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离临安越来越远,完颜亮带着我一路往西,不知道在哪里才折向北上。
陪他西行的护卫只有八骑,不过瞧得出来,这八个汉子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不苟言笑,看来是身手高强的死士。倘若完颜亮遇到凶险,他们一定会舍命相护。
虽然我身上穿得多,不过在这冷风凛冽的寒冬策马赶路,仍然冻得手足僵硬、鼻涕横流。赶路一日,夜色笼罩了荒野,我佯装非常不适,昏昏地问:“夜里还要赶路吗?”
完颜亮让骏马缓行,掌心放在我的额头上,“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热度。”
“想吐。”我半眯着眼,软绵绵地靠着他,“越来越冷了,你不觉得吗?”
“不如你坐我后面,风会小一点,我把斗篷给你穿,就不那么冷了。”他勒马。
“我四肢乏力,怕掉下去。”我回首看他,双目无神。
“再往前走一段,找一户农家歇一晚。”原本,他打算彻夜赶路。
疾驰一阵,便有一户农家,他付了银子借宿一晚。
吃过热腾腾的晚饭,我躺在被窝里,完颜亮紧抱着我,担忧地问:“还冷吗?”
我眯着眼,作出昏昏欲睡的样子,声音如蚊,“好一些了。”
他温暖的手摸我的脸腮和额头,温柔地问:“乏了吗?很想睡?”
我迷糊地点头,稍稍侧过身,面对着他,手搭在他的腰间,脸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闭眼睡觉。他一动不动,仿佛全身僵硬了一般,过了好久才躺好。
乡野的冬夜沉寂如死,仿佛是一个永远做不完、醒不来的噩梦,让人窒息。
我不敢入睡,只是装睡罢了,想着父皇和二哥是否猜到他北行的计划,想着我应该自救。可是,我如何自救?虽然身上恢复了一半力气,但他看我看得紧,根本没有机会逃跑。除了逃跑,我还能怎么做?漫漫北途,静待良机?
“阿眸……阿眸……”完颜亮接连叫了几声,我故意不答,装作睡熟了。良久,他轻轻抚着我的娥眉,缓缓而下,摩挲着我的腮、唇,轻柔得好像担心碰坏了。
“阿眸,朕以后位、两国友好邦交为聘,已是最大的让步,朕能做的都做了,你还不满意、不领情吗?朕知道,你恨毒了朕,朕应该怎么做,你的恨才会少一点?”在死寂的冬夜,他的声音低低的,醇厚迷人,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伤。
满意?领情?
无论你牺牲多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领情,除非你放手,不再缠着我,今生不复相见。
他自嘲地笑起来,“朕也知道,你心中只有乌禄,正如令福帝姬,只爱乌禄一人。乌禄虽好,可是朕也不差,他能做到的,朕也能做到,为什么你不喜欢朕?”
为什么?
因为男女之间的情,总有先来后到;因为,你所做的一切,虽也用心,但用的是心计,是欺瞒、诡计、算计,是“得到”、“征服”。这样的“用心”,我如何能感动?如何接受?
“朕别无所求,只想你在朕身边,陪朕过完这一生;即便你不喜欢朕,心中有乌禄,朕也不介意。”完颜亮的语气里有一点点酸意。
“连朕也不知道,朕究竟有多爱你,爱你有多深。纵然以天下为聘,朕也在所不惜,只要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女人、是朕的妻子。”他的指尖触着我的鼻尖。
禁不住在心中冷笑,纵然你把天下、江山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眨眼、不会动心。
他的指腹柔柔地摩挲着我的腮,“阿眸,回到上京,朕就废后,紧接着下旨晓谕全国,你是大宋沁宁公主,是朕的皇后。往后的日子,我们会很开心,你会慢慢喜欢朕,心甘情愿当朕的皇后。”
早前听二哥提起过,金国皇帝在九月立惠妃徒单氏为后。
我克制着不笑出声,宁神静气地睡着,不让他发现丝毫异样。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道说了多久才停下来,我在他低沉的声音中慢慢沉入梦乡。
脸腮痒痒的,胸脯有点异样,身上很重,似有一块大石压在我身上,我费力地喘气,奋力挣扎,也推不动那块大石头。
怎么回事?
有人咬我的唇,热切地吮吸,我下意识地闪避,可是那人固住了我的头,不让我动来动去……腰间暖湿一片,似有烫人的手掌缓沉地揉着……那手掌缓缓往下,我想逃,想冲破重重黑暗,想阻止这只邪恶、可怕的手掌,可是,黑暗太沉重,我怎么努力也无法醒来,深深地沉陷……
各种奇怪的感觉冲击着我,丝痛,微麻,酥痒……热浪如潮,淹没了我,只觉得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以承受这样的热浪……
一张狠戾的脸慢慢浮现,我看清楚了,是完颜亮!
我彻底清醒,蓦然睁眼,微白的天光中,他伏在我身上,面红目赤,情火已经控制了他,把他变成一只沉沦于爱欲的禽兽。
“阿眸,朕对天起誓:此生此世,必不负你!若违此誓,便受你千刀万剐、凌迟之痛、万箭穿心!”完颜亮沉魅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情与欲,一双黑眸变成了血眸,祈求道,“相信朕,嗯?”
