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可没有告诉你这些

    头戴一顶阔边帽，肩上披着黑狐狸皮，警察没有认出他来

    十年前的一个下午，纽约森林山，我家里的壁炉旁，一个表情严肃、体型瘦俏的年轻英国人连着数小时讲述了他在东方神秘国度的探险经历，我听得入了迷，这个年轻人姓叶芝—布朗。那一年他三十九岁；从十九岁开始，他就成了军人，出生入死，目睹了死亡。

    在巴格达和君士坦丁堡[107]，他做过战俘。在美索布亚米亚炙热的沙地上，他同土耳其人交过战。在法兰德斯泥泞的土地上，他同德国人打过仗。他写了一本书，书名是《血腥岁月》。他本人就像《阿拉伯的劳伦斯》[108]里的主人公一样，安安静静，说话轻声细语，是一位英国绅士，相较于打仗，他对诗歌和哲学更感兴趣。

    叶芝—布朗二十年的戎马生涯，没有攒下什么钱。未来会怎么？他也不清楚。但是看起来，他并不怎么担心。在东方的那些日子里，他学了些东方人平静的处世之道。他成为了神秘主义和瑜伽的信徒，他在圣人的指导下学习，探究过吠檀多[109]的秘密。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过着一种生活，他不一样。三十九年的岁月中，他经历了很多种生活。最后，他把他戎马生涯写成了一本书，书名是《抗战英雄》，那天下午他给我讲过的好多经历，书中都有记载。1930年，这本书出版了，很是轰动。好莱坞还根据这本书拍了一部电影，非常引人入胜。很多好莱坞的电影都是这样，虽然是以真人为原型，但电影同叶芝—布朗惊心动魄的军人生涯还是相差甚远。

    那年，弗朗西斯穿上了皇家孟加拉枪骑兵金色和蓝色相间的华丽制服，戴上了蓝色和金色相间的头巾，他只有十九岁。英国国王陛下统治下的疆土辽阔，皇家孟加拉枪骑兵是最傲气最有派头的骑兵。他们都是精挑细选的士兵，是印度的王牌军队。他们的收入少得可怜，每个月大概有十美元，还得自己出钱买马匹和装备。这些勇敢的年轻人到印度去不是为了索取，他们为的是荣耀，他们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精神，正是有了这种精神，肯基纳、中国戈登[110]、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111]、沃尔特·罗利爵士[112]的足迹才遍布世界。

    枪骑兵早上五点就要起床，一直操练到太阳高升，枪筒烫得都握不住了。

    阴凉处的温度飙升到了一百华氏度[113]，他们的娱乐方式就是在马球场上拼杀。他们中有的人死于中暑，他们的身体饱受疟疾的折磨。但是，叶芝—布朗告诉我，全印度最危险最刺激的运动是“狩猎野猪”。说是狩猎，实际上是骑着马穿过长满荆棘的丛林，越过乱石遍地的野外，在竹竿的一段插上一节矛，围捕野猪。

    受伤的野猪是这个世界上最凶猛的动物。野猪的体重达三百磅，气得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像狐狸一样狡猾，像狮子一样无畏，撒开蹄子，跑得飞快，只有最快的骑兵马才追得上它。野猪的獠牙锋利无比，如果从马上摔下来，落在了它的攻击范围之内，很快就会丧命。

    我问叶芝—布朗，哪一次死里逃生最惊险？他说，有一天，他和手下一起去狩猎野猪。他们把一只野猪从荆棘中赶了出来。这头凶猛的野猪在野地狂奔，獠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叶芝—布朗骑在马背上，正追赶得起劲。叶芝—布朗把带有矛头的竹竿戳进了野猪的身体，这时他的坐骑绊倒了，他连人带马，还带着野猪，滚在了一起。尖叫声、马嘶声顿时响了起来，马腿、人腿，还有蹄子搅在了一起。马儿仰翻在地，蹄子乱蹬，他困在了马的身下；野猪身上还带着长矛，正要挣扎着站起来。马儿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这时野猪也挣脱了，千钧一发中，他一跃而起，冲到了一棵树上。他就一直坐在那棵树上，直到救援人马骑了过来。他掉了一颗牙，扭伤了拇指，浑身上下不是擦伤就是撞伤，野猪已经流血致死，只有那匹马高高兴兴的，从容不迫地走着，吃着青草，享受着东方慢节奏的悠闲时光。

    我想叶芝—布朗奇特军旅生涯中最奇特的插曲就要数他扮成女人那一次。当时，他在美索不达米亚同土耳其人作战，成了战俘，关在了君士坦丁堡的监狱里。牢房里到处都是寄生虫，他从监狱里逃了出来，还没能出城。土耳其当局正在疯狂地搜寻他。

    土耳其满城搜索的自然是一位英国军官，他们根本不会去怀疑在咖啡店里同俄国亲王见面的德国女家庭教师。这位俄国亲王也受到了当局的监视。土耳其人天生多情，女教师和亲王调调情也没有什么害处，他们不忍前去打扰。叶芝·布朗打扮成了德国女家庭教师，头上戴着一顶阔边帽，肩上披着黑狐狸皮围巾，双手笼在暖手筒里，仪态万方地走进了咖啡厅，俄国亲王立刻站了起来，礼貌周到地鞠了一躬，吻了吻这女士的手。土耳其的侦探们相视而望，会心一笑，耸耸肩了事。就算是受到监视，俄国亲王也可以浪漫一下嘛。

    装扮成约瑟芬小姐，他是走不出土耳其的，于是他就扮成了另一个人。连夜，他恢复了男性打扮，改变了国籍，摇身一变，成了匈牙利机械师，刚没了军工厂的工作。他的上唇留了一点微微上翘的胡须，头上戴了一顶圆顶窄边礼帽，挂了一副金属边的眼镜，穿着脏兮兮的白色马甲，脚上是一双有松紧带的鞋子。事实上，他看上去像个二流的喜剧演员，土耳其人一点儿都没怀疑他是叶芝—布朗。

    最后，他还是被抓住了，被扔回了监狱。一次，一群希腊人在监狱的院子里吃晚饭，他装扮成其中之一，再次逃了出来。希腊人走出去的时候，他也跟着走了出去，走在大街上，他平静安详，就像永生的佛陀一样。

    我问他，作战这么多年，他看到的最恐怖的景象是什么？他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当时他是个战俘，土耳其人押着他去战俘营，徒步走了两百英里的路程。途中，他经过一个亚美尼亚小镇，镇上一个活人都没有。土耳其军队屠杀镇上所有的人。小镇一片死寂，唯一活着的东西就是几只狗，鬼鬼祟祟地走在静悄悄的街道上，还有就是盘旋在头顶上的秃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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