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故事-余韵霞辉留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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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天下法眼永明延寿

    宋初年间七月的一个上午,江苏丹阳华亭镇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摩肩接踵,伸颈引脖,不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让人瞩目的事情。

    接近午时,人群开始骚乱,只听前面一阵锣响,接着,一队官兵押着一个人犯向这边走来。那人犯二十八九岁年纪,气度不凡,两只浓眉下的大眼炯炯有神,仿佛他将要去的地方不是生命的绝地,而是一个人生的考场。街道上一阵哗然,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原来这人犯镇上人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他就是镇上的年轻部将王冲元。

    说起部将王冲元的犯罪,那还得从他几年前担任华亭镇的部将开始。

    华亭镇是一座临湖的小镇,镇上的人多以打鱼为生。每天的早市上人山人海,长约几华里的鱼市上排列着刚刚打捞上来的各种水牲。那些水牲多半已经翻着白眼,生命处在游丝的状态,少数仍在篓中奔跳着,挣扎着,知道最终逃脱不掉油锅的烹炸,逃脱不掉食客们的大快朵颐,终于不再挣扎,索性静下性来,喘着粗气,等待一位买主的到来。

    那天是年轻的部将第一次到华亭镇就任。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人群中穿行着,人们纷纷让开道来。部将走过一条条街道,走过一处处鱼市,一些胆大的鱼贩向他扬在手中的鱼篓高声地叫着:大人要买鱼吗,新鲜的鱼,刚从湖里打来。部将伸头朝那些鱼牲看看,那些鱼像是得到某种召示,突然就又一阵狂跳,鱼篓里一阵噼噼叭叭之声。部将于是买下这几条挣扎中的鱼。然而人们看见,部将并没有走向自己的官邸,而是让侍从带着他径直朝湖边走去。走到那片湖边,部将翻身下马,在侍从们惊愕的目光中将那刚刚买来的鱼一条条放回到湖里。那些得了生路的鱼赶紧向湖的深处游去,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又游了回来,鱼们向部将摇一摇尾,似是向这救命恩人表示谢意。于是,部将的脸上也露出少有的笑意。

    一天又一天的日月,华亭镇上一天又一天的鱼市。人们只是看见,部将几乎每天清晨都要到鱼市上来一趟,每来一趟,必有一些尚未死去的水牲被他买去,那些幸运的水牲们便逃脱了葬身口腹的命运,重新游进那片生命的乐园。一年又一年过去,人们不知道部将究竟买走了多少鱼虾和老鳖,也不知道部将那日复一日的善行究竟花去了多少钱财。终于有一天,有人告发了他,一道一道问罪的公函发下来,部将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他承认,他日复一日放生的所需,垒是国家税收所得。身为国家官员,却目无法纪,将税收所得用于放生,这是任何一个朝廷也无法允许的。于是,部将被削去了官职,关进了死囚室。

    官兵把部将押到位于镇外的刑场,问斩的时刻也就到了。监斩人命令部将跪下,然而部将却面不改色,高大的身子像是一棵笔直的大树。监斩的人说,王冲元,你既已在刑书上画押,就应该服罪,为何不肯跪下?

    部将说,虽然我家有妻小,俸银微薄,多年来却不曾动用国家一文一分。但为了救度万千生命,我不得不违反国家法令。国法难违,死又何憾,救度众生,何罪之有。

    部将一言既毕,四周的民众一起发出声声呐喊,王部将不该死!部将为救生灵,何罪之有?部将平时爱民如子,这样的官员还要问斩,百姓还有活路吗?斩了部将,我们全都不活了,大家一起造反去!

    一时间刑场秩序大乱,监斩人乱了阵脚,刽子手们也迟迟不敢下手。

    其实,部将的话不仅感动了四周的人。

    其中也包括监斩人。为防意外,监斩人不得不下令对部将的死刑暂缓执行。紧接着,监斩人把部将的话飞马报到了朝廷。

    部将所在的越国是后五代时的十国之一,国王钱缪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而对这位部将也并不陌生。十多年前,钱缪就曾读过少年王冲元作给他的《齐天赋》,当时他就被这少年天才难得的文学才情感动。听了下面的报告,钱缪当即发出一道赦令,免除王冲元死刑。于是,华亭镇上便有了一曲“刀下救人”的活剧。

    不久,华亭镇上又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赦免后的部将舍弃家小,来到浙江四明山龙兴寺,祝发为僧。

    遁入空门的延寿无法释怀家中的妻小,不久前刀下生还的经历也让他的心绪久久不平。但是,清幽的佛门又是他早就向往的生活。他记得早在他八九岁时第一次走进寺庙,第一次读《法华经》时突然萌发出家之念的情形。只是后来他被世俗所牵,还是走进了仕途,以致人生也必然有一番困苦和曲折。

    一天夜里,延寿的窗前泻进一轮明月,远处传来几声猿猴的啼鸣。寂静的山野像是被这夜月被这无始无终的岁月生生地切割了。于是,他披衣在榻,点亮油灯,挥笔写下一首诗句:

    孤猿叫落中岩月

    野客吟残半夜灯

    此情此景谁会意

    白云深处坐禅僧

    这首诗很快就在寺中传诵开来,一时间有人说好,有人说差强人意。

    说好的说,孤猿啼鸣,夜月敲灯,此情此景也只有禅僧能够意会,是一首难得的禅诗。说差强人意的则认为,身为僧人,当不可再作吟风弄月之作,更何况诗中不乏哀惋凄切,与出家人的身份不相吻合。

    对这首诗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不管怎么说,延寿的这首诗后来还是在这一带传吟开来。师父令参禅师知道廷寿是一个大才,不敢耽误了他,便对他说,但凡有作为者,必参学四方,广纳天下,现在,我介绍你去天台山德韶禅师那里问法。德韶禅师是慧能下五家七宗之一法眼宗的创始人文益的弟子,你去他那里,便可延续法眼宗的衣钵心灯。这样,延寿便来到当年智者大师传道的浙江天台山,拜在德韶禅师的门下。从此,延寿便也成了法眼宗的第三代传人。

    在德韶禅师的指点下,延寿的禅定有了很大的长进。他一入定少则几天,多则半个月。有一次他在树下入定,等到出定,却见身旁的衣物上鸟巢累累。他自己也不知究竟在定中度过了多少时间。

    禅门中智者的开悟往往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当年释迦牟尼菩提树下夜睹明星豁然大悟。近代虚云禅师的开悟是因一只茶杯的堕落。延寿的开悟则是因为一堆柴薪的倒塌。据说那天寺僧们正将一堆柴薪往屋里搬运。

    其他的僧人搬完当即走了,惟有延寿觉得柴堆太高,不够平稳。正当他准备重新堆码那一堆柴薪时,只听轰然一声,那堆柴薪突然向四处塌下。寺僧们以为延寿一定被那倒塌的柴堆压住了,然而等大家闻迅赶来时,却见延寿正站在那一堆散落的柴薪前怔怔发呆,接着,人们听到他口诵一偈:

    扑落非他物

    纵横不是尘

    山河并大地

    全露法王身

    人们在为延寿奇迹般地躲过劫难而吃惊,延寿却为自己从此开悟而兴奋。寺僧们怎么会知道,这倒塌的柴薪启悟了他蓄藏已久的智慧,一个新的延寿诞生了。不久,延寿开始登坛说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延寿是一个拙于言词之人,然而自柴薪事件之后,人们发现他登坛说法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全然不见过去智巧言讷的影子。

    晚年的延寿重新回到天台山,一边开坛传戒,一边著述。延寿早年修禅,继又习净。他认为禅与净只是名相上的不同,并无实质上的差别。禅以智慧度人自度,净以念佛往生。在他八十余万言著述《宗镜录》中,延寿广泛融会净土、天台、华严、慈恩各宗,以明了禅宗的法眼心宗,表达了他禅净一致的观点。

