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冯玉祥杀徐树铮是为他的老舅陆建章报仇”,这是附会的说法。其根本原因有二:一是孙中山北上,段祺瑞不守前言,千方百计阻挠孙主政。孙是冯多次电请北上的,请其主政,有言在先,段毁言,冯恼怒;二是奉张入关不守前言,竟赖在关内不走,并积极向江南扩张,段对张的背信制止不力,冯又恼怒。这两件事,冯玉祥都认为与徐树铮有关,加上冯与徐树铮昔日的恩怨,所以,他决定除掉这个心患,也借以给段施加压力。
冯玉祥没有就此消恨,他还想采取更大的行动——一天深夜,邓汉祥匆匆跑到段公馆,对段祺瑞说:“老总,有件急事请您决断。”
“什么事?”段祺瑞问。
“据冯玉祥的一个营长秘密报告:今夜12点天安门要集合大兵,恐有异动。”“什么异动?”
“老总,你最好离开公馆,躲一躲。”邓汉祥说,“如果到天亮没有事,我再送你回家,外边也不会有人知道。假若真有异动,也不至于……”“能怎么样?”段祺瑞气壮如牛。“……不至于做曹锟第二。”
“冯玉祥他敢!”段祺瑞歪着鼻子,用力拍着桌子。“我不怕,我坚决不离开这里。他们来了,我就同他们拼!”
邓汉祥见段如此坚决,怕出意外,便与吴光新、段宏业商量,请他们速采取对策。
别看平时吴光新、段宏业舅甥誓不两立,在对段祺瑞“保驾”事上,却完全一致。二人来到段公馆,遂即去找陈宧,请他同邓一起去见鹿钟麟。陈宧来了,邓陪陈到北京警备司令部见鹿,人回“不在”,他们只好悻悻而归。但途中再与段公馆联系,电话线已断,赶去探看,段宅已被军警包围……
段祺瑞虽气势汹汹,但也知自己处境险恶。邓汉祥走后,他有点惊慌,便偷偷地避进侍从武官长卫兴武家中,才免了这场灾难。冯玉祥下手了,段祺瑞也下决心了:倒向奉张,以张压冯。
直奉二战结束,冯、张矛盾开始;张作霖入关之兵不撤,冯玉祥便气上加怒;冯玉祥请孙中山北上主政,张作霖却坚持临时执政府主持国务,不再另设国务总理;冯玉祥虽然下野不成,又得了一片地盘,却不得不偏安张家口。现在冯坚决倒段了,段又依靠奉张,奉张乘势大加扩展……
入关之后的奉张,势力在飞速膨胀:张学良的第三军在秦皇岛收编直军五万人,其部已有六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他在天津设下了“京榆驻军司令部”;张宗昌的第二军已经由战前的两个旅发展到十二个旅,达到十万之众。张学良率三个混成旅进驻北京南苑,而张宗昌的大军已迅猛伸展到黄河以南,逼近长江。
事情又算巧合了:张作霖注目中原的时候,他的内部起了火——郭松龄叛变了。结果,他只好花精力先平息自己的家务。内讧一打就是几十天。这期间,冯玉祥联合五省联军孙传芳,从南朝北把奉军占领的地方都夺了去。
在日本人的帮助下,张作霖打败了郭松龄。然后,他又联合阎锡山和吴佩孚重新打进关内。1926年3月,张作霖八万兵马入关,一举攻克九门口、山海关,进占滦州、唐山;奉军张宗昌、李景林部从侧面进攻,占领马厂,逼近天津;与此同时,吴佩孚出兵进攻河南,相继占领了郑州、开封,直取冯玉祥的大本营——石家庄。
冯玉祥的国民军抵不住三面夹击,节节败退,陷入直奉两军团团包围之中。冯知大势已去,无力再战,不得不随机应变,通电下野,把自己的国民军改为西北军,由张之江统领;把津浦、京奉线上的军队全部撤往南口至大同一线,不久,又向西北撤去。
冯玉祥败走西北,张作霖占据京津,他的前敌总指挥张宗昌便率大军进入北京城。
1926年,段执政雄心不泯,尽管形势严峻,他还是活得潇洒,要有建树,决心给国人一个新脸膛看看。
果然,新春伊始,段祺瑞便向国人亮出了一副“新”脸膛:
三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冯玉祥步步逼紧他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公馆里犯了牌瘾,便命人把牌友找来。最先来到的,是邓汉祥。段祺瑞执政以来,邓汉祥总在他左右,大小事情均参与说三道四;徐树铮被杀之后,邓汉祥更是以递补军师的身份出入段宅。段祺瑞见邓汉祥站在身边,便问:“听说这段时间,你见着二庵了,跟他有什么好谈的,为什么要见他?”
