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廊坊的夜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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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执政的段祺瑞,做梦也不曾梦到这“政”原来是那么不容易“执”。他宣誓就职时,已经是年终岁尾,上任伊始,便迫不及待地把中央、省两级能调整的人都按自己的理想作了调整;跨入新的一年(即1925年),他又忙着调整军队方面的人事,把能够改编的部队都改编……一切想办的,还算顺利,又算不顺利,想像当年在总理位置上那样呼风唤雨,是办不到了。尤其是对待西南方面的各方,段祺瑞一直惶惶不安。

    过去,段祺瑞一贯坚持的“武力统一”政策,其实是以西南为对象的。现在他身居大位,得拉拢那一片曾经被他伤害了的军政头领们。怎么拉拢?中国大乱,常常祸起西南,若西南不定,则中国难安呀!段祺瑞捧着一只从宫中流传出来的汉白玉茶杯,锁着眉,对坐在他身边的邓汉祥说:“这些天来,西南几位多有代表到京,弄得我有些心神不定。”

    邓汉祥说:“这是好事。总比我们派人去找他们,他们不给面子好。”

    “是的。话是这么说。”段祺瑞说,“可是,刘湘、刘文辉、邓锡侯、赖心辉他们的意思,比较一致的是,‘罢免杨森四川督军职务,以安川局’。”“这个意见值得重视。”刘汉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杨森也有代表来京。”段祺瑞2月7日才把杨森任命为四川督军,他是相信杨森的。也就是同一天,他免了邓锡侯四川省省长职,任命赖以辉为四川省省长,刘湘为川康边务督办,任命刘文辉为四川军务帮办。事情定了,马上再改,段祺瑞怕有失权威。他说:“这个局面能稳一段时间,还是稳下去。”

    “不要怕动。”邓汉祥说,“既然四川多人都对杨有意见,我看,可以动动他,支持刘湘统一四川。”

    “刘湘等人虽对杨反感,但他们是五个指头各不相顾,果真打起来,容易折断。”段祺瑞坚持说,“杨森虽只独家,犹如拳头一样,打出去,是有力量的。川事不能从人的多少来判断。”

    邓汉祥明白段祺瑞的决心了,但他却认为段祺瑞不是从根本上看问题。

    “我们扶持刘湘等人,如果打胜了,则四川实力派从此就可以为我所用;即使打不胜,杨森也绝对不能把几部分同时消灭完。还有一事务请老总注意:杨森是曹锟、吴佩孚的人,杨森果然胜了,我们岂不是为政敌培养势力。若杨森败了,我们又未能扶持刘湘等人,刘湘等必然会疏远我们,甚至会独立。西南岂不仍然形势严峻!”

    段祺瑞放下白玉杯,掌击着脑门,连说:“糊涂,糊涂!”又说:“若非阁下提醒,我倒真的忘了。”他就地踱着步子,自言自语。“又铮走了,很少有人对我如此忠恳提出意见了。汉祥,你今后要多帮我思索大事、关键事呀!"5月15日,段祺瑞改任杨森为署参谋总长,任命刘湘为四川军务督办,刘文辉为帮办,邓锡侯为清乡督办,赖心辉为四川省省长。杨森拒不受命,遂发生川战。结果杨森战败,率残部由川入鄂。四川总算平静了,段祺瑞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川事暂时平静了,段祺瑞只轻松了几天,又琐事缠绕不安起来。一天,他正闭目思索湘鄂两省的人事安排,忽有人报:“湖北省财政厅长黄孝绩求见。”段祺瑞一愣:黄孝绩是湖北督军萧耀南的人,萧耀南是曹老三的人。我正思考那里的人事,黄来干什么?既然来了,总得接见。于是,段祺瑞在小客厅接见了黄孝绩。这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高挑汉子,渲胖的脸膛,颇机灵的一双大眼,青衫礼帽,文质彬彬。一见段祺瑞便恭恭敬敬地躬身到地,立直身子的同时,说了一大串奉承段祺瑞的话。段祺瑞听得不耐烦,便打断他的话。“是萧督军派你来的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黄孝绩静静神,笑容可掬地说:“萧督军是执政任统制时的士兵,由士兵到主持一省军务,都是执政栽培的,他爱戴执政,犹如赤子之对慈母。”

