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浮冰飘向大海的人

    拉布拉多的格林菲尔医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他头发灰白，眼神倦怠，双手因霜冻、极风而粗糙不已。他曾四次遇险，船只撞上了冰山沉没，他只好整夜呆在浮冰上。他迷过路，差点冻死在拉布拉多的荒野中。他曾饿到极点，靠海豹皮靴充饥。

    他七十岁时去世，一生没有任何积蓄，但不必为他伤心。我曾嫉妒过他，因为他曾四处找寻过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即快乐和满足。

    四十五年前，格林菲尔医生从牛津大学毕业后在伦敦富人居住的梅菲尔区开办了自己的诊所。他的事业越做越大，但他也需要休整一下，于是决定去拉布拉多跟那里的渔民一起度暑假。

    拉布拉多气温低，人烟稀少，从纽芬兰南部延伸至哈得逊海峡北部，总长五百英里，每年有九个月时间被冰雪覆盖，直到次年七月初才解冻，这儿的渔民常用鳕鱼和鲸鱼尾巴喂牛。

    格林菲尔医生惊讶地发现，这儿的三万多渔民竟没有医生。那个夏天他竭尽所能为他们服务，秋天返回伦敦，对伦敦的富人来说他的工作似乎可有可无。他感觉到了北方的召唤，于是他又回到了拉布拉多。此后的四十二年中，他沿着险象环生的拉布拉多海岸，在哈得逊海峡一带给人看病，成为世上最受尊敬的医生。为此，英国乔治国王封他为爵士，以表彰其勇敢无私的精神。

    格林菲尔医生曾与我长谈了数小时，了解到他有许多非凡的经历。有一次，他前去为一位老太太诊病，早些时候她在冰上摔断了大腿，已经感染，只得截肢。可这位老太太虔信《旧约》，拒绝用麻醉药。她相信是上帝赐予了她疼痛，那么忍受疼痛就是一名基督徒的义务。她决心已定，谁也改变不了。格林菲尔医生为她锯腿时，她让五个儿子压在她的身上，她竟然没发出一点呻吟。看到此，格林菲尔医生心都碎了。

    人们常常给格林菲尔医生寄去书籍和衣物，让他分发给拉布拉多居民。他曾收到一桶脚套，不妨想像一下年迈的渔民双拳罩在脚套那一情景，另一个桶里装着一件狩猎服和一顶礼帽。还有人送来一本有关礼仪的书，约一百年前出版的，包装精致。这本书被一页一页地撕下来，当作墙纸贴在墙上，木屋里的老渔民在漫长的冬夜可以阅读，见识一下一百年前上流社会的言行举止。

    拉布拉多的渔民非常迷信，也非常虔诚，他们常常忍饥挨饿。格林菲尔医生见到一个村子，一连数周村里的人一直靠面粉和水和的糊糊度日，拒绝杀猪吃肉。为什么？因为那些猪先前闯进过教堂，还啃了一本《圣经》，于是他们觉得这些猪是圣洁之物，它们心中装着上帝，绝对不可触碰。

    格林菲尔医生一生中最扣人心弦的经历发生在1908年的复活节。住在六十英里外的一名男子打来求救电话。这个可怜的人疼痛难忍，若不赶紧开刀，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格林菲尔医生套上雪橇立刻出发，与死神争夺时间。为节省时间，他抄近路从海湾上的浮冰穿过。然而，风向突转，浮冰开始朝海上飘去，情况非常紧急。几只狗朝岸上狂奔，但为时已晚。松软的冰层裂开了，狗都掉进了冰冷的水中。格林菲尔医生抓起身上的刀子割断雪橇绳将狗放开。很快雪橇沉了下去，他裹着湿漉漉的衣服和狗儿一起爬上了块浮冰。

    夜晚寒风吹来，他都快冻木了，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这回估计是在劫难逃了。为了求生，他掏出小刀，杀了三条狗，把狗的尸体围在颤抖的身体四周挡风。他在冰面上趴了一夜，随海浪起伏。第二天清晨，他用狗的骨头绑成一根杆子，再将自己的衬衣挂在杆子的顶端，朝岸边悬崖处使劲挥舞了数小时。希望似乎很渺茫，飘得太远了，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到千分之一。

    突然，他觉得自己在清晨的阳光里看到了一只闪动的船桨。不，那不可能，准是他的眼睛在开他的玩笑。随后，他又看到了闪动。没错，分明就是一只船桨！一艘船正奋力穿过冰层。他获救了。

    多么不凡的经历！多么了不起的人！当我如此盛赞格林菲尔医生时，他却摇摇头。“得了吧，”他说，“你就别逗我啦！不过，那倒是一件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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