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下野地-炊烟从天边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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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二天,收了工,吃过饭。了妹又拿着本子出了门,直奔白小果的房子。

    了妹已经忘记了白小果昨天给她说的话,走到了白小果门口,了妹才想起了白小果说的话。

    了妹是在听到了白小果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才想起白小果说的话。

    听得出除了白小果的声音外,还有一个人的声音,正是这个人的声音,让了妹想起了白小果的话,并且让了妹站在了门口,没有马上推门进去。

    因为这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很轻柔很好听,可了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能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门口站了有一分钟,了妹在想,是推开门进去,还是转过身离去。按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后,了妹是该转身离去。可了妹觉得自己要是转身离开,会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难受。

    了妹还是推开了门。

    了妹看到在白小果的床沿上坐着一个叫小香的姑娘。

    看到了妹进来,小香和白小果都有点发愣。

    小香不但有点发愣,脸还有点发红。

    可白小果在发愣的同时,脸色还有点发白。

    只有了妹像没有事一样,问小香,你是不是也跟着白老师学识字呢。

    小香摇摇头。

    了妹是班长,名气也大,在队上,没有不知道了妹的,别的女人,见了了妹,有点像是见了当官的一样。

    了妹说,小香,我跟白老师学识字,你看,要不,我们一块学,要不,我让他先教我,教了我以后,你们再接着聊。

    小香说,你们学吧,我先走了。

    说着,小香转身,跑出了门外。白小果在后面喊小香,小香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会就跑得没有影子了。

    白小果转过身看着了妹,说,谁让你跑来的?

    了妹说,我让我来的。

    白小果很生气,小香走了,了妹让白小果给她教新字。白小果不教。

    这一天,没学成字。

    两个人在屋子里不停地吵。

    白小果说了一大堆话。那些话像雨一样落到了了妹身上,让了妹一下子醒了。其实一看到小香,了妹就有点醒了,再听白小果这么一说,了妹就完全醒了。了妹不是个笨女人。字虽然还识得不多,可一个人在某些方面的聪明,其实和识多少字没有多少关系。

    了妹知道白小果为啥不想教她了。也知道了为啥在白小果的屋子里遇到了小香。有文化的男人,和没有文化的男人,在一些事情上,其实也完全一样。可这以前,了妹把白小果想得却是另一样子,好像就没有把白小果当过男人看。

    再看看白小果,好像头一次看到,在白小果的嘴唇上面,也有一溜发黑的胡茬子。白小果说话时,喉咙那个地方,好像吞了个鸡蛋,上下滑动着。白小果也就生得脸白些,如果他的脸再黑些,看样子,也就看不出他和开荒队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了。

    了妹并不笨,可了妹有时心不够细。了妹的心不够细,可了妹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坏。知道了白小果的想法后,了妹就有点觉得自己对不住白小果了,就觉得自己还要帮白小果做点别的事。

    了妹问白小果,他和小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小果说他和小香并没有怎么回事。只是刚刚认识,觉得这个女孩子挺清秀,就问她收了工有没有什么事,小香说没有什么事,白小果说要是没有什么事,就到他屋子里坐一坐。吃过了晚饭,小香就真的来了。和小香说的话全部加起来还没有二十句,就被闯进来的了妹给打断了。白小果真正想说的话一句还没有来得及说,白小果怎么能不生了妹的气。

    了妹问白小果是不是真的想和小香好,白小果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了妹一眼。了妹又问白小果是不是真的打算和小香谈对象,白小果又看了了妹一眼。了妹又问白小果,要是和小香谈成了,他是不是要娶小香当老婆。白小果还是不说话,又瞪了了妹一眼,那意思好像在告诉了妹,她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是废话。

    了妹说,这样吧。你再教我识十个字,我就去给你把小香叫回来,你们可以接着再谈。以后,我也不每天来了,我隔一天来一次,这样,既不耽误你谈对象,也可以教我识字了,我看这办法行,你说,是不是?