    段祺瑞明白了,他是来为萧耀南保驾的。我得再看看这个萧耀南是跟谁走,向哪里走的?然后再说。于是,他对他说:“你告诉萧督军,他是一省的疆吏,他应该对国家、对百姓好,才是正当的,对我个人,好坏都没有多少意义。”

    黄孝绩一“激灵”打了个寒战,他虽没有听明白段祺瑞说这番话是何用心,但却知道此话不详。惶恐一阵,思索前后,才又说:“执政是国家元首,萧督军对执政好,就是对国家、百姓好。”段祺瑞强作一笑,便不再说话。

    黄孝绩又报告了一些湖北情况,然后,悬着一颗心退了出去。黄走后,段祺瑞歪着鼻子,暗自下决心:对待那些看风使舵的人物,我不会给他们笑脸!

    不知是“天作之美”,还是人间巧合。黄孝绩走后不久,广西督办李宗仁的代表马君武来到执政府。这个儒气十足的老头却有一副伶牙俐齿,见了段祺瑞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广西竭诚拥护执政,支持执政的主张,通过善后会议来解决国家根本问题”。又说了一些奉承段本人的话。段祺瑞只默默地听着,有时只淡淡地一笑,或轻轻摇首。但却一言不发。好话说尽了,马君武暂时退了出去。

    有人问段祺瑞:“老总对于广西的代表何以如此冷淡?”

    段祺瑞歪着鼻子说:“马君武是个坏人。从前他当国会议员时,我在国会上提出对德宣战,他反对最力。这人肯定受了德国人的贿,是个汉奸。”

    人解释说:“马君武是国民党骨干分子,国民党反对对德宣战,他当然得站在最前线。马是个学者,现在生活很困难。因此可以证明,他没有拿德国人的钱。”

    “有这情况?容我再想想。”

    也该着马君武逢上好运气,他第二次去见段祺瑞时,段祺瑞棋瘾上来了,正找不到对手,马君武毛遂自荐,和段对弈起来。马君武甚是机灵,上次的冷遇使他知道段祺瑞对他有个恶印象,他得想法扭转这形势。于是,他步步谨慎,不显山,不露水地走着“躲”势,早晚丢给段祺瑞一个“漏”,或作一点暗暗的牺牲,巧妙地把好形势推给段。两次败北之后,便拱起手说:“执政的棋艺,国人皆赞!今日能够亲历,虽败也倍感荣幸!说实话,君武再在深山苦练十年,也不是执政的对手。执政堪称当今棋圣!”

    段祺瑞终于笑了。“哪里是我棋艺高超,原来是马先生高抬贵手了。惭愧,惭愧!日后有机缘,还得多向马先生请教呢!”

    马君武一看机会来了,丢下自己代表的身份,说:“执政若有意提携君武一二,我自然不会离开执政左右。到那时……”“好,你就不要回广西了。我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马君武留在北京了。后来,竟被段祺瑞任命为司法部总长。有人说:

    “这是段祺瑞‘苦中取乐’。”也有人说“这是段祺瑞‘任棋唯亲’”。

    段祺瑞执政那一年(1925年),中国赶上了多事之秋:天气变化异常,春旱秋涝,水旱蝗荒一起来,弄得大部分农村一片荒凉;人事更是乱事百出,各派军阀明争暗斗,扶他上台的冯玉祥、张作霖,现在又反过来挟制他;四川的事情尚未平息,两湖又在起事;到了五月,上海又发生了涉外事件——那是一场令段祺瑞惊慌失措的大事件:

    在上海日本纱厂的中国工人顾正红被资本家枪杀了,说是他带领工人罢工闹事;杀害顾正红,又打伤工人十几名。上海人愤怒了!中国人愤怒了!

    工人、学生、市民纷纷起来,开展了一个规模巨大的反对帝国主义的政治斗争。

    5月30日,上海学生两千人在租界内宣传声援工人,号召收回租界。

    结果,被英帝国逮捕了一百多人。这样,便激起了上万人聚集在公共租界巡捕房门外,要求释放被捕者,高呼“打倒帝国主义”口号!英国人动了武器,群众死亡十多人、伤无数,造成了震撼世界的“五卅惨案”。

