃动着那个贼亮的大脑袋警告人家,我可是刚从大狱里出来的。你们的厂长可是我亲姑夫。你不告诉我,我可以直接问他。但咱俩这点儿毒火,可就做下啦!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吧。千万别让我跟你没完啊。

    如此得到了情报之后,几个人就照着老方子抓药。就跟在舞台上唱戏似的,生旦净末丑,一个个地上台。等废品运出了厂,又送到了回收站,子儿亮再露出胸毛和文身,还晃荡着他那贼亮的大脑袋,就能把废品再卖个高价。而他们说的那个所谓的谜踪神道公司却是子虚乌有的。您说,高价收了他们废品的那些公司,是不是也该郁闷了呢?

    这个子儿亮究竟是进没进过监狱呢?如果他进过监狱的话,又是犯下了什么罪呢?不过我要是告诉了您,保准您得先乐啦!

    后来小谭他们调查了,子儿亮还就真没进去过。不光是监狱他没进去过,就连拘留所他也没进去过。也许您就问了,这不是往自己脸上抹屎吗?真有那样的人吗?这样的人,别处咱还真不知道,但咱天津还就是有!眼睁睁的,这子儿亮就是其中的一个。子儿亮虽没进过监狱,但也绝不是什么好鸟。就说咱们人间社会的这个大林子里,什么鸟没有呢?那可是好鸟加坏鸟的一大群啊!小谭要想从这个大林子里,把子儿亮这只坏鸟给找出来,能那么容易吗?

    后来小谭也说,咱不想找光头的时候,眼前却总能看见光头。咱就说影视明星里吧,就有不少。天津小伙儿陈道明刚把头发给长出来;大宅门里的七爷陈宝国可就把脑袋给剃光了。陈佩斯还没来得及长出头发,相声演员侯耀文又把自己给剃光了。侯耀文英年早逝,咱不提他了。可他的徒弟郭德纲,又把自己给剃光了。但刑警小谭这回却不是想找明星,明星也不至于想去收废品。那么光头老百姓里,可是上了岁数的老爷子居多。小谭他们要找的也不是那些老爷子。反正,您想找光头的时候,这光头反而变少了。再说,咱只是想找那个涉嫌犯罪的光头,而且是一个光收废品的年轻的光头。如果刑警们见了他,前边衣服一撕开。假胸毛、假文身,再加上一个冒着贼光的秃脑袋。甭问别的,就是他了!

    随后,小谭就带着蔡厂长和他们厂里那个管着废品的员工,来到了咱们刑侦局的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刑科所里不是也有画家吗?咱们以前的段子里也提到过不止一回。这位画家又凭着蔡厂长跟那位员工的口头描述,又把子儿亮画成了一张照片。蔡厂长指着这张照片肯定地说,没错,就是这个人。

    再说小谭回到局里。队长说,这么简单的线索,你就接着操持吧。但前提是,你先说说自己的探察方向?

    小谭说,第一步,我想去访问几个废品回收站。

    队长说,废品站可多了去了,你打算先去哪个方向呢?

    我想由近及远,先排查一圈再说。

    错!你要是那样的话,就连黄花菜都凉啦!

    那您说我去哪个方向吧?反正我不怕辛苦。

    你还是先去××吧。说着,就跟小谭耳语了一番。

    队长说的那个××。就坐落在城区的另一端。比如说小谭他们分局坐落在咱天津的东南角吧,他们队长说的却是西北角。没想到,小谭到了西北角刚走访了没几家,就立马找到了两条线索。队长说,看来我判断得没问题。但也要告诉你,他们肯定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东南角进了货,出手必定是西北角。因为犯罪也是有规律的啊!

    说起当刑警,小谭确实是新手。可是架不住他身后还站着一大群老手呢!老手就那么给他一点拨,他也就给咱来了一把快手拿鱼。拿的什么鱼呢?既不是鲫鱼也不是带鱼,更不是鲇鱼。而是一条关于嫌疑人子儿亮行踪的线索。

    前几年,咱天津的繁华区有个鞋城,专营外地皮鞋。这当中,来自浙江的小商人比较多。浙江人既聪明又肯吃苦,但他们胆子却普遍很小。初来乍到的,也不太了解天津的风俗。子儿亮呢?就凭着他的光头和假胸毛假文身,向这些小商人们收保护费。见面他就说,你的仓库最近没着火吧?或者说,孩子过马路可别出车祸!当然也说过,有人敢欺负你就给我打个招呼,咱哥们儿保证随叫随到之类的。

    然后,到了日子就准来收钱。但是时间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听说警察要找他,子儿亮也就躲了起来。一躲将近两年。一个卖鞋的小老板指着小谭手里的画像说,这小子早就该进去了,实在太可恶了!

    有人认识子儿亮家,小谭就赶到了他家。可子儿亮呢?却是半年之前刚搬走。小谭又找到新地址,没想到就在三个月之前。新房子又改成了立交桥。但是小谭也没白跑,他从拆迁指挥部那里要来了子儿亮的手机号。

    段子说到这,读者也就不难猜到下文了。因为咱们前边也讲过不少类似的段子。小谭又去了一趟移动营业厅,掌握了经常和子儿亮联系的那另外那几个人的线索。这几个小子不是经常合演着一出戏吗?那几个演员的号码也都在子儿亮的手机里。

    段子说到这,我想起了北京的一位朋友。

    这朋友名叫邹敬之。说名字您可能不认识。但他却是个编剧界的大腕。一提《康熙微服私访记》那个长达几十集的电视剧,您可能就知道了吧?这位大腕就说过,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还就是经典。比如一出戏,您先得备齐了生旦净末丑,这戏才能好看。于是,康熙才带着宜妃、法印和三德子下去微服私访。您想,有皇上有妃子又有和尚跟宦官,再搭上个美女小桃红。这各类的角色是不是都齐了呢?这才让您看见了康熙他甭管走到哪儿,都是一出戏。

    子儿亮的段子呢?也跟这位邹大编剧的道理差不多。其中的子儿亮就是个花脸,还有个叫闻喜的扮演老生。

    闻喜五十岁挂零,生着一张大长脸。远看总像肩膀上扛着一把大铲子。他就是咱在前边讲过的,在蔡厂长那儿随着子儿亮第一个进来的那个高大但不威猛的男人。当时也是他对蔡厂长说,我这兄弟刚从监狱出来。

