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吕祖之后,便匆匆去北京就职。
就职后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对待皖、直两家。安福国会,是皖系撑起来的;徐世昌的大总统,又是从直系手里接过来的。徐世昌一就职,就接到两家的“自荐书”:直系推荐曹锟为副总统,皖系推荐段祺瑞为副总统。徐世昌犯起了思索: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当了副总统,都是对我的牵制;若是两个人都当副总统,那岂不是把我的地位挤掉了!他下定决心,不能接受任何一家当副总统。
徐世昌风风火火地跑到保定,对着曹锟一声一个“珊帅”(曹锟字仲珊)地叫着,说尽了甜言蜜语,弄得曹锟昏昏然不知所以。最后挺着胸膛说:“仲珊一直视阁下为师,此番国会举徐师为总统,仲珊也是衷心拥护的。我可以对天表白,对老师绝无二志。”又说:“这大总统您只管当,我一定做您的台柱子。至于副总统么,我首先表示不要。我也劝芝老放弃。”
同样的办法,徐世昌又去找段祺瑞,并且附带声明:“曹锟已无意做副总统了”。段祺瑞也只好点头答应。这样,徐世昌任大总统期间,中国竟奇迹般地出现了无副总统的局面。
举徐世昌为大总统,是段祺瑞同意的。可是,徐世昌真的当上大总统了,段祺瑞又感到心里失调,感到这一步棋走得并不高。
坐在总理位子上,段祺瑞觉得事情太多了,而且众多意外的事情,弄得他焦头烂额,拿又拿不得,放又放不下。就在湘战节节败退的时候,徐树铮在天津廊坊又惹了一个大祸,他把陆建章给杀了!
陆建章,字朗斋,安徽蒙城人,也算是皖系中的骨干人物了。为了防止西南有变,段祺瑞把他安在陕西督军的位置上,让他把守西南大门。袁世凯死了之后,群雄争霸时,陆建章同段祺瑞发生矛盾,虽尚不见大的裂痕,段祺瑞便密令陕南镇守使陈树藩“突然袭击”,把陆建章给赶出了陕西。这个著名的“陆屠夫”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离开陕西便大造舆论,说皖系安在安徽的督军倪嗣冲“要叛乱”“要独立”,他组织了一个“讨倪军总司令部”,自任总司令,杀进安徽。结果,失败了。他又联络江苏李纯、江西陈光远、湖北王占元(即长江三督)组织反段联盟,推曹锟为领袖。反段不成,陆建章又跑到上海和南方革命党接触,开始和平统一中国的游说。这样,和段的武力统一中国正是针锋相对,引起段的记恨。
北方酝酿选徐世昌为大总统了,徐世昌又想当几年“文治总统”,便想和各方人士广泛接触。于是,陆建章决定北上,“发挥自己的作用”。
在天津的徐树铮知道陆建章北上了,便从北京陆军总部调来十几位贴身,把客厅改成了兵营,天天盛情招待这些大兵,以待陆建章到来。6月16日,陆建章车过天津,徐树铮以晚辈名义(徐同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是同学)盛情挽留。结果,在谈笑之中动了杀机:陆建章被枪杀在徐树铮的花园。这么一个大人物被杀了,段祺瑞事前并不知道。直到徐树铮在天津发出“杀陆通电”,他才打个电话给现任国务院秘书长方枢,让他转告段祺瑞。段祺瑞听到杀陆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连连惊呼:“又铮这个祸闯得太大了!太大了!”