    白小果看看了妹,只好再教了妹识字。

    出门时,了妹说,放心吧,我会把小香喊回来的,不能把她喊回来,我就再不让你教我了。

    2、

    了妹找到了小香。

    一见了妹,小香马上向了妹声明,她和白小果什么关系也没有。她到白小果那里,不是她自己想去,是白小果非要让她去。她只是去串个门。她说,她要是知道了妹常去白小果那里,她不会去串门的。

    了妹要小香不要这样想,她说她只是跟着白小果学习识字,她和白小果真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她说她希望小香还能去白小果那里串门。说她保证不会在小香去串门时,随便地闯进去了。

    小香看看了妹,嘴里没有说不信了妹的话,可眼神却在说,她不相信了妹天天去白小果那里,只是学习识字。小香对了妹说,她不会再去白小果的房子串门了,不管了妹说什么她都不会去了,因为她打心里就没有觉得白小果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干起农活来,连个女人都不如。

    一听小香说白小果不好,了妹有点急了,马上说起了白小果的好。说了白小果一堆的好,说得白小果成了下野地最好的一个男人,没有别的男人可以比得上。说是小香要是能跟白小果好了,是小香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了妹这样说,把小香也说得有点急了。一急,小香说话也不那么轻声细气了,那么客客气气了。

    小香说,别把我当小孩子哄了。真要是你说的那么好,你咋不和他好?

    了妹说,小香,你不能这样说,说真的,我就没有看上过他。

    小香说,噢,你看不上,就要介绍给我,你把我当什么了,当拾破烂的。

    就这么一句话,像一团棉花絮,塞进了了妹的嘴,堵得了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3、

    一起床,韩队长就想去一个地方。可他没有马上去那个地方。他先到猪圈去看看那些猪,马上又是节日了。不管过什么节,都要宰一头猪改善一下生活。离开猪圈,又到马号看了看。马号里有好多马。一些马是战马,和韩队长他们一块打过仗,和这些马,韩队长有感情。现在没仗打了,战马很少能用得着了。可韩队长还是会常来看看它们。

    从马号出来,韩队长才去了他想去的那个地方。

    韩队长想去的这个地方,其实就是托儿所。

    托儿所有他老婆娟子管着呢。他想去,当然不是想去看娟子,和娟子天天见,见得都不想见了。

    托儿所还有好多孩子。这些孩子是下野地的第一代。要说他们重要可是真重要。没有他们下野地就没有明天了。韩队长去托儿所一定是想看看他们。

    路上遇到了一个人,问韩队长干什么去,韩队长果然说,去托儿所看看孩子。

    到了托儿所。一进屋子,看到了娟子和一群孩子。韩队长很少来,也用不着来,有什么事,回到家,娟子全给韩队长说了。看到韩队长进来,让娟子觉得有点怪。可她还是很高兴。她想韩队长是她老公,他来看什么,还不是来看她呀。

    韩队长问娟子,就你一个人呀?

    娟子说,花子在厨房,给孩子们做饭呢。

    韩队长说,做什么饭?我看看。

    韩队长说着往另一间小房子走去。娟子马上离开孩子,陪着韩队长去小房子。

    走进小房子,花子正在案板上揉面。一大团面,在花子的手下蠕动着,像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面团很大,揉起来要用很多劲。花子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整个身子都随着那团面在动。

    一眼看过去,花子身上有个地方,比面团动得还要厉害。

    看到韩队长进来,花子好象有点不好意思,看着韩队长还有跟在后面的娟子,不知说什么,只是咧开嘴笑了笑。

    外面的大房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一听到孩子哭,娟子不能跟着韩队长了,她得回去看孩子。她对花子说,跟韩队长把孩子们的伙食情况说一说。

    娟子离开了,去看孩子了。花子正要把伙食情况对韩队长说一说,韩队长却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花子。

    花子揉着案板上的面,韩队长揉着花子胸上的白面团。

    花子吓坏了,吓得说不出话。不是害怕韩队长的两只手,是怕娟子会突然走进来。让花子看见,花子就完了。

    韩队长好像也怕娟子会进来。揉了一会花子的胸,就把手松开了。松开时,对花子说,晚上,到队部去。

    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小得像蚊子的叫声。可花子全听见了。

    4、

    在娟子家,晚上吃过饭。韩队长说给场部汇报生产,去了队部。出了门,娟子在后面说,别太晚了。韩队长没有理娟子,只顾走自己的路。

    在花子家,吃过饭,花子没有马上出去。她把碗洗了。把孩子哄睡了,花子才走出去。

    外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好在脚下的路,走了不知多少趟了。不用看,也走不到路下面去。

