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闲居也要两袖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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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皖北方激战之际,南方湘鄂也在发生一场激战。不过,没有枪声,一弹不发,段祺瑞的另一支主力便全军覆没了。

    段祺瑞委派的湖南督军兼省长张敬尧,随着吴佩孚撤兵而逃跑了,督军这一职,便由段祺瑞的郎舅——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兼任。吴光新是皖系半壁河山,段祺瑞企望他能够为他保住长江,也好南北呼应。段祺瑞密电吴光新,要他在北方直皖大战时夺取湖北,进而夺取河南。

    吴光新本来就是个权欲颇旺的人,据有上游长江,早不满足,段让他夺鄂豫,正中下怀。于是,吴光新找到潜居在湖北的张敬尧一同商量“如何取湖北”的事。湖北督军王占元,是直系骨干,当然得首先挤走他,吴的旧部赵云龙现驻守河南信阳:湖北到手,即以赵部为先头,乘机北上,夺取河南。

    张敬尧已是无家可归的光杆司令,当然想着干得越大越好。即刻表示赞同。他们当即发一密电给信阳赵云龙,约定行动期限。

    湖北是王占元的天下,什么事情也瞒不了他,何况他的首领曹锟、吴佩孚天天有“战况”通报给他,他不能不对吴光新有所警惕。故而,吴光新想干什么、在干什么,他了如指掌。连吴光新给河南赵云龙发的密电也及时到他手里。王占元恼了:跑到我家中来,是想抢劫,没那么容易!王占元想先下手为强。可是,怎么下手?王占元费了思索。吴光新是长江上游总司令,又是湖南督军,抓他过来,并不容易;派人杀了,亦非轻而易举;武汉又无战争,更不好派大军包围。思之再三,他决定来一次“鸿门宴”,以“礼”拘之。

    吴光新自信活动秘密,并未提高警惕。见王占元有柬请宴,还以为是盛情厚意呢。况且自己又是驻在王占元的领地上,有请不到,官场所忌,便如约赴宴。

    王占元督军署的小客厅里,灯红酒绿,喜气洋洋,两个督军对坐畅饮,自是一番热闹。几杯下肚,王占元换了话题。“吴将军乃段老总至亲,京畿之乱(指直皖纠纷)自然了如指掌。今天无外人,咱们都是那场纠葛的局外人。我想请问将军一下,此乱究系谁曲谁直?”

    吴光新正是酒兴大作,心里根本无战事准备。王占元这么一问,他心里一惊:不答不恭,答又有碍。于是,支吾几句,又说“时局不安,不该有战!”

    王占元笑了。“将军所见甚好,我们均不应谈战。既然将军厌战,那就请将军暂在敝署留宿数日,免出意外。”说罢,即起身走出。随之进来几个武士,不由分说,把吴光新架至一间密室软禁起来。

    王占元拘了长江上游总司令,随时派出自己的队伍去收吴的部队。吴部起而抵抗,均被鄂军击败,独张敬尧侥幸成了漏网之鱼。长江事了,王占元即电告曹吴,曹吴大加赞赏。

    府学胡同的段氏公馆,十分平静,平静得像直皖战争发生之前一样:人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然而,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对这个公馆而言,毕竟是天翻地覆的影响:直皖大战的结局,皖系彻底失败了。北方失败了,南方也失败了,段祺瑞败得彻底、干净!笃定此战必胜的徐树铮,一见大势全去,郁愤满胸,但又无可奈何,不得不匆匆跑进六国饭店,暂藏起来,不久,又藏进日本公使馆;段祺瑞成了战祸之首,大总统自然发布命令,免他本兼各职。正嫌纱帽小,转眼成囚徒!段公馆无人不在为段祺瑞的安全担心,人们看到大总统对他的免职令,看到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李思浩等人都被列入祸首,通缉悬赏捉拿之命令。都替他捏一把汗,劝他立即离京,找个地方去避避风头。老段却不慌不忙,从后宅漫步到前院,从前院楼房又漫步回到后宅。好像他心中早有底儿,他在等待一个什么好消息到来。但是,各地传来的,尽是不好的消息:

    山东德州方面,本是他的边防军马良部从那里的守将商德全手中夺来的,现在,由奉军援助商德全,又把德州夺回去了,马良只好逃走;

    河南信阳段系守将赵云龙,被河南直系旅长李奎元战败,驱逐出境;察哈尔都统王廷桢奉曹、吴之命移军居庸关,大战边防军西北军,边防军败降,解除武装……

    段祺瑞终于感到日暮西山了,他不得不以自欺欺人的口气,发了这样一封通电:

    ……祺瑞此次编制定国军,防护京师,盖以振纲饬纪,初非黩武穷兵。乃因德薄能鲜,措置未宜,致召外人之责言,上劳主座之廑念。抚衷内疚,良深悚惶!查当日即经陈明,设有谬误,自负其责。现在亟应沥情自劾,用解愆尤。业已呈请主座,准将督办边防事务、管理将军府事宜各本职,暨陆军上将本官,即予罢免;并将历奉奖授之勋位、勋章,一律撤销;定国军名义,亦于即日解除,以谢国人。

    段祺瑞以一纸通电,“光荣”下野了。

    段祺瑞下野之后在北京呆不住了,于是,携家带眷,二次搬到天津。不过,这一次住的却是日本租界中的寿街。

    皖段已是战败,曹吴以胜利之姿,拟定六项条件交给总统:

    一、解散安福俱乐部;

    二、惩办罪魁十四人;

    三、取消边防军与西北军及其他属于该两军之一切机关;

    四、京畿保卫归直、奉军永远驻扎,京城以内,由京畿卫戍总司令担负全责;

    五、撤销安福包办之和议机关,驱逐王揖唐,另与西南直接办理和议;

    六、解散新旧两国会,另办新选举。

    时至今日,大总统徐世昌已为直系所挟,上述条件,自然无法大变,虽在表面上做了些婉转文章。最后,还是以大总统名义,发了一通对皖段“终审判决”式的命令:

    国家大法,所以范围庶类,缅规干纪,邦有常刑。此次徐树铮等称兵畿辅,贻害闾阎,推原祸始,特因所属西北边防军队,有令交陆军部接收办理,始而蓄意把持,抗不交出,继乃煽动军队,遽起兵端。甚至胁迫建威上将军段祺瑞,别立定国军名义,擅调队伍,占用军地军械,逾越法轨,恣逞私图。曾毓隽、段芝贵等互结党援,同恶相济,或参预密谋,躬亲兵事,或多方勾结,图扰公安,并有滥用职权,侵挪国帑情事,自非从严惩办,何以伸国法而昭炯戒?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李思浩、姚国桢等,着分别褫夺官职、勋位、勋章,由步兵统领、京师警察厅一体严缉,务获依法讯办。其财政、交通等部款项,应责成该部切实彻查,呈候核夺。国家虽政存宽大,而似此情罪显著,法律具在,断不能为之曲宥也。

    这个命令到了段祺瑞手里,段祺瑞寒着脸膛笑了:奇谈怪论,我受人“迫胁”,我受什么人迫胁?我主谋的,我指挥的,一切都由我做主!我看你们敢对我怎么样?警察厅来缉拿我好了,该怎么讯办,就怎么讯办!

    段祺瑞这次回天津,跟上次大不相同了,陆军部再不把他的家庭支用作为公用支付;棋手、诗友的费用也没有公款开支了。他不得不稍加紧缩生活开支,男女佣人减少了,棋手也走了一半。但他的生活还是老规矩:早饭之后没有公务办了,他就闷在屋里看书,或者会会客人;午后一觉醒来,还是下棋,或作诗;晚饭后照常打牌,打到尽兴为止。不久,段祺瑞的生活还是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依照旧例为他单开的伙食,不见荤了,全是素食。是他平时最喜欢吃的南方豆豉,这项菜成了他的主菜;再就是炒鸡蛋——段公馆旧例,为他吃的鸡蛋一定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自家养的鸡群中绝不许养公鸡。幸好,据说这样养的鸡下的蛋,也是素的。段祺瑞吃斋念佛了!