    §§§第二节佛印禅师与苏东坡

    宋神宗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大学士苏东坡在给皇帝的奏折中说了几句得罪当时权责的话而被逮捕下狱,险些丢掉了性命。第二年,苏东坡被贬到湖北黄州,做了一名团练副使。

    苏东坡在黄州期间大致做了两件事,一是于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也就是被贬黄州的第四年游览了赤壁,因而写下流传千古的《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游赤壁之下……。另一件事就是与佛教界所保持的频繁联系。

    安国寺是苏东坡常去的地方,在这座三国时期建立的古老寺庙里,苏东坡沉浸于一方方碑刻,一座座殿堂。就像历史上所有不甘寂寞的文人一样,当他们失意的时候,青灯古佛的佛寺便成了他们抚慰受伤心灵的极好所在。也就是这期间,苏东坡认识了佛印了元禅师,从而为后人留下一段段有关他们友谊和智慧的美妙佳话。

    有必要介绍一下佛印了元。

    约在宋仁宗天圣九年(公元1031年),佛印了元出生在饶州(今江西)浮梁县一个信佛的林姓人家。据说他三岁时就能熟练背诵五经四书,表现出难得的文学天赋,十六岁跟随圆通居讷禅师学习禅法,十九岁时国家通过考试招纳僧人,佛印了元以一部《法华经》通过了考试,正式成为一名比丘僧人。此后的一些年里,佛印了元以他出色的才能受到朝廷的重视,先后被派往九江以及庐山的一些寺庙担任住持。佛印禅师以诗论禅,禅中有诗。如“寒寒风撼竹声干,林疏乌宿难。早是严霜威重,那堪行客衣单。体息紫陌山千朵,且拥红炉火一攒,放下茱萸空中竹橛,倒却迦叶门前刹竿,不会算也,太无端”分明是委婉柔漫的词曲。

    一个是当代大学士,却又自称佛门闲客;一个虽为佛门禅僧,分明又是文坛豪杰,二人缘遇,互斗禅机,必然会给后人留下一串串令人喷饭而又饶有兴味的禅话。

    譬如这段“输掉玉带”的故事就曾广为流传。相传苏东坡穿着一向随和,但却腰间不离一根玉带。那玉带光彩夺目,甚是华贵,据说那是他被眨黄州时,苏小妹特意送他的礼物。

    佛印禅师讥笑他说,东坡居士什么都能放得下,就是放不下腰间一根玉带。

    东坡说,佛印禅师什么都能放得下,就是放不下身上一领衲衣。

    佛印说,衲衣是我遮羞的布片。

    东坡就说,玉带是我身份的招牌。

    怫印说,你不是喜斗禅机吗,什么时候你语塞了,就把玉带输给我,让你招牌扫地,身份全无。

    东坡也说,一言为定,什么时候你要是输了,遮羞的衲衣脱下来,让你赤条条来赤条条回。

    有一天,东坡写了一首好诗,心情很好.便系上那根光彩夺目的玉带前往佛印禅居的江南庐山脚下归宗寺。

    那天正好佛印禅师的寺里即将举行盛大的法会,见到东坡,禅师故意逗他说,东坡居士来迟了,今天这里没有安排你的座位。

    东坡看了看四周,知道禅师又在逗他,于是便说,真的没有吗?那就只好借禅师的身体做我的法座吧。东坡说了这句,心里很是得意,觉得总算把佛印打趴在身子底下了。

    佛印禅师说,东坡居士学佛多年,当知一切身体不过四大(地、水、火、风)假合、五蕴(色、受、想、行、识)炽盛的产物,四大本空,五蕴非有,佛印非在,了元也无,居士又坐何处呢?

    是啊,既然一切皆空,非有非非有,禅师的身子又何曾有呢?

    见着东坡居士愣在那里一时语塞。怫印禅师伸出一只手来,眼却只看着东坡腰间的那根玉带。于是,苏东坡只得从腰里取下那根玉带,不声不响地交到佛印的手里。

    §§§第三节黄帽喇嘛宗喀巴

    接到母亲托人带来说她病危的信件,宗喀巴立即从拉萨起程,动身前往位于青海西宁附近湟中县的家中。母亲在信中说,她已经病了很久,这些日来一直就觉得可能不久于人世,为此,母亲希望儿子宗喀巴能回家一趟,惟愿在自己临死前能再见儿子一面。

    这是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十月,这一年宗喀巴三十一岁。

    宗喀巴是在二十四年前离开家的。当时顿珠仁钦已是家乡那一带很有名望的一名喇嘛,不仅在湟中一带建造了一座很大的寺庙甲琼寺,自任寺堪布(寺主),而且拥有成群的牛马和羊群。那一年,宗喀巴的父亲鲁崩布格刚刚兼任那一带的行政长官,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日子,父亲请当地一些有名望的人来家中作客,顿珠仁钦喇嘛第一次踏进宗喀巴的家门。也就是那一次,顿珠仁钦喇嘛看上了鲁崩布格年仅七岁的儿子宗喀巴。

    父亲后来说,顿珠仁钦在传承上属于西藏佛教噶当派,虽然他在那一带已很有名望,但却一直苦于没有物色到满意的弟子。顿珠喇嘛再次来到他们家的时候,就向宗喀巴的父亲鲁崩布格说,难得你一家都坚定地信佛,我想令郎也一定受过居士戒了吧?

    鲁崩布格说,孩子三岁的时候,法王迦玛巴游戏金刚前往北京为元顺帝传授密法,路过青海,应我的请求,当时就为孩子授了五戒,并赐法号“庆喜藏”。

    鲁崩布格看出顿珠喇嘛对儿子的喜爱,为了不扫了喇嘛的面子,鲁崩布格说,如果法师能为孩子赐福,就请为孩子举行灌顶仪式吧。就这样,顿珠喇嘛就在宗喀巴的家里为宗喀巴当场举行了灌顶仪式,并赐密号“不空金刚”。等到下一次来的时候,顿珠喇嘛又向鲁布木格提出了进一步的请求。令郎有自然天成的法相,有明月圆融般的智慧,将来一定能成就一名赐福一方的喇嘛,如果你愿意,我愿以骏马一百匹、锦缎六百尺换得令郎做我的弟子。

    鲁崩布格本来就是一名佛教的信仰者,再加上那一批财物的诱惑,竞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宗喀巴从此离开家,跟着顿珠仁钦喇嘛学习藏文和佛经。

    十年过后,宗喀巴已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他再也不是一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孩子了,经过十年的学习,他已经掌握了很多有关藏密方面的知识。顿珠喇嘛有一天把他叫到面前说,现在,你需要去拜访名师,以求得更多的知识。西藏是密教的中心,那里有很多的活佛和喇嘛,你就去那里学习吧。

    就这样,宗喀巴离开故乡。同行的人中有他的两个舅舅以及其他的一些人。他们从南路经昌都进藏,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终于来到雪域高原的心脏拉萨。他的第一站是来到拉萨东面的止公寺,向阿仁波且活佛听受大乘发心的仪规以及大印五法、拿热六法等教法。以后又到拉萨的其他一些地方学习《现观庄严论》以及《大乘庄严论》等显密经论。到了十九岁的时候,又跟随著名译经师义贤听受《俱舍论》。

    虽然到了二十九岁这一年宗喀巴才迟迟接受比丘戒,但此时的宗喀巴已经是一个在显密理论上很有造诣的青年喇嘛了。他经常举行讲经法会,可以同时讲授十几部经典。每次的讲经活动结束,都会有很多弟子皈依到他的门下。现在的宗喀巴在藏地再也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了。

    二十四年过去了,父母在宗喀巴的印象中已是一抹很淡的影子。但是,只要他的思绪稍稍从他的经论中脱离开来,幼年生活的记忆便又渐渐地清晰起来:屋前的小河,河上的小桥以及桥对岸的那片广袤的草地。