杀了一个督军,乱子是不小!可是,少了一个陆建章,段祺瑞总算除了一个心腹之患。因而,段祺瑞还是指使方枢收集各方材料,编了一份“自圆其说”的报告报给总统,并又亲自口授拟了一份总统命令,要发往全国。
前据张怀芝、倪嗣冲、陈树藩、卢永祥等先后报称:陆建章迭在山东、安徽、陕西等处勾结土匪,煽惑军队,希图倡乱,近复在沪勾结乱党,当由国务院电饬拿办。兹据国务总理转呈,“据奉军副司令徐树铮电称:陆建章由沪到津,复来营煽惑,当经拿获枪决”等语。陆建章身为军官,竟敢到处煽惑军队,勾结土匪。按照惩治盗匪条例、陆军刑事条例,均应立即正法。现既拿获枪决,著褫夺军官军职、勋位、勋章,以昭法典。
冯国璋尚未下台,大总统印还在他手里。这份命令当然得他签发。命令稿到冯国璋面前,冯国璋大惊失色,马上喊叫起来:“如此大事,十分荒唐!我怎么会签发这样的命令呢?”冯国璋就地转着圈子,背剪着双手,像一头刚刚关进来的野豹子。
冯国璋毕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要下台了,不必再得罪段祺瑞了,免得像陆建章那样,死无葬身之地;何况陆建章已死,再争什么,人也不能活了。他停下脚步,把怒气往肚里咽下去,还是决定把总统大印盖上去。一边盖印,一边对段祺瑞派来的国务院官员说:“树铮在芝泉左右,一向是为所欲为,今天这事做得未免太荒唐了!你们回去告诉芝泉,他怎么办,我就怎么用印好了。”
1918年9月4日,国会选举徐世昌为大总统。
1918年10月10日,徐世昌在北京宣誓就大总统职。
新总统就职了,旧总统要下野。冯国璋发表了一份“施政通电”之后,过他的“寓公”生活去了。按照事前达成的协议,旧总统谢职下台时,国务总理也得谢职。到这时,段祺瑞方才大悟,那个安福俱乐部并没有令他“玩”得开心,他仍然回到了冯国璋上台之初那种局面——只管理将军府督办参战事务。段祺瑞的鼻子又歪了。但他却没有预料到,从此之后,这只“北洋之虎”的威势,却一去再不复返了。
“下野”,段祺瑞并不怕。他下野的次数太多了,但又怎么样呢,不是像不倒翁一般,无论身子向左歪、还是向右歪,最后,还不是端端正正坐稳了,就连袁世凯,也不得不高看他几分。徐世昌是他扶起来的“天子”,他会对他怎么样?段祺瑞不顾虑总理名分,他坚信自己是“推舟之水”,当“舟”不驯服时,他有能耐“覆舟”!段祺瑞忧虑的是:他今日面临的形势,远非袁世凯时期,更非黎元洪时期——段祺瑞之所以坚持武力统一中国,他是觉得有日本这个靠山,日本人会向他提供贷款,向他提供武器。据官方统计,仅段祺瑞用兵的1917年10月到1918年5月这一段,军费开支即高达六千六百五十二万元,武器弹药耗费量异常巨大!在段祺瑞任总理的两年多时间内,他向日本举贷的公私借款达三点八亿元。从经济投靠,进而沦为军事附庸。1918年5月,段祺瑞政府与日本签订了“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哪里是什么防敌,而是日本人以共同防敌为名,在中国驻兵、指挥军队、控制军火生产、设置军事要塞、掌握中国军事情报和国防机密、擅发军用票,扰乱金融,简直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之外,段祺瑞还追随日本出兵西伯利亚,帮助帝国主义扼杀新生的苏联。段祺瑞干的事,中国老百姓都看见了,中国老百姓很生气。于是,上自公团组织,下至平民百姓,纷纷起来反对,留学生、全国工商界代表纷纷派人进京,要求公开外交,停止内战、废除苛捐;连北方军队中的吴佩孚等也发出主和通电,指责“用借款以残同种,是何异饮鸩止渴、借剑杀人”!段祺瑞预感到此番下野的前景多凶,他心事沉沉地锁起了眉头。
不想下台也得下,形势逼人。
段祺瑞离开了国务院,由钱能训代理国务总理。这时,一个神奇的人物出任了陆军部总长,使段祺瑞极端不安起来。此便是段祺瑞的“四大金刚”之首——靳云鹏。