    那个丑角呢?就是第三个进来的那个,既不高大也不威猛的小伙,也就是跟蔡厂长扮鬼脸那小子。此外,汽车里还坐着一个专职司机,是闻喜的外甥。恰巧闻喜的这位外甥,好像性取向不大分明,说话嗲声嗲气的。明明他跟着舅舅收废品,却还要往身上喷香水。这般看来,外甥也勉强算个旦角吧。

    您看,花脸、老生、丑角加上个旦角。也就凑成了这一台戏。

    这才让我想起了北京哥们邹敬之,应该不算牵强吧?而子儿亮和闻喜这两个主谋在最初也正是如此预谋的。只是他们并没打算演戏,而是要动真家伙。就这么一出又一出地演下来,离真的进监狱也就不远啦。

    小谭说,别看子儿亮最嚣张,他的师傅却是闻喜。闻喜既是这出戏的编剧,也是导演跟主演。编剧、导演、主演之前,他倒是始终在监狱里住着,也是劳改犯里的老资格。子儿亮最初在鞋城收保护费,就是受了闻喜的启发。后来闻喜又进了监狱,子儿亮却给溜了。也许是子儿亮这小子东家敲三十,西家诈五十的来去没个踪影。凭这个小打小闹的罪行在全国通缉他,显然不够条件。没想他这回通过收废品来重操旧业,而且又跟闻喜勾搭上了。

    闻喜发展的两名队员里,既不高大也不威猛的那小子,是他的狱友,因为敲诈勒索被判了八年。从时间上看,相当于两个大学本科。所以,他把戏演得就挺到位。亲外甥一直没工作,开车跟着舅舅混饭吃。对这台戏来说,他也只能算个跟班。要说这几个小子文化不高,却都十分狡猾。其中的两人经常跟警察打交道,也有些反侦察能力。赶巧经办这个案子的刑警又是新手小谭,抓他们也就不可能那么顺利了。

    但是,小谭刚摸到了线索没几天,他的领导就开始重视了。因为在那之前,小谭的领导正带着主力队员去侦破一宗刚有一点儿线索,却是多年未破的积案。案子破了,领导舒了一口长气。闲下来,也就有可能关心一下小谭手里的案子了。

    领导听了小谭的汇报说,你也学着当一把演员吧。说得小谭有点发蒙。后来很快明白了,小谭呢?就成了蔡厂长他们厂里的那个负责处理废品的员工了。可是小谭也问,子儿亮到厂里来的时候,可没给厂里留过他的手机啊。我拨他电话会不会穿帮呢?

    队长说,听你介绍子儿亮这小子有点儿二乎。

    小谭说,我也觉着他这人不大严谨。

    所以啊!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能选这么个发财道儿吗?就看你这个演员演得怎么样了吧?演好了,他自然也就露头啦。

    小谭又找了几个老刑警咨询了一下,才拨了子儿亮的电话。

    您是子儿亮经理吗?对,我找谜踪神道物回公司的老板。对,就找您。我是?我是蔡厂长的部下。对,就是管仓库废品的那个职工。我姓谭。当然找您有事了。因为最近我们的厂区要整体搬迁。对,大型设备也要更新改造。蔡厂长说您是他的老朋友了,嫂子和孩子也被您照顾得不错。对,所以厂长想把一个车间的设备都交给您处理。当然不是设备的价钱了,设备更新了。原来的不就变成废品了吗?对啦!我们一共九个车间,这回改造四个。四个您都要啊?那我得向厂长汇报一下。给我好处?您还给我什么好处啊?您是我们厂长的朋友,我想高攀还高攀不上呢!明天来?其实最好还是今天。对,夜长梦多。您一个人来?一个人就一个人,先看看东西吧。蔡厂长肯定在厂里。明天可就说不准了。那好!一会儿见。

    小谭把上边的段子讲完了。还给我讲了一段老刑警们帮他设计这个方案的过程。

    一个老刑警说,当年,有几个法国人站在巴黎的一个街心公园里,这几个人拿着一张图纸,假装疯魔地比划着不远处的那座埃菲尔铁塔。您说他们是想维修?看着又不像。您说他们是搞设计的?铁塔已经在那站了好些年了,还用他们再设计嘛呢?有人路过看见了,看看也就过去了。偏巧赶上一个美国人闲着没事,心甘情愿地凑上去看热闹。这段子也就变得新鲜了。

    原来,这几个假装疯魔的法国人,正要把图纸上的铁塔当成废品,准备策划一下这么个大号的废品究竟该怎么个卖掉?赶巧这个美国人呢?确实还挺有钱。他给这几个人交了定金之后,正带着施工队伍来拆铁塔的时候,法国的警察可就来了。那个美国人才明白是自己上了当。说这话就往铁塔上跑。干嘛?他想跳下去,从而了却自己的一生。据说,这还是个真事。

    这段子说明了嘛?说明谎言历来就不怕你说得大,关键就是你得说得圆。老刑警讲完了这个段子,才帮小谭设计了他的角色。

    小谭受了前辈的启发,才把蔡厂长的工厂准备打包当成废品,再卖给那个做梦都想发财的子儿亮。子儿亮呢?面对这么大个的一个诱惑,他的智商也就归了零。不过严格地说,小谭对子儿亮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应该不算谎言,反而算智慧。这个智慧的背后,却是正义与善良。

    很快,子儿亮就欢天喜地地来了。

    进了厂门的子儿亮说,我是你们蔡厂长的哥们儿。我哥们儿让我来找你们仓库的谭师傅。你们帮我联系一下吧。

    这时候,小谭从子儿亮的身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姓谭,你是找我的吧?这时的小谭脸上带着笑,但他身上却是穿着一套警服。子儿亮见了这个如此打扮的“谭师傅”,他又该做何表现呢?