    他在自己家中辟了一间佛堂,清晨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跑进佛堂焚香诵经,他把它视为必修课,决心坚持下去。

    一天,段祺瑞从佛堂诵完了经出来,在书房尚未定,人报“天津大贾邢致龙来拜。”段祺瑞锁眉想想,记不得此人了,便说:“请前边记下他的名字吧,我知道了。”

    段祺瑞虽然头上“光环”没有了,家中礼仪却依然如故,客人来拜,管事房(即他说的“前边”)照旧一位一位记在号簿上。只是这次特别,那位邢大贾“非面见老总不可!”段祺瑞来天津多日了,虽不乏来拜者,但仍见门庭冷落,有人必欲见,也是一种宽慰。于是,他答应“在小客厅见”。

    邢致龙长衫礼帽来到小客厅,一见段祺瑞便深深鞠了一躬,笑嘻嘻地问一声:“段大人,段老总,您还好吧?”

    段祺瑞抬头一看,见来人四方白皙脸膛,浓眉大眼,挺面善,大约五十岁了,留着短须,似曾相识。再想想,记起来了,原来是他的内弟吴光新的把兄弟,上次来天津时和他在牌场上有过交往。忙欠身起,表示欢迎:“邢公,欢迎光临,请坐!”

    邢致龙坐下,有人献茶。邢说:“老总此番来津,如有需要在下操办之事,老总尽管吩咐,致龙一定尽力。”

    “闭门思过,没有什么要操办的事劳动大驾。没有事。”段祺瑞轻轻地摇着头,又说,“想把残年留在青灯香烟的佛堂,足矣!”

    “老总可千万别那么说。”邢致龙笑着说,“今后要收拾这个残局,使老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还非老总东山再起不可!不是我奉承老总,这是天下人共认的。”

    段祺瑞听了此话,心里乐滋滋的,但那脸膛,却依然冷冷的。“承蒙阁下美意,只是,对官场上的事,我已心灰意冷,不再想有什么再起东山、西山了。”

    邢致龙又奉承了几句,然后从衣袋中拿出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双手捧着,笑嘻嘻地说:“老总,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只能聊补府上生活,绝无他意,敬请笑纳。”

    段祺瑞接过支票,打开看看,十分激动:此时此刻,人能上门,已是深情厚谊;再能馈赠,那才真是知己。他掂量着说:“邢公这片厚意,芝泉永生不忘;患难之中,如此厚赠,实在也称得上雪中送炭!只是,芝泉平生有一信念,不收任何人分文礼品!此念已坚持数十年,不想在人倒时信念亦灭。”说着,便把那张支票奉还给邢致龙。邢致龙惊讶了!

    对于段祺瑞的拒收“馈赠”或其他“送礼”,社会上早有口碑,邢致龙也是略知一二的。往日,无论在京、在津,凡有人送礼,均由门房送至内客厅门外的条案上,等他亲自过目。他总是看了又看,最后拣一两件不值钱的东西留下,余皆璧还。尤其是外省督抚的送礼,他一概不收。有一次,任着江苏督军、苏皖赣巡阅使的齐燮元给他送来礼物,礼单上共注明有二十样,有几扇围屏上面都是用宝石镶嵌的,五光十色、耀眼夺目。段祺瑞只围着礼物打量一阵子,便原封璧谢。还有一次,奉军首领张作霖从东三省派人送给段公馆江鱼、黄羊等礼物一大堆。送礼来的副官说:“张大帅请老总务必赏收!”张作霖的礼物段祺瑞看了半天,勉强收下两条江鱼,并说:“雨亭如此盛情,我同他又是那样莫逆,不得不收下了。”余物又璧谢了。北京军政界人士都知道他这个脾气,所以,谁也不向他送礼。

    邢致龙一边向段推阻,一边却说:“老总美德,无人不敬仰!不过,据我所知,老总也有‘例外’的时候。”

    段祺瑞心里一惊,忙说:“那是谣传,绝无此事。”

    邢致龙摆事实了。“反复辟之战胜利之后,冯焕章冯将军给老总送礼,老总就全部收下了,并且显得十分高兴。”

    段祺瑞想了想,确有此事——冯玉祥恢复了旅长职,又参与反复辟取得了全胜,同段的关系更加密切起来。一次,专门派人去向段表示一下心情,愿意共同把民国大事办好。代表临走时,冯玉祥对他说:“段老总是个挺喜欢吃南瓜的人,咱们防地又盛产南瓜,我买了一只最好的,你抱着给老总。”冯玉祥的代表果然抱着一个大南瓜进了北京,进了府学胡同的段公馆。段祺瑞十分高兴,把礼全收下了!不想这件事竟被邢致龙知道了。段祺瑞笑了:“不想我一身洁净被冯焕章一个大南瓜给坏了。我得找冯焕章算账!”

