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高处多风雨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黎元洪昙花似的又过了几天总统瘾,下野了。国中没有主了。现在,势力最大的是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他们可以一正一副的自命“总统”了。不知什么原因,吴佩孚领着他的将士们去洛阳营造他的“中州”去了。六十二岁的曹锟在他保定直鲁豫巡阅使署内闷坐有时,忽然感到自己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拼拼杀杀就过去六十岁,来日不长了,我得享受享受!他想:袁世凯能当大总统,黎元洪能当大总统,冯国璋也当了大总统,徐世昌也当大总统,难道我曹老三就不能当大总统?曹锟想当大总统了!他把参谋长王坦找到面前,转着弯儿说:“养怡(王坦字养怡),有人说我曹某人的钱太多了,无处用,想买一样值得买的东西。你说说,什么东西值得买呢?”

    王坦对曹锟的为人,是一清二楚的,此人最喜欢正话反说。想买什么还用别人提?你早打算好了。于是,他笑着说:“其实,这事也不必犹豫。老帅与其把万贯家财留给儿孙,倒不如买个总统坐坐,留给儿孙一片广阔天地”。“此事不难?”“不难。”

    “大约要多少钱?”“这得算算。”“好,你算算看。”

    王养怡给他算清账了,王养怡也给他把钱花出去了。结果,每个议员收到五千大洋的支票,便每人给了曹锟一张选票。1923年10月5日,议会开会选举,10月10日曹锟便宣布就职——中华民国又出了一个曹姓大总统!

    曹锟当总统,段祺瑞又惊又喜:惊的是怕他再扩兵,权大了,他便无法东山再起。所以,曹锟贿选开始活动时,段祺瑞邀约南方革命党的代表汪精卫、奉军代表姜登选、杨毓珣及云南、四川、湖南的代表集会于上海法国租界,议定的项目之一便是把旧国会迁来上海,由皖系骨干卢永祥出资一百万大洋作为议员南下经费。故而,很快便有七百议员南下上海之举。这样,便促使曹锟改变了行贿价码,由原来拟定的每位议员两三千元猛增为每位议员五千元;曹锟贿选成功了,段祺瑞又为之一喜!因为他可以广泛联系,把倒直运动轰轰烈烈地大干下去!

    果然,在曹锟宣誓就职大总统不久,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的代表便在上海发表联席会议宣言,痛斥贿选。宣言称:

    曹锟怀篡窃之志久矣,数月以来,阴谋日亟,逆迹日彰。最近发觉其嗾使部曲,串通议员,毁法行贿,渎乱选举,种种事实,海内闻之,莫不愤疾。东北西南各省军民长官暨本联席会议,相继通电,声明此等毁法之贿选,无论选出何人,概予否认。全国各法定机关既各公团,亦相继奋起,为一致之主张,义正词严,昭若天日。曹若稍知众怒之难犯,典刑之尚存,犹当有所顾忌,戢其凶谋。不意彼辈形同昏聩,怙恶不悛。吴景濂等竟悍然于十月五日举曹锟为大总统,曹锟亦悍然于十月十日就职。蔑视中华之礼仪,沦丧民国之道德,侵犯法律之尊严,污辱国民之人格,一并于此,可胜发指。谨按此次毁法行贿之选举,于法律上则绝对无效,于政治上则徒生乱阶。曲所盗窃之政府名义、附逆议员所盗窃之国会名义,一切否认。除彼凶残、唯力是视,呜呼!国本飘摇,乱人鸱张,存亡之机,间不容发。凡我国民,共奋起毋馁,最后之胜利,终归正义。

    曹锟是玩了一生枪杆子的人,知道自己手下有多大实力;直皖之战、直奉之战以后,他知这大北方的各家情况。我还看不清谁有可以同我较量的力量?曹锟仰面笑了:让那些准备以“唯力是视”的好汉们来吧,我曹某人敬侯了!

    张作霖加入反曹联盟,意在报复“直奉战”之仇。三家联合宣言发出之后,曹锟不理不睬,并且放出风来,以武力相待,张作霖跃跃欲试了。

    就在这时候,中国的东方一隅发生了皖系军阀、浙江督军卢永祥与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争夺上海之战。张作霖有借口了,他立即发出声明,调兵遣将,支持卢永祥,兵出山海关!

    ——一场规模巨大的第二次直奉战争拉开了序幕。这是1924年9月15日。

    段祺瑞企盼的直奉大战打响之后,他在天津又兴奋起来了,把得到的情报——他在天津住宅有自己的电台,并且有众多情报渠道,往日陆军部能掌握到的情况,他今天几乎可以完全得到——都放在面前,认真地分析研究。他很快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直军虽然强大,但战力核心在冯玉祥的第三路军,而冯军的作战路线又是出古北口直趋赤峰。段祺瑞笑了:古北口,山岭重叠,道路险奇,交通极为不便,地区十分贫困,吴佩孚又不给他设一个兵站,冯焕章前进难了。想到这里,他决定从冯玉祥入手,拉开一场“政治战线”。段祺瑞把一个在天津蹲闲的部下贾德耀叫到面前,对他说:“有一件要务,要请你去完成。如何?”