    子儿亮和闻喜他们导演的这出戏,也该收场了。蔡厂长和回收站这群人的郁闷,也就要烟消云散了。但是后边的段子开始之前,需要说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法律,同时也是打击处理子儿亮他们这些违法行为所需要的依据。

    说起现在的刑法,比过去那是严谨了许多。具体的条款也比当初增加了几百条。还记得一位天津的人大代表对我说过,目前我国省级以上的法律法规已经接近了两千部。现在每年还会有不少新的法律法规出台。这么多的法律法规纷纷出台。将给社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就是消化不良。还别说咱老百姓,就连专门从事法律工作的律师们,也会感觉消化不良。

    这位人大代表的话我能听懂。同时我也认为,不管怎么说,法律的完善,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至于他讲的消化不良,也只能再找一批对付消化不良的办法了。就说段子里的这个子儿亮,他们犯的是哪条法律呢?前边咱也说过,说他们敲诈勒索?弱点儿。说他们是抢劫?他们也给了钱。所以,如果倒腾不清他们究竟是犯了哪条哪款的话,小谭抓他们还就是有困难。其实子儿亮跟闻喜他们最初预谋的时候,也正是想钻这么个法律的空子。

    闻喜曾说过,定咱抢劫?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咱既没动武也没骂街,当时还给了他们钱了。子儿亮也说,定咱敲诈?更不可能了!谁见过敲诈废品的?再说咱也没威胁他们的安全啊。闻喜又说,定盗窃就更没门儿啦!盗窃还能给咱们开出门证吗?

    这几个小子如此预谋了一番,都觉着自己还挺聪明的。

    后来小谭也问过我,何老师,您一定也想问问咱抓子儿亮的法律依据吧?

    我说,我正要开口你就知道了。

    小谭说,我们下手之前,也做了专门研究。最后,给他们定的罪名是非法交易。毕竟这帮小子给了钱,只是给的钱少了。但他们在交易过程中的确有着违法成分。

    接着说子儿亮。

    前边咱讲了,子儿亮来到厂里还没说三句话,就被小谭给拍在那了。子儿亮回头一看是警察,可就吓坏了。转身想跑,却忽然觉着自己的两条腿,怎么变成了两棵树了呢?而且还生了根了。这时的子儿亮又想说话,可他又发现自己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房檩,根本就回不过弯来,硬了。

    后来,子儿亮的树根是越扎越深,可舌头却先缓过来了。他说,我不是找您的。小谭说,我可是找你的啊!你是叫子儿亮吗?对,对对。那就没错。把手伸出来。咱先戴上吧。戴上,戴上戴上。咔!手铐那么一铐。子儿亮的脸色可就没法看了。

    说起手铐,让我想起一段往事。也跟这手铐有关。

    记得当年我还年轻。也就特别愿意跟着师傅出去抓坏人。手铐其实挺重的,但我带着却从来都不嫌麻烦。偶尔也会把手铐带回家里。赶巧一位朋友来喝酒,看着手铐新鲜,在边上自己瞎摆弄。得!他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给铐上了。我说,哎呦!我身上可没带着钥匙!开始呢?他还以为我故意逗他。后来才明白我不是开玩笑。他那脖子上的热汗可就下来了。这时,饭菜也都上齐了。我就说,咱先喝酒吧。钥匙,等我再想办法吧。

    这哥们本来就五大三粗的,也特别爱喝酒。也是咱们经常说的那种爱惹惹的人。但是,他戴着手铐喝酒,却是平生头一回。无论您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战战兢兢的。当然那时我也年轻,同时也比较嘎坏。其实我即便没钥匙,也能把手铐打开。之所以不打开,就是想逗逗他。现在就叫恶作剧吧?就这样,直到把饭吃完了。我才想办法为他开了铐子。这哥们儿的热汗还在流呢。

    那时他家里就养狗,平时在院子里拴着。从我家回去他就把狗链子给摘下来扔了。他说,我这回算知道被铐着是个嘛滋味了。简直是太难受了。往后谁再敢拴咱家的狗,我就跟他没完!

    子儿亮这小子,很难说他是个好人。但坏蛋也不一定都戴过手铐。因为他从来就没进过监狱。即使想戴一回手铐,也是没有机会。所以,小谭帮他戴上了之后,就押着他走向了警车。“咚”的一声,他那光头竟然撞上了警车的门框。那响动,把小谭都给吓了一跳。您别看他见了厂长们和废品回收的老板们,都是狐假虎威吆五喝六的。上了警车可就蔫了。开车没过十分钟时间,他就干脆利落的,完成了小谭交给他的“任务”。

    其实我一直都想说,手机可确实是个好东西。在过去,要是半夜有邮递员在谁家的门外喊,XXX电报!惊得周围的邻居都没法睡觉了。可那时候却没人对这事有意见。为嘛呢?人家半夜来了电报,基本上也就没嘛好事了。不是亲友家里闹灾,就是电报上门报丧。但是现在的年轻人,能用手机发个短信说“我想你想得睡不着”。您看,这就把见面都不好意思说的话,用手机给说了。子儿亮也就是这么完成小谭交给他的任务的。

    子儿亮的短信上写着:“拿了大鱼,快来收网。”

    您想,闻喜和那两个同伙要是看见了这条短信,他们还能干什么呢?那还不得前仆后继地蜂拥而至?

    子儿亮发完短信,也就进了看守所。小谭又跟几个刑警返回了工厂。刚到工厂没一会儿,闻喜跟另外两个同伙开着车就进了大门。于是,下来一个,铐上一个,换车;再下来一个铐上一个,再换车。至此,这出戏里生旦净末等四位角色,也就都凑齐了。

    只是为首的闻喜刚上车,就敢跟警察理论。他举着自己的手铐说,我们既没偷也没抢,给我们戴上这个干吗?

    那个既不高大也不威猛的小子说,我们花钱买废品,再说我们跟蔡厂长也是哥们儿,怎么能算我们犯罪呢?

    闻喜外甥的胆子最小,一句话也不敢说,但是眼窝特别浅,那眼泪流得可是哗哗的。身上的香水味呢?也是嗡嗡的。弄得小谭还纳闷呢。心想车里的几个大老爷们,哪来的香水味呢?

    一个老刑警指了指外甥说,看那小哥们儿,长得多秀气啊!这才让小谭找到了香水的源头。再一看,这哥们儿的举手投足之间,怎么就不大对劲呢?想了想,也就没再说什么。

    警车开出来一会儿,小谭就问,你们谁因为敲诈勒索进去了八年啊?