二庵是陈宧的号。邓汉祥知道段祺瑞不喜欢他,便用话叉开了。“老熟人了,见了面,总得应酬一二。其实,哪有什么正事同他谈。”段祺瑞轻轻点点头,又说:“二庵那个人,才有余而德不足,袁项城想做皇帝,他极力怂恿,很得袁的信任。结果派他到四川主持军民两政。帝制失败了,他在四川立即宣布独立。这样做,无论做人还是政治道德,都是不应该的。”邓汉祥随和着,点点头。
第二位牌友陈树藩来了。段祺瑞已坐在桌子旁,他只抬眼看看他,便示意他坐下。停了片刻,却说:“三缺一了,还有哪位?”
有人回:“还有吴总长(吴总长即段的郎舅吴光新。段做执政之后,即任命吴为陆军部总长)。”
陈树藩见段没有反映,便说:“老师一生许多事情都误在吴三爷(即吴光新)身上。此人……”
陈树藩是段祺瑞作保定速成学堂总办时的学生,有这层师生关系,所以,谈话无忌。
段祺瑞听了,仰起脸,半嗔半笑地说:“小学生又在乱说,小学生又在乱说了!”
吴光新来了,牌局开了。
牌兴正浓时。有人来报“天安门有数千人集会,要求拒绝八国通牒。会后正在游行。”
段祺瑞把牌一推,鼻子立刻歪了起来——这一天,是3月18日。
六天前,冯玉祥与张作霖开战时,日本帝国主义竟派军舰掩护奉军。军舰驶进天津大沽口,炮击冯军。结果,被冯军击退。日本竟联合英美等八个帝国主义国家向段祺瑞的执政府提出“撤除大沽口国防设备”等无理要求(时称“大沽口事件”),激起了中国人的无比愤怒。3月18日,北京群众五千余人在共产党人李大钊等领导下举行集会与抗议。
“大沽口事件”谈判尚未了结,京城又有人聚众游行,段祺瑞害怕了,他的牌打不下去了。歪着鼻子,心中甚是不高兴:我段某人运气这么不济么?助冯冯反我,助张张反我,日本人发难,英国人美国人也发难;现在好了,中国的老百姓也向我发难了。接受不接受八国要求,那是执政府的事,老百姓跟着闹什么?段祺瑞感到困难了,感到无能应付这个局面了。执政一年来,一无建树,处处困难。素来刚愎自用的段祺瑞,不想就这样被形势逼得无路可走,败归荒野。哪怕是回光返照,他也要作为一番!然而,段祺瑞毕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压冯压张都无力,压外国人更是力不如愿。他,只得把“作为”放在镇压中国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身上。“来人!”段祺瑞发怒了。
“老总,”侍从武官长卫兴武来到他面前。“请吩咐。”
“把卫队全部拿出去,到天安门拦住那些闹事的群众,要他们回家安生过日子。对外国人的事,执政府自会有良策,不是老百姓该管的事,务必不许胡闹。”
“是!”卫兴武转身要去执行命令。
“慢。”段祺瑞又叫住他,轻轻摇头。说,“万一制止不了,千万不可开枪。”段祺瑞终于想到了民族之义,想到了黎民百姓。他觉得真是开了枪,杀害的还是中国同胞。
混战中的国家,腐败日甚的政府,早已把中国闹腾得疮痍满目、哀鸿遍野了。有血性的中国人,谁能不为之动情!激奋起来的百姓,不愿再听执政府的“劝阻”了,更不相信执政府会有什么对外“良策”。所以,他们继续游行,继续示威,企图唤起国人,共同起来,推倒执政府,赶走洋人。
卫队劝阻无效,便穷凶极恶地开了枪……
3月18日,一个巨大的惨案在北京发生了,执政府的卫队开枪打死了游行百姓四十七人,打伤百姓一百五十余人,成为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次惨案——“三一八惨案”。中国北洋军阀的军队欠下了中国人民一大笔血债!
