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下野地-冻土像石头一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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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又下雪了。已经下了好多次了。多少次,记不得了。也没有去记。头几回看到下雪,还觉得新鲜。见得多了,就不觉得了。看到雪落,一样出门,雪落在身上,抖一抖,抖掉了,要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不管雪下多大,大渠还一样挖。

    到了工地上。了妹干了一会,看见旁边的一段还被雪盖着,像块白布还没有被揭开。小香还没有来。小香可从来没有这么晚来过。

    发现小香没有来的,还不只是了妹一个人。排长也发现了。排长不能不管这个事。排长走过来,问了妹小香怎么没有来。

    了妹说,昨天,小香肚子就疼得厉害,是不是病了,不能来了。

    排长说,不能来,也得请假啊,也不能说不来就不来呀。

    排长让了妹去看看小香是怎么回事。

    到了小香住的房子前。看到门口的雪上没有脚印,想着小香一定还在屋子里。

    一看,门没有锁,一推,门也没有顶,一推就开了。喊着小香的名字往里走。走到屋子中间,了妹站住了,不说话了。

    屋子里很小。屋子里的东西,那怕就是一双鞋,也能一眼看到。可了妹偏偏没有看到小香。

    了妹只看到一张床。床上的被子和褥子都没有了。只有一个花布包袱。了妹走过去,又看到了包袱上有一个纸条。

    纸条上写着几行字。

    天太冷了,不离开这里,我会冻死的。可我不想死,我还想活。我去别的地方了,不要找我。了妹,你真是太好了,真舍不得你,送你两件衣服,你穿上一定好看。我会记着你的,到死。

    小香走了。

    小香跑了。

    小香逃了。

    小香是个无耻的逃兵。在战场上她这就是叛徒的行为。是可以军法论处的,是可以抓住枪毙的。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谁也不知道小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抓也没地方去抓啊。

    有些干部提出,要组织人去找小香。韩队长说,不管她,让她走好了。少了她,我们的事业不会有一点影响。

    这话,韩队长说得太对了。小香这样的女人,太平常了,太多了。少了她,大渠一样会如期通水,荒地不会少开一亩。男人们照样会有老婆,下野地一样会变得越来越美丽富饶。

    小香走了,在下野地,可能常会想起她的人就是了妹了。了妹老想着那一天雪下得真大,天也很冷。不知道小香会不会在路上被冻坏,会不会被冻死。了妹还有点后悔,那天晚上小香让她去坐一会她没有去。要是她能去坐一会,听听小香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很有可能小香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小香跑了的事,过去没几天,就不再有人提了。什么都和往日一样,好像小香这个人,在下野地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是天真的一天比一天冷了。大渠也越来越难挖了。一把把镐锨起起落落,像是好多只狗,在啃着一根没有肉的骨头。没有肉也得啃。韩队长说,这条大渠,我们就是用牙啃,也要一口口把它啃出来。

    小香让下野地的女人实在太没有面子了。好像要为下野地的女人争回这个面子似的。没有过太久,就出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下野地的女人名声一下子传遍了准噶尔和塔里木。

    这个女人不是了妹,也不是娟子,更不是周青,她是一个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她就是那个大奶子女人花子。

    2、

    花子可从来没有想到过出名。只想着不要把黑旗插到自己的名字上了。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花子做到了,不是花子比了妹和小香能干。只是因为花子想开了,想通了。看到了妹被开斗争会,听说小香受不了这个苦逃跑了。花子不想像她们那样。花子不想去求韩队长。她不想为难韩队长。于是花子就求别的男人。花子看到有点完不成规定的土方量了,就眼睛开始四处看。尽往身强力壮的男人身上看。看到了一个,走过去,对人家说,大哥,帮个忙吧。男人看看花子,花子就笑着把胸脯挺起来,让男人看。男人看一会,说,好吧。男人就加劲干,干完自己的活。就去花子那里,帮花子挖土。挖到了天黑。收工了,花子说,大哥累了,到我家吃饭吧。男人就去了。去的男人,想吃的饭,不在花子家的锅里,那饭是在花子的身上。花子也很懂事,知道不能让人家白帮她。于是,人家想在她身上怎么吃,就让人家怎么吃。

    这么着,一段日子下来,花子的名字下,还真的没有出现过黑旗。花子挺高兴。还把这个法子给了妹说了,了妹一听,说花子怎么可以这样干。花子说,这有什么,我没有插过黑旗,没有丢过人。了妹说,你怎么可以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睡觉?花子说,他们帮你忙了你就会喜欢他们了。其实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