    贾德耀笑了。“老总怎么说‘外气’话了。无论天大的事,老总只管吩咐。”

    “当初在七师时,你和冯焕章同是旅长,我知道你们二人关系甚好,我想请你去古北口一趟,见见冯焕章。”段祺瑞说,“他出征参战了,我得表示慰问。”

    贾德耀明白了,微笑着说:“我会把老总的意图和盛情带到古北口的。

    但务请老总写一封亲笔信。”

    “这个自然。”说着,把早已写好的信交给贾德耀,又说,“请冯将军顶起大梁。我么,自然全力支持他。”

    贾德耀匆匆赶到古北口,住进一家客店,便给冯玉祥捎了个信,冯玉祥派他的专车把他接到军营。冯玉祥迎到帐门外,热情伸出手。“哎呀呀,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古北口来了?快请帐里坐。”

    贾德耀拉着冯玉祥的手,说:“老兄兵出长城,我怎么能不来助你一臂呢!”

    二人对面坐定,冯玉祥捧出香茶,说:“阁下不是在‘合肥’身边有要务么,怎么一下子到古北口来了?”“奉命呗!”“奉谁的命?”

    “‘合肥’许久不见老兄了,甚为思念,特遣小弟前来问候。”

    冯玉祥心中一惊,“合肥”还会想念着我?他不是隐居了吗?便漠然一笑,说:“老兄不是在安慰我吧?”

    “现有‘合肥’的信,你自己看好了。”贾德耀这才把段祺瑞的信拿出来。

    冯玉祥拆信一看,果然是段祺瑞的手迹。他静静神,看下去。信上,段祺瑞首先表明自己不赞成内战,又表明贿选政府是不得人心的,曹锟没有好下场,然后,便坦诚地说:“芝泉十分同情阁下的处境,但却束手。不知阁下是否有他图?若能以实相告,芝泉尽力相助。”

    ——冯玉祥投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本来是倾向皖的,段祺瑞马厂誓师反复辟,冯玉祥起到了先锋作用;怎奈他与徐树铮水火不相容,才离段而投曹。此次直奉大战,吴佩孚为“讨逆军总司令”,吴同冯也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所以,他把第一路军彭寿莘安排在沿京奉路一线,第二路军王怀庆安排在喜峰口趋平泉、朝阳一线;偏偏把冯玉祥的三路军安排在山高路险的古北口趋赤峰一线,并且不提供任何供给。冯玉祥自知这是一条死亡线。所以,冯玉祥离京之前不仅留下了主力部分不动,受命十四天大军才到达距北京百里的古北口,而他所率领的五个旅便驻足不前了。

    正是冯玉祥踌躇不定之际,一见段祺瑞的信,十分欣喜,当即和贾德耀密谈起来。

    “焕章的心情,你该是了解的。”冯玉祥对贾德耀说,“内战——我素来深恶痛绝。可是,令人心痛的是,按下葫芦瓢起来,内战因素就是消灭不尽!”

    “将军若能顶起大梁,合肥定会鼎力相助。到那时,大局自然归老兄掌握。”

    “请转告合肥,果然大局属我,我一定请合肥等有德望的人出来维持。”

    冯玉祥思索片刻,又说,“此地不可久留,我派个助手随你回天津与合肥面商如何?”

    “甚好,甚好!”贾德耀知道大事已成,便领着冯玉祥的代表田雄飞回天津。

    得到冯玉祥的赞同,段祺瑞便及时转告张作霖。张作霖也十分高兴,他一面把喜峰口的军队南调,增强山海关一线,一面命他的驻京办事处负责人马炳南去见冯玉祥。马炳南对冯玉祥说:“张大帅兴兵入关,目的只有一个——推翻曹吴。只要曹吴被推翻,奉方目的达到,决不再向关内进兵。”

    冯玉祥说:“我已同北京几位将领接洽,只要你们的队伍不进关,推翻曹吴,我们还是能办到的。”马炳南问:“今后大计有设想么?”

    冯玉祥摇摇头,停片刻,才说:“果然达到和平统一了,我想可以请孙中山先生来主持大计。”

    “张大帅也有此意。”马柄南说,“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了。”马柄南见大事已成,便拿出一张一百二十万大洋的支票,交给冯玉祥:“张大帅知道冯将军眼下有困难,弟兄们薪饷也不能发了,这点小意思请将军收下。”

    冯玉祥接过支票,淡淡地笑着,说:“我冯某人素来不受恩赐,此款我收下,暂作借用。日后我好了,一定归还张帅。”

    “这话就外了。”马炳南说,“张帅其实是最敬仰将军的为人的。此点意思,对将军也只可算杯水车薪,解不了大难。说以后再还,岂不远了。”

    ……10月21日,冯玉祥出古北口的军队原路朝着北京返回。10月23日,冯玉祥留在北京的部队一起行动了:鹿钟麟以接运给养为名,押大车数百辆进入北京市区。车中全是武器,武器集中到旃檀寺留守处。午夜12点,将电报局、电话局、火车站全部占领;鹿钟麟率部抵安定门。孙岳已令守门军将城门打开;队伍一进城,便步步设防,直至天安门,即派一营兵力守护总统府。

