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人群里的陆青山大声问：学生，我们该咋支持？
送吃的，送粮食，送药品。
陆青山说：好，我给马主席送一车粮。
好，大家齐声欢呼。
这天陆青山没走，这个学生把他留住，协助陆青山在刘家火磨买了一百袋白面，在西门外的屯子里买了三十头猪，还接收了那个学生家送过来的三车粮，陆青山又返回他住的老屯子，在他当初扛活的那个老东家借了两辆马车，共凑了五辆马车，从绺子里调出来十二个炮手，押着五车粮从西门外出发去省城。为了稳妥，他和华云龙也随队而行。这些枪手都是猎人出身，枪杆直溜，百发百中。每辆大铁车都是套着五匹马。赶车的老板子都是城南有名的李大鞭的徒弟，鞭头准，使马知道轻重。
本来春夏秋去省城要走北门，路过富裕的龙安桥，再转道走大河柏进齐齐哈尔。现在是冬季，大路和沼泽地里都冻得铁一样硬，所以陆青山出西门奔西北三合屯、刘邦魁屯，直奔二十棵榆树，从那里穿过沼泽地的大苇塘，从齐齐哈尔东门进城，这样走，得少走五十里路。他给二十五匹马全部挂了掌（马蹄铁），走冰雪路一点没问题。
路上，陆青山让人在头车插了一杆旗，其上写着“给义勇军送给养”。一过三合屯，真遇到两个绺子，看到是陆青山的车，都很恭敬地立在路边把正路让出来，让粮车先过。陆青山双手抱拳喊：谢谢兄弟们啊。绺子里有人喊：陆爷，要不要我们帮一把呀？
谢啦，我的人手够用。
有人给二十棵榆树后围子传来信，说陆青山去省城给义勇军送军粮，要借道走。几门大户当家人听说是这事，就安排人老早杀了口猪，煮的白肉血肠，蒸了两锅馒头，烫了十斤高粱烧，放在门口等他的到来。村里有人对他说：当家的，可别上胡子的当啊，他们别是打送军粮的幌子，把咱们围子毁了？几户当家人也都是有主意的人，他们几个合计说：我们做仁义事，不怕别人有歪心，不过，他们在围子外搭起了棚子，关严围子大门，在围子的炮台上安排了十个枪手以防万一。
第二天傍近中午，满载的五辆马车碾动着一路尘土，飞驰而来。村中老老少少出来看新鲜。那些年，人对土匪那可是谈虎变色，而今要像恭敬军爷一样恭敬他们，让人觉得新鲜、奇怪。是真是假呢？人们心里惴惴不安。
马车到了围子前，前面的车有一个人高高地举着那面旗子。上面写着“陆青山给马占山送给养”，几大户当家人，领着几个炮手从围子里迎出来。陆青山和华云龙从车上跳下来，双手抱拳高喊：感谢父老乡亲，感谢各位当家人！我陆青山何德何能，只是给马主席送些粮食，支援他能保住咱们的省城，却让你们有这么大的破费，让我感激不尽啊。
几大户当家人纷纷说：陆当家的你这是义举啊，人都像你，那些小鬼子在这片土地上寸步难行啊！
过奖啦。
咱们闲话少说，陆掌柜的路上劳顿，为了赶路，就请用饭吧。
好，陆某就不客气啦。
几个当家人吩咐伙计帮着把车上的马匹卸下来，到井上饮过，拴在车上就地添上草料。人也都不进院，在席棚内围桌就餐。几个当家人敬了陆青山三杯酒。陆青山说：感谢各位老掌柜对陆某的恩典善待。此次是去送军粮，也算是公务，不宜过多饮酒，就奢饮三杯，以免路上失误。陆青山如此检点，随从们没有一个饮酒者。大家饱餐一顿，抽了袋烟，略略休息了一个半时辰，就开始套车，谢过各位当家人，就启程往齐齐哈尔方向奔去。
过午有点阴天，冷飕飕的北风还是刮得很猛烈，大车沿着一条荒道向西北而行，在结冰的冰面上还是很小心的。此时已是阳历十一月，水面结冰还不是很厚。幸亏上一年干旱，雨水偏少，沼泽地里有的地方露出了岗地，荒道是沿着一溜岗地踩踏碾压出来的。离开二十棵榆树，走五六里路后就是一望无涯的大苇塘，那荒道就在苇塘里时隐时现，弯弯曲曲，神神秘秘地向前延伸着。陆青山告诉每个押车人，眼睛看好前后路，耳朵听清四面的声。大苇塘里兴许有吃黑的。赶车的老板子不敢把鞭子甩出响来，都是悄悄地拨动着马匹前进。