    一个人时,了妹想花子做的事,还有花子说的话。想来想去,想到了白小果。一想到白小果,了妹的身子马上热了。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想到别的男人,了妹的身子,会像块木头,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些天来,天天睡觉前,都会想到白小果,想一会白小果,想一会和白小果在一起的那一阵子。了妹就一脚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蹬开,让身上朝着天窗摊了开来,月光偷偷地溜进来,她也不躲开,让月光把她抱得紧紧的。这时,了妹就把眼睛闭上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白小果。白小果说,想我了?了妹说,嗯。白小果说,想我什么了?了妹的脸一下子羞红了,用嘴堵住了白小果的嘴,不让白小果说。却让白小果在她身上做他会做的一件事。了妹不相信天下还有第二个男人,会把这件事,做得那么好,好得没法用话来说。了妹心里说,花子做的事,我死也不会做。

    那天刚下过雪,柴杆子走了过来。看花子才挖了一点。问花子怎么才挖了这一点。花子说,冻得太硬了,挖不动。柴杆子看花子挖了一会,说花子太笨了。不能硬挖,要有点办法。花子说,什么办法?柴杆子说,我挖给你看。说着,把花子手中的镐头拿了过来。柴杆子不是从地面上硬挖。柴杆子是下到已经挖好的渠底下,像掏洞一样的挖。地再冻,也就是冻个一尺多厚。从下面掏洞,就避开了顶层的冻土。没有冻的土当然好挖,不一会就挖出了好多土。等到洞掏空了。剩了上面的一片冻土,用镐头使劲一敲,就一大块落了下来。柴杆子弯下腰搬这块冻土,冻土很大,一下子没有搬动。花子赶紧过来帮着搬。两个人一起才把这块冻土弄到了渠堤上面。柴杆子让花子看,花子一看,自己挖了一上午,还没有柴杆子这一会挖掉的土多。花子看着柴杆子,觉得柴杆子真是了不起。这时花子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就觉得挺对不住柴杆子的。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对柴杆子好。

    柴杆子走了,干自己的任务去了。花子又干起来,学着柴杆子的样子干,也在渠底下掏洞。当然是接着柴杆子掏出的那个洞掏了。这里的土刚挖开,还没有来得及冻上,好挖得很。这么干下去,干到收工,完成任务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想着完成任务没有问题,没有想到刚才和柴杆子弄到渠堤上面的那个冻土块出了问题。刚下过雪,雪很软很滑。雪把土堤盖住了,看不到土堤是什么样子。花子和柴杆子只是把那个冻土块一放,以为放住了,就没有再管那么多。不知冻土块下面的土是虚的,又有点斜,雪的松软光滑在这时也起到坏作用。而花子抡起的镐头,又敲得渠堤咚咚响,产生了一种震动。所有这些原因凑到一起,就使得那块冻土,在渠堤上站不住了。一点点动了起来,越动越厉害,动到最后一下,就整个地从渠堤上摔了下来。花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她停下手中的镐镢,抬起头向上看去。她看到了那块冻土在移动。但她只来得及看这一眼,却再也来不及做别的什么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大一块和石头一样硬的冻土,砸到了自己身上。

    血从花子的嘴和鼻子还有耳朵和眼睛里流了出来,血把那块冻土染红了。

    花子是这一年下野地挖大渠时唯一一个死在工地上的人。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可是在挖大渠时让冻土块给砸死的事,却不是常有的。她就像是一个战士死在了和敌人拼杀的战场上一样。她的死让和平年代里有一种极少见到的悲壮。给花子开追悼会时,韩队长用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和化悲痛为力量的一类的词语。这些话语大家听到时,都不觉得过分。

    当然,韩队长的话并不能使花子的名字传得更远。他的话只能在下野地的天空中回荡。而且顶多回荡了几分钟,就消失了。真正把花子的名字传向远方的人却是一个下野地谁也不认识的人。

    他是一个报社的记者。一个编辑把一个基层通讯员寄来的稿子让他看。这个编辑说,这个事,可能会写出一个好东西。这个记者就拿着这篇稿子到了下野地,找到了它的作者,一个生产连队的小文教。

    文教投去的稿子,只有三百字。而这个记者的稿子,却写了有六千多字。一张报纸的一版上,反反复复的出现着花子的名字。当然那个名字不是花子,是曾爱花。花子是她的小名。她的大名叫曾爱花。她的故事,感动了所有读到了这张报纸的人。许多垦区开会时把曾爱花的故事,读给大家听。这样好多不识字的人也知道了花子。现在生产建设兵团好多退休的人,都还记得在那个年代里,有一个女英雄,叫曾爱花。

    那个故事里,花子不是被那叫娟子的所长给赶到了挖渠工地上,她是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的。队长说她身体不好,不让她去,她急了,差一点掉下眼泪来。那一天,已经到了收工时间,可她想让水渠早点通水,想做点贡献,就没有急着回家休息。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块恶魔般的石头从渠堤上滚了下来。

    与事实这点出入,并不影响花子成为一个英雄。这个事,哪怕再过一百年,我们还得承认,它是个英雄的故事,花子是个英雄。她比那些为中国五千年文明献出了生命的男男女女一点儿也不差。如果有可能的话,在下野地的那条名字叫“丰收”的大渠旁边,应该给花子立一个纪念碑。