    到了队部门前,看到队部里没有灯。别人看到队部没有灯,一定会想到里面没有人。只有花子看到里面没有灯,会想到里面还有人。

    门没有锁,一推门就开了。一进去,就被两条粗壮的胳膊抱住了。同时听到很粗的喘气声。像是从大锅里冒出的蒸气,让花子的头不由得晕了。晕倒在了粗壮的胳膊里和粗重的呼吸里。

    5、

    在坡上。

    老古吃了拉条子后,走出了小木屋。坐在小木屋门前的树墩上抽莫合烟。

    小木屋里亮着一盏马灯。木屋的门是开着的,从开着的门里能看到春妮正忙着收拾碗筷,身子弯下去,又直起来。转过来又拐过去,是那么的灵活,像只草地上的云雀,又是那么的轻巧,又像只小狐狸。

    忙完了。

    春妮又提起水桶,走出小木屋。走到溪水边,提了一桶水,走回来,从老古身边走过时,对老古说,出了一身汗,洗一洗。

    说着,春妮走进了屋子。进了屋子,回过身,把门关上了。只是轻轻关上了,春妮没有顶门。门旁边有一个木杠子,春妮一住进去,老古就教春妮怎么用那只木杠子。只要用这只木杠子把门一顶,十头牛也别想把这扇门撞开。

    春妮进了屋,没有顶门,她连那个顶门杠看都没有看。

    春妮把桶里的水倒进了盆子里。

    水很清亮,春妮面朝盆子时,可以看到水中自己的脸。那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迹,没有了伤痕。这张脸已经十分光滑了,像是一个熟透的苹果。

    春妮洗这张脸,这张像苹果一样的脸,洗过以后,透出了亮,透出了皮肤下面的色,洗出了汗尘,堵着的毛孔全开了,从身子骨里面散发出的气味,真的是苹果那种味。

    这种味,在屋子里漫开来,又从墙的缝隙中漫出来。

    坐在木墩子上的老古闻到了这种味。

    而这种味好像是越来越浓了。

    洗了脸,不再洗脸。可春妮没有从盆子前离开,不但没有离开,相反,春妮却把身体的更多的部分交给了盆子里的水。

    身子被衣服遮着,要让身子触到水,得先把衣服脱掉。

    脱衣服时,春妮看了看那盏马灯。离那盏马灯很近,伸手就可以把马灯拿过来,只要轻轻吹一口气,灯就会灭了。

    灯灭了,屋子里就黑了。黑黑的屋子里,春妮做什么,都不看不见了。自己看不见自己,别人也看不见她。

    没有灯,一样可以用水洗身子,不是头一回在小木屋里,在夜里洗澡,前几回,春妮总是在伸手解开衣服扣子时,把灯吹灭了。

    灯还亮着。

    可春妮衣服的扣子全解开了。

    衣服下遮掩着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子,这个年轻女人的身子,比年轻女人的脸更白,更光滑。

    灯亮着。光亮并不强,可在很黑的夜里,在一个小木屋里,这点光,其实和天下的太阳差不多。

    墙是木板的,门也是木板的。木板和木板的拼接,一点也不严实,像是一张破鱼网,那些光亮像是鱼一样,从网中漏出来。

    漏出来的,不只是光,还有水的哗哗声,还有苹果一样的气味。

    坐在木墩子上的老古不抽烟了。烟卷还在手指上,可他没有抽,他已经忘记了手中还有一根莫合烟。

    小木屋是老古盖起来的,可老古的样子,像是不认识这个木屋了,盯着小木屋一个劲地看。

    在老古看来,小木屋好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木屋了。

    6、

    小木屋不是原来那个小木屋了,老古也不是原来那个老古了。

    老古变成了一个纸人,一阵小小的风吹过来,这个纸人就晃悠起来,就在地上站不住了,就飘了起来。

    飘起来,却飘不高,也飘不远。纸人绕着小木屋飞。

    纸人没有了魂,可纸人还有两只眼睛。

    木屋到处是缝,从缝隙透出的灯光,抓着了纸人的眼睛,让眼睛没有处躲。

    眼睛只好跟着那漏出的灯光走。

    走到了小木屋里,走到了春妮的身边。

    眼睛还在木屋外面,可眼睛里的好多东西,却落进了春妮身前的水盆里。

    春妮用瓢把水舀起来,从肩头浇下来,看起来,水像雨一样淋在了春妮的身上,实际上,这些水,有好多东西不再是水,它们是一个男人眼睛里的东西。

    春妮看不到水里别的东西,可水淋在身上,春妮感觉到了水里有了别样的东西。这些东西,掠过她的胸脯时,她翘起的圆挺的奶子感觉到了,掠过的她的腹部时,长在那块三角地上的青草感觉到了,掠过她的大腿时,她那起伏凸凹的山谷感觉到了……