作为傀儡的执政段祺瑞,自知无力管军队了,只好对惨案痛心疾首,对死难者长跪厚抚,并决定从此再不食肉,以表心志。
百姓的热血,并没有稳固段执政的宝座,他将要摔下来……
张宗昌,一个大土匪出身的直鲁联军总司令,平生只会抢掠杀打,是个著名的“混世魔王”。此番进了北京,把他在山东所施行的暴政全部搬进北京。首先把他的匪兵变成税官,大肆搜刮民膏,强迫商号、居民使用他不值钱的奉票、山东军票,封闭进步报馆,杀害进步报纸主笔。顷刻之间,北京城横遭飞祸,暗无天日!连日本人办的《顺天时报》也惊讶地说:“直鲁联军暴行,有甚于庚子八国联军之蹂躏北京。”
对于这样一个人,段祺瑞却献媚于他,以执政府名义,授张宗昌为“义威上将军”,企图借他之威,稳住他的段氏执政大权。梦,一场并不美的梦!
张宗昌在北京把私囊填满了,北京人也被抢空了,张宗昌才发了电报,请张作霖“进京来操理国事”。
张作霖久有主宰中原的夙愿。现在,他觉得条件成熟了:郭松龄被消灭,东北已是铁板一块,皖系早已成了骷髅,冯玉祥远走西北,直系也无力再起,战直、战冯他节节胜利,人马与日俱增,地盘渐渐扩大,主宰天下,自然是非张莫属了。偏安关东,那是无法握有天下的。他决定“驾临”北京,实现宏愿。“他妈了个巴子,金銮殿我也坐坐,尝尝这‘人王地主’到底是什么滋味!”
张作霖到北京来了,除了留下必要的守护沈阳的兵员之外,他把自己的文膀武臂都带到了北京——他要组织一个执掌中国大政的班子。
张作霖到北京来的那一天,北京城一片森严:前门车站到他决定的大帅行辕——顺承王府,全线戒严,岗哨如林,行人绝迹。张作霖是乘着铁甲车从天津到北京来的,张宗昌率领部将在车站列队迎接。张作霖从铁甲车上下来,匆匆走到张宗昌面前,拉着他的手,“哈哈哈”大笑着说:“效坤(张宗昌号效坤),效坤!你行,你真行!想打到哪里便打到哪里。干得真漂亮!给你记头功,你是……”他本来想说“你是开国的元勋”,但又觉国尚未到手,封爵还有点早。便收住话题,又重复了一句“你真行!”
张宗昌咧开大嘴,“哈哈”两声,才说:“大帅,您夸俺哩,俺的那点熊本事您还不是摸得一清二楚:打打捞捞,搜搜罗罗。您别说,还真顶用呢!”
“好!天下就是这样闯下来的。你有大功!”
段祺瑞虽然已是冯玉祥不承认的执政了,但冯玉祥只是当前势力的一部分,何况今天又被张作霖挤到一个角落里去了,而张作霖并没有宣布不承认他执政。所以,张作霖一进北京,段祺瑞又兴奋起来,他在那座早已失去光泽的执政府大花厅设下盛宴,为张作霖接风,把北京最高级的厨师请来掌勺,购来北京市上最昂贵的山珍海味。
段祺瑞有幻想呀!他既是张把他捧上来的,他又有与冯玉祥不同的“孙、段、张三角联盟。”冯玉祥败走了,张作霖巩固了东北,北方再多给他点利益,难道他还能有野心独吞天下?!段祺瑞想在宴会上跟张作霖把话说明,然后再给张作霖几顶大大的虚帽子,让他表示一个“支持执政”的态度,然后回东北去,他段祺瑞便可以重振执政府雄风,再安安稳稳地干它几年执政!