    3、

    还有一个女人,也差一点像花子一样成为英雄。她就是了妹。说差一点,也就是说了妹差一点,没有死在大渠工地上。

    那天早上,刚走出房子。了妹一阵恶心,马上蹲在路边吐了起来。边吐边想,自己也没有吃什么呀,怎么会吐。吐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什么,只是一堆酸水。看着雪地上一堆酸水,了妹一下子想到了,两个多月了,好像从白小果离开后,她的身子就再也没有来过那个东西了。

    了妹知道出什么事了。

    别人出了这个事,会高兴,会给丈夫说,让丈夫更疼爱自己,还会给干部说,干部也会马上给换一个轻一点的工作干。还会给周围的人说,让周围的人看自己多有本事,多有能耐。

    了妹也有丈夫,可了妹的丈夫只有了妹一个人承认,就这样一个丈夫还不在身边。了妹跑到从山上刚运下来的一堆木头上,手在粗糙的树干上摸来摸去。边摸边在心里念着白小果的名字。要是白小果这时在身边,一定会把抱在怀里,高兴地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给她说好多她喜欢听的话。

    了妹见了干部,了妹更不能说。要是干部知道了,不知会怎么骂她。不但不会照顾她,给她换个轻一点的工作,说不定还会开大会批斗她,让她作检查交待自己的错误。

    更不能让周围的人知道。连娟子都不能让知道。在下野地,还没有出现过没有结婚的女人就怀孕的事,要是大家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说她,把她说成个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了妹拿定主意,谁也不让知道,熬过这个冬天,等到白小果回来,和白小果举行了婚礼,那个时候,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了妹每天早上起来,要比别的女人多做一件事,那就是把一个长布条紧紧地缠在腰上。她不能让肚子鼓起来,肚子一鼓起来,别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了妹还想让自己和过去一样。小香跑了后,了妹的名字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小黑旗。了妹成了大会上被韩队长经常表扬的名字。

    可是,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了妹的名字上,又开始出现黑旗了。了妹一点办法也没有。干活时,心里想着用劲,可手上却总是有点用不上劲。干不了多大一阵,就想坐下来休息。

    别人都不知道了妹为什么会这样。有人就说了了妹干活不好好干了。有些怕苦怕累了。排长把这个情况说给韩队长,韩队长一听,也很生气,跑到了妹跟前,骂了了妹一顿。说了妹要用行动改正自己的错误,不要当落后分子。说不管怎么样,了妹还是个党员。要像共产党员的样子。并且说,要是了妹的名字下,再老出现黑旗,组织上还要对了妹采取措施。

    了妹说,韩队长,给我换个工作吧。

    韩队长问,为什么?

    了妹不能说为什么。韩队长说挖大渠缺劳力,没有特别的原因,不能调换。

    看到了妹名字下老有黑旗,狗子跑来了,狗子说,我帮你。了妹说,你帮我,我可帮不了你。狗子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我见了你那一次,就老想着你了,你可以帮我。了妹说,我真的帮不了你。狗子不管,照样抡起坎土镘帮着了妹挖土方。那一天,了妹名字下的小黑旗,变成了小红旗。了妹很高兴。对狗子说太谢谢你了。狗子说我晚上去你屋子找你。

    到了夜里,狗子真的来了。了妹把门早早插上了门栓。狗子进不来,敲门。了妹在里边说,我只能谢谢你,再什么也不能给你了。狗子说,我呆一会就走,谁也不知道。了妹说,不行,别人不知道,可我自己知道,我的心知道。我的身子,只给一个男人。狗子说,他不在,他看不见。了妹说,可他活着,人走的再远,他还在我屋子里。他现在正陪着我呢。

    狗子只好走了。皮靴在雪地上响,响到没有声音了。了妹在屋子里闭着眼睛想白小果,想着想着,一行泪水就从眼角流下来了。

    第二天狗子没有再来帮了妹,了妹的名字下又出现了黑旗。韩队长在大会说,有些同志,身为共产党员,一点儿也不像共产党员的样子。了妹知道在说她,好多人也转过脸看她。了妹的脸发起了烧。了妹不想当落后分子。了妹是个很要面子的女人。了妹为了爱白小果已经有点没面子了,不能再为干活的事丢人了。了妹决心自己把名字下面的那个代表落后的小黑旗拔掉。

    没有别的办法,不会有男人来帮她。帮忙都是互相的。人家帮她,她不能帮人家,人家就不会帮她了。她只能自己帮自己。她想来想去,除了一个办法,没有别的办法。那就是比别人早出工。别人干八个小时,她干十二个小时。