    第二天,北京城到处布满了冯玉祥的大兵,人人臂上系着“不扰民,真爱民,誓死救国”的布章。人们明白了北京城发生的事情。曹锟被囚在了延庆楼。吴佩孚兵屯山海关,战事日渐紧张,25日晚8时便接到大总统“停止战事”的命令,他虽然还在挣扎,但败局已定。不久,他的二十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吴佩孚不得不舍陆浮海南下,从此过起了飘流生活。

    第二次直奉战争以直系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了。

    进入北京的冯玉祥,决定首先改组内阁,由黄郛组织摄政内阁,请段祺瑞出来临时执政,并电请孙中山北上主政。

    冯玉祥入主北京之后,与黄内阁商定的第一件急办大事,便是将清废帝溥仪逐出宫,并对原先的对清室优待条件作了较大修改。主要修改部分是:废帝永远废除皇帝称号,即日移出禁宫,自由择居,特支两百万开办贫民工厂,尽先收容旗籍贫民等。自此,那雄伟壮观的北京紫禁城,再没有皇帝的足迹,整个中国,再没有一片专为皇帝作福作威的场所了!

    中国人崇皇病害得太久了,冯玉祥的果断措施为许多人所不理解。段祺瑞也为之一惊!

    在天津的段祺瑞为直系的溃败而庆幸,为曹锟的下野、为吴佩孚的浮海而庆幸。但他看到修改后的对待清室优待条件,却有些儿不理解,他匆匆给冯玉祥发了个电报:

    顷闻皇室锁闭,迫移万寿山等情。要知清室逊政,非征服比。优待条件,全球共闻。虽有移驻万寿山之条,缓商未为不可。迫之,于优待不无刺谬,何以昭大信于天下乎?望即从长计议。

    冯玉祥捧着段祺瑞的电报,思之再三,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他给段祺瑞回了这样一封电报:此次班师回京,自愧尚未做一件事,只有驱逐溥仪,乃真可告天下后世而无愧。

    冯玉祥还是照自己的意见把皇帝赶出去了,优待条件也修了。不过,在段祺瑞任临时执政之后,便下令解除对溥仪的监视。不久,溥仪即偕同郑孝胥、陈宝琛等人逃往东交民巷日本公使馆,从此又惹出了许多故事。那是以后的事情,这里放下不提。

    虽然在对待清室优待条件上段与冯有分歧,段祺瑞还是欣然出山,就任临时执政了。1924年9月23日冯玉祥回师北京,与此同时奉军进驻天津,28日,各路军首领赴天津推段祺瑞为国民军大元帅;11月15日,段祺瑞以临时执政入京维持大局,25日发表就职声明如下:

    祺瑞于本月24日就中华民国临时执政之职,自维德薄,重以时艰,惟有勉矢公诚,求孚民意,刷新政治,整饬纪纲,所望官吏士民,协力同心,共臻治理。

    刚到花甲之年的段祺瑞,正过着阶下囚的日子,猛然登上了大位,像是入了梦乡,是真是幻,他自己说不清了——争争杀杀,无不是为着争权夺利,昔日兵强马壮时,尚伏首为他人,今日一败涂地了,竟然身居大位,是真的么?他抬头望太阳,太阳火红火红的,他睁眼看看房舍,红砖灰瓦,绿树掩映;他伸出巴掌瞧瞧,又相互揉捏,形状和知觉是一如既往;他把一个指头伸进口中咬咬,针扎般地疼。啊!一切都是活生生的现实,我登大位了,我登大位了!

    段祺瑞从天津匆匆来到北京,到北京便匆匆走进了总统府……当他走进这片阴森森的高墙大院时,他想起了袁世凯,想起了黎元洪,想起了冯国璋、徐世昌和曹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还忽然想起了那位玩世不恭的袁氏二公子克文,想起了他给他老爹写的一首《感遇》诗。段祺瑞默默地心诵着末尾两句。

    绝岭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段祺瑞深深地叹息一声,颇有点儿“高处不胜寒”之味。此刻他感到了困难:形势大乱,国情艰难,战火虽然暂时停息了,但创伤却千疮百孔,应该先办什么,后办什么?谁去办,怎么办?他猛然感到茫然。

    随在段祺瑞身边的,是曾经做过清王朝翰林的张汉元。此人颇有点文才,诗作得也不错。清王朝倒了,他无官做了,便到段氏公馆做了家塾,教育段祺瑞的子女,段祺瑞身边无人了,他随之来京,也是个照应。现在,段祺瑞因为有了大位而犯愁了,老翰林知道他因忙而乱了,便低声说:“老总,你得赶快搭个自己的班子。”

    段祺瑞锁着眉,说:“班子怎么搭呀?没有人,连又铮也走了。”“又铮不是在香港么,”张汉元说,“何不速速发个电报,请他回来。”

    段祺瑞击着自己的脑门,说:“对,对!我糊涂了,现在就急电又铮,请他速速来京!”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