大车行走间，华云龙觉得自己要大便，他就与陆青山打了个招呼，跳下车钻进路边的苇塘去解手。学过武功的人，特别他是练功十几年又是学过杂技的人就更与众不同。他解开裤子褪下来就蹲在苇丛的雪地里，但他不单单集中精力解手，他的耳朵在搜寻四外的动静。突然他觉得附近的苇塘里似乎有人在走动。他赶紧结束，很迅速地系上裤带。他使出轻功轻抬脚步，钻进一片稠密的苇塘里，俯身在雪地上，静静地观察着四周。没一会儿，从一旁的苇塘里走出两个人。他们是干什么的？只听一个说：本田队长要我们把这五车粮食全部葬在这片苇塘里面。
另一个说：他们带来了枪手押车。
华云龙不知本田队长是什么人，但他听明白了，这伙人要把这五车粮毁在这个大苇塘里。这是一伙暗中跟过来的坏人。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王八蛋，你们错打了算盘！他一咬牙腾身而起，眨眼间两人面前扬起一片雪雾，两人吓得愣怔了，这简直是平地冒出神仙了，还没看清咋回事，就被华云龙全都打翻在地，手里提着的匣枪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落到苇塘的雪棱子里不见了踪影。其中一个哇啦地叫了一声什么。一个鹞子翻身朝华云龙扑来。华云龙看到这个人秃眉鹰眼，左耳下有一个黑痣，出手凌厉，他不敢有一点疏忽，抖擞精神就势一缩身使了个大鹏展翅，在他伸展双臂跳起的那一瞬间，对面的人被他踹出十步开外。一旁的那个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些发愣，但他的本能意识到，这是遇到了致命杀手，就凭自己的身手，很难抵挡得了，还是保命要紧，便猫腰朝苇塘深处跑去。华云龙哪能让他跑掉？平地里腾步如飞追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就在这一瞬，那边倒下的人，翻身起来，跑向苇塘深处，不见了身影。
华云龙不能再去追那个人，提溜着这个人跑上荒道朝前面大喊：停下，赶快停下！
陆青山听见华云龙喊，赶紧叫车全部停下来。
华云龙提着那个人追上来对陆青山说：掌柜的，有人在跟踪咱们，他们要毁咱们的粮车。
陆青山看着眼前被华云龙摔在地上的人，走过来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人小圆脸，尖下巴，细眉毛，一双小眼睛，听陆青山问话紧闭着嘴不吱声。华云龙站到他面前，从马靴里抽出匕首，横在他面前。他耷下眼皮瞅着那寒光闪烁的利刃，猛地往前一蹿，华云龙稍一愣神，那锐利的匕首便割断了他的喉咙。血犹如喷泉般涌出，人立马就倒在雪地里。这太突然了，这是什么人，能这样视死如归。绺子里要能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绺子将来可是一伙钢铁般的人啊。面对这样一个俘虏，陆青山不容多想，大喊一声：车往回撤！
他的声音很高，在大苇塘里飞扬着。随着他的喊声，枪声和爆炸声在最前面的粮车四周响起。枪声里，后面的马车变成前车，精明的老板子打马如飞。陆青山和十几个炮手，一边帮着马车往回转，一边朝苇塘里打枪。前面遭围的那辆马车已经掉到被炸塌的冰面下，想弄出来是不可能了。那个赶车的老板子和炮手已经受伤倒地，这边凭着苇塘里的雪棱，炮手们紧紧地盯着那密如发丝的芦苇丛，稍见人影就开枪，这些人的枪杆很有准头，几乎弹不虚发。双方都在注视着对方的行动，稍有疏漏便会被击中。四个马车，飞快地往二十棵树而去。陆青山他们也边打边撤回来。