    那时候,母亲经常驮着他越过那片草地,去山那边的一座寺庙里听喇嘛诵经。寺庙门前的酥油灯排成几排,跳跃的灯焰就像是无数只不停眨动的眼睛。

    想到家,想到父母,一种翻耕过的草地一般的新鲜感在他的心间油然升起。

    忽然,漫天而起的长风席卷而来,呼啸的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以及树叶草皮在空中飞舞着,四野一片昏天黑地。一声巨雷的震响,宗喀巴猛然想起当年接受比丘戒时的庄严誓言。

    他终于明白,对于一个欲成就一番大业的僧侣来说,亲情比起庄严的弘法事业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事情。于是,宗喀巴掉转马头向出发的方向走去。

    十世纪末叶,随着吐蕃王朝的崩溃,西藏佛教开始进入“后弘期”。与此同时,各种教派缤纷雀起,至本世纪初,萨迦、噶举等派都已达到各种权势的顶峰。教派中的上层人士掌管着地方政权,直接参与各种政治、经济活动。然而,几乎是在佛教全面兴盛的同时,危机也开始产生。一些上层喇嘛积敛财富,追名逐利,甚至饮酒作乐,骄奢淫逸。上层的腐败,必然带来教内戒律的名存实亡。僧侣们开始放肆地饮酒,非时非食,残害妇女。

    一些僧侣借口密教的名义公开淫乱,甚至挖取活人的内脏用以祭供。

    就在那次从回家的路上返回西藏不久,在一次千人讲经法会上,宗喀巴突然摘掉西藏僧侣多年来所戴的红帽,换上一顶黄帽。这一举动立即在法会上引起极大的反响。

    黄帽是持

    律者的象征。

    九世纪中叶,曾为复兴西藏佛教作出重大贡献的大律师贡巴饶塞曾把自己的一顶黄帽送给即将前往西藏弘法的弟子卢梅,贡巴饶塞说,戴上这顶黄帽,你就会想起我来。贡巴饶塞的意思是说,戴上这顶黄帽,你就会想起戒律的威严。这一次宗喀巴突然戴上黄帽,象征着他正式亮出的一面高举传统戒律的大旗,表达了他重振西藏佛教,坚持以戒律维护僧团纯洁的决心。由于宗喀巴在西藏佛教界的影响和声誉,在宗喀巴亮出的这面大旗下,立即聚拢来一大批愿意以戒律治法的僧侣,从而也为西藏佛教史上新的教派——格鲁派的形成奠定了有力的基础。

    戴上黄帽的宗喀巴并没有急于取得他在西藏宗教的更高地位,他开始潜心下来,专门著述。明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宗喀巴开始写作他一生中最要的著作,也是他创立教派的理论著述《菩提道次第广论》,第二年.他于拉萨正式开讲这部代表他显教思想体系的鸿篇巨制。又过了一年,宗喀巴又写出代表他密教思想体系的著作《密宗道次第广论》。两部著作的问世,构成了宗喀巴整体的佛学思想,也构建了将要产生的西藏佛教格鲁派完整的思想体系。

    现在.摆在宗喀巴面前的就是获得最高政治集团的信任和支持,从而为教派的创立发起最后的冲刺。

    机会终于来了。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帕竹政权的大法王扎巴坚赞受永乐皇帝正式册封为“灌顶国师阐化王”,并赐玉印。而在此之前,宗喀巴已以敏锐的政治洞察力预见到法王的成功,于是他一面积极与扎巴坚赞保持联系,一边积极建言扎巴坚赞以佛法治世,进而取得法王的地位。

    扎巴坚赞被册封为阐化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了宗喀巴的建议,于拉萨大昭寺举行千人讲经法会,由宗喀巴开讲他的《菩提道次第广论》。法会开讲的前一日,实际已有八千人拥挤到法会的现场,加上看热闹的信众,总计在万人以上。谁都知道,这次讲经法会名义上是宗喀巴为论主,但其背后的操纵者是阐化王扎巴坚赞。讲经法会取得了圆满的成功,这样,宗喀巴在西藏佛教界实际已亮出了自己的旗帜,标明他已经成为西藏佛教界真正的领袖。至此,西藏历史上又一个新的教派格鲁派正式成立。由于迭一教派的僧侣一律都戴黄帽,所以人们又称其为“黄教”。

    §§§第四节走进傣寨的上座部僧侣们

    佛涅槃后大约一百年的古印度,僧团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也不小的事件。事件的起因说起来有些简单,一位年轻的僧侣在一天清晨说.昨天晚上,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当这个年轻的僧侣禁不住将夜里的梦境和盘托出的时候,当即引起大众部年轻僧侣们的大笑和起哄,因为这样的梦境也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们的梦中,只是碍于羞怯,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

    大众部僧侣的梦境在僧团中引起的骚动是长时间的,这个被说出口来的梦境无疑对僧团的清修如同热油锅中投下的一只羚羊角,那平静的局面顿时沸腾起来。终于在某一天,上座部的年老僧侣们觉得再也不能坐视不问了,于是。上座部僧侣们开始对大众部僧侣的梦境展开激烈的批评。这些有着几十年修行资历、在僧团中享有绝对威望的老人们不发话便罢,一发起话来,句句铿锵,字字珠玑。老人们说,阿罗汉具有佛的本性,他们不受任何诱惑,当然包括女人,一个女人出现在梦里,那作梦的人必然不是阿罗汉。接着还有其他更为严厉的批判。大众部的年轻人听不下去了,不就是一个梦吗,何必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年轻人结成了群体,开始反驳,多年来一些积压在心间的想法都在一刹那间和盘托出了。他们说,阿罗汉有时也会受到女人的诱惑,阿罗汉也有对某些问题无知的时候,阿罗汉的智慧也有可能来自于后天的培养,阿罗汉们可以遵从古老的传统托钵行乞,但为了更方便静修,同样也可以坐在家里受人供养等等。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两代人激烈的争论互不相让,难胜高低,分裂在所难免。佛教史上的第一次大分裂就这样形成了。

    为了寻求更多的支持,同时也为了让传统的教义保持更大范围的不变和继续,上座部的僧侣们赤着他们宽大的脚板,托着那只释迦牟尼留下来的饭钵,开始了向周边地区的游说和扩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上座部的僧侣们带着他们的理论走到了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南传佛教就开始产生了。

    大约七世纪左右,上座部的僧侣们由缅甸进入中国的云南地区。就像当年的释迦牟尼一样,他们随遇而安,就是一处溶洞,一处森林,一棵树下,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不朽的精神圣殿。每到清晨或是中午,他们会赤着脚板,托着饭钵,走进村寨,在乞求食物的同时,也向施舍的村民们宣讲佛陀的教义。

    忽然有一天.一位走进村寨的僧侣遇见了一位年轻的女人,这天晚上,这位年轻的僧侣破例没有回到那座潮湿的山洞里。这件事的发生,在南传佛教的僧侣们中间产生了强烈的震动,就像当年他们的祖先上座部与大众部的分裂一样,一场激烈的争论开始了,新的部派也因此而产生了。一部分僧侣走进村寨,他们在村寨中建造寺庙,把古老的教义用最随和的方式传给寨子里的村民,而另一部分僧侣则仍旧坚守在山洞里和大树下。同他们的祖先所不同的是,无论是走进村寨的僧侣还是坚守山林的僧侣,他们依然保持着上座部的理论教义,只是生活习性不同罢了。

    如今在中国云南地区,不论你走到哪个村寨,也不论你是在清晨还是在黄昏,你总会看到一群群的小和尚们身披黄色的袈裟,行走在一处处大青树下,他们活泼动人的笑容让所有外来的客人们无不为之动容,客人们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他们,小和尚们一阵大笑,接着就像鸟雀一样四散而去。他们走进了村中的寺庙,然后席地而坐,他们在这里学习古老的教义,到了午饭的时候,他们便赤着脚板,托着饭钵,挨家挨户地上门乞食,从而形成云南地域独特的风景。村寨里的人会告诉你说,在这里,所有的男童到了上学的年龄都要去寺庙中做几年和尚。一直到接近成年的时候,他们才能结束这种僧侣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中。