知道这件事后,段祺瑞便把徐树铮叫到面前问吉凶。“翼青(靳云鹏号翼青)做陆军部总长了,按说,他是够那个资格。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做陆军部总长,我觉着不大对劲。”徐树铮只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段祺瑞又说,“这个靳翼青……”
——对待靳云鹏,段祺瑞是忧喜各半,先喜后忧,而今有点忌恨了。
靳云鹏也是小站练兵时的旧人,又是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期的高材生,1909年任第十九镇总参议驻军云南。武昌起义不久,云南相继发生革命,靳云鹏努力为袁、段做了许多该做的工作,分散了革命派的势力。云南光复时,他跑向北方,投靠了署理湖广总督、在河南主持军务的段祺瑞;1913年被任命暂属山东军务督理,不久又被正式任命为督军。袁世凯死了之后,靳云鹏回到北京,更顺从段,在段推行武力统一,参加欧战、操纵国会等大事上都为段出了力。段祺瑞也十分信任他,任命他为将军府将军,参战陆军办公处主任,边防军教练处处长。
然而,靳云鹏却和徐树铮相处不和,而段每每在具体事情上又偏袒徐,难为靳。靳很不满。靳云鹏和冯国璋是同学同事,和曹锟是金兰兄弟,和张作霖又是儿女亲家。这样,靳和这些人接触便密了些,段祺瑞便有意疏远他。徐树铮更是和靳不和,渐渐有些水火难容。在这样的前提下,靳云鹏忽然当了钱内阁的陆军部总长,段、徐都觉得心里不自在。
徐树铮说:“现在南北正在上海和平谈判,靳云鹏倒向徐菊人的和平统一,是坚定的了。”
段祺瑞说:“徐卜五已经决定把参战军交给陆军部管辖。参战军不是要改为边防军了么,边防军应该属你管辖,怎么又给陆军部了?”
徐树铮轻轻地摇着头,说:“我倒无所谓。大总统和钱内阁这样做,不知把老总放在什么位置上去了?”
“哼!”段祺瑞发怒了,“我不说话,我看谁敢!”怒了一阵之后,又说:
“明儿我派人去找靳翼青,我看他当着我的面敢怎么说!”
段祺瑞还没有着人去找靳云鹏,财政总长龚心湛怒气冲冲跑到段祺瑞面前。“老总,您得出面过问这件事,我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段祺瑞望着这位自己的心腹、老政客,不急不躁地说:“别着急,别着急。慢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若是非我出面不可的事,我自然会出面。何况,如今我的脸面也不那么金贵了。”
龚心湛静了静神,又把胸中的怒气舒了舒,这才把刚结束的内阁会议上发生的一幕闹剧叙说了一遍——钱能训主持的内阁会议刚刚开始,新任陆军部总长靳云鹏就对财政总长龚心湛发难。“龚总长,这几年,年年动员那么多军队参战,听说参战经费耗量巨大。这笔军费并没有向我们交代清楚。今天,我想听听龚总长把这个情况对内阁各位说明白。”
龚心湛是为段祺瑞管财的,段的财源是来自日本,这早已成为国人关注的焦点。龚心湛不敢和盘托出,他也实在说不清楚。所以,他只平心静气地说:“参战经费,那是由陆军部主管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靳总长接任时,这件事就应该接管。如果至今尚不清楚,那就去问你的前任吧,他会交代清楚的。”
靳云鹏被顶了一下,有点气急,又问:“军费也是银钱,财政总长不管银钱,管什么呢?”
“我管的是全国财政……”“难道不包括军费?”
“参战军费是上一届陆军部的事,你没有资格过问。”“你必须向国人交代清楚。”“我绝不向你交代清楚!”“你无赖!”“你混蛋!”
钱能训一看这情形,自知左右不了,匆忙宣布散会。
……“老总,”龚心湛对段祺瑞说,“这个靳云鹏,今日之为,不是对我的,而是对您的。您得明白!”