    果然这个办法挺有效,马上名字下面就没有小黑旗了。

    又一天早上,天还黑着。了妹就起床了。了妹走出门时,天和地还在睡觉,静得连声狗叫都听不见,不过,空中飘着雪花。已经下了一夜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刚下来的雪,很软和,像棉花一样,踩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了妹喜欢雪,一看到天上下雪,就会跑到雪地里,仰起脸,让雪花落在脸颊上,再化成水珠。可这会儿,了妹看到雪,一点儿也不高兴,因为雪一下,大渠就不好挖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了妹早上起床时,觉得肚子疼。疼得她都有点不想出门了。可想到了在名字下的那个小旗子的颜色,她就咬着牙出了门。

    雪把路遮住了。看不清路面,了妹走着走着,脚下踩了一个坑。一个小坑,坑不大,按说了妹摔倒了也不会有什么,爬起来再往前走就行了。可了妹在摔倒的同时,有一股鲜血从身子下面涌了出来,让她整个人好像猛的一下掏空了。成了一个纸人似的,怎么站也站不起来了。了妹把手伸向空中,喃喃地说,白小果快来扶我起来呀。可她的声音太小了,除了在她头顶上缭绕的几片雪花外,没有谁能听见。

    上工的人走向大渠工地,远远看见路的中间有一片红,好像是盛开的鲜花,白雪里显得极灿烂。都觉得很奇怪,想不出怎么会有这样的风景。走近了一看,才发现了了妹。她正躺在血染的雪地里,整个人似乎已经冻僵了。

    这时,在很远很高的天山上,白小果坐在一棵刚刚伐倒的树上,拿着纸和笔在写字。他的眼前也飘着雪花,并且他也看到了了妹,只是他看到的了妹,不是躺在血红的雪里,而是像一个天使一样,随着雪花在翻飞起舞,看上去美丽极了。

    白小果每天都要坐在树上,给了妹写一封信。这些信寄不出去,可他知道了妹早晚可以读到这些信。他也让了妹知道他是多么的喜欢她。白小果到了山上,才知道他是多么喜欢了妹。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往往在一起时不觉得,分开了才明白。

    4、

    了妹没有死。了妹只是流了好多血。了妹不说她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娟子去看了妹,问了妹怎么回事,了妹也不说。了妹想好了,她只会把这个事告诉一个人。

    了妹想好了,当那个人重新回到她身边时,她要三天三夜都不睡觉,也不让他睡。她要把那些藏了一个冬天的话全告诉他。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了妹一想到这里,一个人也能笑出声音来。

    春天到了,渠修提前好了。渠上的大木桥也建好了。

    通水剪彩那天,下野地热闹得像过节。

    大家高兴。了妹也高兴。只是了妹的高兴和大家的高兴有点不一样。让妹高兴的事,是山上的伐木队员要回来了。

    去接伐木队员的马车一大早就离开下野地去场部了。了妹一大早就来到了白小果的屋子,把屋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连屋顶角上的几个小蜘蛛网也没有放过。了妹还用剪子剪出了一个纸的红喜鹊,贴到了窗户上。

    离开老家时,姐姐送给了她个亲手织出的花格子床单,说是一走走了那么远,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说是给她这个床单,让她结婚时铺上。了妹把这个床单也拿了出来,铺到了床上。铺好床后,了妹在上面躺了一会,闭起了眼睛好你睡着了。

    只是这个样子经不起细细地去看,一看,就知道,平静躺卧着的躯体里,一颗心正兴奋得乱跳。要不,那半张的小嘴呼出呼进的气咋会那么急,那么热,还有那张脸上,也有红的颜色悄悄地渗出……

    明知道,去场部的马车,跑得再快,也要到下午才能从场部回来。可还是在屋子里坐不住。

    跑到古尔图河的那座桥上,坐在桥头的石头上往南边望。到下野地来的人,都要从这座桥上过,只要是到下野地的人,你在这座桥上,一定能等得到。

    有人看到了妹坐在桥头的石头上,知道了妹在等什么。却还要故意问了妹在这里做什么。了妹还以为别人真不知道她坐在这里是为什么,就很认真地告诉别人,我在等白小果,白小果从山上下来了,我拿着他房子的钥匙,没有钥匙他进不了门。

    了妹不知道这时的自己让别人看起来,是多么的傻,多么的痴。还有点不知害臊。

    其实天下的女人,不管有多么聪明,到了这个时候,也会和了妹一个样。

    5、

    装面粉的袋子空了,没有粮食吃了。老古不能让羊儿饿着,天天把羊儿赶到滩上去吃草,也不让大黑饿着,老古有枪,抬手就能打一只野兔子让大黑好好吃一顿。老古也一样不能让自己饿着。去坡下的连队去取粮食。

    把羊群放到滩上后,骑马往坡下走。大黑跟着他走了一段。他回头看了一眼大黑,大黑就停下来。老古没有说什么,可大黑听到了老古没有说出的话。大黑知道了怎么做才会让老古喜欢。大黑转过身,向羊群跑去。边跑还边回头看看老古,看到老古的表情是满意的,大黑知道做对了。