    消息传到北京,段祺瑞立刻大惊:惹恼了外国人,这还了得?!他听说“五卅惨案”之后,全国各大城市的工人、学生等纷纷起来游行示威;连乡镇居民也起来声援上海工人、学生。段祺瑞害怕了。他怕外国人再来一次“八国联军”,到那时,他只好坐以待毙,绝无反抗之力。因而,他想出动军队,镇压工人、学生。可是,受段祺瑞指挥的军队太少了,莫说去镇压已经掀起反帝高潮的全国五百余城镇,就是北京、天津、上海三地他也镇压不了。他缩在执政府内,只有紧锁眉头,听天由命了。也算段执政“幸运”,由于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妥协动摇,上海总商会和各马路商界总联合会单独宣布停止罢市,使这场规模巨大的反帝运动草草结束了。段祺瑞这才松了一口气。段祺瑞惊魂未定,正不知从何事入手“执政”时,儿子段宏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段宏业,是他的原配夫人吴氏所生,现在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魁伟的身材,宽大的脸膛,一副英武的模样,凭着老爹的影响,这位段氏大公子也已是个颇有影响的人物,堪称得一派。在他老子的事业中,他主张联络冯玉祥及河南的国民军,以抑制张作霖。被称为“太子派”。和他观点对立的,是他的娘舅吴光新。吴光新则主张拉拢张作霖,打击冯玉祥。被称为“国舅派”。这两派,在外场上,都标榜自己是遵照老段的意思。

    儿子站在面前,按家规,老子不问话他是不敢开口的。所以,段祺瑞在儿子站定之后,便问:“有事吗?”

    儿子这才说:“有件事想问爸,看看该不该做?”“什么事?”段祺瑞不抬头,只管看他的文稿。

    “张学良有电报来。”儿子说,“要同我结金兰。您看这事能办不能办?”“干什么?他同你结金兰?”“是的。”

    段祺瑞冷冷地笑了。心想: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你乐意同他结金兰?段祺瑞这才侧过脸来,看看儿子,声音不耐烦地说:“张作霖的兵可以同你结金兰,张作霖的儿子却不能同你结金兰。你说对不对?”

    儿子没有说话,只顺从地点点头。

    段祺瑞知道儿子要走了。他该走了。他不敢在老爹面前久留。但段祺瑞却又说了话。“有一件事,你去办一下。”“爸,您说。”

    “你跟又铮联系一下。他现在大约在法国。问问他外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没多大事了,就让他快回来……”段祺瑞迫不及待了,执政府有许多事,都需要徐树铮来办。他盼望着徐树铮能够早日回来,和他共同挑这个担子。

    儿子应着“是——!”退出去了。

    1925年12月11日,徐树铮经过半年多的周游,乘着日本客轮“东方号”回到了上海。他想在上海稍事休息一下,再去北京。他到上海的第二天,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来访。徐树铮不想见他,他对孙传芳的印象极坏,他认为他是个流氓军阀、是个无赖。他更有点忌恨他,那场“齐卢之战”,若不是孙传芳剿了卢永祥的杭州老巢,皖系怎么会败得如此惨!徐树铮出游的时候,听说孙传芳在南京建立了“五省联军总司令部”,自封为总司令,便不屑一顾地说:“什么人都当总司令!武力把鬼也能变成人。”现在,孙传芳找上门来了,不见也得见。

    徐树铮不仅接见孙传芳了,还在孙传芳的邀约下一同到南通去访状元张謇,想请他出山主政。虽无结果,徐树铮却对孙传芳的五省联军发生了兴趣,有意想把他拉到怀里,为段老总壮壮阵容。孙传芳历来的“誓言”都是不计价的,立即对徐树铮发大誓言:“只要‘合肥’能厚爱俺,俺孙馨远绝不会背叛他。生死都归他了。”

    徐树铮在上海住了八天,12月19日他只带几名随员便搭乘“顺天轮”

    匆匆北上。23日到天津才给段祺瑞去了一个电话。

    段祺瑞听说徐树铮北上了,心中大惊,立即派吴光新去天津“务必阻徐来京”!

    段祺瑞心中不安呀!北京,现在是冯玉祥的地盘,冯玉祥和段祺瑞已远非一年前的关系。不久前,冯玉祥已借故逮捕了皖系骨干分子曾毓隽;早几日还放出风来,说:“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徐树铮回国。”可以说,北京的反皖之风正盛。此时此刻,徐树铮来京,显然是凶多吉少。

    吴光新到天津,一见徐树铮,便说:“又公,你到天津为止吧。老总的意思,无论有多大的事,都可以在电话上谈,你不必去北京了。”

    “北京能把我怎么样?”徐树铮满不在乎。“老总还在执政,难道有人胆敢对他的特使下起毒手来?!”