    既不高大也不威猛的那小子说,是我。

    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我说我们跟蔡厂长都是哥们儿。掏钱买废品,我们怎么就算犯罪了呢?

    你说,你跟蔡厂长是哥们儿。那人家蔡厂长怎么会不认识你呢?你说掏钱买废品,你那是买吗?按理说你在监狱里已经待了八年了,应该相当于两个大学本科了吧?可你怎么就不知道知识也有老化这一说呢?现在的刑法是多少条你知道吗?

    我就是想问问我们究竟犯的哪条罪?

    你犯的是非法交易罪!知道吗?不知道吧?不知道就有地方教育你。从现在开始,把你的臭嘴都给我闭上!

    子儿亮他们进来之后,就该是审讯和调查核实了。后来的审理查明,子儿亮他们四个人结伙犯罪十多起,骚扰多家企业,当然也骚扰了多家他们下游的废品回收公司,非法收益足有十几万。法院根据他们不同的责任和所造成的后果,分别被判处了相应的有期徒刑。应该说,他们几个也确实是罪有应得了。

    子儿亮他们的段子,大概就是这些。小谭抓了子儿亮,也不是个十分疑难又十分曲折的案子。要是跟咱天津刑警这些年来的精彩段子比起来,还真是很难被排上队。但是读者也许会问,既然这个子儿亮的段子不是特精彩,你老何怎么就选上了他们呢?但是,在咱们随后的段子里,您也许就能听出点儿门道来了。因为小谭说,这个在外边吆五喝六的子儿亮不是自称在大狱里待过吗?前者,要收人家鞋城那些小老板们的保护费。后者,又跟闻喜他们策划了这场闹剧。按说这小子的胆子可是不小。那么,他进了看守所之后呢?也就是说,他在外边冒充自己进去过,可是真进来之后,他又怎么样呢?

    段子讲到这儿,让我想起了有人给那些贪官们写的一首打油诗。那诗是这么写的:“一捧,他就笑;一请,他就到;一给,他就要;一喝,他就冒;一劝,他就躁;一批,他就跳;一审呢?他就尿。”虽然这首小诗是给那些丑恶的贪官画了像。可是用在子儿亮身上,有的地方也确实恰如其分。哪条恰如其分呢?就是最后的这条。一审,他就尿了。

    要说子儿亮这么个剃着秃瓢、粘着胸毛、满处乱摇的坏蛋,怎么会进来之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脓包呢?所以,下边的段子您肯定想听。

    提起监狱和看守所,我可有过不少老朋友。比如咱天津一所的于教导、二所的韩所长、监狱的郭监狱长,甚至劳教所的许所长。那都是多年的好友了。我的这些老朋友,都跟咱的段子无关,或者说关系不大。但是,正因为我有着这些看守所和监狱的朋友,才有可能让我对这些看押犯人的场所比较了解,也就更便于解读这个子儿亮进来之后的段子了。

    看守所里不是都有监号吗?每个监号不是都有监门吗?每个监门上不是都有个瞭望窗吗?这些监所的硬件设施,全世界都是一样的。说明什么呢?

    首先是说明,那些地方的看守或者是管教,不可能总在监号里边陪着犯人吧。他们对犯人的看守,更多的是在监道上巡视。所以,每时每刻每个监室里都在发生着什么,他们也就没办法很具体地掌握。子儿亮的这个段子,也就是在这样的空当里,被演绎了出来。

    如今上了些岁数的人,都知道过去的不少单位里,都讲究个“论资排辈”。现在好像改善多了。但论资排辈在监所里,却始终变化不大。多次进出那地方的犯人一般比较吃香。

    你待过几年?

    嘿嘿!最长的一回十二年。

    好!那您就是爷。饭来了,您先吃;水来了,您先喝。

    你待过几年呢?

    上回三年,再上回是五年。再再上回?想不起来了。

    得!您是伯伯,饭来了您接着,水来了您也接着。但是您的待遇却不能超过刚才那位十二年的爷。

    有人问子儿亮,你进来过吗?

    没有。

    劳教过?

    没有。

    拘留过?

    也没有。

    没有你还敢坐着跟我说话是吗?你知道我们这几位都是干嘛的吗?给我站起来!起来!撅着!

    子儿亮呢?只好站起身来低声下气的回话。这样一来,他子儿亮在监所里的辈分自然也就显得比较低了。

    首先,子儿亮是进了监所。但是监所不比外边。您想理个发,也不可能像在外边那么随意,总把自己给弄得锃光瓦亮。苍蝇落在上边都得带着双拐,否则就可能被摔碎了股骨头。进来之后呢?子儿亮的头皮上,很快就长出了一片青茬儿,不长不短的,很是难看。同时监所又规定只能是按时洗澡。子儿亮想洗的时候,总是赶上没热水。头一回洗完澡,他的假胸毛和假文身就都露了馅。从此,那只曾经翱翔在小商人面前专收保护费的大老鹰,那个自称从里边刚出来,到处敲诈废品的大老板,转眼就变成了监所里边的一只小菜鸟。

    菜鸟的光头变成了青皮,又没了假胸毛和假文身壮胆,还没有过大狱里混过的“资历”。还剩下了嘛?就剩下受气了。

    一个押犯的头领说,就凭你这脑袋瓜子,还想在局子里也玩儿“造型”?你说!是想玩儿造型吗?

    不是,不是。我下回一定改。

    改嘛?改造型是吗?你还想改嘛造型啊?

    我不是想改造型。我是想改邪归正。

    你改邪归正跟我说得着吗?你跟警察说呀!