    只要大黑在,老古就很放心。老古就可以去做别的事。好多次老古到队上办事,就把羊群交给大黑,大黑没有出过一次错。

    从坡上到坡下的队上,要从水渠上过。水渠上有一座新桥。

    桥头的石头上坐着了妹,桥那边走来了老古。老古不知道桥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更不知道这个人还是了妹。了妹知道桥上会不断地有人走来走去。可不知道老古会从桥上过。

    了妹没有想到老古会从桥上过,看到老古走过来,了妹也只是看了看。老古看到了妹也一样,他骑在马上,连马也没有下。他坐在马上向了妹打了个招呼。连队上的女人,老古认识的不多。有了上次在坡上一起给干部们做饭的相处,和了妹也算是熟人。见了熟人,什么事也没有,也得问候一声。

    没有多说什么,老古要急着去拿粮食,急着赶回去看他的羊群。了妹也没有想说什么,她的心里现在让一个人占得满满,眼睛看到别的人,也和没有看到差不多。

    没有问了妹坐在这里干什么。了妹也没有问老古去干什么。老古说,你好。了妹也说,你好。说着,点着头。老古的马继续迈着四只蹄子。了妹也坐在石头上没有动。

    只是老古骑着马走过去以后,了妹觉得这个老古好像比头一次见他时看着顺眼多了。头一次见老古,了妹觉得老古实在是太难看了。

    了妹想了那么一会。想了那么一点。老古骑着马走过去,却是连那么一点也没有去想。老古的心里也让一个人占得很满。春妮让他知道了女人是多么好啊。可也让他觉得女人里只有春妮是最好的,把天下的女人和春妮比过来,老古相信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春妮。老古看到别的女人,不管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心里想到的却只能是春妮。

    在爱的这个事上,男人和女人其实并没有多大不同。

    6、

    老古走得不见了,了妹还坐在那里。了妹一会看看远处的路。一会儿又看看头上的天。白小果当然不会从天上下来,了妹看天,是怕天会变脸,天一变脸,就会刮大风,下大雨。刮风下雨,路不好走,马车就可能到天黑也到不了了。

    天很懂了妹的心,也跟着了妹高兴,云朵白得像棉花,太阳亮得像金子,不管谁,不管做什么,一看这样的天,就只会想到一个成字,不会再想别的什么了。

    果然,在老古见到了妹后,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了。

    马车还只是个影子时,坐在桥头石头上的了妹就站了起来。看到马车在草浪中时隐时现时,了妹就向马车跑过去了,好像不这么做,马车就会永远到不了她的面前,就会突然消失了似的。

    了妹站在了路的正当间,马车走到她跟前停了下来。

    马车上真的坐着两个人。可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是了妹等的人。

    两个人,一个是赶马车的车马式,另一个是和白小果一块上山伐木的壮汉子。

    没有白小果。

    了妹围着马车转,往马车的行李堆里看,她想,白小果是不是跟她开玩笑,故意藏了起来,好让她先惊后喜。

    行李只有那么二三件,中间根本不可能藏个人。了妹竟往马车底下看过去,她想白小果是不是钻到马车下面去了。

    还往路的远处看,想着是不是后边还有辆马车,白小果没有坐在这辆马车上,而是坐在后边一辆马车上。

    了妹找不到白小果,最后只好把目光落在了壮汉子的脸上,好像从那里可以把白小果找出来一样。

    果然,白小果出现了。从壮汉子的眼睛里,还有壮汉子的话语里,了妹看到了白小果。

    壮汉子说,白小果死了。砍树时,被倒下来的树砸死了,就埋在山上了。

    站在路中间的了妹,听了壮汉子的话后,还站在路中间,不让马车过去。壮汉子下了车,把一包东西交给了了妹。拿到了这包东西,了妹把路让开了。站到了路边,让马车驶了过去。

    马车过去后,了妹走回了桥头,又坐到了那块石头上。抱着那个布包,没有马上打开。只是这个时候,有人走过大桥时,看到了妹,向她打招呼,或者是问她坐在这里干什么。她理也不理人家,瞧也不瞧人家,更是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就像是一个聋子和哑巴一样。

    过了好久,了妹把抱着怀里的包打开了,打开后,看到了里面是一撂纸。每张纸都写着字。一看就是白小果的字。了妹跟着白小果认了好多字,上面的字没有了妹不认识的。了妹看到每张纸上的开头,都写着同样一行字:亲爱的了妹。