    可春妮象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更仔细地洗,比平常洗得还要仔细,平常总是把灯吹灭了,这回灯亮着,有光照着,就能洗得很仔细了。

    灯亮着,可以清清楚楚地看。

    门没有顶,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进来了。

    可以进到小木屋里,可以进到小木屋里任何一个想进去的地方。

    老古不是个纸人。

    老古身上的筋骨比铁还硬,老古身上的血像是决堤的河。老古刚刚三十出头,老古的力气看起来比一匹马一头牛还大,老古用一个手指头,一点,那个门就会倒下。

    老古这时的力气只要使出一小半,就能和手把小木屋举起来,举过自己的头顶,把自己放进小木屋里。

    但老古一动不动,只是看。

    只是看,一动也不动。身子不动,不等于心不动。可只是心动,身子不动,这个人看起来,还是和一块石头一样。还是一个纸人一样。

    老古不想让自己变成一块石头,更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纸人。老古想让自己变成一只狼,因为,现在他看在水中淋浴着的春妮,越看越像一只小羊。

    身上的力气,正朝一个地方移动,它们要聚集在一起,去做一件事情,要做成这件事,不容易,要用很多力气才能做到。老古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老古不知道,要做成这件事情,到底要用多少力气。他只是一个劲地集中着力气。

    好像力气集中得差不多了,老古一咬牙,就要把自己变成一只狼了。

    牙是咬下去了,可没有变成狼。

    毛病出在了眼睛上,明明看着落到春妮身上的水,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火。春妮在火中,扭动着她鼓鼓圆圆的身子。

    狼怕火,再恶的狼,再凶的狼,只要见到火,就完了。就会吓成一堆泥。不成一堆泥,也会拼命地逃开。

    老古不但是看到了火,老古还看到了那些火烧到了他的身上,要是不赶快把自己身上的火扑灭,他就会真的像一张纸一样,让火烧成灰。

    老古跑向了小木屋那边的小溪。

    老古跳进了小溪里。

    老古躺到小溪里,像一条死去的大鱼。水从他的身体上流过。

    老古在水中大睁着眼睛,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又一天,又一个好天,什么都和往常一样,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春妮给老古做梢子面吃。

    吃饭时,春妮说,古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这话说得老古有点抬不起头。

    老古的脸一阵阵像是有火在烧。

    老古真想把昨天晚上差一点变成狼的事说给春妮听。

    老古没有说,老古只是说,春妮,你走吧。还是走吧。我不是好人,你还是走吧。

    春妮看着老古,春妮说,古大哥,如果说你再不是好人,那么,我想天底下不会再有好人了。

    春妮说,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老古是不是个好人先不说,但老古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一点不会错。和天底所有的人一样,老古也会生病。

    老古生病了。

    小溪里的水是天山上的雪水,晚上冷起来像刀子一样。大约是把着了火的身体躺进了小溪里的原因,老古躺到了狼皮褥子上,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冰川上,冻得他牙齿上下一个劲地打架。

    舂妮听到了老古牙齿打架的声音,跑出来,让老古躺到小木屋里去。

    老古还装作没有事一样,不往屋子里躺。

    春妮生气了,硬把老古拖到了小木屋里的床上。

    7、

    了妹走进了白小果的屋子,白小果没有看了妹,他伸着脖子,往了妹的身后看。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看到,才转过头来看了妹。

    了妹说,小香不来。

    白小果说,你不是说把小香给我带来吗?

    了妹说,我是想给你带来,可她不来。

    白小果说,这回可是你说的,你说你把小香带回来,我再教你认字。你没有把小香带回来,我可以不教你了吧。

    了妹不说话。

    她自己说的话,不能不算数。

    白小果看着了妹,脸上灰灰的,一点儿也没有了精神。

    看到了妹还站在那里,白小果朝她摆了摆手,让她快走。说他再也不想见到了妹了。

    了妹站着不走。

    了妹还想让白小果教她识字,了妹不能走。

    可了妹不能说,白小果你教我识字吧。她知道现在要想让白小果教她识字,却不能和他直接谈这件事。她只能和他谈另外一件事。

    了妹说,小香有什么好?