    反正这么说吧。只要看守们一眼看不到,他子儿亮就能享受到类似的待遇。弄得他想哭却又不敢哭,只能给人家赔笑脸。想笑?眼里又满是泪水。您想,监所那种地方能挂着几盏省油的灯呢?所以,子儿亮就经常尿裤子。

    您也许说了,想尿你就上厕所呀。可是凭着子儿亮的“资历”,即使他想上厕所,也得排在最后。再加上他人地两生,底气就更显得不足。中医讲,底气不足就提不住气,提不住气也就容易尿裤子。所以,子儿亮尿裤子的事情就时有发生。

    后来小谭对我说,何老师,您想见见这个人吗?你还是见见他吧。就那副德行,您见了准想笑。

    我说,还是别见了吧。这些人我过去也没少见过。我还是回去把这个段子写出来,也好反映你们这些年轻刑警的风采吧。

    小谭却说,知道了子儿亮的这段经历以后,我们心里也不好受。您说,他好歹也是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干点儿嘛不好呢?最后却把自己给弄成了这样。

    子儿亮这样的人,关键是他们不懂得什么叫荣辱。

    对啦。下午我就提讯他,专门再给他上一课。就给他讲讲嘛叫当今社会的荣辱观。

    “女秘书”的双重身份

    至今也不记得我在哪段故事里引用过相声《钓鱼》里二他爸爸的话了,“明儿还来一拨儿呢,再给我烙四张糖饼。”但刑警值班如果赶上报案,历来就是一拨儿接一拨儿的。那时的队长们三天轮一次夜班,夜里发案就上。却也有的队长总闲着,半宿半宿地看电视,次日赶上公休,就能马上回家。有的队长就不行,只要他值班,保证有案子。跟别人换个班,案子还找他。急着建功立业的年轻人,盼着有事干,干了几十年可就见怪不怪了。盼着能歇歇吧,案子却不听您调遣,您一值班,它就来了。

    这天,付队连轴转了半个月了。值班时刚躺下,就被砸起来了。

    付队姓付,却是正队长。用他的话说,当派出所所长时他就这命,只要值班准有事。风水总该轮流转吧?到他班上就是不转。所以他问我,何老师您说,刑警队长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说,刑警队长任重责大。付队又说,看来我这个问法有问题。又改口问,您说刑警队长身上还差哪个器官吧?

    这话把我问得有点迷糊。我想,器官应该和刑警队长没关联啊!他笑笑说,刑警队长就差一条尾巴,安上尾巴就是驴呀!说完,我俩都笑了。

    该说付队的案子了。但介绍案子之前还得交待一下。

    大家知道,中国是当今世界的大国。比如人口大国、农业大国、发展最快的大国,等等。但这些都跟砸醒了付队的案子无关。有关的是,中国还是个自行车大国。既然有那么多人骑自行车,就得有与之匹配的企业来生产和维修自行车。而天津又是生产自行车的大户。而自行车企业最集中的地方,却属于付队的管区范围。如今不少自行车由人力改成了电动,电动车企业最集中的,还属于他的管区。经营着十六家电动车连锁店的老板一夜蒸发,那些被大老板坑苦了的小老板们,能不来找他?小老板们可不管您是否连轴转了半个月,也不管您是否刚躺下,更不会问您是否少了一条尾巴。

    把自己蒸发掉的老板姓祖,大名叫祖太阳。一个人究竟愿意姓什么,好像不便自己决定。但祖老板的名字绝对大气。您想,名字叫太阳,姓氏还是个祖宗的祖字,事业还能小?所以,他刚从江苏过来,就大刀阔斧地兴办了祖氏电动车联合体。上游开了六家零件厂,给整车配套。下游是十六家零售店,专卖电动车。

    祖老板出来进去的,好车专坐大号的,秘书专带小号的,看着就有钱。但这个祖老板却一夜蒸发了,卷走的可是加盟商的钱。这些捶胸顿足哭天抹泪的小老板里,就有付队的二姨和表舅。只是在案发之前,他们还没顾上跟付队攀亲戚。

    还说祖老板。之前祖老板的事业不是红红火火吗?但红红火火的背后却是亏空。可外人并不知道呀!于是你追我赶的争着要加盟。开间加盟店并不复杂,租上间门脸房就搞定了,只是还得交给祖老板一笔加盟费。然后才是统一标志、统一广告和统一产品以及统一服务。就在加盟店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的时候,祖老板却一夜蒸发,无影无踪了。

    加盟商们都是攒齐了家底或者借了别人的钱来开店。您玩了把人间蒸发,我却因此断了生计又欠了外债,能不着急吗?所以,刑警队究竟如何破案、啥时能破、破案之后能挽回多少损失,这就成了他们关注的焦点了。

    关于人间蒸发,读者大概也听过不少故事。比如北京那个年轻的银行职员,二十六岁就开上了宝马。女友想吃羊肉串,坐上飞机就奔乌鲁木齐。那小子后来不就蒸发了吗?二十六岁您就敢惹这么大的祸?可人家却发明了一个新名词,叫做“压缩人生”。后半辈子进监狱,人家认啦!所以,银行行长们也发明了一个新名词,叫做“周五现象”。说的就是每到周五下午,如果谁谁忽然不见了,打手机又是关机,行长就赶紧组织人查账,兴许还能在国境线上把那个谁谁给追回来。人们见过的行长们大多毛发稀疏或两鬓斑白,也许就跟这个“周五现象”有关。

    您想,二十几岁都敢人间蒸发,四十出头的祖老板还有嘛不敢的呢?只是祖老板这一蒸发,又被刑警队的付队给赶上了。连轴转了半个月之后,又连轴转了一星期。

    刑警队侦查破案,的确是个专门的学问。在刑警学院被称为刑事侦查学,有专门的教授,还有硕士、博士和博士后什么的。但再大的学问也有个深入浅出的时候,咱老百姓如果读过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和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的话,也完全有资格跟着掺和掺和。毕竟案子有简有繁,介入的门槛有高也有低。比如这位祖老板,原籍不难找吧?咱先看看原籍;媳妇孩子不难找吧?再找媳妇孩子;电话记录不难查吧?那就过滤一遍电话记录;密切往来的客户和朋友也能查吧?咱也查查。对啦,还有电子邮件、网上订单和网上支付记录,总能有个抓挠。此外,再组织人到机场、海关、火车站看看录像,这也不复杂。最终还可以发出协查通报或来个悬赏捉拿。还不见效?不是还有国际刑警吗?