    §§§第五节明末四大高僧(一)

    ——净宗八祖祩宏

    把母亲的灵柩送上山,株宏(1535—1615)已是在不到十年间送走第四个亲人了。

    外面下着小雪,远远近近的地方传来人家除夕的鞭炮声。妻子汤氏轻轻地走进书房,点亮了书桌上的那盏油灯,接着又轻轻地走出去了。汤氏是他的继室,五年前袜宏的妻子死于郁闷症,妻子的郁闷症是因为不到一岁儿子的死。这样,不到一年时间,两位亲人命赴黄泉,袜宏已是对整个的人生心灰意冷。在父母一再的催促下,他又娶了汤氏进门。汤氏是邻街一个贫家之女,对于嫁给袜宏这样的大户人家,且丈夫又是全县有名的秀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总是使她在丈夫面前低眉顺限,小心翼翼。她说不出丈夫有什么好,也说不出丈夫有什么不好。她只是觉得,丈夫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上,甚至也不在这个家上。

    丈夫整天想些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清楚。她只是注意到,自从进了沈家门后,丈夫一直就这样郁郁寡欢。她有时候就想象不出,那个十七岁就中了秀才,那个名噪一时、被无数人认为前程万里的男人到哪儿去了。其实她也不是不理解丈夫,丧妻、失儿、亡父、别母.丈夫一直就没有从这些人生的大痛中恢复过来。于是,作为继妻,她只能加倍地小心,她只有伺候好丈夫,让他受伤的心灵得到抚慰,她才能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这一天是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的除夕,街道上的鞭炮声一阵比一阵热烈,除夕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然而在这个家里,却永远只有铁桶一般的沉闷。不知什么时候,汤氏再次轻轻地走进来,她想让丈夫能放下手中的经文,到外面去看看灯,去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氛。然而当她看到丈夫依然一副整肃的面容,依然在专注地读那本他读了又读的《金刚经》时,涌到口边的话不得不又缩了回去。于是,她为丈夫泡了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到丈夫的书桌上。然而不等汤氏转身离去,只听一声脆响,茶杯突然碎裂,滚烫的茶水泼到桌上,濡湿了那本《金刚经》,也濡湿了丈夫的衣襟。汤氏吓得怔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祩宏抬起头来,他朝妻子笑了笑说:“没关系,世上没有不碎的茶杯,世上也没有不散的因缘。”他说了这一句。自己倒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说出来了。他等着汤氏的哭泣,等着这个闷声不响的女人号天抢地。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汤氏的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汤氏说:“我懂,我不耽误你。”祩宏索性把早就要说的话一鼓脑倒腾出来:“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料,你要知道,恩爱不常,生死莫代,惟有步我佛祖的后尘,树下一坐.午中一食,怫号一声,生死了脱,才是人生的根本。”汤氏是个明白人,于是也说:“君请先行,妾随后就去。”说完,走进房里,给丈夫整理出门的衣物去了。

    就像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袜宏提起笔来,在一方纸上酣畅淋漓地写下被人传颂很久的《七笔勾》,大意如下:五色封章一笔勾,鱼水夫妻一笔勾,桂子兰孙一笔勾,宝贵功名一笔勾,家舍田园一笔勾,盖世文章一笔勾,风月情怀一笔勾,从而勾销了他在这红尘世界上的一切因缘。

    正在服丧期间的祩宏怀揣着母亲的牌位来到西山寺祝发出家。随后,他闲云野鹤,四海飘泊,入五台,朝普陀,广谒名师,遍求经论,在佛法的大海里纵情邀游。

    明穆宗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大病方愈的株宏来到浙江东部的云栖山下。云栖山云深林密,山势险恶,长年虎狼横行,当地百姓无人敢贸然上山。袜宏一心学释迦牟尼的本生,想着我若为虎狼所食,算我以身饲虎,与虎狼结缘;若能与虎狼相安,则正可像当年的释尊一样,从独处和禅坐中悟得人生道理。他不顾乡人的劝阻,毅然独自进山。七天之后,粒米未进,滴水未消的袜宏从禅定中醒来,但见四野群山一片苍翠,山河大地廓然在目。他只觉得心胸从未有过的开阔,他随口一偈:

    二十年前事可疑,三千里外遇何奇。

    焚香掷戟浑如梦,魔佛空争是与非。

    山下乡人见那僧人七天七夜未曾下山,料想他一定已成虎狼口食,一些大胆的乡人结伴进山,想看看那和尚的究竟,却发现祩宏端坐松下岩上,神情怡然自得。乡人开始相信,祩宏一定是个非凡之人。正好当地遭遇大旱,乡人央请袜宏代为求雨。株宏说,我只会念佛,不会求雨。乡人不信,再三恳求。株宏推托不过,只得敲起木鱼,念着经文沿着村子饶了一圈。奇迹发生了,忽然天空乌云翻滚,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一举解除当地旱情。乡人从此对他敬若神明,为他在云栖山盖起一座寺庙,名“云栖寺”。

    袜宏在云栖寺一住就是四十多年。在此期间,他一边手不释卷地著述,一边为四方信众开讲净土法门,倡导念佛往生。中国佛教经过隋唐兴盛之后,自宋以后便渐趋衰微,而南北戒坛,更是久无人迹。袜宏在云栖寺开坛传戒,接引徒众,从此四方前来求法的人多不胜数,一时人称“云栖大师”。

    袜宏的继室汤氏在其丈夫决定出家时曾说过一句话:君请先行,妾随后就去。株宏出家不久,汤氏即削发为尼,为孝义庵主。袜宏人寂前一年,汤氏即先而逝。

    袜宏中年出家,弘宗演教四十余年,对净土、华严、禅、律都有极深的研究,一生著述顿丰,主要著作有《竹窗随笔》、《禅关策进》、《阿弥陀佛经疏钞》四卷、《楞严摸象记》十二卷等。在所有诸宗中,对净土念佛更为热衷,被后世人尊为净土宗八祖。对于自东晋慧远以来所倡导的念佛法门,他更总结为四种念佛,即持名念佛、观想念佛、观像念佛、实相念佛。他认为,惟有横截生死,都摄六根的净土修持,才是末法众生了脱生死,往生净土的方便法门。

    §§§第六节明末四大高僧(二)

    ——冤死狱中的紫柏真可

    夜幕徐徐降临,苏州虎丘山被一股沉沉的雾蔼笼罩着。十七岁的昊达观信步踏上虎丘山.想一睹古城苏州的夜色。

    从不远处的云岩寺传来一阵僧人的诵经声,正是僧人们进行每日例行的晓课时间。吴达观被那苍苍的音韵吸引着,不觉走到那大殿的门口。

    大殿里油灯高悬,昏黄的灯光下,几十个僧人正跪在地上诵念着佛号。吴达观细细地听了一下,那是在诵《八十八佛》。他过去曾去过一些寺庙,他也知道僧人们每晚的功课是单日《阿弥陀经》,双日《八十八佛》。但是,今天听这《八十八佛》,竟是以往任何时候也没有的感受。随着那沉沉佛号的诵念,吴达观渐渐地感到自己就像一片缥缈的云丝在夜空中轻荡着,渐渐也就虚无而空旷起来。僧人们终于结束了晚间的功课,依次向佛顶礼,一边脱着海青一边走出了大殿,而吴达观却依然站在那大殿门外,对着那三尊大佛泪流满面。

    僧人们不知这青年受着什么刺激,人家也不管他,径自从他的身边走过。大殿前就只剩下吴达观一个了。他从一种虚无的境界中醒来,终于意识到,连日来的奔波,实在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吴达观自一个月前离开家乡吴江(属今江苏)后,就一直在外飘泊着。

    自少年时代即开始萦绕于心的梦想,吴达观一直想做一个镇守边关的军将。也正是这梦想使得他再也不肯静心读书,于是,他辞别父母,开始云游。然而此刻,在这沉沉的佛号声中,他忽然觉得,一切的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过限烟云,惟有这青灯古佛,只有这沉沉如梦幻般的佛号,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这天晚上,吴达观宿在云岩寺里。第二天黎明,当寺里早课的板子刚一敲响,吴达观即翻身起床,当僧人们在佛前齐齐排定,等待那一声引罄敲响之时,吴达观也悄悄地挤进了大殿,选一个角落站定。功课结束,吴达观问明住持的所在。径直寻去,举手敲响了住持的房门。住持正与一个僧人说话,见他进来,便问他有何公干。吴达现在住持面前跪了下来,说:

    “不为什么,只为出家。”

    住持看了看这服饰华贵一脸稚气的青年,说:“请把话说规矩点,佛前不可有戏言。”

    吴达观说:“一言九鼎,决无戏言。”达观说着,解下身上所有的盘缠,尽数放到住持的佛龛前。

    住持说:“你要出家做什么?”

