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穿好衣服一看手机都九点了,又要迟到了。
等我溜进办公室,发现刘佳英竟然跷个二郎腿儿坐着看报纸。我说你一大早跑这儿干嘛啊?她微微笑了笑,一边从包里拿出牛奶和蛋糕,一边问我好点没。
“是她送我回去的?”第六感告诉我。
“我就猜到你今天肯定要迟到,不会吃早饭,那,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这是哪出啊?就是来给我送早餐的?不太合适吧,万一何姐看见……何姐看见也就算了,虽然她是科长,但顶多也就笑笑。但要是被清江第一检花儿撞见,恐怕,乖乖,那我就要变成被硬赶上架的鸭子——成为今天的猎奇对象,什么初恋情人暗恋对象、爸妈高寿、有车房否、处男与否、一夜情乎等等一系列的个人问题,都将被彻彻底底刨断了根底。到那时候,我也就不用在这里实习了,那种感觉,就像被扒了精光扔在人群中一样,即使没人看你,你也会无地自容就地打洞。我一着急,竟然想让她赶紧滚蛋,“检察院也是你随便进出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昨晚第一眼看到你时,我还在想,你还是不是原来的你,看来还真是变了!”这话充满了怨恨,显然她很生气,但声音依旧让人沉醉。
“我要阅卷,你手头上那个传销案!”见我不说话,她调了调语气,正式提议。
唉,原来……所谓后知后觉醍醐灌顶,我这才明白,昨晚的那顿饭……
我一边思考这里面可能存在的千万种可能,一边翻箱倒柜在书山纸海中寻找所有的案卷材料。
“秋红是谁啊?”刘佳英冷不丁地问我。“嗯?咦……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昨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你电话一直响,我就接了……”“什么什么?昨晚她打电话过来啦?你接了?说什么了啊?!”我十分焦急,急忙打断。
“你先别这么激动,我知道接你电话不对……”我更急了,“别扯没用的,她说什么了?你说什么了?”心想大半夜的,一个女人接了我电话,秋红会怎么想?!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你就一把抢走了。你对着手机哼哼了两声,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然后开始打呼,你忘啦?”
“哼哼了两声?”你当我是猪啊?我掏出手机:23:50通话11秒。我整个人一下子全懵了,定了定神,酒味一下子冲到喉咙眼儿,夺门而出,直奔厕所,吐了个肝肠寸断。
等我从厕所爬出来的时候,何科长在大叫,小王,小王,来了没有?!
推门进去,今天她发髻松散,四六分,但依旧干练。
“你酒量见长啊!”这分明是在呛我!
我赶紧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动到她脚上,低头哈腰,假装成犯了错误虚心接受批评的熊孩子。但心里却欢呼雀跃似喜亦悲:真是邪了门儿了,偏偏在那个时候……我又没接到电话……不行,我得赶紧给她打过去才行。
“你是来这里实习学习的,别太张扬,以免对大家都不好!”何科长一脸严肃,“还有,带你出去,要少说话多观察,少喝酒多吃饭。另外,我对小刘他们印象不太好,你待会儿赶快配合她把卷复了吧。”很难得,何姐推心置腹跟我讲了这番话。
刘佳英拿着相机,我帮忙翻页,咔咔咔,11本卷宗一直拍到下班,临走时她凑在我耳边,说她师父赵番跟罗松伟是师兄弟(在职本科),交情很深;还说昨天晚上吃饭花了万把块,光两瓶茅台就四千多,你一个人就喝了两千……
卧槽你大爷,难怪刚刚挨批评,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价饭?这就是传说的“人情饭”?
生活中的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在我们最虚弱的时候。
送她到楼梯口,我撑着胃扶着墙艰难地往回走,何姐从身边掠过,摆摆手,说跟我走。
检察院家属院离办公大楼不远,何姐家住二楼,室内阴冷潮湿、干净空荡,一束干瘪的玫瑰花插在饭桌上的花瓶里,十分害眼。
“你说我冒昧造访,是不是不太合适?待会儿我是称呼大哥还是……?”发现室内只有我们两人,我很不自在。她则系上围腰,瞥了我一眼,二话没说径直走进厨房,留我一人在客厅低空盘旋,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生怕她老公孩子开门后,用异样的眼光上下灼烧我这个不速之鸟。
热腾腾的鸡汤端了上来,房间顿时有了温暖。可竟然只有两副碗筷?!我厚着脸皮嬉笑追问,他们中午不回来吃饭?