    如上这些办法在当今信息发达的背景下,已经不算新闻。稍微有些文化的老百姓,即使没看过福尔摩斯和克里斯蒂的,也能给付队他们支几招儿。但是先走哪步后走哪步,学问可就大了,这也是刑警这个警种永远都无法被替代的原因所在。可咱反过来再想想,假如祖老板逃往大兴安岭的一个林场,隐姓埋名的住下来,您让付队他们上哪找去呢?当然最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只是咱们支招儿的时候比较轻松,他们找人却很费劲。

    记得我师傅有一个亲身经历的案子。

    20世纪60年代的一个聋哑人被杀了,刑警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叫老边的电工身上。虽然那时我还小,偏巧这个老边我却常见。因为他当时就在我家邻近的一个电器厂上班。至今我还记得他那出奇的身高以及屁股后边挂着的一兜子电工工具,扛着梯子到处走的样子。还记得他的电工兜子必须让我仰起脸才能看清,可见他的腿有多长。

    目标被锁定了,老边却跑了,而且一跑就是好几年。后来我师傅去大兴安岭查别的案子,怎么看怎么觉着电线杆上干活的那个人像老边。我师傅就问下边扶梯子的工人,上边那个是老边吗?对方说,是啊是啊。我师傅就喊,老边!下来吧。我是天津公安局的。老边就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这个故事就说明,我还得仰脸看他屁股兜子的时候他就杀了人,我当了警察之后他才归了案。您想,付队他们想找祖老板,能是件容易的事吗?

    还记得有一个从监狱里逃跑的犯人。这个犯人跑到广东,还在那开了家饭馆,据说生意特别好。这人在天津有家也有孩子,但他却在当地又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当然后来还是被抓了。然而巧的是,这人当初酒醉杀了他媳妇,投案却没找派出所,而是把电话打进了电视台,又赶巧那时我正客串电视记者值夜班。他说,我杀人了。我就让他在原地等我,然后给刑警打了电话。后来我还为他向媒体投案出了证言。再后来我去监狱采访时问他,你知道当时投案是谁给你作的证吗?他说,是电视台的一个记者。我说,就是我。当时他就愣了,不过后来他也谢了我。

    除此之外还有件巧事,我的一个警察同事叫桂雨清,当年写过不少作品。赶巧我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读到了这么个细节:媳妇在产房里给自己生孩子,自己却在门外跟情人亲嘴!我当时就想,小桂还真能忽悠。能有那么巧的事?但那个我为他自首作证的犯人,却以他的亲身经历为这个细节做了诠释。广东媳妇为他生孩子时,他就是跟医院的一个护士在外边亲嘴来着。这是犯人亲口对我说的。当然说的语气比较沉重,有痛心疾首的意思。由此,作品和生活重合了。您说巧不巧?

    故事说到这儿,话题好像跑远了。但我却想通过这些巧合来说明,付队查找祖老板的过程,也有不少和上述故事的相似之处。

    还说祖老板。祖老板是个骗子,这好像不用过多介绍。但祖老板还在他们家乡的镇上修自行车的时候,也被别人骗过一回。可以说,祖老板后来变聪明了。也可以说那个骗子就是祖老板学习行骗的进门师傅。好人被骗会找警察伸张正义,祖老板被骗以后就很难说他还是个好人了。他被骗了个捶胸顿足之后,从他师傅那学到了本事。因此,付队管区的这些个小老板才会上当。

    后来付队审讯时也问过他,你是怎么想起来这么个歪招的?祖老板说,恐怕是被骗之后,心里就被种下了恶的种子吧!付队说,是不是也说明你的这块土壤以前就有问题呢?弦外之音是,怎么别人就不像你呢?但祖老板却说,据说骗我的那个人也是被人骗了之后才这么干的。付队是刑警队长,主业是侦查破案,监狱才是教育犯人悔过的地方。于是也就没跟他继续理论。

    也该说说付队的二姨和表舅了。在祖老板没被抓之前,加盟商们隔三岔五的就往刑警队跑。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时候的刑警队就是这些百姓的银行。自家的钱(加盟费)被骗走了,你们刑警队也立了案,找不到骗子就得找负责抓骗子的人。如今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官司一进门,两边都托人”,其实是指的民事纠纷和经济纠纷。但也不知怎么的,刑事案件也被传染了。好像能够烦人托窍的找到付队,被骗的钱就能早一天落袋为安。所以才出现了付队的二姨和表舅。

    付队跟我说,谁让咱在老家的辈分低呢?进了村就得喊爷爷。撒尿和泥的孩子小不小?咱也得喊一声老爷。我说,我在老家辈分也低。进村喊爷爷才不会错。付队说,既然是二姨和表舅。到家怎么也得管顿饭吧?可人家一住就是不少日子,坐等咱抓了祖老板好给他们钱。您说,我这个刑警队长嘛时候又变成银行行长了呢?

    为此,付队可是没少遭媳妇的白眼。媳妇“检讨”自己嫁错了人家。当时光看他是个威武雄壮的警察了。没想他老家还有那么多的穷亲戚。我说,中国人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农民呀?付队说,谁说不是呢。

    再说付队寻找祖老板。前边不是说过祖老板一夜消失了吗?这个祖老板消失得还挺干净。家里嘛都没有,原籍却有老婆孩子。付队说,他老婆孩子那才叫个惨!几亩责任田都归了媳妇,孩子又一个比一个小。就说喝水的茶杯吧,人家还真拿不出三个来。孩子们见了警察就害怕,一个小小子干脆就尿了裤子。付队招呼当娘的给孩子换换裤子。当娘的却说,哪有裤子可换呢?付队掏出二百块钱说,给孩子买身衣服吧。

    付队对我说,何老师您说,那个祖太阳有可能回这么个穷家吗?我说,看来你得另想办法。付队说,祖太阳是不会回家了。可是我也有家难回呀!付队的话我能听懂,因为他家里还住着二姨和表舅。再说,即使付队家没住着二姨和表舅,案子没着落的话他也没办法回家。

    那几天,付队手下的弟兄们几乎把祖老板所有接触过的人都访了一遍。即使临时外出或者家里有事的,也要等到外出归来或者干脆追到家里。大网撒开了,一网捞起来。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位祖老板在蒸发之前,从厂家赊账进了一大批电动车零件。连夜组装成车运往了江苏。付队想,你这边赊账可以一走了之,那边却不可能一次就给你付清全款。于是付队就带人赶奔了江苏。到了地方才发现,长三角发展的确实很快,但也还有些至今仍很落后的地方。祖老板的家就在这种地方。这才有了付队找到祖老板家,掏钱给孩子买衣服那一段儿。