    达观说:“代佛弘化,不染一尘。”

    住持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说:“既然要不染一尘,就请把你身上这件华服脱下来吧。”于是,吴达观果然就将那件华贵的袍服脱了下来。里面则是一件丝棉夹袄。

    住持又说:“还有一层(尘)。”于是,吴达观又将那层夹袄脱下,待要再行脱去里面的俗衣,住持阻住了他,说:“那就还留一层(尘)吧,要知道,要做到不留一尘是很难的。”

    就这样,住持选了一个吉日,替吴达现在云岩寺举行了剃度.为他取法名真可。

    师父看出迭青年将来是个于佛前行大气候的人,一心要好好地度他,就让他在寺里闭门读经。一直到他二十岁后,才送他去受具足大戒。受过戒后,师父又打发他去匡庐、北京等地参闻佛法。几年的参学,让真可大开了眼界,学业也突飞猛进。就在这段参学的过程中,有一件事深深地打动了真可,从而使他由此决定了自己行持方向。在一个乡间小庙,真可无意间发现一个老僧整天伏在那里抄写经书。有人告诉他说,老僧一辈子都在抄经,抄完一部又一部,老僧发愿要抄完所有的大藏经,直到色身寂灭的一天。真可去看老僧时,老僧头也不抬地依旧抄经。山风吹拂着老僧古铜色的睑宠,一根银白的胡须落到老僧抄写的经文上,老僧轻轻吹去,继续写着他的一个个蝇头小楷。

    在老僧的寮房,真可看到一本本装订成册的经书。直到天将黑尽,老僧收去了笔墨,才和真可说起话来。老僧告诉他说,他之所以发愿抄经,是有感于大藏经梵夹浩繁,讲读起来非常不便。而单篇成册,则无论讲经还是阅读,都方便多了。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真可的心中像大树一样地生根了:刊刻方册藏,以利于更多的修学者。

    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真可慕名前往山东即墨海印寺,拜会另一位高僧憨山德清。二人一见如故,促膝畅谈达四十昼夜。

    说到方册藏的事,憨山德清说,此项工程浩繁,费工费时难以想象,非几代人不能完成.法师对此事需有足够耐心。真可于是说到那一次在乡间小庙见到老僧抄经的事,真可说,以愚公之志,必能撼群山于倾刻间。憨山德清对真可欲刊刻方册藏的决心大加赞赏,于是。二人一同来到北京房山云居寺,想一睹房山刻经,以资借鉴。没想到却在无意间发现了隋时高僧静琬藏于雷音洞内的三颗佛舍利。

    这一发现,令二人喜不自禁,在真可的请求下,憨山德清书写了《复涿州石径山琬公塔院记》的文章刻碑干云居寺旁。这件事惊动了朝廷,神宗生母李太后一向笃信佛教,听说发现佛舍利的事,当即请回宫内供养三日。三日之后,李太后将怫舍利归还云居寺,真可、德清重新供回于房山石洞内。

    万历十七年,方册藏工程得到一些朝廷大臣的捐助,于五台山正式开工。由于五台山天寒地冻,刊刻者四肢垒被冻裂。几年后,方册藏不得不移于浙江杭州继续刊刻。这一年发生了几件事情,从而使正在进行的方册藏工程半途停工。一是真可的法侣憨山德清因“黄冠之难”被捕下狱,另一件事是南康太守吴宝秀因抵制朝廷矿税也被捕下狱。二人都是真可的好友,二人冤案都因宦官陷害而致。为了救助两位好友,真可北上进京,住进西山潭柘寺。在京期间,真可一边四处游说,一边上书皇帝.力陈事件真相。真可在游说中说到自己晚年“三大负事”:“老憨(憨山)不归,则我出世一大负;矿税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传灯未续,则我慧命一大负。”

    由此而见真可的耿直和天真。而所述第三大负,则是指与憨山德清(亦是明末四大高僧之一,另外一位高僧是智旭)共同发起刊刻方册藏和续写《景德传灯录》一事。

    由于神宗与母后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混乱的朝廷内一时谣言四起,由于宦官从中作梗,真可不久即被捕下狱,其罪名是制作“妖书”,惑乱朝纲。

    狱中的真可遭受到刑具和役卒的喝斥,最后被转至刑部,定下“坐左道罪”。得此消息,真可说:“世法如此,久住何为?”于是写下遗书交与侍者,随后跏趺而坐,安然示寂。时年六十一岁。

    §§§第七节六世班禅巴丹益喜进京

    清乾隆四十四年(公元1779年),北京紫禁城里一片忙乱。大小太监们奔前跑后,扯着他们尖细的喉咙指挥着那些工匠们把一批批从各地运来的礼品运到库里。离乾隆皇帝的七十大寿还有一年的时间,各地派人送来的祝寿礼品就在皇宫里堆成了山,太监们正急着没地方存放呢。

    有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此刻,六十九岁的乾隆正坐在他的龙廷上批阅着成堆的奏折。忽然,一份奏折引起了皇上的注意,那是章嘉活佛写来的奏折.奏折上写明,为庆贺圣上七十大寿.六世班禅巴丹益喜将干近日启程来京。章嘉活佛在奏折中特别提到六世班禅对维护中华统一所作的贡献。乾隆四十年(公元1774年),英国驻印度总督哈斯汀利用英国东印公司与不丹发生战争之机,派员擅自闯到札什伦布寺会见六世班禅,提出英国与西藏建立单方面联系、英方与西藏自由通商、要求到拉萨设驻藏代表等要求。六世班禅威武凛然,强调说,西藏属中国领土,英国与西藏的一切行为,均必须按照中国大皇帝的圣旨办事。

    其实,即使章嘉活佛不提这些,乾隆皇帝对六世班禅的一切早就了如指掌。

    乾隆三年(公元1738年),六世班禅出生于襄地扎西则(今后藏南木林宗扎西则)地方。父唐拉,咒师出身t母尼达昂茂,系贵族宗室之女。

    乾隆五年(公元1740年),经札什伦布寺喇嘛寻访考察.七世达赖派代表会同噶厦政府官员共同确认巴丹益喜为前世班禅转世灵童。经乾隆皇帝恩准.次年,巴丹益喜于札什伦布寺日光殿举行坐床典礼,乾隆帝派中央特使与七世达赖的代表一起专程前往札什伦布寺祝贺坐床典礼。自此以后,六世班禅与中央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章嘉活佛受中央委派,到札什伦布寺看望六世班禅,并一同商议西藏政教事务。乾隆三十年(公元1766年),乾隆帝遣使到札什伦布寺册封六世班禅,并颁给金册金印。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9年),六世班禅三十一岁时,乾隆帝又赐给了一颗用230两黄金铸成的有藏、满、蒙三种文字的班禅额尔德尼金印。