    了妹一张接一张地看起来。

    7、

    到司务长那里领了一袋子面粉。顺着来的路往回走。远远地看到了了妹还坐在桥头的石头上。

    这让老古有点意外。想不出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要一直坐在桥头上看东西。

    他想了妹坐在这里一定不是为了看桥下的流水,也不是为了看河边正在生长的青草,还有那群来到河边喝水吃草的野羚羊,尽管这些风景看起来也很意思,可谁也不会为了看它,坐在桥头上坐那么久啊。

    他想这回从了妹身边走过,一定要让马儿停下来,问了妹为什么一直坐在桥头上。

    离了妹近了,看到了妹正低着头看着一撂纸。

    离了妹很近了,能看到了妹的头发了,有点小风,头发像小草一样飘动。老古张开了嘴。要说的话,就在舌头底下,只要动一下舌头,那些话就会像鸟儿一样飞出来。

    可老古没有能说出那些话,不是不想说出来,是他正想说出来时,却发现听他说话的人没有了。

    大石头还在,坐在大石头上的人却没有了。

    一阵旋风顺着渠堤吹过来,像一根通到天上的长筒子,在空中游荡,遇到什么就把什么给吸到了筒里。下野地说这样的风是鬼风,被它卷到了,就会做恶梦。鬼风吹到了桥上,从了妹身上掠过,把了妹手中的一撂纸给卷走了。

    写满了字的纸,随着旋风飞起来。

    了妹发了一会呆,马上去追。

    风往什么地方跑,了妹就往什么地方追。

    了妹跑下了大桥,顺着河边跑。了妹跑得很快,像是有点疯了,不要命地在跑。

    了妹边跑,边伸出手臂,冲进旋风里去抢那些纸。

    老古看着了妹在跑。

    老古还是糊涂,不明白了妹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去追那些纸?一点理由也没有,比一直坐在大石头上还没有理由。

    可老古知道,一个人做事,不会随便去做,总是有自己做的道理,只是这个道理,别人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老古很想知道,老古骑着马,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马。老古要想追,马上可以追上了妹,马上可以问问了妹为什么这样跑。

    可老古没有去追。

    老古让马继续走着,老古只是坐在马上,往了妹跑的方向看。

    老古在看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在看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老古只是有点好奇,好奇心让老古一直看着了妹在跑。

    好多事,和自己都没有关系,可大家还是想知道,想去看。老古也是这样。

    老古并没有想干什么,老古只是偶尔路过,看到了一个人,看到了一件事。老古只是顺便看看,就像走在路上,会顺便看看路边的风景一样。老古没有想到,看风景,和看人,看事,是大不一样的。看风景,怎么看,也不会看出事。看人,看事,却有可能看出意想不到的事来。天下好多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本来是别人的事,和自己没有关系,结果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进去了,让自己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这天下午,在很遥远的西部,在一个叫下野地的地方,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个叫老古的男人,遇到了一件事,本来没有他的事,只因为他在旁边看,结果就把自己看进去了。

    当然,老古也可以只是看,不管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就像是看风景一样。可老古做不到。不是老古做不到。很多人都不可能做到。老古长得样子,和谁都不一样,可老古的心肠和天下的大多数男人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这件事,要是让别的男人看见了,也一样会像老古一样做的。

    因为这件事中的女主人公,那个叫了妹的女人,在顺着大渠的堤岸跑着,跑着去追赶旋风。旋风好像被了妹追赶急了,就下到了渠里,在水面上走动。它想这样一来,了妹就没法追它了。没有想到了,了妹看到旋风下到了渠里,只是突然站下了。面朝着河水站下了。河水流得很急,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只有很深的水,才会有这样的漩涡。了妹不是看漩涡,了妹是在看从风中落到了水面上的白色纸片,它们有的还在漂,而有的已经开始下沉。

    了妹张了双臂,像是一只鸟儿似的,向着那些纸片飞过去。

    了妹像鸟儿一样伸出了双臂,但却不能像鸟儿一样在水面舞动,了妹一触到了渠水里马上就沉了下去……

    不知旋风看到了妹沉到水里吃惊了没有,反正老古看见后,有点发呆了。呆了一会,看不到了妹从水里出来,老古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发呆了。

    老古什么也不想了,他让马像射出的箭一样,驮着他飞进了他正看着的那一件事里。

    8、

    跳到河里的了妹,想在河里呆着,再也不出来了。了妹的这个想法,可以说马上就要实现了。因为她已经看不到太阳,看不见荒野了,看不到了房子和庄稼,还有好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已经有点记不起来了。

    河水里是另一个世界,再有那么一会,了妹就可以永远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古从后边追了上来,把她追上了,拖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那另一个世界给拖了回来。这事对老古来说,并不太难,这时的了妹已经和一条死鱼差不多了。