给马占山送粮的车被打回来了。这是什么人呢？二十棵榆树的老百姓听到大苇塘里密集的枪声，都站在岗子上往这边遥望。隐藏在大苇塘里的人，武器特别好，那枪声脆快，还有手榴弹。陆青山这边武器是老套筒，优越的是这些人枪法都比较准，只要搭着影，那就让对方成为枪下鬼。因此这苇塘里的人不敢轻易露头。陆青山不愿意和他们僵持下去，就边打边撤回二十棵榆树。
陆青山在心里琢磨，这伙人是谁，为啥他们的头叫队长，而且这几十个人的武器很好，还有手榴弹？这个队长叫本田。是王本田，还是李本田，哪一家的本田呢？
陆青山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怕再有人对他发难。围子里的黄掌柜再三地留他，他连说谢谢，就连夜离开二十棵榆树，让那两辆车先回何家窝棚。他和华云龙押着那两辆粮车进到城里，然后去说书馆打听那个学生。有人告诉他这个学生叫李一范，城南李大牙的儿子，陆青山和华云龙第二天带着这两辆车去了李大牙屯。这是荒原上一个用土坯修起的围子，围子里有正房七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陆青山在外面对炮台上的岗哨通报了姓名，说你们家捐出的那三车粮送回来辆车，同时也想见见李东家。没一会儿，李大牙在炮台垛口上探出身子说：你我不熟，为啥要见我呢？
陆青山说：认识你家的少东家。他捐出的三车粮没送走，破损了一车，剩下的车辆又送回来了，我们也想见见他。
李大牙说：他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你找他干啥？
你家的孩子是个有心胸的人，有骨气的中国人，因为半路遇到了吃横的，我们又返回来了，所以连车带粮还给你，正好再和他唠扯唠扯。
李大牙半天没吱声，两下里沉默了好半天。李大牙冲下面喊：开门让贵客进来！
吱呀呀，有人推开大门。两辆装满粮食的大车赶进院，李大牙急匆匆从炮台上下来，双手抱拳说：对不起，多有慢待。
客气了，陆某打扰了。陆青山和华云龙都双手抱拳表示歉意。李大牙让伙计把马卸了，也把他俩让到上房，让人上茶，便一脸疑惑说：请问两位尊姓大名啊？
陆青山很恭敬地说：在下姓陆，这位是我的晚辈，姓华，我们俩在城里听过你儿子的讲话，深感敬佩，就赶着你们捐出的粮车去省城，没想到遇到了拦截的，正好回来就顺便拜访。
你们两个看走眼啦，我那儿子算白花钱供他念书啦。
陆青山说：老哥，此言差矣，你家少东家心有韬略，那书是没白念啊。
李大牙疑惑地问：咋知道？
你那孩子懂得多啊，心里有数，能分出青红皂白。
你别恭维啦，我心里有数，他说话办事都是拆他妈老子的台，是不孝之子啊。
不就让你拿出十几石粮，送给打日本鬼子的人吃吗？
天底下人多了，咋能就从我身上抽血呢？
你不知道吧，东洋小鬼子，在沈阳搞事变，现在打到江省啦，你这大家大户的出点粮也闪不了腰，也岔不了气，人啊，别当守财奴，别那么小心眼，再说眼下是国难当头。
行啦，咱们一个老百姓说什么国难啊，国家的事还用咱们操心吗？行啦，咱们唠点别的，既然两位看得起我们李家，咱们一会儿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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