    对于六世班禅即将来京,乾隆皇帝十分重视,颁旨要求必须做好隆重迎接六世班禅来京的一切准备。为了让六世班禅在京的生活不致有任何不适,乾隆下令必须按照札什伦布寺的格局于承德建造须弥福寺一座。“务将须弥福寿之庙内厢房赶在乾隆四十五年四月前修竣,以备存放班禅先遣两千驮包及其众喇嘛居住。

    断不可误期。”乾隆先后发出六道谕旨,催促驻藏大臣刘保柱专程前往扎什伦布寺与六世班禅商议入觐事宜,并征询章嘉活佛意见,确定迎接等事项。乾隆皇帝甚至想到,班禅长途跋涉,鞍马劳顿,谕令为他准备轿辇。当接到六世班禅确定启程日期后,又派索琳赴扎什伦布寺赐谕奖赏,谕令在六世班禅启程后,后藏事务由八世达赖看管办理等。乾隆还学习唐古特语(藏语),欲与班禅额尔德尼见面时叙谈。与此同时,乾隆又命宫廷画师专程赶往札什伦布寺为六世班禅描画法相,准备挂在建好后的须弥福寺内。

    乾隆四十四年(公元1779年),他们率随行人员2000余人,从札什伦布寺启程,一年以后,六世班禅一行经长途跋涉终于到达承德。当六世班禅走进那座完全按照札什伦布寺的格局建造而成的须弥福寺时,迎面的一幅画像顿时让他感动万分。画像中的六世班禅身着黄色僧服,头戴黄色僧帽,左手执佛经,右手施说法印,形态体现为正在为众生宣讲佛经。

    承德避暑山庄,一次历史性的会晤终于开始了,乾隆特许六世班禅可乘轿直至殿前。六世班禅向乾隆行跪拜大礼,乾隆问道,喇嘛身体好吗?

    一路辛苦了吧?班禅答道,托皇上洪福,一路无恙。乾隆说,朕年已七十岁,以如此高龄,幸见喇嘛,甚慰朕怀。从此中土佛法弘扬可期,四海人民得歌舞升平。说着,乾隆命人将自己用的珍珠串、玉如意和一条哈达赠给六世班禅。六世班掸再次跪拜,谢帝龙恩。次日,乾隆又玉驾亲临须弥福寿庙看望班禅,乾隆说,昔日五世达赖来朝,我祖特建黄寺以馆之。朕今特建热河札什伦布寺,以备喇嘛驻锡。不知喇嘛是否适意。六世班禅说,谢皇帝龙恩,一切就像在札什伦布寺一样。六世班禅对乾隆居然能用藏语与其对话甚为吃惊,乾隆说,朕欲与喇嘛对话,一年来一直在学藏语,但只能讲些普通用语,而经文奥典,仍须由章嘉呼图克图译述。班禅听罢,大为感动。

    同年夏,乾隆在避暑山庄万树园宴请六世班禅。乾隆当即为班禅颁赐玉册玉印。乾隆寿辰这日,六世班禅和章嘉国师率僧众至避暑山庄诵经,为乾隆祝七十大寿,班禅进献重300两的金佛像一尊、佛案和菩萨画像8l幅、全套《甘珠尔》、重30两的金制护身盒、琥珀串珠三挂等物品,作为寿礼,祝福乾隆帝万寿无疆。

    乾隆寿辰结束,六世班禅来到北京,由皇六子和章嘉国师陪同游览圃明园、大钟寺、颐和园、香山等地,为殿堂、园林、寺院开光加持。不久,乾隆又与六世班禅在香山昭庙会见,并向班禅献金如意、羊脂五香炉、宝体等;班禅也向乾隆进献佛像及袈裟等。

    由于当时天花流行,六世班禅因未种痘,不幸染上天花,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11月2日下午,六世班禅在北京黄寺因患天花治疗无效而圆寂,享年42岁。班禅遗体在黄寺停放了6天,供各界人士和佛教徒瞻仰。然后用防腐药水浸冼,移置由乾隆御赐的用7000两黄金制造的天降金塔里。次年,六世班禅的灵塔运往西藏札什伦布寺,札什伦布寺僧众造了一座大银塔,将御赐金塔供奉在内。乾隆为了纪念六世班禅,特命在他生前住过的黄寺西侧,建立一座宏伟的“清净化城塔”,俗称西黄寺。寺内有乾隆御制的用汉、满、蒙、藏四种文字书写的碑文。

    虽然六世班禅在京只生活了一年的时间,但班禅进京这一事实,却在历史上奏响了一曲民族团结的乐章。

    §§§第八节禅宗巨匠虚云

    六月的湘乡,早已进人炎炎夏日。巨大的樟树上,知了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呜叫。街道上一片木屐之声,遗老遗少们纷纷走出屋子,在樟树下下棋纳凉,喝茶聊天。女人们遵从着三从四德的古训,轻易不会走向街头,住户人家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希望尽可能地透进一丝儿凉气。

    在一片深巷里,惟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闭,二门紧锁,偶尔会有几个佣人出门进行必不可少的采购,当他们匆匆走出或进入时,那扇大门很快就会关上。即使这样,那紧闭的大门口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仆,他坐在这里,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似乎连一只猫儿也休想从这门里钻出来。人们注意到,这高大的门楼上挂着一只略显陈旧的灯笼,灯笼上那个大大的“萧”字显得格外醒目。

    毕竟是暑热蒸人,萧府的男仆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未免疲乏,不一会儿,他那只肥大的脑袋便像寺里的鼓棰一样一下一下地点了起来,却又没有一点规律。就在那时,过来一架黄包车,在这样暑热的中午,黄包车夫也难得揽到一宗生意,于是,黄包车夫便把车停在萧府的门口。车夫显然和萧府的男仆认识,他一边掀起衣襟擦着汗,一边走向男仆并打着招呼说,老兄今天好差事,怎么当起门神来了?那男仆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说,是啊,今天府里有些情况。车夫兴趣来了,他凑过去说,什么情况,热死人的天,怎么就把个大门关得死紧。男仆扭头从门缝里看了看里面,然而神秘地说,少爷今天早上又被人找回来了,老爷怕他再跑出去,今天又要给他纳一房妾呢。车夫笑起来说,有这等好事,少爷为什么要跑啊?听说少爷一心要做和尚,有这事吗?男仆说,是啊,这少爷也真是的,有这样的艳福不愿享,却要去做和尚,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属什么的。

    两人正在门外说着话,而在萧府里面,却正在上演着一曲“拉郎配”

    的喜剧。萧家少爷萧岩正被人塞进一间厢房里。厢房分左右两间,左间是他的正室田氏,右室则是刚刚为他纳进的姨太太谭氏。两位夫人虽算不上貌若天仙,但却生得眉目清秀,文淑娴雅,两人中一人出身于名门望族,一人则为小家碧玉。萧岩是在他二十岁时与田氏完婚的,但蜜月刚过,少爷就借故出门求学.结果却如泥牛人海,再无消息。萧玉堂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听到儿子的行踪,原来他是在南岳的一座寺庙里听闻佛经。此后他总是借故跑出家门,然后就躲在某一座寺庙里听闻佛法。一家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萧岩是萧玉堂前任妻子颜氏所生的儿子,萧岩生下不久,颜氏就因病离开人世。萧岩一直是由庶母王氏带大,庶母对他虽然谈不上慈恩亲情,但虐待他的事件却是从来也不曾有过。然而萧岩却自幼郁郁寡欢,所读书中,惟对佛经之类有着特别的兴趣。萧玉堂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奠非儿子将来真是做和尚的命?虽然他自己也是一名信佛的居士,但是,做一名居土和让儿子出家为僧毕竟是两码事。儿子连着跑了两次之后,萧玉堂就想,或许出身名门的田氏太过正统,不善风流,因而拴不住儿子一颗心,于是,这次把儿子找回来之前,萧玉堂就又替儿子物色了比萧岩小二十岁的谭氏。比起田氏来,谭氏自然要年轻得多,小家碧玉的谭氏因为少了大户人家的许多规矩,所以性格也活泼得多。萧玉堂想,有了这一房年轻的姨太太,不愁拴不住儿子的心,也不愁自己抱不上孙子。