    付队找到了电动车的买家。买家说,这批货进得很便宜。祖老板就是要求给现金,信用卡转账都不行。所以,他们拿了现金的当天就走了。付队问,他们?还能指的谁?买家说,不是还有个女秘书吗?你们不认识?付队说,你把那个女秘书给我形容一下。

    祖老板经营的业务始终是电动车。但女秘书却换的很频繁。用付队的话说,那怎么可能是秘书?我们查到了几个,多数是歌厅小姐。歌厅小姐大多不习惯说实话。明明四川达州的,偏说自己是重庆的。明明东北铁岭的,硬说自己是沈阳的。祖老板对她们就更不可能说真话了。所以付队才说,他们是一骗对一骗,谁都别埋怨谁。如果想靠秘书小姐的线索去找祖老板,几乎不可能。

    如上,业务客户的线索迷茫,身边人的线索也迷茫。那么究竟去哪儿找这个祖老板呢?付队的二姨和表舅可不管这些,隔三岔五的带着一兜农副产品上门,上了门就在家里住几天。付队加班见不着媳妇,却不敢电话关机。所以二姨和表舅的信息才能不断传来,媳妇的口气也越来越冷了。

    还要说明一个细节。就是付队在调查江苏买主的时候多问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让他的侦查有了转机。

    刑警这行当里有句熟语:多问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这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宗杀人案。当时就怀疑案犯杀人后可能在天津的亲戚家滞留过。我就派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弟兄去那个亲戚家看看。其实也是搂草打兔子,有一搭没一搭的事儿。后来那个天津亲戚证实了,案犯确实来过,只是露了一面就走了。而且实在回忆不起准确时间了。我那个弟兄多问了一句,他在您这落下过什么东西吗?亲戚忙说有,原来是一顶鸭舌帽。鸭舌帽的帽檐和帽子之间夹着两张天津的电影票。由此,时间准确了,而且是两个人。其中的女人后来失踪,案子也就拿下了。那么,付队在买主那里多问了一句什么呢?

    付队说,照你看,这位祖老板和女秘书之间融洽吗?买主说,不融洽。怎么不融洽?看着就不融洽。那个女秘书就像个债主似的,对老板呼来唤去的。特别是在等我们的出纳去银行取现金时,俩人还在屋里吵架,据说险些动武。

    付队问,据说是谁说的?买主说,是我们会计。

    会计被喊来了。是一位温州籍的中年妇女。付队问我,何老师您能听懂温州话吗?我说,据说比西班牙语还难懂。付队说,对越反击战的时候为了保密,我军连电台都没用,直接由温州籍的战士喊话。弄得对方情报部门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终于知道是温州话了,仗也打完了。

    我明白付队的意思。当年我在福建调查时就遭遇过客家话,十句听不懂一句,急得我满头大汗。十里八里的找来了翻译,人家却下地干活去了。终于找到了地里,大雨又下起来了。无奈,撑开一把雨伞蹲在地头上才取了证。所以我就特理解付队当时的心情和处境。我说,刑警最好懂外语。他说,我的外语还是不错的,真希望那个会计跟我讲英语呢。可她却不会。

    温州话很难懂。但付队也不是没办法。翻译加上笔谈,很快还是明白了。简单说,祖老板的秘书当时发现自己怀孕了。对老板呼来唤去就是要求他必须马上带着自己去做人流。您想,以祖老板逃亡的处境他能立马就答应吗?但借口却比较可恨,祖老板居然怀疑秘书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秘书能不上火吗?所以俩人才动起手来。只是动手招呼了没几下,祖老板自己先软了。后来,才答应了秘书的条件,马上去最近的无锡找医院,立即把人流给做了。还答应要带她去当地最好的酒店休养半个月。

    付队费劲巴拉的终于听懂了会计的话,眉毛可就拧起来了。会计却说,不好意思偷听了人家的隐私,下回一定不会了。付队却说,你误会了,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说完,付队就带着弟兄们奔赴了无锡。买主的会计还嘟囔着说,怎么从天津过来的人都这么风风火火的呢?付队误以为会计还有话想说,跑回来就抓纸笔。会计慌忙在纸上写,我没话说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付队和弟兄们奔了无锡,二姨和表舅却还在他家住着。媳妇不好意思逐客,却好意思给付队打电话。付队只好搪塞说,案子有眉目了,我们正往无锡赶呢。没想媳妇把这话告诉了二姨和表舅。也没想二姨和表舅又把这个信息传给了加盟商们。于是,加盟商们凑钱推举了几个人,到分局请愿去无锡配合付队他们抓祖老板。局长给付队打电话问,你去无锡啦?付队说您怎么知道?局长说,刑警你干了这些年,怎么把侦查需要的保密工作给忘啦!付队忽然明白了,哎呀!是因为我媳妇。局长说,别说你媳妇,就是你丈母娘也不行!回来再跟你算账。

    其实付队还想说因为家里还住着二姨和表舅,但局长那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后来付队跟我说,当刑警最好同时也当个和尚。成了家麻烦就会跟着。我说,您又是和尚又是驴的,是不是有情绪啊?您说能没情绪吗?二姨表舅在家里住着,媳妇又像秋后的蚊子一样死叮。您说这案子还怎么查?我说,刑警的工作就是需要家里人理解。其实理解的核心意思是宽恕。好像英国人在翻译咱们的理解万岁的时候,就给翻译成了宽恕万岁。

    付队说,看来英语还就是个好东西,回家后也让媳妇宽恕宽恕我。

    再说付队到无锡。

    无锡自古是矿山,是专门开采锡矿给朝廷做酒壶的。后来改朝换代的这些个皇帝,一个个忙着整治天下,却也都很需要酒壶。于是就把无锡的矿山给挖绝了,所以取名无锡。但无锡的锡矿是没了,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些个人来!满大街都是人,就是没见着付队想找的祖老板。可刑警总不能没办法呀!付队就先去了卫生局。卫生局的官员说,您想找做人流的地方吗?我们无锡至少有上百家。您找最好的?最好的也不下两位数。付队从卫生局的官员眼睛里还看出,你们一群老爷们儿怎么也对人流产生了兴趣呢?付队才说,我们是刑警,想找一个女嫌疑人。官员说,那一定是个坏女人了?付队想说是个坏男人,男人身边还有个女人。但他想了想即使这样说了对方也不一定明白。只好说,对,对对!