    白小果说,好不好,我还不知道,可我知道她是个女人。

    了妹说,女人多得很,我也是个女人。

    白小果正低着头,唉声叹气,听了妹这么一说,抬起头来,看着了妹,那种眼神,好像在没有听到了妹说出这句话以前,不知道了妹是个女人似的。

    了妹说,我比小香难看吗?

    白小果摇摇头。

    了妹说,我比小香傻吗?

    白小果又摇摇头。

    了妹说,那你为什么不能把想说给小香的话,说给我听?

    白小果睁大了眼睛看着了妹。

    看得了妹有点不好意思了。了妹不好意思起来,和别的女人没有两样,了妹的脸蛋子也会浮出两团红晕。

    白小果的脸上好像一下子换了张皮,看起来,有了光泽。

    白小果说,好吧,来,我教你识字。

    床头边上有一个木箱子,是箱子也是桌子。白小果常趴在上面看书写字。了妹来了,白小果就让了妹趴在那箱子上,他坐在旁边的床沿上,教了妹识字。

    和往常不一样,往常教了妹认字,白小果不看了妹,只看字。现在不一样了,白小果看一会字,会看一会了妹。

    猛一下看,了妹的脸好像很平常。可要是看一会,或者说老看,就会觉得这张脸其实还是挺耐看的。

    看了妹低头写字。了妹呼出的气,是别样的味。

    白小果说,你比小香香。

    说着,白小果把脸向前一凑,用嘴唇在了妹的脸上亲了一下。

    了妹像是让锥子扎了似的,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

    脸唰地一下白了,瞪着白小果,瞪了一会,又变青了。

    白小果没有害怕的样子。一样看着了妹,觉得了妹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有点奇怪。他看着了妹,不知道了妹接下来脸上的表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猜想了妹可能大发脾气,可能还会打他的耳光。要是那样,白小果想好了,他就会把了妹这个学生永远地开除掉。

    了妹好像知道白小果在想什么。了妹的脸变青了以后,马上就又变红了。

    不但变红了,还出现了一种并不多见的笑。

    这样的笑,让了妹看起来更好看了。

    了妹说,我走了。

    白小果说,明天再来啊。

    了妹刚一出门,白小果就跳了起来,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跟头。

    了妹又来了。

    还是坐在箱子前面,让白小果教她识字。

    了妹想起了什么。还没有等白小果说什么,了妹说,你不能那么坏。

    白小果说,我怎么坏了?

    了妹说,昨天那样可不行。

    白小果笑了笑。觉得了妹这话不是在让白小果不能那样,倒好像在提醒白小果别忘了他昨天做过的事。

    于是,白小果在教了一会后,又重复了了妹刚才提到的那个动作。

    了妹说,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了妹说是说,却没有真的生气。接下来还是一样坐在那里,让白小果看她的字写得对不对。

    白小果看了看,说写得不错。

    说完,在了妹的脸上又亲了一下,好像这一下是对了妹写得不错的奖励。

    了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笑笑。

    亲了几次后,了妹觉得这个事好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对她来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要是就这样,能让白小果不断地教自己识字,了妹想想,觉得还是一件挺划算的事。

    8、

    把老古硬拖到屋子里,让老古睡到床上。

    把被子压到老古身上,春妮问老古,还冷吗?

    老古说,冷。

    春妮看到墙上挂着一件羊皮大衣。取下来,再压到老古身上,又问老古,好点了没有。

    老古说,好一点。

    老古说好一点,不是说不冷了。春妮知道老古还是冷。春妮把屋子里一个铁炉子烧了起来。

    把锅放在炉子上,锅里放了清水,清水里放了几块生姜。

    春妮蹲在炉子前,从炉口,往里面续着木柴。

    火照着春妮。

    躺在床上的老古侧过头,看到了炉火,还有被炉火照耀着的春妮。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老古很少病,可这不是老古头一次病。每回病了,躺在床上,老古会看着屋子中间那个炉子,就会想像着炉子里烧着火,炉子旁有一个女人正在为他的病着急。