“你给我闭嘴!吃你的饭吧!!”何姐非常生气,在我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发怒。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我离婚了,没有小孩,一个人独居。”沉默良久,她娓娓道出。
我心里咯噔咯噔作响,没想到平日里坚强自信笑容可掬的何姐,竟然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一个女人而言,家庭意味着什么?家庭意味着一切,即便她是女强人。
她打开电视,尴尬的氛围稍稍缓解。
电视里,《每日新闻热点》栏目的美女主持人邹晓雯穿着高跟鞋,扭着水蛇腰,翘着大后臀,屁颠屁颠地忙着采访。
“近日,我市公安局端掉了一个传销窝点……我市中告律师事务所主任、著名律师赵番将会为传销头目辩护,下面请赵律师讲两句……”我第一次感觉到邹美女主持的新闻离我如此之近。
“传销害人害己,至于本案,目前还处于审查起诉阶段,具体案情仍属于国家秘密,恕我无可奉告。”赵番西装革领,一副人模狗样。
“他怎么能说处于审查起诉阶段呢?案件进入到哪个阶段本身也属于国家秘密啊!”我自言自语。“呵呵,他这个人啊,就是会来事,你看,这分明是在打广告,对他和他的律师事务所进行无形的宣传,”何姐接话后转移话题,“对了,那个敲诈勒索的案子,据说现在又跳出来个证人,说是出租车司机,是吧?”
“罗哥没让我办了,我把案卷材料都给他了。”我实话实说的同时也非常惊讶:出租车司机出来作证了?罗哥连科长也不汇报,口风好紧啊!
“不让你办也好……来,别光顾着看,多吃点。”
我略有所悟。这时,电话响了。
人专注干一件事被突然惊扰时,往往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尤其是被多年不见跟自己不怎么熟的异性朋友。正当我聚精会神看卷时,一位年轻女子悄声无息踮脚而来,伫立在我的身旁,然后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跳三尺,这举动反倒把她吓得连连退步差点喊娘。
“嗨呀,邱月,怎么会是你呢?!你不是……不是在那儿当律师吗?”因为不安,夹杂着惊奇,我的声音明显超过正常分贝。
邱月,女,我本科同学,小眼睛,小嘴巴,胖嘟嘟的娃娃脸,俨然一副高中生模样。前段时间,听说她准备留在学校所在的城市当一名律师。所以,能在清江看到她,那真是是土鳖娶了白富美——一万个想不到。
“我来阅卷呀。嘿嘿。”
我去,敢情我一来实习,这熟悉的美女同学都跑来找我阅卷?我也没有发射电波啊,哪儿来的心电感应?!
“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是清江市正安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实习律师了。”她十分腼腆,一如从前。
“好吧,先说哪个案子?”我按捺好奇的心情,不无遗憾地问她。
“就是那个由罗检察官承办的犯罪嫌疑人××涉嫌强奸一案……”说道强奸二字时,她的声音几近消失,听的费劲。
法有明文规定,实习律师是不能单独办理案件的,尤其是刑事案件。我正十分为难时,罗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女的。“你那个强奸案卷宗材料呢?拿给耿律师他们看看。另外,去倒两杯水来。”罗哥吩咐。
趁她们拍照,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叫耿律师的女人,五十来岁,两鬓斑白,精神矍铄,一身朴素。得知我跟邱月是本科同学,她抬头打发我两眼后一言不发,并没有初次见面礼节性的问候,搞得跟我抢了她当事人还背后骂她是无良律师彼此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一样。介于此,对邱月的好奇,我顿时没了兴趣。最后离开时,还是邱月主动要了我的手机号码,说回头联系。
“这姑娘,压根儿就是个孩子,怎么还跑去当律师?当事人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孩子,你说他能放心吗?”罗哥看着她们的背影不停叹息。
鸡汤原本喝的好好的,却小疙瘩扰了心情。他从看守所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去找曹总?在何姐家的厕所里,我支支吾吾,说你不要着急,正在联系,正在联系。小疙瘩深感不爽,直接吼我:“都他妈的过了多长时间了,你还说正在联系?我们还是不是发小?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这不是没有提到你吗?!”