冷清了许多日子的执政府大花厅,顷刻间又是大员满座、灯红酒绿。段祺瑞俨然以至高身姿、国家主宰者身份凌驾于众人之上,他主持宴会,他吹捧张作霖,他对所有军政大员送出“寄托”和“企盼”的目光,希望他们在今后的岁月中“依然同心协力,共扶国政”!段祺瑞满满地斟上一杯酒,捧到张作霖面前,满面含笑地说:“雨帅,我以个人名义,首先庆贺你讨冯胜利,干杯!”说罢,饮尽了杯中酒,又面对大家说:“此刻,我想大家都会是同一心情:共祝张雨帅讨冯胜利!”
宴会场上同声欢呼:“祝贺张雨帅讨冯取得全胜!”
张作霖乐哈了,端起酒杯,打起高高的嗓门说:“谢谢芝老,谢谢各位!”
段祺瑞觉得时机到了,要说“关键”的话了,他又举起一杯酒,对张作霖说:“雨亭此番入关,声威远振!我很高兴呀!你是知道的,执政府诸事待兴而又困难重重。雨亭,这一切都依赖你鼎力相助呀!”说着,把一副期待的目光投给张作霖。他觉得张作霖会捧起杯来,慷慷慨慨地表示“拥护老总,支持执政”!
张作霖却没有那样做,他猛然把眉锁起,心里打了转转:段祺瑞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不是被冯玉祥废除了么。你是庶民了。我怎么是入关?我是进京来了!我进北京来干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北京政府的事待兴不待兴,应由我来决定,怎么由我来鼎力相助你呢?你还想赖着不走?那是不行的。于是,他淡淡地笑着,对段祺瑞说了声“不敢当”,便把脸转过去,对着在场的文武大员们说:“各位,请听我说几句话。目前,战事是暂停了,但局势却很不稳定。本人率军队进北京来,就是想稳住大局,而后图发展。现在,一切刚要入手,自然得请各位多多帮助。雨亭在这里先向大家表示感谢。来,咱们共同干一杯。
大家应道:“理当效劳,理当效劳!”
段祺瑞顿时心慌意乱、鼻子不正了。张作霖进北京是抢权来了!?不是他助我执政,是他号召大家对他“多多帮助”。看来,他也不承认我这个执政了。
宴会之后,段祺瑞还想再等待一下,等待张作霖走上门来,慰留他一番,也许会有个退步。他天天在公馆里等,可是,张作霖却连个影儿也不给他见。并且有各种各样的,令段祺瑞心更慌、意更乱的消息传来,有说“张作霖正在筹备作大总统”,有说“已有十七省将军拥护张作霖”,有说“孙传芳已领五省联军投奉。”总之,北京城里城外的风风雨雨,都不再与他段祺瑞有瓜葛了,好像人们已经完全忘却了这个段祺瑞。更糟的消息是,被张宗昌邀请进北京的直系军队,进京之后不仅严加监视了段祺瑞的行动,还开始逮捕皖系党羽……
段祺瑞在他豪华的公馆里,六神无主了,香不烧了,经不念了,棋不下了,牌也不打了。在密室里闷坐着,一天比一天消瘦。几位亲近也不敢在他身边久停。新造的、庞大的公馆,阴云密布,山雨欲来!到4月17日,他不得不发出如下通电:
民国成立十有五载,纷乱迄无宁日。本执政莅事以来,兢兢以振导和平,与民更始为念,不图德未足以济变,力不从心,事俱违愿,迭经声述,期于退休。然犹不辞谤议,忍辱至今者,徒以民国缔构,本执政心力所存,休戚与共,内审时艰,外崇国信,且目睹赤化之祸,流于首都,不敢遽为无责任之放弃耳。本月9日之乱,所关于国家纪纲,军人职责者,绝钜遘兹,奇变内疚;尤深曩者临时政府开始之日,曾规定应办者若干事,一年之中,事势扞格,今后是否按程继进,听诸公意。迩来宗国元功,方隅诸帅,屡以大计相与询谋,国家之福,有目共见。当此乱极思治之秋,不无贞下起元之会,其速妥议善后,俾国政不至中斩。佥谋朝同,初服夕具,本执政从容修省,得为海滨一民,终其余年,欣欣慕焉!
段祺瑞下野了。
临离开北京之前,段祺瑞怕他的心腹日后无好景,便一个个都免了本兼各职,让奉、直两家均无大反感的胡惟德兼署国务总理,由国务院摄行临时执政之职。
这一年,段祺瑞六十二岁——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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