    显然,付队是被局长批评他的电话给搅得心里有点发懵。不过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了,说,我们想找最好的产科医院和最好的酒店,得是相邻的。官员说,那你一定是想找中心医院和绿杨大酒店吧?付队只好又说,对,对对!但付队心里却觉得万幸,万幸的是祖老板没把做人流的医院选在温州。如果选在温州,哥儿几个还得恶补一下温州话。

    闲话少说。付队一行风尘仆仆的来到了绿杨大酒店。别说酒店的规模有多大,反正酒店大堂就足以停下飞机。人走进去就像被吸进去,一晚上宰您多少银子您也不敢大声说话。付队后来问我,何老师您说,这是咱刑警能住的地方吗?我故意逗他,只要工作需要,也不是不能破例。他听了这话反而来了精神,说,我们哥儿几个还就敢在酒店的高级餐厅里吃了一回饭,您信吗?我说,是酒店的保安部门请客吧?他说,我掏腰包请的,您信不信?我当然不信。可后来证实,他确实请了。

    故事说到这,又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一个故事。

    那时候天津的狗不理就很有名。别看饭馆的名字叫狗不理,但囊中羞涩的人想“理”它都没办法理。那时警察的工资低,如果打赌就放狂话说,错了我请狗不理。其实谁也不会当真。恰巧我的科长就有一回下不来台了,被大家逼着去了狗不理。但我的科长也确有绝招。问,我请哥儿几个,但我不作陪行不行?哥儿几个自然没意见。找地方坐下了,科长点了菜就打了个招呼先走了。没想服务员却端上来六大碗稀饭。我问,我们的包子呢?服务员说,刚才那人只给你们点了稀饭,没包子。读者不难体会,六个着装整齐的警察,面对着六大碗稀饭。邻座的客人该怎么看咱?但那时警察的手头虽紧却还知道不能浪费的道理。低着头骂着街还是把稀饭吸溜完了。好像咸菜是免费的,每人都吃了不少。回到局里就想拷问那个请客的科长。但人家却振振有词说,我说过请狗不理,可没说过一定是吃包子吧?

    基于上述记忆,我对付队说,你请大家喝的稀饭吧?

    付队听完就拍起了大腿说,还真让您给猜对了!

    当天,付队他们翻遍了来客登记也没找到祖老板。读者也许会说,附近如果还有酒店的话,可以考虑扩大侦查范围。这些,付队他们也考虑到了。但刑警的性格也确实有些和咱老百姓不大一样的地方。比如这次查酒店。刑警办案还有句熟语:逮着蛤蟆必须攥出尿来。这话听着有点不近人情。但他们为民除害,不这样还就是不行。同时,破案都有个时机,而且很多时机还就是擦肩而过,无法复制。这时候付队的经验又起了作用。还是那句话:多问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付队问,你们的酒店有没有配楼?回答是肯定的。一般的高档酒店都有配楼。如果老板来了,司机住哪?如果领导来了,秘书住哪?就住配楼。那个穷孩子出身的祖老板既然拧不过那个任性的女秘书,住得住在最好的酒店,人流得在最好的医院,怎么就不能像我们科长请狗不理那样变通一下呢?住最好的酒店,但却住在配楼里,这也不是说不过去。

    这时天就黑了。付队他们在配楼里找到了与祖老板特征相近的四个人。付队后来对我说,高档酒店都有个信条,客人进了房间就是回了家。至于这个家里又来了多少亲友探望甚至留宿与否,酒店是无权过问的。这就给付队他们的侦查带来了困难。

    前边说过,祖老板胆敢人间蒸发,就说明他早有准备。那么,弄个假证件也应该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付队他们才同时锁定了四个条件相似的嫌疑对象。只是,这四个人是不是也带来了女秘书或者女司机?来客记录上却没反映。再说,案发之前的刑警们也没见过这位祖老板。于是,留下俩弟兄在配楼换上酒店的制服盯着。一个做楼道卫生,一个开电梯。付队这才带人又去了附近的产科医院。

    简单说,对产科医院的调查可谓空手而归。因为,预约做人流的人出奇的多,年轻女性尤其多。但一般的手术却在白天。眼看着夜就深了。既然酒店住不起,便宜的旅馆又不能去,就只好在汽车里轮流休息。不过酒店还不错,开了个房间让哥儿几个洗了澡。付队说,天气又热又闷,哥儿几个头上都是脚味儿。

    高档酒店不便进房间。即使服务员,没征得房客同意也不准进去。所以只能在外边守株待兔。第二天早上,才有了付队请喝稀饭的场景。

    该说说祖老板了。这个祖老板甚是狡猾。狡猾的极致就是他给自己刮净了眉毛。读者可能没听说过,一个人如果整了头发或者画了眉毛但基本的形态不会大变。但假如刮掉了眉毛的话,几乎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而且会显得面目狰狞。不过大家最好别因为好奇而尝试。因为人身体上的所有毛发里,眉毛长得最慢。刮完了您会后悔很长时间的。

    就在付队他们人困马乏正喝稀饭的时候,那个给自己刮了眉毛的人出现了。虽然身边并没出现女秘书,但付队还是断定了这个人就是祖太阳。只见他过去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说,太阳吗?怎么见面也不打个招呼呢?没礼貌啊!

    说完,又附在他耳边说,我是天津公安局的。马上,祖老板也像前边故事里介绍的那个跑到大兴安岭的老边,从椅子上(不是梯子)摔了下来。

    这时,才走过来一女孩。但这女孩却不是女秘书。而是昨天下午他在歌厅里刚勾搭上的小姐。祖老板原准备在秘书手术的时候约她进房间,却没想撞上了付队。后来知道,女秘书昨天留在医院观察了。祖老板想带小姐回房间却赶上小姐的业务太忙。所以才约了今天。这就又一次重合了我那个作家同事桂雨清当年作品中的描述。

    祖老板的案子破了。骗款也大部分被追回。付队终于松了一口气。饭桌上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何老师您要小米吗?上我家给您捎点儿走。我说,我还是别要了。他说,都是今年的新小米,家里堆成了山。我调侃说,我担心你媳妇害怕,怎么你表舅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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