“我无法阻止你,但我可以选择生死。”我冰寒道。
纵然他为了我发再毒的誓言,也只是此时此刻想占有我罢了。
我侧过头,以冷冽如冰的脸颊对着他。
完颜亮扳过我的脸,双眸幽邃如万丈深渊,千般诚恳、万般真挚地凝视我。
四目相对,天地皆无,只有心猛烈地跳动,只有随着血脉流遍全身的惧怕。
他缓缓俯首,染血的瞳仁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慌了,心跳加剧,一如擂鼓;正在这时,沉寂的黎明响起“嘭嘭嘭”的敲门声,惊天动地一般。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时候来打扰完颜亮的清梦,必然是发生了急事。
他略略抬起上身,扬声问道:“什么事?”
外面的人以金语道:“陛下,有敌袭。”
完颜亮的侧颜沐浴在黎明青蓝的天光中,俊美如铸,鬼斧神工一般。听闻下属的禀奏,他的眉宇陡然蹙紧,黑眸紧眯,用金语问道:“多少人马?”
“眼下只有一人,不知敌方有多少援兵。”
“朕立刻就来。”
外面再无声音,想必那人已去御敌。完颜亮盯着我,眼角浮起冷鸷的微笑,“还真有人来救你,只是不知来救你的人是哪个想救美人的英雄?”
来救我的人是谁?为什么只有一人?
我莞尔道:“我怎会知道英雄救美的人是谁?不过他的才智不在你之下。”
他揽我起身,“一起去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以为他就此起身穿衣,没想到,他出其不意地箍紧我,攫住我的唇,热辣地吮吻。
所幸那个英雄来得及时,否则我就被完颜亮吃干抹净了。
穿好衣袍,系好斗篷,我迈入乡野的清晨,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壮硕、挺拔的身影自从远处沉沉走来,踏着冬日青蓝的天光,步履稳健,大氅在凛冽的风中飞扬成一只翱翔天际的大鹏。
距离太远,那人的容貌,瞧不真切,我不知道他是谁。
那八个大汉站在农家院子里,喘着粗气,好像都受伤了,只有那个报信的没受伤。
眼见如此,完颜亮面色凝重,“怎么回事?”
那个无伤的大汉以金语回道:“禀陛下,那人引他们到前面的树林,撒了一种白色的粉,他们手脚无力,被他所伤。是卑职疏忽大意,任凭陛下处置。”
那个英雄走近了,我看清了他的脸,是上官大哥,上官复。
想不到,上官复会来救我,会追到这里,会猜到完颜亮的心思。然而,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我被掳了?怎么会追到这里?
完颜亮侧过头,看见了我不经意流露的欣喜之色,不悦地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大宋宫中第一高手。”我心生一计,露出璀璨的笑,“我早就猜到,父皇会派他来救我。”
“大宋宫中第一高手?”他嘲讽地冷笑,“大宋也有高手吗?”
“比试一下就知道了。”我耸耸肩,“倘若陛下担心败给他,不比也罢。”
“你不必激朕。”完颜亮望向前方,双眸微眯,目光阴冷。
上官复在前方站定,距离我们只有几步远;他孑然立在清晨冰寒的风中,以山岳般的气势令人刮目相看。他似乎完全不将我身旁的金国皇帝放在眼底,问我:“公主还好吗?”
我道:“我没事。你来得正好,有人不服你‘大宋宫中第一高手’的称号。”
听我这么说,他接口道:“虚名罢了,卑职尽忠职守而已。倘若有人胆敢伤害公主,卑职手中的宝剑会不长眼睛!”
我问完颜亮:“陛下,如何?”
他微勾唇角,滑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自负得很,“谁也不能从朕的手中抢走任何东西,包括你!他没有资格与朕一较高下!”
“唰”的一声,那个没有受伤的死士抽出腰间宝刀,道:“陛下,就让卑职会会他!”
“本公主倒真想瞧瞧金国皇帝的身手究竟有多厉害,只不过,以二对一,只怕胜之不武,陛下的神勇威武只不过如此。”我讥讽道。
“你激不了朕,不过为了你,朕就让他尝尝滋味失败的滋味,让你瞧瞧朕有多神勇威武。”完颜亮狂妄道,那下属抛出宝刀,他从空中稳稳地接住。
上官复气定神闲地说道:“能与金国皇帝一较高下,毕生之幸!”
我上前五步,对他道:“你务必小心。”
完颜亮走上前,冷目注视我,用金语对我说:“朕此次南下,若不带你回上京,绝不罢休!”
我扬眉一笑,清浅地微笑。
上官复从腰间抽出精钢软剑,“嘶嘶”的锐响刺人耳鼓。剑锋直指敌人,在越来越白的天色中,泛出银白的芒色。完颜亮拉出一个霸气的架势,横刀冷眉,眉峰如刀。
二人冰冷地对峙,目光胶凝,如冰如火,仿佛下一刻就激撞出火光。
杀气在他们的眼中涌动,寒风掠起他们的鬓发,肆意飞扬。
对决的二人同时出击,软剑与钢刀相击,冬日清晨的乡野回荡起激烈的打斗声、金戈声。
高手过招,万分精彩,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令人不敢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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