    把了妹放到马背上,让了妹趴在马的脊背上,了妹的嘴像是泉眼一样,喷出的水湿透了好大一片干土。

    肚子里的河水全流了出来后,了妹的眼睛睁开了。一睁开眼看到了老古,看到了自己趴在马背上,了妹就知道发生了一件什么事。

    了妹没有对老古说一句感谢的话。倒像是见了仇人似的,握起拳头在老古身上胡乱地捶打着。边打边问老古为什么要去救她。她说她真的不想活了,她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她说白小果正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他,她要去找他。她只有和白小果在一起才会有幸福的日子。她说老古不让她去找他,是害了她,是不让她过好日子,她说老古实在是太坏了,太缺德了,太没有心肝了。

    老古不动,让了妹骂,让了妹打。

    了妹一下子从马背上跑下来,又朝河边跑。看来了妹是真的下了决心,要跳到河里去找白小果,去过她的幸福日子了。

    老古没有去拖她,老古看着她跑。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老古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权力要拖着别人不让别人去呢。老古想到了不去管了妹,让了妹去做她想做的事。可老古做不到。老古看到了,老古就没办法做到。就算是你了妹不走运吧,撞到了老古。有些事,你遇不上,就算了,你要是遇上了,你就不能不管。只要你是个人,你就得管。

    老古还是要拖住了妹。老古不想让了妹再跳到河水里。这个季节的河水,实在太像刀子,刺到骨子里,让人受不了。了妹只要跳下去了,老古就得跳下去。老古不想跳,就不能让了妹跳。

    了妹跑不过马,老古在马上,就像老鹰在天上,老古让马飞起来,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了妹抓起来。

    可老古骑在马上动也没动。

    因为老古看到了妹在跑出了十几步后,像是一下子撞到了一堵石头墙上,了妹整个的身子向后飞起来后,又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了妹被摔死了。真的被摔死了。了妹像死人一样闭起了双眼,了妹人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六天以后,死了的了妹才活了过来。

    了妹的眼睛睁开了。像是早晨睡醒了一样,把眼睛睁开了。

    了妹想坐起来,可她怎么使劲就是坐不起来。

    了妹想去拿衣服穿上,却发现自己的身上是穿着衣服的。

    了妹看了看屋顶棚,了妹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那间屋子。

    了妹再向四周看看,发现这屋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她熟悉的。

    这时,门开了,谁推门进来了。是谁,一看,是老古。老古看到了妹醒了,走到了妹跟前,问了妹,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老古的样子高兴得不得了。这也让了妹有点不明白,她睡觉睡醒了,老古有什么可高兴的。

    老古手里端了一碗羊奶。刚烧好的,还冒着热气。老古说,你饿了吧。

    不说还想不起,一说,真是觉得肚子饿了。了妹说,饿。

    老古让了妹把羊奶喝了。了妹接过羊奶,一口气喝光了。

    老古问了妹好不好喝,了妹说,真好喝。

    喝完了羊奶,了妹问老古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睡在这里。老古就把看到的事情给了妹说了。

    听老古说时,了妹大睁着眼睛,好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听得认真极了。听完了,问老古,你这是说的谁的事啊。老古说,我说的就是你的事啊。了妹说,你胡说,你说是我的事,我怎么一点不也知道啊。

    这回轮到老古大睁了眼睛看了妹了。他在想,完了,这个了妹成傻子了。

    问了妹,下野地是什么地方?了妹说,这谁不知道,咱们这就是下野地啊。再问了妹韩队长是谁?了妹说我们队长啊。又问了妹,他老婆是谁,了妹说,我老乡,叫娟子,和我可好了。又问了妹,我是谁?了妹说,你是老古啊。

    了妹什么都知道,一点也不傻啊。

    老古问了妹,有个叫白小果的,你知道不知道?

    了妹说,白小果是谁?不知道。

    了妹说,我想洗个澡。

    老古去小溪里提了一大桶水,用水烧热了。再盛出来,提到木屋里。倒进了一个大的木头的卡盆里。

    老古说,你洗吧。

    了妹看看老古。老古转过身往门外走。走了两步,老古停下来,老古指着门后面一根木杠子,对了妹说,这个,可以顶门。

    了妹看了看那个木杠子,点点头。

    老古走到门外面,坐到了木墩上,木墩离门很近,老古听到了屋子里水的哗哗啦啦的声响,他没有听到了妹用顶门杠顶门的响动。

    同样在这个小木屋里,同样是个女人,还有同样的水声。那一次,老古把眼睛凑近了门缝。这一次,老古还可以把眼睛贴近门缝。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大黑。大黑从来不会管他的这些事。

    他守了这个女人五六天,他把这个女人救了。他现在要做什么,这个女人一定不会说什么。她连门也没顶。也就是说,他就是把门推开,走进去,这个女人可能也不会说什么。

    老古想到了。

    可老古坐在木墩上,一动也没有动。只是抽着烟。

    坐在木墩上,往坡下看,像看一幅画。蓝蓝的一条带子,是古尔图河。粗粗细细的乱乱的黄黄的绳子,是大路和小路。还有青青的一块块像棋格子,是庄稼地,大大小小站成了队的盒子,是房子,那一直顶到天上云彩的里的柱子,是炊烟。还有一些像蚂蚁活动着的影子,是牲畜和人。

