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跳下莲台又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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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肥魂”徐树铮在香港住了一些日子,原想去日本,后来他改变了主意,想去欧洲一游。就在行期未决之际,段祺瑞做执政的消息和段祺瑞催他回北京的电报雪片似的飞来。

    徐树铮心神不定了,他想立即回到北京,和段祺瑞一起,重整皖系雄风——他有信心东山再起,他能起来,中国土地上有他们的一片灿烂!然而,目前这个“灿烂”,徐树铮心里还不扎实。形势并不稳定,各家还有一场厮杀;再说,自己毕竟元气大伤,尚未恢复,左右不了这个局面。与其为别人做官,不如自己清闲。徐树铮以“身体十分不适”为名给段祺瑞回了一封电报,还是去周游欧洲去了。

    对于徐树铮的“坚辞”,段祺瑞很是不满。“这个徐又铮……”不过,徐树铮是为段氏出过大力的,段祺瑞不忘那份情意。于是,他以执政的名义给徐树铮加委了一个“中华民国考察欧美日本各国政治专使”的身份,办理了国书、配备了助手,拨给了经费,故弄玄虚地交代了任务。徐树铮走了。

    北京东直门内,有片地方叫南门仓。据说这是早年什么王侯的府第,后来荒废了。段祺瑞当国务总理时便想在这里造一座像样的公馆,他的旧部知道后,大伙为他凑了四十万块大洋的份子,便买下这片地,请人设计造起房子来。房子未造好他便下野了。现在,他做执政了,执政府设在铁狮子胡同陆军部旧址,他便把家眷从天津搬进了南门仓新建的这座公馆。

    新建的南门仓公馆,前后四个大院子,大院之外还有若干跨院;院子东部有个小花园,花园里建有楼房;院后有座大花园,花园进门有假山影壁,有长年流水的小河相通,池中可以栽种荷花。是一片甚为豪华和幽静的地方。公馆外还有马号和卫队的住宅,又增加了几分威严。

    段祺瑞虽然做了执政,又住进了豪华公馆,每日生活仍一如既往:早上起来,到小楼上去念经,早饭之后去执政府,午后休息,起床便下棋,晚上打牌消遣。只是,在他每日往返执政府与公馆之间,沿途经过的马路,却是军警密布,三五步就是一岗,断绝交通——这点威风,段祺瑞昔日是从未享受过的。不过,除了这点威风,段祺瑞却再也没有特殊的东西了。

    段祺瑞做执政同徐世昌做总统,是一个形式:不是自己实力所取,而是机遇,或者说是实力派找不着人干了,才拣个傀儡出来。所以,坐进执政府的段祺瑞仍然忘不了念佛,忘不了打牌消遣。

    ——段祺瑞面临的形势同样难呀!他是冯玉祥、张作霖力保就大位的。直奉二战有言在先,推倒曹吴,奉军出关,由段执政。现在,前后两项都如愿了,唯奉军出关一事,张作霖赖账了。他的部队占领区依旧不退:直隶、热河大片土地被奉军割据。这场大战的胜利果实为皖奉两家所均分;张作霖得寸进尺,又将其部将姜登选安排为安徽督军,杨宇霆安排为江苏督军,大有向江南发展之势。这样,冯玉祥便被挤到西北一角,成了孤军。冯当然不乐意,有意以“辞职”逼段。这是其一。段祺瑞想稳住冯玉祥,曾派他的郎舅吴光新去见冯,意欲商量条件,怎奈冯不给面见。段祺瑞知道冯玉祥跟刚刚退下总理宝座的张绍曾关系甚密,便派贾德耀去天津请张调停。张绍曾却说了一大串抱怨的话:“冯将军辞职,情有可原:目前,他军饷支绌,部下将领颇有微词。这次大战,他费尽心机、力量,才把根深蒂固的直系打倒,属将以为从此有碗饭吃。不想做好的酒席却被别人享受了,将领们啧言倾耳,冯觉得对不起他们,无法应付才这样做。”张又说:“这些情况,老段是心里有数的。他这次倦勤,事先我也不知情况,我今日又怎好过问呢?”段祺瑞眼看着空话无作用了,只好把绥远、察哈尔和京兆地区划归冯玉祥管辖,缓和了与冯的矛盾。冯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到张家口去专心经营了。

    其二,此次直奉战前,张、段和孙中山三家是有过密议的,打倒曹、吴之后,大计由孙、段二人负责,较多人的意见是由孙中山做总统、段祺瑞做总理。现在,段做临时执政了,孙中山亦由广州北上,大总统到底归谁?段祺瑞又有些“恋栈”,连起码的谦虚也没有了。如此种种,又何能净心虑事?