    “这倒不至于。”吴光新说,“不测的事情不一定是暗杀。老总不让你去,你就暂缓去吧。他总会有原因,才这样安排的。”

    徐树铮狠狠地摇着头,说:“不,事情等不得。形势逼人呀!我们不动别人也在动。与其等待别人就绪了我们再动,倒不如我们动了之后以防他人之动。”他又说:“请转告老总,不必为我个人的安危担心,国事要紧。我明早即到京。请对老总说,我到京之后,将以专使身份郑重其事地向执政进行公开觐见仪式。”吴光新知道势不可转,只好作罢。

    徐树铮虽然没有听从吴光新的劝阻,但却提高了警惕,他是从英国领事馆借了一辆汽车秘密进京的,而且也是秘密去见段祺瑞的。

    段祺瑞在一个密室里呆立着,徐树铮见他时匆匆走到面前,沉默许久,才双双张开臂膀,但却不是拥抱、不是握手,而是抱着头,一起跪倒,双双痛哭失声……二十五年了,生死与共,风风雨雨,唯有抱头痛哭,才能表明此时心情。

    二人痛哭有时,段祺瑞才揉揉眼,站起来。

    “又铮,你也起来吧。事情这么难,哭也没用。还得从长计议,想个办法。”

    徐树铮站起身,拿出手帕擦擦眼,愤愤地说:“我不相信咱们就倒下了。有朝一日,天下仍是我们的。”他又说:“人,太老实了不可取,姑息养奸,到头来害了自己。”“国情乱呀!”段祺瑞说,“休息两天,你还是到南方去。北京这个摊子,由我来应付吧。我想他们还不会对我怎么样。”

    隔日,段祺瑞还是按照徐树铮的心愿在执政府大厅里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觐见仪式。与此同时,段祺瑞却连连接到令他心急的情报:

    ——西直门车站发现数十个形迹可疑分子,据悉是来自张家口;

    ——有言说,陆建章的儿子要找段祺瑞要徐树铮,为他爹报仇;

    ——北京警察厅已逮捕了一些怀疑分子。

    传言并非捕风捉影,暗杀徐树铮的活动已在紧锣密鼓之中。警察厅将在西直门抓的可疑人交给警备司令部密审,果然供认:是陆建章之子陆承武带进京来,为其父报仇的。由于徐树铮行动诡秘,没有得逞。陆承武的人从警备司令部出来又到警备司令鹿钟麟那里求援,鹿怕引起非议,没有答应。

    在京没事做了,徐树铮坚持速回上海,因为助手多在上海。段祺瑞劝而不止,徐树铮于12月29日晚,乘着专车离开了北京……凌晨刚过,徐树铮的专车就被扣在廊坊车站,说是驻军师长张之江“请专使下车,有要事相商”。

    徐树铮不得不从专车上下来。但一下车就被人架起,两声闷枪,结束了性命——这事是冯玉祥指挥干的,最后,还是以陆承武为父报仇向世人公布。

    徐树铮的死讯传到段祺瑞耳中,段祺瑞连思索也未来得及,便晕倒在地上。直到第二天天亮,他才睁开眼睛,大呼:“给我要张家口,要冯玉祥!”

    电话要通了,段祺瑞反而平静了许多。他对冯玉祥说:“总司令,廊坊是你的辖区,你的部队驻防那里,那里出了暗杀国家特使事件,你看该怎么办?”

    冯玉祥说:“我知道了。我已经命令张之江立即查明事实,抓捕凶手。”“那好吧,三天之内把凶手交到北京来。”“我一定尽力去办。”

    “不是尽力,而是务必办到!”

    冯玉祥答应一个“是”,便把电话放下了。放电话的时候,冯玉祥只淡淡一笑,便把此事丢到脑后去了——冯玉祥是陆建章的外甥,这是其一。其二,此刻冯玉祥最怕徐树铮这个“合肥魂”附上合肥之体,为公为私,都该杀徐树铮。

    徐树铮死了,段祺瑞悲痛至极,他在自己家中为徐树铮设了灵堂,亲率在京的眷属为徐树铮举行隆重的悼唁仪式。伏在灵前,痛哭不止,并且郑重其事地告诫儿孙:“你们都听着,从今以后,每年摆供。祖宗牌位旁边,必须要摆徐爷爷的牌位,要给徐爷爷叩头,上香!”交代完了,他退入居室,决定亲自动手为徐树铮写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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