    门开了,了妹走出来。老古扭过头一看,有点发愣。刚洗过的了妹,像是雨后的野草,看起来格外好看。老古说,走吧?了妹说,干什么去?老古说,送你回队上去。了妹说,好吧。

    9、

    老古把了妹送往坡下。两个人骑了一匹马。了妹坐在后面,了妹抱着老古的腰。让老古想起了春妮。到了队里,老古问了妹住在那排房子。了妹却说,我不想回我房子。老古问了妹想去哪里?了妹说,我想看看娟子。

    老古就把了妹送到娟子家。韩队长也在。一看到了妹,两个人全愣了。好久了,了妹没有到这个屋子里来了。从白小果上山以后,了妹就没有来过。

    娟子一下子抱住了妹,哭了起来。了妹让娟子不要哭。了妹说,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是我不好。这一说,娟子哭得更厉害了。韩队长在一旁说,了妹来了,你该高兴,哭什么哭。看到韩队长,了妹说,韩队长,有些事,让你生气了,也是我不好。一听了妹这样说,韩队长说,别这样说,你只要不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了妹说,我为什么要恨你,你都是为了我好啊。

    娟子不哭了,一抹眼泪,问了妹想吃什么。了妹说,我想吃你擀的面条。娟子说,我给你擀。说着,就马上动手和起面来。了妹说,我来烧火。

    了妹和娟子说话,说了好多话,好多事,这些日子,了妹睡着了,发生了好多事,了妹都不知道。娟子全说给了妹听。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是些你家长和家的短的婆娘间的事,可娟子说得津津有味,了妹也听津津有味。娟子没有说到白小果,了妹也没有提起白小果,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下野地出现过。

    晚上,躺到床上,娟子和韩队长说起了了妹。娟子说,没想到了妹会来看我,我想,了妹这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韩队长说,我也这么想过。娟子说,看来咱们想错了。了妹不是那样的人。韩队长说,过去那样,是因为有个白小果,现在白小果没有了,她再那样,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娟子说,她一句也没提到白小果,好像真是把他忘了。韩队长说,女人吗,天上的云,心呀,说变就变。娟子说,你胡说,男人才是这样的东西。你就是这么个东西。韩队长说,你也学学了妹,有些事,该忘就得忘掉。娟子说,你想得好,告诉你吧,我可忘不了,这笔帐,到死都会给你记着。

    有些帐,只是记着,可能永远也不会算。有些帐,没有记,可总是不断地要算。娟子一说到账的事,韩队长就说,好好,我今天就给你算。只是韩队长算的帐,和娟子记的那笔帐,不是一回事。可是只要韩队长把这笔帐一算,娟子的那笔帐就糊涂了。韩队长算帐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把娟子压到身子底下,一下一下地,让娟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哼哼叽叽。

    10、

    那几天,娟子和韩队长老说到了妹。

    娟子说,你发现了没有,出了那个事,从坡上回来后,了妹变了。韩队长说,性格好像变了,说话慢了,声音也小了。娟子说,还有。韩队长说,还有什么?娟子说,别装了,你真没有看出来?韩队长说,没有。娟子说,你不觉得了妹变漂亮了。这一说,韩队长好像想起来,马上跟着说,是漂亮了。

    又说到了老古。娟子说,老古救了了妹。又伺候了了妹这么几天。了妹给我说了,老古这个人,真是个大好人。我看,给说和说和,让了妹嫁给老古得了。

    韩队长说,以前不是说过,了妹不是不愿意吗?

    娟子说,以前,是以前,以前不是没有这些事吗。有了这些事,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再说了,了妹和白小果的事,大家全知道,现在白小果不在了,了妹要嫁人,一般的男人也不会要他了。

    韩队长说,那倒也是,那咱们就帮她个忙吧。你再去给了妹说说。你说好了,我再去给老古说。

    娟子去看了妹。

    娟子说了她想说的话。

    娟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了妹还会说不行的话。而且不行的理由,还和以前一样,说老古长得太难看。

    娟子看了妹,有点想不通了。看着了妹变了,不是以前的那个了妹了,可怎么在这个事情上,一点也没有变呢。

    出了白小果的事,韩队长心里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了妹。开支部会时,就把了妹的事提出来。韩队长一说,大家马上跟着说,说韩队长说得对。马上全都同意取消对了妹的处分。还决定恢复了妹班长的职务。

    开大会时,宣布了支部的决定。大家全鼓起了掌。

    了妹也跟着鼓掌。了妹的脸上充满了微笑。

    韩队长把了妹喊到办公室,和了妹谈话,鼓励了妹好好干,说了妹还是重点培养的对象。

    了妹说,谢谢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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