    段祺瑞做了执政的一个月之后,即12月4日,孙中山由广州到了天津。孙到天津之后,便徒生异感:段祺瑞对他的接待并不盛情,而再三电请他北上的冯玉祥却连面也见不到。这是为何?孙中山疑虑了。在他暂住的张园,孙先生焦灼不安起来。

    孙中山还是到北京来了。他没有到段祺瑞为他安排的地方去住,而是住在铁狮子胡同顾维钧的公馆里。

    六十岁的孙中山,身体十分虚弱,面色极为疲惫,双眉紧紧锁着。他在病中。孙先生从广州北上时,身体便感到不舒;在天津,病情又显见加重——他太劳累了,辛亥武昌起义之后,他便没有一天的安稳日子,颠颠簸簸,伏伏起起。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对孙先生的革命生涯影响极大;1921年中国出现的共产党,对他更是一个影响;1924年他在广州召开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他制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把旧三民主义改为新三民主义,企图建设一个强大的中国。然而,中国毕竟太乱了,无论是孙先生亲手缔造的党的内部,还是企图作为联合的对象,都是那么混乱。他企盼着和北方的势力联合,用自己的思想影响他们,共同建国。他不顾体弱到北方来了。天津给他的冷遇,使他预感到此行的艰难。到北京了,前途会如何?北京是阴是晴?孙先生不能不冷静地对待。

    孙中山到北京的当天,段祺瑞匆匆赶来拜望他。孙先生满以为段执政会对他谈起共建民国政权的大事,可是,段祺瑞只说了几句应酬的话,“请孙先生好好养病”,便走了。孙中山感到北京的气候不可能比天津好。因此,情绪更加忧郁。

    段祺瑞原本是欢迎孙中山北上的。那时他尚未住进总统府,大权未曾握定。孙先生果然北来了,段祺瑞已“执政”月余,他猛然感到从岭南来的不是一尊天神,而是一个争权的对手。所以,孙中山到北京那天,到车站欢迎他的,只有冯玉祥的代表,北京卫戍司令鹿钟麟,却没有段祺瑞的代表。段祺瑞第一次拜见孙先生时,孙先生坦诚相见,对他说:“国家乱得太久了,受苦的是国民。难得平静了,要组织一个最有代表性的国民会议,广泛听取国民意见,组织新政府,建设好国家。”

    对于孙中山的意见,段祺瑞只谈谈一笑,环顾左右地说:“孙先生长途劳累,身体欠佳,还是先好好休息,所论国民议会事,以后再议吧。”

    孙先生很不愉快,便不想再同他交谈,有些事只交待随行的汪精卫,让汪去同段交涉。

    一次,段又到顾公馆拜孙。寒暄几句,孙便退入内室休息。汪精卫却开门见山地提出总统的安排问题。“孙先生此次北上,想首先把总统、总理人选安排定,然后,迅速组织召开国民会议。此两事,我想芝泉老总可能均有打算,想请开诚布公谈谈。”段祺瑞还是淡淡笑着,说:“这两件事,均可缓缓。中枢人事,不宜频动,我想应作急务办的,是先做几件实事,待局势更稳妥了,再办中枢人事也不迟。”

    “中枢人事都不定下来,由谁来领导先办实事呢?”汪精卫质问了。

    “这些,汪先生不必过虑。”段祺瑞说,“执政府的工作已经就绪,且运转顺畅,我想是会办好的。”原来段祺瑞宣布就职之后,便迅速组织了外交、专门两个委员会,把他能够收拢来的心腹,如赵尔巽、梁士诒、许士英、叶恭绰、陈宧、曾毓隽、王揖唐、林长民、曹汝霖、章士钊、邓汉祥等人都拉到身边安在两个委员会中。凡属外交事项,应先由外交委员会提出意见,然后交国务会议通过,交外交部执行;凡关于政治、经济重大事项,先由专门委员会讨论,拟定办法,交国务会议通过,由主管部负责执行。所以,段祺瑞才说“执政府的工作已经就绪”。

    汪精卫有点发怒了。他说:“既然执政府能够办理一切,何必请孙先生北上呢?孙先生到京有时了,芝泉应该把这些话对他说清楚,让孙先生回南方不就得了。现在你把这些话对我说了,我如何向孙先生说明?”