    为了给儿子的厢房降温,萧玉堂让人不断地在儿子的厢房外泼洒井水。太阳终于落下山去,蒸腾了一天的街道也终于渐渐地凉爽起来。儿子厢房里的灯依然亮着,直到鸡叫三遍,灯光才灭去,萧玉堂这才安心地睡去。然而天亮后,萧玉堂得到一个惊人的报告,儿子萧岩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那扇木格窗户,从后门翻墙逃出了萧府。萧玉堂一阵头晕目眩,一股黑血从口中涌出,接着就昏死过去。

    萧岩接受了上两次的教训,这一次他准备了充足了盘缠,沿着湘水一直往南走去。一个月后,他来到福建省的福州鼓山涌泉寺,跪倒在常开老和尚的膝下。于是,选了一个吉日,常开老和尚为萧岩举行了隆重的剃度仪式,并赐法名古岩,又名演澈,字德清。

    这是发生在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的事情,德清这一年是四十一岁。

    剃度的第二年,德清又依妙莲法师求具足戒,成为一名真正的比丘僧。而当真正走进佛门,尝闻到无尽的法味,德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家,真是太迟太迟了啊。当年佛陀为了寻求真理,毅然走出宫墙,于苦行林中忍受六年麦麻生涯,终于成正等正觉,为人天师范,而自己却以最好的年华于俗世中虚度时光。他决定效法佛陀,走人大山,行头陀苦行。

    他在陕西终南山度过两年的苦行生涯,并重新取名虚云。之后又到浙江天台山跟随融镜和尚修习天台教观,不久又前往国清寺、方广寺参学,又去天童寺听楞严,于阿育王寺瞻仰佛舍利。在这些年里,虚云的足迹踏遍了中华大地,结识了无数的名僧,从而使自己的道业得到迅速的增长。

    光绪二十年(公元1884年),虚云来到扬州高曼寺,参加这里的禅七活动。

    佛界自古有“金山的腿子高曼的香”的说法,可见这两座禅宗寺庙僧人坐禅的功夫是何等深厚圃熟。高曼寺的禅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每一期禅七少在四十九天,多则半年之久。每一期禅七结束,均会有一些僧人在不同程度上得到启悟。

    虚云来到高曼寺后,即刻住进了禅堂。一切的质变,均是由量变开始,就像当年的佛祖一样,虽然苦行林中的修行并未能使释迦牟尼真正开悟,但却为今后的的启悟奠定了基础。

    经过终南山的两年苦修,再经过这十多年的南北参学,此时的虚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急于求成的修道者了。坐在人头密布的禅堂里,虚云不闻周围的人声,不见四周的人群,在他的内心深处,只有一颗炽烈的心脏在跳动,在思索,在寻找。

    虚云抓住一个话头,坐禅者到底是谁?是虚云吗?虚云究竟又是谁?

    他就是这样一直穷究下去。以至有一天他在倒一杯开水时被沸水烫着了双手,那杯子掉落在地,随着茶杯落地的一声脆响,虚云忽然感觉到这大千世界豁然开朗,于是,他随口念出一偈:

    杯子扑落地,响声明历历;

    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

    此刻,他的心地一片光明,几十年来所有的往事都在一刹那问涌现在眼前,于是,他接着又诵出一偈:

    烫着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语难开;

    春到花香处处秀,山河大地是如来。

    他走出禅堂,走到这光明澄澈的大千世界,领略这世界所带给他的智慧和愉悦。

    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虚云来到北京,正好这一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慈禧太后带着光绪一行仓皇出逃。虚云也不得不随着逃难的人群从刚刚走进去的北京城逃离出来。逃难途中,虚云结识了不少朝廷官员,不想却为今后开辟佛道打下了政治基础。也正是凭着这些政治基础,虚云在以后的岁月中传承曹洞宗,兼嗣临济宗,中兴云门宗,扶持法眼宗,延续沩仰宗,一身兼挑中国禅宗五家法脉,成为中国佛教史中第一人。

    §§§第九节走向精神圣殿的李叔同

    七月的西湖,杨柳依依,游人如织。一只小船静静地停泊在一处湖岸,船上走下一个单薄的身影,他提着简单的行李,开始沿着那条通往大慈山定慧寺方向的小路踽踽独行。西斜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缓缓地走着,不时停下来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又继续向前走去。

    这条路上的游人不多,偶尔会有一对年轻男女迎面走来,他们是一对幸福的恋人。其中的一些男女认出他来,就像在校园里猛然碰到熟悉的先生一样,朝他礼貌地叫一声:“李先生”,相互吐一下舌头。这些沉浸在快乐里的年轻男女根本无暇顾及李先生此行的去处,他们也不会想到,一代艺术大师李叔同已正式告别昨日的辉煌,他将走进空门,走向一座精神的圣殿。一切与一个月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一个月前,李叔同在定慧寺静修,他所采取的是道家断食的方法。当他偶然从一本日本人写的书上读到有关断食的介绍,于是他利用寒假的时间来定慧寺予以实行。断食似乎并没有使他过早虚弱的身体奇迹般健康起来,但却使他的精神发生了质的变化。也就在那段时间里,他目睹了一位在名利场上驰骋了多年的老友的剃度仪式,当时李叔同真是羡慕得无以复加。那天的场景深深地印在李叔同的脑海中,从此不能抹去。

    今天,李叔同终于又走进了定慧寺。而这一次走进定慧寺,已完垒不同于一个月前,那时候,他是以一个居士的身份在寺中静养,而这一次,他将从肉体到精神上来一次彻底的革命,他将依了悟上人剃度出家,做一个释迦牟尼的子孙。

    了悟上人似乎早就预知他的到来,老和尚在客堂前的台阶上站定.远远看去,他胖大的身影像是一棵高大的榕树。李叔同上前一步,跪拜在地,恭敬地叫了声,师父。

    了悟上人说,呵,李居士,你果然来了。李叔同说,是的,师父,我,是出家来了。

    了悟上人呵呵地笑着说,我早料知你要来,好,好,老衲能引度像李居士这样的人出家,也不枉披了这一身袈裟了。

    李叔同说,惭愧,叔同业障深重。多谢师父度我。

    了悟说,家里,都安置好了吗?

    李叔同又弓身合十说,都已了断了,惟有上海的亲人还未来得及通知她。不过她会理解的。

    这时有小师父来说,客堂已备好晚斋,请师父和李居士前去用饭。李叔同说,叔同已发过誓愿,进入佛门的第一日,就开始持午。师父请自便吧。

    了悟也不再说什么,他告诉李叔同说,已经通知客堂,专门为李居士准备了一处安静的寮房,李居士可先去休息,待慢慢熟悉佛门的生活。

    七月十三,大势至菩萨的圣诞日。这天清晨,李叔同像往常一样随僧众上完了早课。早课既毕,了悟上人在大殿外等候着他,上人说,李居士,你的剃度日就在今日好吗?

    李叔同连忙弓身合掌说,叔同早等着这一天了,就等师父吩咐。

    李叔同身披海青,在引礼师的引导下来到一处佛堂。佛堂里寂无人声,佛龛前高燃着一对明烛,十多位僧众早已于佛前两排站定。李叔同在佛前的那方蒲团上跪下.肃穆地双手合十,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这时,维那师领头唱起了“香赞”,接着是《心经》。简短的仪式既毕,了悟上人就李叔同出家的因缘向大众宣讲佛法。了悟上人说,出家,是一切大丈夫所为,三界如火宅,而世浴的家,是那火宅的源头。接着,了悟上人向李叔同解说了三皈依,即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侍者端来一只托盘,托盘内置有一把闪光的剃刀,一只封好的帖子。了悟上人挥着剃刀在李叔同的头上象征性地削去一撮毛发,余下的毛发由另一位师父代为剃净,李叔同很快现出了僧相。悠远的“香赞”又唱了起来,李叔同向佛顶礼三拜,接着又向师父了悟顶礼三拜,口中称作,多谢师父,给师父顶礼了。了悟上人则说,一拜一拜。阿弥陀佛。

    了悟把那只封帖递给李叔同,说,这是你出家的名号,不知合你意否?