段祺瑞听着,鼻子就渐渐歪了。心里想:我还没有一败涂地,这些王八羔子就认准我不行了,就想另攀高枝了。他对龚说:“别放在心上,陆军部不会让他靳云鹏久占着,我会有办法的。你回去,好好休息。心里不舒服,就请假不干。”
龚心湛真的负气向国务总理请了“病假”,暂时不到部理事。段祺瑞不当国务总理了,徐树铮的“参战军”也交给陆军部了,按说,皖系这一群该无声无息了。其实不然,皖系军队仍然是个存在着的庞然大物,依然影响着中国的阴雨晴朗。
大总统徐世昌还是很“器重”这支势力的,他尤其“器重”徐树铮。生怕他过不惯平静的日子,要无事生非。他想拉拢他,稳住他。徐世昌授徐树铮陆军上将衔,又任命徐树铮为“西北筹边使”兼西北边防军总司令。徐树铮到外蒙古了。他在那里疏通上层宗教人士,缓和民族矛盾,使他们自动撤销了从1911年起实行的自治,重新归于北京政府管辖之下;同时,徐树铮在西北也扩大了自己的队伍,他将成为“西北王”。
段氏的皖系军阀又出了一个西北王,坐镇长城侧的直系曹锟和坐镇东北三省的奉系张作霖,都感到了威胁。他们秘密联手,又征得“长江三督”的支持,于是,一个七省反皖联盟便形成了。这个联盟一出现,便采取了攻心战术,一方面在徐大总统面前提出“清君侧”的口号,孤立皖系,一方面建议段祺瑞“亲君子,远小人”,让他驱走徐树铮,解散安福国会,收缴边防军的军权。对于这些事,段祺瑞只冷冷一笑,便丢到脑后去了。
段祺瑞是在他的府学胡同家中召见靳云鹏的。他想了许多天,终于这样做了。
那一天,时值仲秋,云淡天高,西风习习,空气中虽饱含着凉意,但却温馨宜人。段公馆的守门侍卫把靳云鹏领进小客厅,段祺瑞早在那里坐等。见到靳进来,他只欠了欠身,说了声“坐吧”,便把目光直盯在靳云鹏面上。但他此刻的鼻子却没有歪。
大约靳云鹏注意到了段的鼻子,他神情轻松了。他一边落座,一边说:“这些日子,翼青就想到府上来看望督办;新到部上,一切生疏,更想来向督办请教。只是琐事缠绕,脱身也脱不开。听得督办一声呼唤,把所有的事都丢下,便匆匆赶来了。段祺瑞虽然在总理位子上几上几下,但所任对德宣战督办一职却始终不卸。故而,他的皖系骨干依然亲切地称他“督办”。尽管靳云鹏声声“督办”呼得那么有情有意,又亲又热,段祺瑞还是寒着脸说:“你‘看望’我,你‘请教’我?我可担待不起。这不,我得向你请教来了。”
“督办……”靳云鹏感到有“杀气”了,忙站起身来。
“我问你,”段祺瑞发难了,“参战军的军费来源,务必要向你报告吗?”“督办……”
“即便你这个陆军部总长要弄清这件事,我还没有死,你也不必向一个军界以外的人发难。”段祺瑞发怒了。“你现在行了,陆军部总长,掌管全国军队,连我手下的那个参战军你也不放过。我的侍卫军你收不收?现在,我这棵树还没有倒,我手下的猢狲都要散了。散了吧,散了吧。我段某人能为你们做做人梯,也算没有白白地结识你们……”说罢,便背过身坐下。此刻,他的鼻子歪了,歪得很厉害。
靳云鹏还想再解释一下,但终于还是收敛了。只说:“总办你误解翼青了。以后你会看明白的。”靳云鹏退出去了。然而,靳云鹏脱离皖系的决心也更大了——请假不理事了。
钱能训也因种种关系不能协调,辞去总理职务了。
徐世昌惧段,结果让皖系骨干,财政总长龚心湛代理国务总理。龚心湛以总理名义调徐树铮到国务院“协助处理公务”。
段祺瑞这样做了之后,觉得自己还是主宰者,皖系还是有权的一派,而那个靳云鹏的陆军部总长也不一定站住脚。段祺瑞想错了。靳云鹏不仅不想下台,反而朝更远的方向走去,他积极和直、奉两系联合,给徐世昌施压力,徐世昌以大总统名义提出由靳云鹏组阁来代替龚心湛内阁。由此,一场拼搏战,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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