    段祺瑞还是淡淡地笑着,说:“我想,汪先生是会宛转谈明的。”汪精卫一怒之下,再不说话。

    非常不幸,孙先生到北京,一事未成,便于3月12日病逝了。孙先生病逝北京,国民党人大多对执政府怀有意见,段祺瑞是觉察到了这一点。为了缓和矛盾,段祺瑞打算在孙先生开吊那一天,他一定亲往吊祭。为此,他还准备了丧服,安排了车辆。可是,到了孙先生开吊那天,忽然有人在段面前说:“参加孙先生丧礼的人,非常复杂,很可能会出现手枪、炸弹的危险,执政还是谨慎为好。”段祺瑞想想此番对孙先生的接待,想想跟汪精卫的不快会谈,又想想新起的国民党人对他的反感,他陡然心跳起来:万一有人异举,肯定会对我而来。到那时,躲也不及。他马上改变主张,以“足疾行动不便”为由,竟不去参加孙先生的吊会,只以执政名义送去一个祭文,假惺惺地哭了一场。

    呜呼!玄黄操黩,川岳茫茫。群龙战野,风起云骧。不有俊杰,谁能自决?呜呼先生,实唯人杰。既躬其实,不有其名。来如龙见,去若鸿冥。功成不居,厥克愈伟。垂老兵间,岂非得已?飘然北上,语我以诚。方期安坐,共话澄清。天不慭遗,溘焉长逝!不敏如余,孰与图治?豪情胜概,照眼犹新。盱衡世变,信念前尘。过隙不留,搏沙易散。永即玄房,虚瞻金范。天风苍苍,海水琅琅。灵光爽熠,奠此椒浆。呜呼!尚飨。

    即便如此,仍然遭到国民党许多人的痛恨,坚决表示不与他合作。

    跟孙中山的瓜瓜葛葛总算暂时平静了,可是,段祺瑞的心却无法平静。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怎么谋?段祺瑞感到困难重重。他两天没到铁狮子胡同执政府去了,他只在南门仓新公馆的书房里闷坐,棋也懒得下,牌也懒得打了——执政之后,段祺瑞权欲顷刻膨胀起来,两个委员会之后,他便积极筹备所谓的“善后会议”,来扩大自己的权力。但他知道,冯玉祥正在积极倡导一个“和平统一会议”,以达到更多的人参与国政。支持冯玉祥最积极的,是曾经做过国务总理、现在天津做寓公的张绍曾。此人也称得起北洋元老了,从袁世凯做大总统起,直到曹锟,他都立在举足轻重的地位。此人心术倒是不坏,一生坚持和平统一,社会上很有些影响。段祺瑞想,若把此人拉进“善后会议”作为代表,形势自然会有大转。

    段祺瑞把他身边的一位叫张超的幕僚找来,对他说:“你到天津去见见张绍公,我这里有聘书一纸,想请他来参加‘善后会议’。你告诉他,我还有要事同他商量。”张超去了。

    张超去得快,回得也快。当他回到南仓门来到段祺瑞面前时,段有些儿惊讶地问:“事情如何?”张超摇摇头,说:“很不顺利!”“怎么说?”

    张超只好把天津之行如实回报——张超到天津张绍曾家。张绍曾正同友人下棋。张超略陈来意,便呈上段祺瑞的聘书。张绍曾接过聘书,拆也不拆便放在一旁,仍然在下棋。张超呆坐许久,甚感尴尬,便说:“总理呀,请您给我一个回话,我好向执政交差。”

    张绍曾这才转过脸,说:“要回信?好,我就去写。”

    张绍曾提起笔来,略加思索,便写了几句话,折折叠叠,交给了张超……“就这样,我回来了。”张超说。

    “张绍曾有回信?”段祺瑞精神一振。“好,好,拿来我瞧瞧,看他说什么?”

    “老总不看也罢了,”张超说,“没有好消息。看了会不舒服的。”“不舒服也要看看么。”

    张超从衣袋中拿出一张纸片,皱皱巴巴,纸质亦劣。一边递过去,一边又说:“这哪里是回信……”

    段祺瑞接过纸片一看,上下均无名款,字迹也十分潦草。哪里是回信,简直是佛家的偈语。段祺瑞打量了许久,才认出是这样几句歪诗:

    跳下莲台上舞台,舞台是否及莲台?法轮常转原无我,一念贪嗔浩劫开。

    段祺瑞看着,心里有点起怒。这个张绍曾,他敢嘲讽我!?他本想大骂他几句,可是想想,自己也确实有意脱离红尘,走向莲台。在天津,他结识了不少高僧,并且把他的亲信靳云鹏、吴光新也拉去攀佛。再想想,他曾在张绍曾等人面前表过宏誓大愿,说什么“当今一班军阀穷兵黩武,祸国殃民,都是魔王转世,来造大劫的。我虽是菩萨后身,具有普度众生的慈悲愿望,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法力难胜群魔”!现在,张绍曾把这个意思还给段祺瑞了,段祺瑞明知是讽刺他的,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冷笑笑,心中怀恨,表面却不愿说什么了。但是从此之后,段祺瑞却与张断绝了交往。

    从莲台上跳下来的段祺瑞会不会在政治舞台上风云一番?尚不知老天答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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