    李叔同双手接过帖了,顺手打开,那上面赫然写着:弘一,号演音。

    李叔同满意地说,师父赐的法号,弘一欢喜领受了。自此,人们不再称他为“李先生”或是李叔同,而正式称他为“弘一法师”。

    一直等到大众师父散去,弘一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学生丰子恺以及刘质平也来了。原来子恺等人得到老师将于今日剃度的消息,一早就来到定慧寺,他们也一直就站在佛殿的一旁,静静地观看着老师的剃度仪式。目睹这庄严的一幕,丰子恺等似乎也受到一次庄严的洗礼。

    见到子恺等人,弘一的睑上洋溢着兴奋,他向几位学生双手合十说:“子恺,质平,难得你们也来为我的剃度祝贺,愿我能从此跳出无明烦恼,也愿你们随我的法喜而吉祥如意。”

    子恺等人已是泪流满面,似乎有万语千言,却又难以表达出来。

    是在弘一出家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他的好友夏丐尊来了。

    虽然叔同出家的消息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听说,但乍一见叔同剃着光头的僧相,丐尊还是吃惊不小。丐尊无法相信,眼前的叔同就是那个出身官宦之家,自幼养尊处优,并且在风流场上出入自如的李叔同;是那个主演了《茶花女》,在日本引起轰动,并把话剧艺术带回中国的李叔同;是那个无论在书画还是在音乐上都独树一帜、堪称大家的李叔同;是那个与柳亚子等人一同创建了南社,并担任《文美杂志》主编的李叔同。丐尊无助地搓着手说,叔同,做个居士也就罢了,你、你、怎么竞真做起和尚来了?

    弘一笑着说,你不是也说,要做就做个彻底,索性出家干净吗?

    对于叔同的断食、皈依以至素食,丐尊一直有着极大的不解,他也因此而有一种预感,担心他的好友叔同有一天会真的走进佛门,做剃发染衣的和尚。他说那样一句话,原只是带着一种不解情绪,没想到叔同真的做了和尚,丐尊顿时为自己的一语成谶后悔起来,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弘一却笑着说,丐尊,你应该为我高兴术是,怎么反倒伤痛起来了?

    丐尊说,真没有想到,你会走到这一步。

    弘一安静地坐在那里说,这一步好啊,多少劫修成的正果,才得来这一身海青。正如师父所说,出家是大丈夫所为,我能走了这一步,实在是我三生的造化。

    弘一说得是那样真诚,也是那样兴奋。丐尊觉得,事既如此,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这样悲悲切切,只要叔同自己觉得好就比什么都好。

    听说丐尊的父亲不久前作古,弘一沉吟许久说,世间的一切,都是无常,还望丐尊节哀。我落发的前一日沐手净写了一段《地藏本愿经》中的句子,正好可以送给令尊大人,愿他老人家早日超生,得成佛道。

    丐尊感动得无以复加,丐尊说,叔同,我决定素食一年,以作为对你出家的纪念。

    弘一高兴地说,有你和子恺等人在法外护持我,我对自己的出家生活也就更有信心了。

    由于出家前的那段日子丐尊料理父亲的丧事,弘一于是又把出家前的一些事宜向丐尊作了介绍。过去的印章和大部分篆刻已经封进了西泠印社的印冢里,其他衣物等也已悉数送给了校工。叔同又将剃度后换下的俗家衣物以及砚台毛笔等请丐尊带回学校继续送人。

    现在,我真正是如《心经》中所言,无所挂碍了。叔同舒心地笑着。望着叔同的笑容,丐尊方才那种揪心的疼痛也就跟着舒缓下来。

    丐尊说,出家人,甚至连习字研墨也是要戒的吗?

    那倒未必,弘一说,只是我刚刚出家,过去一切习俗,还是暂时放下的好.以免让往事冲淡了道心,断了佛种。

    丐尊忽然说:樱子知道你出家的事吗?

    一个月前就告诉她了,只是她一直不相信我会真的实行。

    说到樱子,二人顿时就无话可说了。

    一年一度的灵隐寺三坛大戒活动将于七月三十地藏菩萨圣诞之日隆重举行。

    对于一个出家的沙弥来说,无论你多大年纪。也无论你出家前是怎样的身份,如果你没有在佛前求得三坛具足大戒,你永远也算不得一个真正的比丘僧。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弘一开始做着精心的准备。首先,他得预备好比丘必备的三衣,其次是求戒时的一切仪规。虽然那种仪规并不要求相当的圆熟,但对于刚刚走进佛门的弘一来说,还是需要一番认真准备的。譬如一日两堂功课以及常用的一些“赞子”等等,免得到时会让人有“道道地地门外汉”的印象。

    准备好了这一切,弘一就专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弘一正在寮房诵读《华严经》,客堂师父前来禀报说,大殿外有一位女居士,说是李叔同的家人,一定要见李叔同一面。

    弘一的心微微一震,他知道,一切该来的终于来了。出家这些日来,樱子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说他在这世间还有所负的话,最让他觉得有负的,就是这个跟随着自己十三年,把一颗心完完全全都捧给他的日本姑娘了。早在一个月前,当弘一把出家的意愿告诉樱子的时候,樱子以为叔同是在说着趣话,樱子说,你要是做了和尚,我也就去做一个尼姑好了。

    直到确信叔同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时,樱子顿时就哭了。樱子说,早知道你会抛弃我,我又何必千里迢迢随着你来到中国呢?李叔同轻轻地抚着樱子的头发说,一个人的缘分是不可料定的,出家人,讲的是同体大悲,一个真正的僧人,他会把自己的爱献给一切的众生。当然,我现在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是,我的一颗心,早以皈依了佛门,这是连我自己也无法把握的啊。

    如果说他的前妻俞氏是父母强送给他的一颗酸涩的梨子,而这个日本姑娘樱子,却是他在这世间最倾心的伴侣。在上野公园里,在东京那座简陋的公寓里,以及在上海那座日式小楼里,他与樱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早晨,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醉人的黄昏。自幼失去父母双亲的樱子是把他当作托以终身的丈夫,赖以信任的兄长而追随他的。现在,他走进了佛门,樱子在上海的家也将不复存在,留给樱子的,就只有回日本这一条路了。

    禀报的师父见弘一在犹豫,便自作主张地说,那就请她进来好吗?

    弘一连忙说,还是请师父通知女居士一声,就说李叔同已经出家,他不见任何家人。

    师父怔在那里,半天才说,既是家人来,见见又有何妨?

    弘一说,师父有所不知,弘一刚刚斩断烦恼情丝,只恐见了亲属,亲属涕泪啼哭,又会断了最初的佛种。

    师父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师父再次进来说,女居士说,她就要回日本去了。临行前一定要见见李先生。

    弘一放下经书,然而却又随即坐了下来,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向那个禀报的师父说,烦请再说一声,就说李叔同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弘一演音,弘一演音不见一切家人。弘一说着,捧起那本《华严经》继续地朗读起来。这了一会儿,从大殿外传来樱子清晰的哭声。弘一把诵读的声音更加大了几分,那客堂的师父分明看见,一行珠泪沿着弘一的脸颊滚落下来。

    一个月后,了悟上人又站在客堂门口的台阶上,远远地,他看到弟子弘一穿着袈裟一步步向山门口走来。望着那个渐近的身影,了悟自言自语地说,佛门。又多了一位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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