    以前全是想象,这回不是想象。一个叫春妮的女人正在为他熬着姜汤。

    还没有喝到姜汤,他的心就已经有点热了。

    水开了,冒出了白色的蒸气。

    屋子里有了辣辣的姜味。

    端一碗姜汤。走到老古跟前。

    看到春妮端着碗走过来,老古想坐起来,可病这时候还很厉害,它压着老古不让老古起来,老古的身子挣了几下,没有能坐起来。

    老古没有坐起来,春妮坐了下来。坐到了老古身边。

    没有把碗递给老古。春妮用一个小木勺子,舀了碗里的汤。怕汤太热,烫了老古的嘴,春妮先用嘴吹了吹,让小木勺里的汤凉了一点,才送到了老古的唇边。

    老古咽下了一口。

    老古咽得很费劲。

    好像有什么堵在老古的嗓子眼。

    一碗姜汤喝完了。

    老古的头上出了汗。

    额头有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在流下的汗里,有两行看起来和汗水很像的东西,但那不是汗,那是两行泪,从老古的眼角流下来。

    又喝了一碗姜汤。

    春妮把碗放下了。

    春妮把毛巾拿了过来,要给老古擦脸上的汗。

    怕春妮看到眼角的泪,老古不让春妮擦。老古从春妮手里把毛巾硬拿了过去,自己去擦脸上的汗。

    春妮说,不冷了吧。

    老古说,不冷了。

    春妮说,再出点汗,就会全好了。

    老古说,我已经全好了。

    春妮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得再快,也不会这么快就好了。

    老古说,我真的好了。

    老古说他真的好了。老古的意思,他还睡到外面去,让春妮还在屋子里睡。说着,老古真的坐了起来,要往门外面走。

    春妮一下子扑过来,几乎是把老古摁在了床上。

    春妮有点急了。

    春妮说,大哥,我知道你为什么病了,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病的。

    春妮说,大哥,我知道你的病还没有好,你要是再睡到外面去,我怎么能忍心。

    春妮说,大哥,这是你的屋子,其实真正该睡在这个屋子里面的人是你,不是我。

    春妮说,大哥,过去的那些天就不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能睡到外面去了。

    春妮说,大哥,你要是睡到外面去,那就是你要赶我走,那我现在就离开。

    摁着老古的手松开了,春妮说,古大哥,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老古说,你很好看。

    春妮说,古大哥,我是不是很脏?

    老古说,你干净得很。

    春妮说,古大哥,我身上的味不难闻吧?

    老古说,你身上的味比花的味还好闻。

    春妮说,大哥,说的不是真话。

    老古说,我说的是真的。

    春妮说,大哥从来没有闻过,怎么知道我身上的味比花还要香。

    老古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春妮说,不过,我不为难大哥,大哥可以现在闻闻,闻闻我到底是什么味。

    说着,春妮把身子凑到了老古的脸前,让老古闻。

    老古一下子把春妮的身子抱住了。

    春妮也没有躲,随老古抱成了他想抱的那个样子。

    抱住了春妮,老古再不动了。春妮说,大哥,是不是隔着衣服,闻不出什么味啊。

    春妮说着,解开了衣服扣子,敞开了胸,让老古把一张脸埋了进来。埋进了两个温热光润的奶子间。

    这时的老古,有点像一只羊羔,在春妮的怀里一个劲的拱来拱去。

    春妮可不想让老古做一只羊羔。

    春妮把手伸进了老古的被窝里,摸到了老古的躯体,像是摸到了一块刚刚烧红的铁块。春妮希望老古现在是一块铁,是一个重磅的大铁锤,想敲什么就能敲什么,敲到什么,就把什么敲个粉身碎骨。

    这把铁锤就是砸到了春妮身上,春妮也不会闪躲开来。

    可老古这样子,好像已经把铁锤拿到了手上,却不知怎么举起来,不知怎么砸下去,也不知道砸到什么地方。

    老古不是个铁匠,老古只会打仗和放羊。

    春妮问老古,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碰过女人。

    老古说,从来没有。

    春妮再不说什么了。觉得心里一阵痛。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却从来还没有和一个女人亲近过,天下的事真的是这么不公平啊。

    还像一只羊羔在拱。

    春妮说,古大哥,女人的味是闻不出来的。

    春妮说,古大哥,女人是药能治男人所有的病。

    春妮脱光了衣服。

    春妮把自己放到了一块烧红的铁上。

    一种比金属更嘹亮的声音响起来了。

    一种比鲜花更美丽的色彩飞起来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做成了一件再古老不过的事,可对这个男人来说,却是一件极其新鲜的事。新鲜得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活过一样。新鲜得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在这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从这以后,他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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