一向重情重义的我怎能受到这种刺激,我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你马上就能见到律师。其实,我也想帮忙啊,可罗哥那边不让。人在他人屋檐下,怎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再说了,我也懂法又不是傻子,本案我可是个证人,有证明手机来源的义务,这不等于间接证明小疙瘩有罪吗?这可如何是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慕容雪村曾说,深夜的腹地,我睁开双眼,世界哑口无声。
挠心挠肺,忐忑不安,既然睡不着,干脆打开电视转移注意,结果又看到前凸后翘的邹晓雯娇在滴滴的报道,说一个开着Q7的建筑安装工程老总竟然为了几万元敲诈勒索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并大谈当下社会如何保护自己的隐私。
他奶奶的腿儿啊,逃避什么却偏要来什么。思绪像清江的善水,像孔子口中的时间,一直奔腾,不合昼夜:我要不要帮刘飞去找曹总?这样做是否合法?虽然确实属于利用“职务”之便,可是我毕竟不是检察官,这样做谈不上违法,更不算上犯罪。我们是老乡,是发小,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帮他,况且现在司机都已经出来作证了。可我这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帮我自己?我扪心自问。
既然决定要帮,接下来就看怎么个帮法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能直接去找曹总。思来想去,我打电话找到表叔,让他把刘叔的联系方式找到并发给我。紧接着,我一个电话拨过去,谈起刘飞,刘叔在电话那头躁动不安,大晚上的非要见我面谈,推迟不过,最后约在满庭芳酒店4088房间。
早就听我爸讲过,这刘老爷子人称“老顽童”,自从死了老婆后成天在外面拈花惹草逍遥快活,发展了一箩筐情人——都是进城务工村姑,老顽童声称在清江市是遍地为家,到哪儿哪儿发芽。村子里也传言,刘飞现在有七八十个弟弟妹妹争着跟他分家产,上次回家,在村头碰到刘大妈她们,都说老疙瘩现在是个包工头,四处拉人干活,赚了不少。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没想到,老疙瘩还真迎来了春天。他西装革领,脖子上栓着大拇指粗的金项链,俨然一个暴发户加土豪;稀疏的白发二八分,乍一看就是抗日剧中的走狗汉奸,让人顿生犯罪意念。多年不见,这厮客客气气,毕恭毕敬假情假意,身上一股子奸商的客套外加浓烈的土里土气,竟然还用蹩脚的普通话跟我讲话,不阴不阳,让人感觉不适,徒生厌恶。
话说,自圆其说,于是我接着撒谎:“刘叔啊,我现在在一个律师事务所上班,有一次去检察院办事,听一个检察官说,跟我一个镇的、一个叫刘飞的人被关起来了。我好奇啊,拿材料一看,嘿,还真是你家的小疙瘩啊!后来,我又从这个检察官口中得知,在过检的时候,小疙瘩提到想找天泽集团公司的曹总帮忙。就是这么个事!”
“过检是啥意思啊?”老疙瘩不懂。“过检,行话,人关起来了以后,检察官要去看守所找他核实犯罪的情况。核实完了,就送到法院去审判了。”为了能让他明白,我试图说的通俗易懂简单明了。
“曹总,你认识吗?”我问他。“没见过面,但是给他们公司干过活,盖过房子。”刘叔若有所思地说。
接着,刘叔又叽里呱啦唠叨很多,说什么正为小疙瘩的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连村姑都让人了;还说什么拖欠了很多农民工的工钱,建安公司没小疙瘩不行;还说什么等小疙瘩出来后,好好感谢我……
既然已经转达小疙瘩的意思,我也稍许心安,至于是否请曹总帮忙以及曹总是否恳帮忙,那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懒得管了,这水越趟越混。看看表,快十二点了,我起身要走,刘叔顺手塞给我两百块钱,没等我开口拒绝,他连忙说,这钱呢,不多,你拿着,天晚了,打的回去,车费。
想想,我现在实习没钱,还靠父母接济度日,刚刚打的过来花了二十大洋,心疼死了。于是默默收下转身离开,但还是忐忑不安:你说,我和小疙瘩纯洁的友情就值这200块?走到在走廊的拐角,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资深美女与我擦肩而过,我停下脚步,回身打望,只见她麻利的进了老疙瘩的房间!
你妹啊!还他妈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满庭芳?这么高雅的名字就这样被糟蹋了!
坐上的士,我觉得这两百块钱,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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