    段祺瑞还是把邢致龙的厚赠谢辞了。“阁下厚爱,芝泉心领了。日后若处境大迫,芝泉自然会上门。”

    躲进日本公使馆的徐树铮,一闷就是三个月。他无法出来呀,根据大总统的命令,北京警方发出了缉拿他的通令,他躲起来了,警方见不到他,也就罢了;若是见到他了,应付公事也得惹他的麻烦。所以,他不敢出来。三个月,度日如年!

    徐树铮像一只被困在铁笼中的猛狮,他恨不得咬断铁栏,冲向世界。

    正在叱咤风云,一时被困,徐树铮无法适应这种生活;形势突变,似迅雷不及掩耳,三月来变得如何了,老总怎么样了,从今以后又该怎么样?他觉得这些事自己该想,该操心。躲藏在“地窖”式的外国公使馆,能管得了那么多吗?当年,段祺瑞决定对德宣战时,中国和日本都成了“协约国”成员,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徐树铮还是对日本有成见的。而今,他竟屈膝请日本人“拉他一把”,这种心情是不舒服的。身处困境,面对的并不是朋友,怎么能不度日如年呢?!

    一天,驻天津日军总司令小野寺来看望徐树铮,很真诚地问他:“将军,你想出去吗?”

    徐树铮对日本政府有成见,但对小野寺却是友好,他也真诚地说:“我怎么不想出去!梁园虽好,却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我得到我的天地上去。”

    “大总统的命令尚未撤销,你的天地……”日本人暗自想笑。徐树铮说:

    “那个命令只在北京有用,飞出北京,我就自由了。”小野寺笑了。“中国的事情原来如此!阁下既然这么说,我倒有办法让将军出去,只是得委屈一下将军。”

    “怎么委屈?”徐树铮兴奋了。只要能出去,委屈一点儿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是想知道该怎么委屈。

    “将军知道,大总统通缉你,北京四周都是曹锟的军队,直军把你当成头号敌手。走出去,极难。我想了一个办法,把你放进一只柳条箱中,当做一件什么东西,由我们派军官带进火车站,装上头等包厢,将你带出去。别的,没有办法。”

    “这个……”徐树铮慌张又为难了:堂堂中国上将军,被日本人“当做一件什么东西”运走,岂不太失身份了!可是,他若不答应被人当做一种“东西”,又怎么好出去呢?大总统的命令他看到了;北京警察厅的通缉他也看到了,他都是被戴上“罪魁祸首”桂冠的,人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寻捕着他。思来想去,只有走日本人说的这条路。“好吧,我可以听从阁下的安排。”说话时,还在想:大丈夫能伸能屈,这才是豪气!

    徐树铮被日本人从公使馆的密室移到一只大柳条箱中;柳条箱被日本军官带进火车上;火车把徐树铮拉到天津。

    天津、北京咫尺之间,但却是另一番天地,另一番气候。徐树铮自由了,他可以在阳光下自由活动、自由呼吸了。他将在喘息之后去找段祺瑞,他不死心,他不承认自己会败在曹吴手下。

    徐树铮对自己这趟北京——天津之行,不仅没有感到委屈,还觉得是一生中之光彩!他对朋友自诩:“一路上,我还情不自禁地在唱关云长《单刀赴会》呢!”后来,徐树铮在廊坊被杀,他的好友、清末状元张謇在凭吊他的挽词中有“历诸难,曾自篑中亡,逃张禄”句,便是指此。这是后话,不多述。

    段祺瑞得知徐树铮到天津了,大喜!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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